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暗涌(上部)(出书版) BY 晓春
  发于:2009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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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桥,「皓燃你平时不是最喜欢收集版画了么?我想你们一定志趣相投,阿仁有好几家画廊

,可以说是这方面的行家了。」

某人很谦虚:「我只是商人而已,并不是艺术家。」

「那也得看是从什么商。」

皓琳难得追捧人,皓燃当然听得出端倪,于是认真地朝姜守仁看了一眼,对方似乎有接收到

他的暗示,回复一个无辜的表情,以示清白。

有时多一份憧憬并非好事,皓燃不想让家姐受到感情上的伤害,他现在对很多事都不再抱有

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习惯了透过现象看本质,更何况,他对姜守仁这个人也不算是很陌生的

他们口中的「瑞真」便是陈锦雷的新任太太——现在比皓燃他们辈分整整高了一阶的年轻女

人,皓燃曾仰慕追求的学姐,也与她若即若离地秘密交往了一年半。结果,谢瑞真要嫁的却

是年过半百的陈锦雷。

当时的皓燃还很年轻,即使不能负担起重大的责任,但已经有这方面的进取心,在以为自己

开始有担当、可以令家人接受瑞真成为他女友时,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尊严扫地的消息——

瑞真已与自己的父亲出双入对。

皓燃坚决不能接受现实,以进修为名出走避世。

后来的两年,他过得看似轻松,其实倒更像是自我放逐,当内心终于感到完全释怀的时候,

却听到了父亲预备再婚的消息。

有一段时间,他对自己又没了把握,试想如果与谢瑞真同在一个屋檐下日日相对,情何以堪

?皓燃自认为并没有这样高深的涵养和演技。

虽然不算真的懂得爱情,但他的确曾迷恋过这个女孩,然而对方回报他的却是难堪和绝望。

直到今天,他已可以放下这段情,即使无关爱恨,即使无关得失,过去的纠葛毕竟不可能尽

数擦干抹净,他更不能允许自己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跟着大家接受瑞真晋升

为晚娘的事实。对于并不知情的父亲,自己的心情也是复杂到极点。

这是现代苦情剧里的情节,但恰恰发生在陈皓燃身上,上天有意给他时间用来平息伤痛,但

在他心里却永远存有一个疙瘩,就好像脸上多一道伤疤,当事人并不想看见,但隐是会在照

镜子的时候惊觉。

而这个姜守仁可就更是精采了,瑞真不只一次在他面前,透露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小叔

姜家三代单传,姜老爷属于老年得子,所以对姜守仁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姜守仁与瑞真的

母亲整整相差十九岁,后者定居在洛杉矶。

这个年轻的小叔自懂事开始,就不断为家族制造各类奇突棘手事件,毁誉参半莫衷一是,列

举其中最著名的几起:

十七岁暑假去加州做人体模特儿,在姜老爷子的三令五申下,暂时遏制了事态恶化。

二十岁冲浪时失踪,一天后才发现搭救他的渔船,失而复得方知珍贵,姜家从此对其更加纵

容。

二十二岁中途休学,转道去为国际援助机构做摄影记者,甚至深入中东和北非战区,而这些

事都是之后他回校重修学业才被家人知晓。

二十五岁突然决定去南卡罗莱纳州学习飞机驾驶,拿了执照还不满足,还热衷于参加新机试

驾会,之后又开始专攻植物学研究。

二十七岁总算不干让人提心吊胆的事了,他却带回来一个英俊的加拿大男孩,还大方承认是

自己的情人,结果被扫地出门一年。

二十八岁时姜家出现财政危机,家族控股必须通过联姻实现,他唯一一次没有反抗,跟罗臣

集团董事长之女罗韵美结婚,当即晋升为家族典范。

三十岁凭着优质的人脉关系,打通市场与艺术结合的商业管道,短短几年一跃成为华人界颇

有声望的拍卖行吃香人物,并在各地拥有数家有影响力的私人画廊。

三十二岁与罗韵美协议离婚,而理由则是姜家众所周知的「特殊癖好」,与香江某耳熟能详

的混血男星传出绯闻,媒体无孔不入,闻到腥气蜂拥而来,姜家百口莫辩,又再次将他划入

隔离区。

之后的日子,他不是去塞班岛潜水,就是在世界各地跟艺术家做生意,如鱼得水。

这些都是瑞真转述的,当时陈皓燃只觉得姜守仁的人生新鲜刺激非比寻常,但又有距离感,

总觉得现实中没有人可以真的过得如此任性,一直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当时就看得出,谢瑞真对这位「家族异类」是多么崇拜,对他的经历如数家珍,所以连带着

皓燃也无由地对其产生一种亲近的好奇。

瑞真的母亲年轻时嫁给一名港商,所以随丈夫到香港定居。瑞真在多伦多大学期间与陈皓燃

不期而遇,两人的家人同在香港,又无法不对对方的样貌、个性心生好感,所以自然而然走

在一起。

但女孩天生早熟,比皓燃长了两学年的瑞真自然知道年轻男子的不足之处,只由于当时的皓

燃是校内的白马王子,她有虚荣感,恋爱大过天,所以一时沉迷,直到回香港,才知道自己

渴望的世界不是这么简单。

可是,很少有男人会站在女性的视角看问题,所以被皓燃排斥已在瑞真的预料之中,她也无

法向他说明缘由,尽管她的选择有些自私,但并不是事先定下的阴谋。

皓燃从小做惯少爷,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不能做到完全洒脱,却又比一般人骄傲,栽跟头

也不是没有道理。

等他后来明白这些,就马上为自己筑起一道城防,感情上的付出再不能像以往那样彻底了,

怕反弹太厉害,害人害己,讽刺的是,这样的他倒成了情人眼中的楷模。

姜守仁的出现勾起了皓燃很多的联想,对于自小在国外接受西式教育的他,并不会觉得姜守

仁这样的人不可理喻,反而会产生一份莫名的援助和默许。

可能在内心深处,自己也想成为对方这样自由自在的个体,不为外界所动,只做自己,这样

的勇气和决心不是常人能够有的。

皓燃知道谢瑞真与这个小叔有些感情,自己的事瑞真一定也没有少透露给姜守仁,所以现在

,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不能点破却暗潮汹涌心知肚明。

「为什么种海棠?」这是陈皓燃在饭桌上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你有去看过花圃啦?」皓琳兴味十足地搭腔,「是不是很棒?」

皓燃因为皓琳的反应,抬头望向姜守仁,眼神顷刻变得威严起来:「为什么种海棠?」他又

问了一遍。

对方从容淡笑:「它能在一年中的任何季节开花。」

浪漫和现实的综合体,皓燃暗自摇头,觉得姜守仁这样的人的确已经脱离正轨太久。

这顿饭除了皓琳在打圆场调节气氛之外,其余两人都比较静默,姜守仁中途被一通电话叫走

准备回房间的时候,皓琳喊住了兄弟:「忘了同你说,我现在住二楼。」

「干嘛少爬一级楼梯?」皓燃明知故问。

「现在不想减肥了,放弃了。」她笑笑,避开重点,然后提醒道,「爸爸接到勤叔的电话,

知道你回来了很高兴,他下周就会从法兰克福回来。你记得备好功课,如果下个月就要你去

接管酒店,看你怎么应付!」

皓燃愣了一下,心里也在打突。

皓琳这时重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乖乖回家了,来,说你很想念我。

「我想念你。」

「这还差不多。」家姐心满意足地放开他,表情一下子收敛起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爸爸找一个年轻女子结婚,所以连婚礼都没回来参加。其实瑞真这个人

还算不错,知情趣识大体,跟她相处了这么久,并不觉得吃力,所以,我也不想你为了她不

开心。爸爸的选择,我们做子女的自然是要尊重的。」

自己又何尝不是希望能如此轻巧地解决问题,但事与愿违,他恰恰是这出蹩脚戏码里最差劲

的配角,想要给个长镜头表达一下难堪情绪都不被允许,他的立场一开始就站得很有偏差,

而且极有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自作多情。

而在这个屋檐下,唯一看透真相的人,却是那个跟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姜守仁,真是可笑。

也许在香港的逍遥日子只剩下一周,接着,便会要被家族赋予的义务缚住,再也无法找到合

适的借口推卸责任,就像与他的哈雷告别一样,他也必须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现在一想起姜守仁的坦荡,就让皓燃心生异样,这个男人明明背负了那么多「债」,为什么

仍能做得这样轻松自然?

很明显,他已经成功收买了陈家人的好感,顺利掩盖了所有不光彩的往事,没有人厌恶他,

连同他亲自栽种的海棠花。

虽然皓燃不得不承认,在姜守仁身上,有一股莫名其妙又着实浓郁的男性气息,很容易让不

明所以的人麻痹和陶醉,但他从客观视角看,还是能发现不少疑点,这个男人本身就是充满

神秘和矛盾的混合体。

皓燃为第一天在姜守仁面前的放松状态感到有几分忧虑,似乎是由于对方知道自己的秘密,

甚至包括阴暗面,反倒令他不再提防和警觉。

其实有好长时间,皓燃不能恢复信心,总是勉强自己去迎合别人的渴求和需要,所以他爱上

了涂鸦,即使学艺不精,但好过在需要发泄时找不到管道。

第二天大清早才吃过早餐,皓燃就不由自主地绕过走廊朝着花圃走去,刚踩上石阶,从左侧

斜刺出一团漆黑的庞然大物。

皓燃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闪了闪,整个背僵直了。

陈皓燃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有些怕大型犬。当大宠物对着原来收养过它的恩人龇牙咧嘴的时

候,皓燃心中想的是:糟糕,还来不及培养感情……

正在危难之时,一声悠扬的口哨应声而起,接着是低沉悦耳的男中音:「里昂!过来。」

那只大身躯松狮狗一回头看见来人,立即屁颠颠投奔他而去,一边还摇尾撒欢装可爱,前前

后后殷勤招呼,这使得皓燃的心理落差特别明显……

由于危机暂时解除,皓燃整个人放松下来,索性抱起手侧身倚着台阶旁的栏杆上,安静地观

望着那个男人,他此刻正用修长的手指温柔而有力地抚摸着里昂松软厚实的皮毛,手法娴熟

,看来已经同它相处了好一段时间了。

中途,姜守仁看似不经意地抬起头对皓燃笑了笑,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上半身,轻风将那乳

白色的衬衣领口微微掀起,很有些闲适飘逸的味道。

Chapter 3

这个男人无时无刻都能优雅得起来,是不是高手,皓燃一望便知,心里暗自提醒自己日后要

多加防范。

可能是昨天的印象太过片面浅薄,令他无故松懈,今天一觉醒来,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是

家中唯一清楚自己底细的人。

只凭这一点,就能将他从自己的世界彻底隔离。

虽然对姜守仁有了一丝本能的退避,但并不想让对方觉察到,于是甩开拘谨率先开口:「里

昂已经不认得我了。」

「它记得的,所以刚才没有直接攻击你,动物也会需要一些时间用来回忆。」

「哈!」

皓燃啼笑皆非,看着他朝自己走近,不禁问道,「要怎么讨好它?」

「亲自喂它几周的新鲜牛肉。」透露秘诀后,很好心地提议,「这个差事日后可以无偿让给

你。」

看皓燃笑笑,姜守仁很自然地一击掌,里昂立即乖乖随他回后院去了。

进退有据无可挑剔,比起昨天的他,今天的姜守仁已经恢复原有的身分立场,还有点「长辈

」架子,看来不只皓燃一方觉得戒备呢……为了保持原状,他们似乎有意错身而过。

两分钟后,陈皓燃走进花圃参观成果,满目琳琅入眼,格外新鲜。老园丁真的已经很老了,

可能是勤叔介绍来的亲戚,一大早就在花棚里打盹。

吸引皓燃目光的是近旁的一片鲜红,幸好脚边插着一小块指示牌,上面写着科目种类,自此

,陈皓燃知道有一种花株饱满,花期又长,宜作盆栽和布置花坛的顽强的花,叫「龙翅海棠

」。

记得昨天,皓燃问过那个人,为什么要种那么多海棠,他说因为它任何季节都会开花。

现在皓燃感到,姜守仁不过是喜欢速战速决,漫长的等待和矜贵的寂寞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他需要结果,需要胜利,需要占有,海棠能让他在短期内就有惊喜,这点他们倒有点像。

也许生活上他很任性洒脱,但那些都是因为凡事唾手可得的缘故。

真的很奇怪,初见姜守仁时,他那身史无前例的行头帮了忙,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一开

始的沟通没有很困难,但事后两人都有反省,亏得没有觉得很不自然。

几天后,皓燃认识到一个事实:

姜守仁很忙碌,而且不是夜夜归宿。当然,没有人会去约束他,他的行动也与陈家无直接关

联。

几乎要忘了这个姜守仁是个画廊老板,但皓燃想起他的房间里没有摆放一幅画,连膺品都没

有,不禁有些纳闷,直到皓琳为他解开谜团。

「二楼棋牌室去参观过没有?」

皓琳兴致勃勃地推荐。

「棋牌室?」兄弟的表情有些困惑。

「我们家没人有时间打牌,所以那里一直空着,现在倒派上大用场了。不过,闲杂人等不得

入内,幸亏我有特权,还有把钥匙,给你开个后门好了。」

皓燃笑起来:「你搞什么啊……」

「跟我来。」拖起他就走。

皓琳花了不少时间开那密码锁,打开门之后,立即抬起手挡在他的眼睛前面,一副神秘兮兮

的样子,还一路指挥。

「喂,往前走。」

「你挡着我,我怎么走?」

「你往前走就好了嘛。」

皓琳嘴上催促着,将他领到房间中央,然后放开手,大叫一声,「Surprise!是不是大惊喜

?」

皓燃故意说:「眼花了,白茫茫一片。」

「你这人!」

皓琳说着就去抖落几块遮尘的白布,几幅现代派油画显露出来,接下来便有些得意地卖弄她

的过期资讯。

「这是香港新生代画家林安迪的作品,只这一幅竞拍价就从十二万港币起跳,那一幅是留美

知名画家的手笔,在台湾的市值约三十万新台币……」

皓燃打断她:「你的口气像一个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大婶。」

「陈皓燃,别给我没大没小啊你!」

「那个人告诉你的?」

皓琳脸红,顶回去:「我本来就是生意人,除了跟我议论价钱,难道还要强迫人家跟我谈欧

洲艺术史啊?我又不是你,连不懂装懂的机会都没有。」

皓燃忍不住轻笑:那家伙还果然是商人呢,好的没传授,倒让皓琳误入歧途。

「那陈大小姐,」皓燃打开手臂退后一步让她看着自己,「你看我的市值是多少?」

「嗯……」

皓琳的目光上下游移评估起来,还煞有介事地用手背支起腮,过了一会儿才笑咪咪答,「折

旧之后,勉强还能充个市面价。」

「我有这么值钱吗?」皓燃故作惊讶,然后低头欣赏起地上的那些作品来。

屋间大致七、八百尺,避风避潮,到处陈列着被裱好的画作,有的准备送去拍卖,有的已经

被人定下,总之,再好的艺术品,最终都将成为商品。

只有东面的墙角,有一幅丈高的画框被几层白纸封得严严实实,这引起了皓燃的注意。

「这幅是什么?」

皓琳及时批判:「要不得的好奇心。」

「包着的有距离感的东西才能够全面激发想象力。」皓燃一向有自己的理由。

「狡辩。不过这一幅我也没看过,放这儿很久了,但从来没拿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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