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寒飞的出现与袁青诀的问题一起放在王师毅眼前,王清凌与廖德巍不懂其间事情,而王师毅是聪明人,扫了身体贴得很近的两人一阵,便开口道:“不,不是赤目血魔,绝对不是。”
王清凌一听哥哥如此断定,心里舒坦,差点欢呼起来——可转念一想,血魔那种邪门的功夫若是到了别人手上,自然也能卷土重来。
“虽然不是血魔,但那手间武功,绝对能与血魔相媲美。”
“而且,他们俩用的武功,是一模一样的。”
第18章
走廊里随着王师毅这一句话,氛围凝重了许多。廖德巍的难色是写在脸上的,王清凌的神情干脆垮塌下来,绝望无比。
“……若再生出一个血魔,那武林该如何是好?”王清凌性情真挚,别人藏在心里默默担心的事情,她嘴上总能直接说出来,“大哥,那红影到底是谁?”
王师毅自然也答不上来。廖德巍却突转过来,直指袁青诀宫寒飞这边,语气不善:“不论是谁,必定与你们两人逃不脱关系!”
一听廖德巍这话,不仅是说起旧事,还把出现得蹊跷的宫寒飞算了进去,宫寒飞差点冷笑出来,但袁青诀挡住了廖德巍敌意,仿佛是要把宫寒飞藏在身后一般:“廖兄疑我便也算了,切勿迁怒于寒兄。”
又是一句寒兄……宫寒飞不着痕迹地从袁青诀过度的庇护中出来,反倒坦荡地对着廖德巍,示威一般。
“你倒是举出点此人清白的证据出来。九宁江凌沙江吾绫山……疑似血魔所犯下的事件日渐多了,今日遇上你这个宫寒飞,我才想起来,这些地方的源头,不都是那个不大起眼的风雅之地——苏吴么?!”廖德巍一年多以来对袁青诀的成见益深,这回找着机会,心中都不盘算仔细了,就胡乱说上一通,“以前赤目血魔闹出个死城安德,如今这位宫寒飞就是占据苏吴,不对么?”
“廖兄,今日在吾绫山上寒兄可是跟我们一起目睹了红影的事情,绝无可能与此有关……”“用上一两次障眼之法洗脱关系,不是故作伎俩嘛!千日帮分明是你等犯案,看见我与清凌是个见证,即刻转回来贼喊捉贼的吧!”廖德巍抓住一个猜想,处处占理,好像事事都能证明,袁青诀身边凭空多出来一个宫寒飞就是那与血魔功夫无甚不同之人。
不光是宫寒飞,连袁青诀都觉得廖德巍此举可笑——宫寒飞确实是宫寒飞,而且确实是血魔,但是这样的联想,也只有廖德巍这种处处忠诚于张钰晖的家伙才能牵扯起来。
“……”“那边那位,可是宫寒飞宫先生?”袁青诀终于忍受不住,要对廖德巍发作,却被王师毅忽地一问打断,那口气,似乎是见着故人,惊喜不已。
宫寒飞不知王师毅插进来这么一问作何打算,上下打量他一番——身上有些伤处,他说是与那红影斗上两招,如今由王清凌扶着。那冒充血魔之人身怀绝续之力,王师毅能接他两招,全身以退……怎么看也怪了些。
但王师毅既然给了他与袁青诀一个甩开廖德巍纠缠的台阶,那他也不会放弃:“你……王师毅,你怎么……”
“宫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王师毅离开亲妹身边,走来宫寒飞这边,热情地伸出双手,要握一握宫寒飞的,“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了,在齐纳穆汗草原——咱们定下一年后再一同饮酒驰骋,还是小弟遇上事端,没能赴约,真是惭愧!”
宫寒飞以前在安德与乐六这玩意儿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只觉得他有些聪明,没想到在这样情形之下,尤其聪明,一转眼就以他武林正道的立场,为宫寒飞捏造出一个身份来。
“我还说呢,师毅你没来,我特地为你觅的剌蜜酒也浪费了!”王师毅要演戏,宫寒飞陪他演;在一旁的袁青诀反应也快,接上一句:“寒兄,青诀素闻你结交甚广,没想到原来你与王兄熟识,真是巧遇!”
三人一番叙旧,把方才还在得意的廖德巍扔在一旁,尴尬不已;找好的责难一瞬间就没有用武之地,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憋着怨气。王清凌也愣了愣,随即向自己大哥疑问起来。
“小凌,以前我去大漠草原上游历时,常常遇上这位宫先生——他做马匹生意,对我多有照应。”王师毅解说得有根有底,“可还记得以前我给你的那匹‘含香’?那正是从宫先生的马群里挑的!”
这么一说,王清凌立即不再怀疑:“‘含香’?大哥你又骗我,还说那是从草原上捡来的、专为我而生的,原来是为逗我开心呐!”
“原来这位就是你妹子,师毅,如此标致的姑娘,若无婚配,我帮她寻上几位才俊,让她细选,如何?”宫寒飞嘴上接着,就是要把不知情的王清凌与廖德巍都逼到窘境之中,好留个空隙给他们三人说话。
果然,宫寒飞这样一说,王清凌脸一红,像也忘了先前的疑惑似的,而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廖德巍也焦急起来。
“宫先生怎么说起婚嫁之事都像是在谈论马匹?这可不行呐!”王师毅看得懂宫寒飞眼色,马上找到话头,“这几年不见你怎么转到南方来了?今天可要跟我说清楚缘故!”
“那是自然。”宫寒飞说着,脚下迈了一步,就将王师毅引进自己与袁青诀的屋子;而袁青诀也借口跟上,只留下廖德巍与王清凌两个蒙在鼓里的,被那三人摆弄得回不过神来。
王师毅身上的伤势,宫寒飞进了屋细看,并无大碍,甚至看不出绝续二功的痕迹,倒像是什么剑法所伤,让宫寒飞心里加深了疑虑。没等王师毅开口,见袁青诀合上门,宫寒飞就先发制人:“不知王师毅来此是何目的?”
“自然是为了不懂事的小妹。上次她出门在外不知分寸,受了重伤,做哥哥的不能放任她这般下去。”王师毅有的是理由——不过这话袁青诀在千日帮里似乎也对王清凌说过,“只是,我不知竟然能在此遇上赤目血魔大人,这又是为何?”
第19章
自从宫寒飞为了让袁青诀信任自己而在安德找乐六要走了这个玩意儿,也是一年多未见,但原先仅仅是个玩意儿的男人的蜕变,也锐利得惊人。
“我要去何处,与你有什么关系?”宫寒飞不会示弱,并不回答王师毅——此人在安德住得久了,说不定拐弯抹角地了解了一些绝续内情,断不能与他多说一字。
“若不便说,那我只能认为是血魔又想重归中原,一展雄风。”王师毅离开乐六,甚至摆脱了乐六的束缚,在武林正道的位置微妙,一年多来,必定磨出了新的性情,“只是那位疑似血魔的人物,即日出现,会不会是有人不愿在江湖上听见血魔名号,给你一个警告?”
警告一说,刚才还是宫寒飞说给王清凌他们听的,现在成了警告宫寒飞的。不论是不是警告,关键是这人到底是谁,是以何种方法得到“无续”的功力?
“王兄,刚才你与那人交手,可有什么迹象?”袁青诀立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想起来问。
王师毅看他与宫寒飞之间并无隔阂的模样,思索片刻,才说:“那人功力确有与宫寒飞相似之处,只是与我相斗时手上用了剑招……”王师毅看了看房门,好像在确认那门管得严实,才继续下去,“刚才在廖德巍面前不便说,那人手上的剑法,似乎有金岭派的路数。”
金岭派?宫寒飞觉得看王师毅谈起武林正道魁首的语气,已经不像是个正道人士——倒与袁青诀的神色有些类似。
“那么,是……”
“张钰晖。”袁青诀刚要推断,宫寒飞抢先一步,看似轻描淡写地念出武林盟主的名字。
袁青诀闭口不谈了,只是紧紧盯着宫寒飞。
“以他那个忠犬徒弟的理由,也可以推出张钰晖的名字。”宫寒飞刚才被廖德巍搅和得心情不好,“他要灭了千日帮,才派那两人去查千日帮的事情,有个见证。”
“……张钰晖不是轻举妄动之辈,说是他支使别人,还有些可能,若是他自己……”袁青诀分析着也有些犹豫,被宫寒飞马上抢了过去:“若不是张钰晖,天下既会金岭派剑法又懂得‘无续’之人,除了我,再没有别人了。”
他是被金岭派名录消湮去的弟子,而与自己关系最近的师兄,便是张钰晖。
“张钰晖不懂‘无续’。”袁青诀断然说道。
“笑话!张钰晖若不是为了‘无续’,二十多年前何苦将我推下山崖,险些被师门抛弃?!”宫寒飞说着脸色紧了紧,声音也不稳起来,“他嫉恨我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我先他一步读懂了无续图谱,打下功基么?!这些年来他的武功造诣日渐精进,图谱在他手上,他肯定明白了其中道理!”
埋藏了多年的事情,眼下却为了袁青诀的坚定而爆发出来,宫寒飞想到那时的情形,图谱是张钰晖诱骗他一起去禁地找出来的,张钰晖没他的眼力透过斑斑血迹也能读通,心中失落写在脸上,宫寒飞不是瞎子,知道他的感受,只是万万料想不到这种嫉妒会让一向与他亲密的师兄翻脸,趁宫寒飞“无续”未能稳固之时,将他狠狠地从山上推下,以绝后患。
平生第一次的背叛,宫寒飞恨透了“无续”也恨透了“无绝”,都是他信任多时的师兄张钰晖间接带给他的。
而后宫寒飞只能待在那个不知名的谷底,而张钰晖却攀上了武林的至高点。
宫寒飞的一生都是张钰晖毁了的,现在张钰晖却不许宫寒飞踏上江湖一步——做得绝了,当心逼急了他。
袁青诀将他的种种反应都收在眼中,默了一刻,才说:“……你终于说出来了。”好像他全都知道,但只是等着宫寒飞亲口告诉他那过去种种而已。
“说出来又如何?你说不定正参与其中,要与张钰晖一起扳倒我。”宫寒飞先前对着廖德巍王清凌憋了一肚子的冷笑,现在可以拿出来了,“什么《无绝注》《无续注》,不过都是诱我出来任你们鱼肉的幌子罢了!”
说完宫寒飞突然住了嘴,不管想到这些有关背叛的事情心中会不会有些钝痛,只说绝续注解之事——就算真是袁青诀用的幌子,他也不能这样揭穿了去。
如此一说,便什么理由都没有了……
宫寒飞自己也不知道所谓的“理由”究竟是给谁的,或许是给袁青诀的,或许是给自己的,他一时激动,眼前像是一阵迷蒙,竟然看不分明了。
袁青诀看他看得却很仔细,完全不像有所疑惑的模样,只说:“你还是不信我。”
只这一句,听在耳中,语调虽平,但凄然得很。宫寒飞尚未开口说些什么,袁青诀又换上别的神采,要洗去方才凄然的样子,说道:“既然已经与我同来了,或帮扶或鱼肉,便由不得你选择了。”说得很是霸气,但也像是气话。
宫寒飞觉得自己有些对视不上去,连眼神都是挣扎着的。恰好这时被他们忽略了许久的王师毅忍不住了,说道:“袁少侠,此地不宜久留,我不管你们目的何处,容我先带小凌他们离开。”
幸好有这么一句,让愈见紧张的气氛化解开来。袁青诀不会挽留,只是略有些担心:“若那人物目标是你们,你要如何应对?”
“我直觉不会。”王师毅说着,浅浅笑了,“就算是,碰上了却不敌,至少我与小凌还能死在一处。”
说得轻松,王师毅在安德待了那么些日子,又与袁青诀有些交情,肯定知道绝续神功的事情,大概也明白,以他们几人遇上,必定敌不过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与宫寒飞这种血腥的魔头一起,是么?
“那就此别过?”袁青诀也爽快。王师毅颔首,又道:“你先前托我打听的‘笑芳枝’,或许就在关外。”
笑芳枝?宫寒飞警醒起来,他记得袁青诀说过,无绝图谱与笑芳枝,必定在一处。
袁青诀不提,心中暗暗记下了;而王师毅也没有多说一字,起身要走,却被宫寒飞先一步拦住。
“慢着,王师毅,莫非你也知道其中渊源?”袁青诀,王师毅,或许还有张钰晖还有那太山虚梁殿里的人们,怎么到了最后,就只有他一人被绕开了,抛在事外。
王师毅看他,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垂眼须臾,又直看着他问:“你可是一个人同袁青诀出来的?”
怎么问起这个?没头没脑的。
“那人可跟你一起来了此地?”王师毅知道他不明白,又问。
宫寒飞明白了,但还是说:“……你怎么问起这个?”
“看来是了。”王师毅了然于心,“方才在街巷里看见身影有些相似之人,所以……”
王师毅没再说下去,抱拳一礼,以此话别:“袁青诀,多保重身体。”
王师毅要与他们分道扬镳,原来是为这事。曲群峰一役,乐六去解了王师毅与自己的联系,其后时间里,宫寒飞也没有管顾这两人的事情,就算乐六再没有找过王师毅,那解去联系的办法,也绝对会让王师毅记住一辈子。
若有人为宫寒飞如此,宫寒飞应该也会记住。只是,从来都是背叛,还没有人为他如此……
王师毅出去了,后来引着王清凌他们走了,大概是把情势说得紧急,王清凌只得敲门与袁青诀草草作别。
这一日里的纷闹过去,又只留宫寒飞与袁青诀两人了。
第20章
宫寒飞只觉屋里还没入夜,就沉寂下去,将许多东西酝酿了起来,醇得弥散不出去。
他想问笑芳枝去向,想问无绝图谱到底与笑芳枝什么关系,想问那《无绝注》《无续注》的真假,但袁青诀在他背后,若不转过身去,就无法问出无法得到真切的答案——宫寒飞不想转过身去。
离开苏吴一起去寻笑芳枝去寻无绝图谱,是袁青诀的提议,宫寒飞对袁青诀这些日子里的言行,不全信,但也不全疑,这最要人命,心中除了担忧还是担忧,盘算着盘算着都没有尽头,特别是对着袁青诀那副面孔,看看怎么都像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袁青诀为何要不远千里来到苏吴寻他?无续图谱在他手上,但袁青诀从没有说要过;袁青诀只说过,要宫寒飞信他,要宫寒飞与他一起走上江湖,好像这就是交换条件,交换所谓的绝续图谱注解,交换所谓的能解决无续反噬的洞遥仙品。但袁青诀想要的不仅是这个,宫寒飞心里冷静而清楚,只是不愿承认,袁青诀要的东西,是他宫寒飞的心。
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说是为了自己的真心真情,要宫寒飞对等付出,也像笑话——一年多以前宫寒飞那样利用他,他理应由情生恨,理应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那袁青诀要的,不过就是一场报复,他曾经付出了些什么,就要宫寒飞也付出去。
他做得也对,当初宫寒飞给他“无续”基底就是为了这个,他宫寒飞受过的痛苦,也要袁青诀一一经受,如今袁青诀也如此,礼尚往来。
两功相斗……上次变化被袁青诀抑制了,宫寒飞差点都忘记了,袁青诀身上不也是无绝无续,不也是要斗的么?还是说那两本注解真能消去两功的性质,平静过去?
……等等,刚才王师毅走前说过什么?他叫袁青诀多保重身体?
“袁青诀,我且问你,原先你散功的情形,是不是已经好了?”宫寒飞不转身,也不管袁青诀会不会说出谎言,等他回答。
没有回答,挨了片刻却听到一声呼唤:“寒飞,你是在关心我么?”
“寒飞”,这一声叫得宫寒飞心惊。在苏吴他从未听过袁青诀叫他,今日遇见王清凌他们,好不容易听见一句“寒兄”,也似过去的称呼。他是如何叫得出这个“寒飞”的?在这人心里不是只有“红月”只有“韩赫”么?“宫寒飞”不就是赤目血魔,是戏弄他利用他引他走上痛苦之途的罪魁祸首么?
还说什么“关心”……这般自作多情,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许多,可宫寒飞不喜欢这样近,他想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