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传奇 金瓯志————云水在瓶(下)
云水在瓶(下)  发于:2009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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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眼眶微微湿润。仿佛又听到了当年枕边的玩笑:
      “你当莫家人吧,好不好?”
      “想得倒美!”
      “小傻瓜,你肯定自作多情了。我是在提议,将来由你接手云起山庄。嗯,莫颜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不错……”
      也是这么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头发,眼神中满是宠溺。只是,当年不谙情爱的少年以为,真如那人所说,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多少话,没有说出口,再也不能说出口。
      元佐胃酸四溢,向史佗打了个眼色,做了个口型“带包子走”。他知自己一耳朵就听得出昔日最大号情敌的声音,反过来也定然如此,于是乖觉地不发一声。
      史佗会意,忙吩咐小二拿五十笼包子来打包带走。
      不作一声,史佗吃力地扛着包子,元佐吃力地拉着颜儿,三人匆匆离去。
      莫栩然缓缓回过头来,狭长的桃花眼微眯,若有所思。
      深夜。楚王府省身阁。
      元佐和颜儿相拥而眠,却各怀心事,不约而同闭目装睡,惟妙惟肖的呼噜声磨牙声此起彼伏。辛辛苦苦捱到三更,宫中却来了个紧急圣旨,说是契丹犯边,宣楚王晋见。心知计成,元佐连忙入宫面圣。

      颜儿披衣而起,沉思良久,知此事干系重大,放心不下,换上夜行衣,悄悄出了楚王府,欲暗中召集手下,尽快做好准备。安定郡王死讯传出后,他不便像以前一般明目张胆,凡有行动,皆暗中秘密进行。

      才出楚王府,猛觉背后风声,颜儿头也不回,连施八下飞腿,将背后人逼退,方从容不迫转过身来。他戴有蒙面黑巾,也不惧被人认出。
      莫栩然凝视着面前的人,夜行衣下少年线条优美的修长身躯,三年中又长高了些。梦里醉里想象里,曾拥着他多少回,此刻竟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黑夜之中,黑夜般沉沉的绝美人儿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只是,黑色中再也洗不去白的痕迹。原来漆黑的长发中,夹杂着丝丝缕缕触目惊心的银白。
      颜儿不料是他,全身一震,呆在当场。
      惊见莫栩然一步一步靠近,颜儿心中大乱,飞腿要将他逼开。莫栩然竟不闪避,任他踢上胸膛,口角鲜血缓缓流下,却仿佛没事的人一般。
      颜儿知他认出了自己,心头一片混乱,转身欲逃,被莫栩然从后面一把抱在怀中,待要挣扎,却惊觉后颈中流下一滴滴热的水,震撼之下,僵在了当场。
      两人木立夜风中,恍如隔世。
      不知过了多久,颜儿涩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栩然紧紧拥住他,隔了一会儿,方哑声道:“我见饭量大的,总忍不住要多看一眼……”三年来,他一直未放弃寻找,此番得到朝中密报,说是安定郡王有可能没死,藏匿在汴京。莫栩然立刻北上寻人,在颜儿昔日喜欢的处所多加流连,希望发现蛛丝马迹,开封第一楼自是每日必去的场所。他在第一楼听见有人要五十笼包子,打个眼色,命手下跟踪,闻报是楚王府,直觉其中有问题,便亲身前来,可是发觉府中防卫异常严密,正在此徘徊,颜儿却出来了。

      他说得简单,颜儿心中又是一震,知这“多看一眼”中,暗藏了多少痴态隐情,勉强按捺下澎湃的心潮,淡淡说道:“对不住,我还有事,改日再叙。”
      莫栩然身子一僵。颜儿硬起心肠,挣脱他怀抱,便要离去。
      莫栩然凝视着他背影,忽然一笑,道:“能有什么事?契丹?你不觉得,和云起山庄庄主聊聊,会大有收获?”
      颜儿微惊,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
      90
      汴京城西。一座不起眼的普通民房里,另有洞天,机关重重,正是云起山庄在京城的暗点之一。
      颜儿一路随莫栩然行来,暗暗心惊,不一会儿到了莫栩然的住处,松了一口气,慢慢将蒙面黑巾除下。
      莫栩然正在进门,见他除下黑巾,便倚在门槛上,痴痴看着。颜儿正觉尴尬,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了莫栩然怀中。
      “你去哪里了?你不在,颜儿睡不着……”幼童稚嫩的声音响起,满是浓浓的依恋。
      莫栩然若无其事地抱起他,走进屋去,笑道:“这是我的小徒儿莫颜。”轻轻吻着莫颜的小脸蛋,喃喃叫道:“颜儿……”
      “嗳!”莫颜奶声奶气地应道,搂紧了他头颈,小脸蛋紧紧贴着他,瞪大了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颜儿,好奇地问:“他是谁啊?”
      莫栩然微微一笑。“他是颜儿啊……”
      莫颜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就是另一个颜儿!师父常常说你坏话呢!”
      颜儿见他玉雪可爱,心中喜欢,笑道:“你师父都说我什么坏话了?”
      莫颜掰着胖乎乎的小手指,努力回想:“师父说,你是个大饭桶,把杭州的地皮都啃下去三寸……师父说,你是个小偷,偷了他的裤子半夜溜出去和人打架,还把他的心肝肠肺什么的都一古脑儿偷跑了……嗯,师父还说,你嫌弃他老,嫌他不漂亮,害得他天天往脸上贴黄瓜,好辛苦……”

      多少往事涌入心中,颜儿默然无语,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莫颜还待往下说,却被莫栩然止住,苦笑道:“坏颜儿,就知道乱嚼舌根子,看惹别人生气了吧?”
      莫颜只道是颜儿真的生气了,连忙拉着颜儿叫道:“师父还说了你很多很好好话呢!他说你跳舞很好看,连神仙都心醉……你跳一跳好不好?颜儿也想学……”
      颜儿慢慢抬起头,只见那张与自己相似的小脸上满是渴盼之情,心头柔软,从莫栩然手中将他抱了过来,香了香他的小脸蛋,微笑道:“好啊,我来教你。”
      莫颜欢呼了起来。
      当下,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在屋中翩翩起舞,莫栩然在旁边含笑看着,眼中柔情无限。
      莫颜天资甚高,动作模仿得似模似样,连颜儿那种双手软垂无力的样子,也学得惟妙惟肖。莫栩然越看越是心中不忍,脸色渐变,终于沉声喝道:“够了!别跳了!”
      莫颜不解,睁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问道:“为什么?颜儿跳得不好吗?”
      莫栩然心绪不佳,沉着脸说道:“颜儿跳得当然好,你却跳得不好!”
      莫颜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服气地咕哝道:“我就不是颜儿了吗?难道我还没有断了手的人跳得好……”
      “啪”地一声,脸上已挨了莫栩然重重一掌。莫颜平时被他宠惯了,几曾受过这等委屈,小嘴一扁,哇地大哭出声,向外奔去。
      莫栩然一掌打出便已后悔,叹了口气,身形晃动,将他抱了回来,点了昏睡穴,放进被窝里。
      默然半晌,莫栩然凝望着床上的小小人儿低声说道:“颜儿,我对不住你……”
      颜儿呆呆立着,心中不是滋味,良久,两人方才缓缓说起别后情由。
      原来,三年前腊月初十那天,莫栩然在京中被来历不明的高手伏击,对方人多势众,武功异常高强,他使尽解数把对手全部除去,自己也受了重伤。他放心不下颜儿,虽知自己处境危险,并不远离,只是避出京城险地,隐匿起来,暗中调集大批云起山庄高手北上,不料只这一耽搁,颜儿便遇害失踪,再无消息。

      莫栩然娓娓道来,却隐过了一些细节,他虽判断颜儿必死无疑,但侥幸存了一线希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查出他最后的下落,始终不甘心,三年来苦苦寻觅,亏了这一腔痴念,才让他发现蛛丝马迹,终于见到了颜儿。

      颜儿也将冥宫之行说了一遍。莫栩然本怀疑伏击自己的高手是冥宫来的,此刻连起来一看却是不像,暗自沉吟。他精通岐黄,听颜儿说到换血大法一节,心中不信,颜儿记性极佳,便将换血大法那些古怪复杂的步骤说与他听,直听得莫栩然心服口服,叹道:“我今日方服了冥宫。”

      颜儿笑道:“刘川峰又不算冥宫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几千年也难得出一个呢。”
      莫栩然一笑,知他安慰自己,心中黯然,知道经历了这段以后,佐颜二人纠缠已深,颜儿今生今世,是休想与那人分开了。
      两人话题渐渐转到契丹上来,莫栩然势力遍布宋辽,焉能不知此次契丹犯境乃是受人挑唆。他凝视颜儿,心中一动,闲闲问道:“此事利大风险也大,你们有什么万全之策吗?”

      颜儿沉吟不答。朝中重将都是楚王一党,楚王本身武功高强,谋略过人,若是攻打契丹,挂帅的十有八九就是他,这本是元佐所欲,正好收权立威。只是朝中风云诡异,瞬息万变,若领兵在外,届时变生肘腋,却是危险。一场战争能不能获胜,取决多方因素,其中后勤最是紧要,朝中有的是巴不得楚王兵败身死的人,要是趁机下绊子,人若带兵在外,恐怕是防不胜防。莫栩然说利大风险也大,正是一语中的,万全之策,却是难寻。

      莫栩然瞧了瞧颜儿的脸色,心下了然,笑道:“有办法啊,他主外,你主内。”这话一出口,自己倒先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颜儿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元佐在外出征,自己却可替他暗中坐镇京城,保他后顾无忧。只是,两人生死与共,早已商量好了要一同驰骋疆场,何必天各一方,牵肠挂肚?

      颜儿看着莫栩然,忽然一笑,道:“我留下,你高兴么?”
      莫栩然微微点头,笑道:“颜儿,你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不错,我是有私心,若你不去战场上拼命,我便放心得多。不过,你留京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我,是他。若没有可靠精细之人为他坐镇,就算他再能干,也难以两头顾全。”他是体贴识趣之人,怕引起颜儿的伤心事,并不提残疾才是他不放心的主要原因。

      他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见颜儿不为所动,沉吟半晌,叹道:“好,好,你果然越来越厉害了,算我败给你。好吧,你若留下,云起山庄便无条件支持楚王,如何?”

      颜儿就是等他这句话,大喜,跳了起来,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记住是无条件支持啊,你要敢提出什么条件,或者借机大发战争财,我可不饶你!”他知莫栩然精明,便先将话说死。

      莫栩然眼见朝思暮想的人儿笑靥如花,心头喜乐,却佯装沮丧,苦笑道:“我怎么觉得,我成了个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的昏君?”见颜儿拿老大眼珠子瞪他,连忙怯怯埋下头去,装模作样给莫颜掖被子,喃喃低语道:“乖颜儿,你以后可别学他,凶巴巴的……”

      91
      颜儿回到省身阁时,已经五更。灯火全熄,颜儿蹑手蹑脚潜了进去,早被冥宫侍卫发觉,见是颜儿,方告罪退下。
      颜儿进了卧房,里面黑洞洞的,悄无人声,松了口气,才欲点灯,却被一人拦腰抱住,闷声道:“你去哪儿了?”
      声音和怀抱都是熟悉之至,颜儿想到马上就要分离,心中不舍,回过身来紧紧抱住了他的头颈,低声道:“皇帝说什么?你是不是要去打契丹了?”
      元佐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却不回答,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去,你就不去么?”
      颜儿不料这人鬼精鬼精的,一下子从语气中猜出了自己的意图,呆了一呆,却被元佐抱住了深吻,不知怎的又混到了床上,扭成一块。
      良久,元佐低声道:“你是不是见他去了?”
      颜儿轻轻点头。
      元佐呆了一呆,问道:“那你,还跟不跟我去打契丹?”
      颜儿略一沉默,说道:“我想要你打赢,所以我留下。”
      元佐急道:“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打赢啊!”
      “那朝中怎么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少人盼着你垮台,你心里明白。”
      元佐又是一呆,颜儿所说的乃是实情,他焉能不知?只是,一想到颜儿是见到莫栩然以后才改了主意,胸中酸涩,哑声道:“是不是那人不要你跟我去?”
      颜儿轻轻摇头,道:“是我自己决定留在京中。”
      元佐一愣,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想道:“他终究忘不了那人……”却听颜儿叹道:“阿佐,经过了这多事情,你还是信不过我么?”
      元佐一惊,紧紧抱住了他,沉默半晌,低声道:“就算我信不过天下人,又怎能信不过你?只是,他是你的第一个,我总担心你忘不了他,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怪我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为什么不对你好一些……”

      颜儿偎依在他怀里,叹道:“以前的事,多说无益……阿佐,你明不明白,无论我和他怎么样,自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啊……”心里不是滋味,想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我有了阿佐,注定是要辜负他了。”

      沉默半晌,元佐问道:“你真的想留下?”
      颜儿点头,紧紧抱住了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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