凤非离——风维
风维  发于:2009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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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琛儿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非他不可,你也不敢确定吧?”皇帝冷冷地追加一句。
宫棣的心中一跳。他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说,也明白这句话的份量,选择这样崎岖狭窄的感情路,不能靠一时的狂热,若没有拼死相守的决心,幸福又能几何?
大皇子偷偷去看了看那个处于旋涡中的少年。清澈的眼眸,深情的微笑,天使般纯洁美丽的面容,就像当年一心一意爱着的柳儿。
若没有超乎寻常的勇气和决心,琛棣如何守得住这样纯粹没有杂质的爱情?
老皇以病情加重为名,将沈浸在甜蜜爱河中的二皇子召回榻前。他正式立了宫棣为太子,对奈奈的事情也一字不提。
琛棣以为终于云开月明,欣喜万分,根本没有注意父皇投向皇兄那冰冷带有威胁性的视线。
宫棣将琛棣叫到自己的宫中,他必须弄清楚弟弟准备付出的决心和勇气,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沉默了半晌,大皇子轻轻道:“和那个男孩子,分手吧。”
琛棣惊跳起来,大叫道:“为什么?大哥,你不是一直都没管我这件事吗?”
“你是一个皇子,皇族中有太多无奈的选择。若是现在不肯放手,也许将来会给你爱的人带来更多的麻烦,甚至伤害与死亡。”这是事实,这些年来宫棣拼命蒙住弟弟的眼睛,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这无奈的事实,然而今天,他却不得不亲口向他讲出来。
二皇子用惊惧地目光盯着自己的兄长。这是暗示吗?暗示他如果不分手就会伤害到小奈的生命?从那张冷淡的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人情的暖意,他想起了异母哥哥栉王死在荒郊的凄惨情状,想起自己曾跟闻烈说过的一句话:“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杀的?”
多年前埋下的不信任的种子在此刻萌芽,琛棣相信兄长的魔掌已悬在爱人头顶,他想也不想地往外跑,他要飞奔到爱人的身边,保护他不受伤害。
宫棣一把抓住他,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懂事一点吧,何必急在一时,只要……”
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虽然生在无亲情的皇家,但身为人子,宫棣怎么也没办法明明白白地说出“只要父皇一死就什么都没关系”这样不孝的话来。
琛棣甩开哥哥的手,大声道:“不分手,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他!”
朱宫棣盯着弟弟的脸,那是一张热情的少年的脸。他该相信吗?相信这个单纯的一直在纯净空间长大的弟弟,可以有担当地用一生去承担一个男人捍卫所爱的责任吗?可以相信他有勇气和真情去经营与保护一份先天脆弱的爱情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大皇子终于道:“还有另一条路。你可以不分手,但你必须有一个王妃,留下一个子嗣。只要答应这个条件,不会再有人干涉你与他之间的任何事。”
两兄弟静静地对视着,彼此衡量对方。他们本应该是世上最相亲无间的人,如今却疑心重重,相互揣测,不知能不能付出信任。
大皇子如水般的沉静给了琛棣很大的压力,他知道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也绝不想成为此人的对手。若是宫棣真的对奈奈下手,自己可有把握护得住?
想起天真烂漫的爱人,心痛痛地跳着,那样捧在胸前的爱着,即使让他遇到一丝一毫的危险,都将是自己永生的错。
一个王妃,一个子嗣。若是答应了大哥,就可以安全地相爱相守,就可以永永远远和奈奈在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
琛棣的眉纠结成一团,下唇已被咬出一片血印。
宫棣怜惜心疼的感觉反而由此而淡了。因为他看出琛棣在犹豫。
这本是身为一个爱人根本不应该有半点犹豫的事,可是他,居然在犹豫。
大皇子的目光愈见冰凉。本来只要琛棣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他就一定会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帮助这对年轻人,然而此时,他已不再相信琛棣对那个少年的爱,足以深到可以保有长久的幸福。
“你……让我想想……”二皇子虚弱的说。
宫棣闭上眼睛,心底一阵失望。

第二天,琛棣答应了哥哥提出的条件,要求他从此不得伤害奈奈半根寒毛。
大皇子双眸如夜般深邃,看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然而内心深处,他却在为那个无怨无悔献出整个爱情的少年悲哀。
他曾经爱过,也曾经被爱过。与柳儿建立关系后某一天,他也曾去过闻逦瑛的房里一次,回来时见到柳儿的目光,竟是那般伤痛得令他战栗。
可怜琛棣不知道,他的奈奈将要受到的最重的伤害,竟是由他自己带去的。
次日一大早,宫棣找人绊住琛棣,独自来到清风山庄。
那个叫奈奈的少年平静地接待了这个终将拥有天下的人。
迎视着对方坦然清澈的目光,朱宫棣向他提出了同样的条件:只要琛棣有一个王妃,产下子嗣,就可以保留两人的关系。
少年傲然地笑了,面上充满了令人不敢亵视的高洁光华。
这一瞬间,宫棣觉得他就像柳儿一样的美。
“我不同意,琛棣也不会同意。”奈奈淡淡地说。
“你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吗?就算有生命危险也无所谓吗?”宫棣问。却不知究竟是在问谁。
奈奈柔柔地笑了。“你不会杀我的,我看得出来。”
宫棣胸口被塞住了一样的艰涩。为什么总是当局者迷?奈奈看得出他不会下杀手,但至亲至近的弟弟却看不出;他看得出奈奈绝不会接受掺加杂质的皇族之爱,可生死相恋的那个爱人却看不出。
不能再多说一句。大皇子转身出门。
在门外遇见闻烈,因为心绪烦乱,只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更没心情去想为什么闻烈会出现在这里。
急匆匆赶到二皇子府,他想尽快找到琛棣,告诉他忘记那可笑的交换条件。那个水晶般纯洁美丽的少年,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伤害。
然而琛棣不在。
一直等到月落星斜,满身酒气的弟弟才被人送回来。
“奈奈……奈奈……对不起……你原谅我……”琛棣倒在床上,满头冷汗,翻来覆去地念着同样的话。
大皇子第一次在弟弟如此痛苦的时候掉头就走。
回来自己的宫中,奔进柳林,手指拂过树干粗糙的表皮。
“柳儿,柳儿……”
爱情是什么?真正的爱情又是什么?
本以为像琛棣所爱的那种深度,他至少也会迟疑个两三天,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向恋人开口。却不料只短短一天,他就对奈奈提出了如此伤人的要求。
琛棣的爱,足够深厚,却不够尊重。
这样的爱,如果没有经过淬练,终将失去原来甜美的味道,得不到应得的珍惜与温度。
而最终会被伤的体无完肤的,将是那个水晶般的少年。

皇帝驾崩的消息来得如此突然,令宫棣都有点措手不及。这位一生在宫廷倾轧中沉沉浮浮的老人,健康状况一直不好,十年前就一副立时要断气的模样,却要死不死的一直活着,而当人们以为他会这个样子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时,他却又猝然在睡梦中离开人世。
接下来是一片忙乱。
葬仪、入陵、登基、守孝、大赦天下,足足忙过二十七天的热孝期。
皇后被封为圣母皇太后,终于略略安心地坐上了她梦想已久的位置。闻逦荆册封为皇贵妃,在后宫品级最高,想来若是有所生育,定能坐上皇后宝位。闻湛被尊为太师,列百官之首。六部的人事也进行了相应的调整。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至尊,改了年号,当然是有人欢乐有人愁。
等到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本该轻松下来的宫棣心中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有些失望。
因为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他本以为凤非离一定会来。
然而一直等到京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邺州方面也只捎来一纸唁文。
新登基的明天子情绪莫名烦乱,连弟弟的事情也一时无心去管。


离开了柳林依依的皇长子府,宫棣觉得很不习惯,过往的一切,好像都已告一段落,结束得过于苍凉。有挖空心思讨好新皇的人们拼命在皇宫内栽植柳树,然而宫棣却开始想念邺州,想念那座芙蓉花岗,想念芙蓉花岗旁的那座小楼,想念伴他坐在小楼窗前的那个人。
当年离开邺州时,手握两枚利箭,心中恨意如潮,如今时光流如逝水,仇人早已踪迹缈缈,那一份奔腾的恨意也变得茫然,只是每每想起柳儿时钻心刺骨的痛,仍分毫没有减淡。
有时半夜惊梦,常会忆起初见的那一夜,以为拨开纬帐,便可见小小的身影跪在床前。然而满室烛光摇动,过来殷勤侍候的是满面堆笑的太监宫女,虽然有一大群人围在身边,宫棣却仍然觉得清寂孤独得难以忍受。
为什么凤非离在这里时,他只须轻轻的一个拥抱,淡淡的一个亲吻,就可以安抚自己痛苦的灵魂呢?那明明是一个翻脸如翻书,喜怒无常的人,那明明是他从小到大觉得最不可以付出信任的人,但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才可以不戴上防御的面具?
然而凤非离此刻却不在这里。老皇驾崩,新皇登基,怎么都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邺州方面却一直波澜不惊。
想到那一天那一个人提出的那一个条件:“我要你……陪我演戏……”
“演什么?”
“恋人。要很相亲相爱的恋人哦。”
“演到什么时候?”
“到我腻了,不想再演为止。”
那个人,一定是已经厌了这个戏码吧。
厌了。也好。一个皇帝,一个凤阳王,再这样演下去,对谁都危险。
既然自己没有权利喊停,那么他先结束,实在是最好不过。
虽然长夜清寂。虽然孤枕幽凉。
忍耐吧。上天给了你荣华富贵,就不会给你幸福,如果想要兼得,或者想要交换,必然会得到严厉的惩罚。
就像他曾想拿皇子的尊荣去交换与柳儿相守的平凡幸福一样,上天的回答是两枚刺在他心头的利箭,冰凉入骨,一生一世也拔它不下。
这样的惩罚,他已经受过一次,就决不想再受第二次。

朱琛棣在热孝期结束的两天后进宫求见皇兄,表示自己此生此世,只爱奈奈一个人,绝不愿他娶。
可是他的这个拒绝来得太晚,宫棣已不再相信这些口头上的山盟海誓。他简约地提出了一项试炼,去北疆两年,不得辞行,不得通任何音讯,若是两年后两人仍是坚持要在一起,他就无话可说。
朱宫棣想让弟弟冷却一下发热的头脑,认真仔细地思考一下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之路,同时,也想给那个纯真美丽的少年一个放手的机会。
琛棣离去之后,太后从侧门走出,问:“若是两年后他真的回来要求娶那个男孩,你会答应吗?”
“为什么不?”年轻的皇帝回答道。
太后不再多说。她用来控制宫棣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自己与次子的安全,如今他登上至尊之位,这个武器当然已经失效。
不过没关系,她有自己的方法。
离开正殿,皇太后来到了新册立的皇贵妃的宫中。
闻逦荆在宫门迎候。她已经是后宫中品秩最高的妃子,掌握六宫事务,宫棣待她又一向温和,本来这一切都是她千方百计想拿到手的东西,既然得到了,便应该满足才是,然而一旦动了心,生了情,一切浮华表面就抵不上那人的一颦一笑,一句柔情蜜语。
她知道朱宫棣是个怎样的情人,她曾亲眼见过在那个少年面前,他是何等的温柔体贴。只要他肯用那样深情的眼光看自己一眼,纵然就像柳儿一样死了,又有何憾?
然而朱宫棣的目光,总是虚浮的,空洞的,飘飘悠悠没有焦点,自己哭也好,闹也好,没有半点放在他的心上。
太后将闻妃叫进内室,屏退了左右。
“你知道皇上最近很烦心吗?”
“看出来一点儿,皇上似乎心里有什么事情似的。”
太后阴冷地笑了笑。她原本是七皇子的一个侍妾,努力爬到皇妃再到皇后,如今贵为天下之母,一朝太后,其手腕与心术当非闻逦荆可比。甚至说,朱宫棣若是处于她敌对的立场,多半也不是她的对手。
“皇上烦心,其实是因为琛儿的事。”
闻逦荆有些吃惊,但因为她历来深知宫棣钟爱弟弟,若是为了琛棣情绪失常,倒是很合情合理的事。
“琛儿想娶一个男人回来,但皇上不同意,两兄弟似乎为此事闹翻了。”
“啊?皇上为什么不同意?他不是一向……”
太后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你我都看得清楚。自从那个柳儿死后,皇儿就跟半个死人一样。谁知琛儿走上同一条路,爱上一个男人,皇上当然担心,就派人去调查那个少年。结果……听说性情淫荡,贪慕荣华,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皇上怕弟弟吃亏,自然是反对的,可琛儿却一门心思昏了头,非要拗着来,就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闻逦荆轻轻吸了一口冷气,皱了皱眉。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叫你劝劝皇上,多宽心,有些事,他烦也没有用的。”
逦荆低下头,轻声道:“只怕皇上,根本不会听我的劝。”
皇太后又长叹一声,无奈地道:“这两个孩子,都不让我放心。本以为宫儿继位后一切都太平了,大家可以过舒心日子,谁知………,唉,都是因为那个勾引琛儿的狐狸精,要是能除掉他,宫儿也就不必这样烦恼了。”
说完这番话,她站起来,挥挥手免了闻妃行礼,回自己宫中去了。
大家都是聪明女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

闻逦荆入主后宫没有多久,但已足以使她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很快,她就得知皇帝将二皇弟派往北疆的消息,这表明太后所言不假,宫棣真的是一心想要拆散琛棣与那个少年,可惜做的不够狠,不够绝。要想完全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只要那个少年死就行了。
既然他不忍下手,那也没关系,她可以帮他完成这件事。
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动身去北疆之前,琛棣费尽心思亲手做出一盒龙眼酥,派人送往清风山庄,想用以前的承诺,换取恋人的原谅。
“你要是能自己做出龙眼酥给我吃,我就原谅一次你犯的错误……”
恋人含着笑说出来的那句话,如今变成救命的稻草。
只要奈奈肯原谅自己,琛棣相信两年的时光,并不能减淡两人之间的爱意。
然而他却不知道,带着这盒龙眼酥出城的那个使者,在城郊的一片小树林里,一手接过沉甸甸的珠宝匣子,一手交出了他亲手制出的忏悔与爱意。
送进清风山庄的,是一盒下了剧毒的点心。
皇宫深处的闻逦荆,得到回音后只淡淡点了点头,唇角浮起一个艳丽的笑容。

那一天的晚上,天上下着沥沥的细雨,皇贵妃来到皇帝的寝殿。
朱宫棣放下正在看的书,温和地问:“有什么事?”
闻逦荆蹲在他的膝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已经不用再为琛棣的事情烦心了。”
宫棣的心头一跳,慢慢地将目光凝注在她含着浅浅笑靥的面庞上,从那双美丽的眼眸中他捕捉到了一丝疯狂与残忍,惊惧的情绪渐渐淹没了狂跳的心脏。
年青的皇帝猛地跳了起来,只趿着软布便鞋就冲进了雨中。
“皇上!皇上您这是……”一群吓坏了的内侍追了过来,颤着声音问。
“备马,给朕备马,朕要出宫!”
拼命打马赶到清风山庄,已是全身湿透溅满泥浆。整个山庄死寂一片,找不到一个活动的物体,在前厅被推倒的凳子旁,有一小滩黑色的血。
朱宫棣用冰凉的手按住额头,不停地叫自己要冷静,冷静。他想起那一日来见奈奈,在庄外遇见了闻烈。
闻烈与奈奈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
他立即命人前去闻府,宣闻烈来见。
在等侯的时间,他换了衣服,擦干了头发,但是身体一直忍不住的颤抖,直到闻烈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殿口时,身为至尊天子的高傲才使得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戴上冷硬的面具。
“他是谁?那个男孩是谁?朕刚刚已经查过了,那个清风山庄是闻家的产业,他和闻家有什么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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