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骆看着夏梅,眼光里竟然有夏梅从来没有见过的愧疚,愤怒和痛苦。
夏梅突然明白了,颤声说道:"骆哥,你有话直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殷骆闭上了眼睛。
夏梅几乎无法再站立,只觉得心里千刀万剐,说不出话。明明只是个误会,一句话就可以结束,可是夏梅痛,痛得难以呼吸。怎么说?太子只是索要了一个吻。殷骆会信吗?如果当时太子索要的不只是一个吻,现在的局面就不是误会。自己怎么办?
殷骆睁开眼睛,目光如同脆弱的寒冰。夏梅觉得自己已经陷在那一片寒冰里,出不来。冷,刺骨冰凉,而且那片冰在破裂,自己就要掉进寒冰下的深渊,无法呼救。想开口,没有声音,就像在恶梦里。
在夏梅几乎崩溃的时候,听见殷骆苦涩的声音:"无论如何,是我无能,不但保护不了你,还连累你受辱。"夏梅挣扎了好几次,终于说出:"不是你想的那样,骆哥。太子什么都没要求。"
殷骆闻言深深的看着夏梅,眼中的痛苦似乎有所减轻,愤怒却更加明显。什么都没有要求?那么重要的证据,用了那么大力气拿到的东西竟然随手给人而无所要求?要知道,太子以后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夏梅,太子爱上你了。你做了什么,让他那样爱你?
殷骆,你在接受别人的施舍,而这份施舍是因别人爱上你的爱人得来的。你做了什么来保护自己的爱人?你有什么面目在这里面对他?
殷骆起身,说了句:"你早点休息。"离开。
眼看着殷骆推开门,夏梅张开嘴,发不出声音。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骆,不要离开我!留下来,老天,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留下来?
说话啊,我的声音。把他留下来啊,为什么发不出声音?我知道他会留下来,他一直那么疼我,一直都是。他不会真的走,他会留下来的。一定会!
可是直到殷骆合上门的时候,夏梅依然没有能够发出声音,只是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关上,把自己关在里面,把殷骆隔在外面。
终于夏梅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猛烈咳嗽,低喃:"好痛。"好痛,声音里浓厚的哭腔。整个内脏痛得像撕裂一样。为什么还没有晕过去?失去知觉,不会那么痛。可是自己,好清醒!好恨自己的清醒!
关上的门重又推开。殷骆一直站在门外,没有离开。
把夏梅抱上床,脱了弄脏的外衣,盖上被子,殷骆让人请来沈天叶。直到夏梅喝了药,渐渐恢复了血色,殷骆才坐在夏梅床前,柔声说:"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眼圈有点红。
可是夏梅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殷骆,面无表情,就是不肯闭上眼睛。殷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也看着夏梅。这个夏梅,从小就学会克己忍让,凡事最是平和安静,看起来就像一个千锤百炼的完美妖精,很坚韧,很动人,很会保护自己。可是有时候,他会露出很幼稚很脆弱的一面,完全没有保护,一点点疼痛,能被清晰的放大,不要把自己刺个遍体鳞伤决不罢休。夏梅,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敏感得多。
"抱我。"
殷骆抬起眼,有点惊讶。
"抱我,骆。你说过你喜欢我。"
"夏梅,你......你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刚才是我不好,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气我自己无能。"
可是夏梅看着殷骆,不说话。殷骆懂了。夏梅要一个束缚,要一个誓言,要两个人之间一个斩不断的联系。殷骆开始吻夏梅。
那天夜里夏梅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痛。
身体被撕裂,鲜血似乎流进心里去。夏梅一直没有流泪,他不希望殷骆知道自己受伤,不希望他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可是疼痛难以忍受,那么痛那么痛。所以夏梅大声地呻吟,用力扭动腰肢,想减轻这种痛楚。夏梅的头发完全散乱,铺在雪白的床单上,弯曲出各种奇妙凌乱的线条,黑的像死沉的夜。
刚开始的时候殷骆很温柔,后来渐渐猛烈起来,很疯狂。
一阵一阵的身体撞击,好像要把心里巨大的裂缝填满,一遍又一遍,向夏梅不停地索取。看着夏梅皱起的眉头和被咬出血的下唇,殷骆觉得痛,却不知道怎样去缓解,只好拼命地吻夏梅,用力冲击。抚摸夏梅的头发,丝滑的感觉流过手心,触动殷骆心底深处某个东西,像撞击一口沉重而古老的大钟,深厚的震荡一波一波在心里展开,一切心智都被那种震撼掩盖,无法自己。
等到殷骆的激情渐渐消退,夏梅感觉自己的痛也似乎躲藏了起来,变得迟钝而平静。就连听见殷骆俯在自己耳边说:"对不起。我不该疑心你。",也没有引起太多的痛。
夏梅微笑,回身抱住殷骆,贴上他的胸膛,轻声说:"骆,如果有一天我辜负你,让我一辈子得不到幸福。"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梅的心很平淡。
殷骆不说话,吻夏梅。他不喜欢这个誓言。即使夏梅辜负自己,仍然希望夏梅幸福,但是自己不能说。所以吻,只能吻,颈项缠绵,感觉夏梅的体温,也希望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夏梅。
后来夏梅靠在殷骆胸膛上沉沉睡去。殷骆看着夏梅苍白的睡脸,目光温柔如水,就那样抱了夏梅一夜。
第二天,夏梅先醒过来,阳光已经爬满整个房间,一片明亮。看着殷骆睫毛安稳地覆盖在脸上,鼻息沉稳,夏梅轻轻伸出手指抚摸他的脸庞,却感到心底某些东西已经死亡,另外一些东西正在疯狂滋长。
18
十一月初四,殷骆上朝奏报修运进展,得当堂嘉奖,封恭亲王,赏旧园林两处,一处在姑苏,一处在京。
十一月初六,西蕃战事报大捷。
当夜,圣上命摆宴乾清宫,邀众皇子后妃小聚欢宴。席间,皇帝赐殷骆酒三钟,以洗风尘,殷骆一一饮了。后以西藩之事多有操劳之故赐殷潜三钟美酒,殷潜饮了。皇帝十分喜悦,自饮三钟。后来皇后及一干嫔妃敬酒,皇帝喜悦,竟没有让太子代饮,自己干了。因是皇后进酒,殷潜不便相劝,殷骆倒是劝了两句,见皇帝兴致好也没多说。一夜众人欢尽,皇帝留殷骆等几个王爷于宫中休息,太子安排妥当后,各自休息。
因酒喝得有些沉,第二天殷骆略起迟了一点,忙收拾了好出来早朝,一面责骂跟班。小吴子忙回道:"皇上昨儿也喝多了,乾清宫那边现在还没有动静呢。奴才看爷累了,才大着胆子拖了点时间。"殷骆稍稍宽了心,又道:"父皇何时早朝是一回事,本王需按时到朝。以后再敢如此,打断你的腿。"
到了朝堂,文武百官都已候着,皇帝还没有来,而且也不见太子。约等了顿饭时间,殷骆出了朝堂,招来小吴子,吩咐他立刻出宫回王府,让夏梅和柳如雅出城,暂去郊外柳如雅堂哥的农庄。小吴子刚点了头想出去,却看人进了金銮殿,殷骆立刻回到朝堂。
一看是殷潜来了,文武百官向他走去却见殷潜摆了摆手,半登上陛阶,朗声宣布:"今日暂不早朝。着众皇子入宫伺候。"
众人面面相觑。
情况比殷骆预计的要好些。皇帝因前一夜饮酒过多,引发旧疾,现卧床不能理事。皇子们进了寝宫,见皇帝在床上坐着,脸色蜡黄,原本削瘦的脸看起来更加衰老。皇后坐在旁,神色凌重。皇帝点点头,不说话。半响说道:"朕现在身体不好,以后一段时间暂由太子全权负责早朝,奏折批阅等事。你等辅佐太子,合力共事,不得懈怠。有军国大事,也可入宫直接面禀"。这几句话说到后来有些续不上力气,竟断了两三次。
众人忙磕头应了。皇帝让众人跪安后,又说:"潜儿,骆儿,仪儿,你们三留下来。"
众人退下后,皇帝闭着眼休息了一会,问道:"骆儿,那个夏梅,是不是在你哪里?"
殷骆点头答是,不知道皇帝意思如何,手心渐渐冒汗。
只听到皇帝慢慢的说道:"昨儿有四川的人来报,说桦儿原本半月前应该回了四川,可到现在还没见着人。"说到这,皇帝往下一看,三个儿子都是面无表情,只不过殷仪的右拳捏紧了,而殷骆的额头有细细的汗水。
皇帝叹口气,接道:"桦儿自幼驽钝一点,不像你们几个,极讨朕的喜欢,所以朕也没有好好照顾他。可他毕竟是朕的儿子!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应该由朕来处置。......那个夏梅,是个不祥之人,身份又极尴尬。朕早想将他赐死,有些不忍。但是朕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儿子为了一个--一个男子而自相残杀。朕希望以后你们几兄弟能群策群力,为我大洪帝国开疆垦壤,而不是为了无聊小事争执不休。再有下次,朕只能釜底抽薪。"
一席话下来,三人都是冷汗淋淋。末了,听见皇帝说道:"骆儿,朕前日已将在姑苏的那座小行宫赐予你,就让夏梅去那里吧,三日内启程,以后不必回来了。"
殷骆抬头看了看皇帝,触上那灰赫的眼睛,没有一点光,只能点头。殷仪几次想说话,都被殷潜用眼光制止下来。
"行了,就这些。跪安吧。"
殷骆出了乾清宫,心里像装了铅。父皇等于是把夏梅流放了,流放了夏梅。自己必须作出抉择,是留在北京,还是陪着夏梅留在姑苏。现在父皇几乎把所有的权力交给殷潜,也是用心良苦。其实,父皇也希望自己去江南吧,那里是自己的地方,今次修运又在淮河地带掌握了不少东西。自己在那里,相对安全自在,但是离开北京,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父皇,根本是希望自己在这场斗争中退出吧?
正闷闷地走着,听见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回头看,是殷潜。
"八弟。可否借一步说话?"殷潜看上去没有平时的冷静。
殷骆不知殷潜心意,说道:"三哥有话但说无妨,此处并无他人。"
殷潜似乎犹豫了一下,说道:"夏梅走前,我想请他吃顿饭,算是饯行。可以吗?"
殷骆眼睛眯了眯,说道:"太子不觉得这种要求不太合适吗?"
殷潜苦笑,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开口求人,果然......没有把握的事情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看着殷潜的苦笑,殷骆同时产生拔剑杀了他和拍拍他肩膀的冲动,过了好一阵子,殷骆说道:"如果夏梅愿意,我没意见。地点时间看夏梅方便吧。"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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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骆把殷潜想见夏梅的事告诉夏梅的时候,夏梅没说什么。殷骆应该不想自己去,可是不想又何必告诉自己?还是去吧。毕竟以后殷潜是皇帝,把这事好好了了,不要留下后患。
夏梅告诉殷骆自己想去赴宴,殷骆埋头在夏梅肩头咬了一口,不重,却咬得夏梅一个脸红的滴血,当天把殷骆从房间里赶了出去。
夏梅把地点选在落凤楼。落凤楼是京城最大的几家馆子,最是受大家公子欢迎。关键是位置好,城西风景正好处,却不是十分繁华,周围比较安静,比起归来居、醉仙阁好多了。
殷骆亲点了四个侍卫陪同夏梅前往,到了落凤楼,殷潜已把整个楼包下来,在二楼候着。夏梅让几个侍卫留在了一楼,自己上了二楼。
殷潜负手站在那里,对夏梅笑了笑,"喜欢哪处,自己选。"夏梅点点头,拣了一处靠窗能看到远山的地方坐了。殷潜坐了对面,店倌上了茶果,又拿了手炉过来。
夏梅笑道:"这楼里这么多火盆,已经很暖和了,不必这么费事。"
殷潜亦笑道:"开饭馆的殷勤点是好事。"
因闻到淡淡的梅香,夏梅从窗户往楼下看,果然下面种了十来株腊梅,已经开了大半,那香气透着寒意往上飘,格外沁人。夏梅赞叹了句好香,又感慨还是红梅好看。
殷潜笑道哪能事事俱全,红梅得印上雪才漂亮,不像腊梅香得透骨。
夏梅听见也笑起来,因说道雪,便说起今年好奇怪,到现在还没下过一场雪。殷潜一面让人上菜,一面说:"快了。礼部的节气司说就这两天有场大雪。"
"哦?那没准我离开北京前还能赶上。"夏梅本是随意说,却看见殷潜目光一暗。一时沉默,殷潜问:"夏梅,你什么时候生日?"
夏梅笑答道:"腊月十六。今年是不能在京城过了。"
"应该是满十六吧?你真不像十六的孩子。"
夏梅笑,"只是话比较少。"
殷潜摇摇头笑。两人边吃东西,边扯了几句,却见天空搓鹅扯絮下起大雪来。夏梅十分高兴,把原本三分开的窗户全推开,一股子寒风钻进来,打了个哆嗦。
殷潜见他兴奋,好奇问道:"你那么喜欢雪?"
夏梅点点头:"我特别喜欢雪,小时候身子不好,又老是玩雪,常常生病,气的我娘不行。现在也很喜欢。我觉得下雪的时候很热闹。"
殷潜一听奇道:"你觉得下雪的时候热闹?我一直以为下雪给人很安静的感觉。"
夏梅摇摇头:"其实下雪的时候,仔细听,有很多声音,一层一层,细细的,很好听。很柔和,就像你身边有很多朋友,他们不说话,但是你能听到呼吸。下雪的时候,觉得自己在人群里,很温暖。"
殷潜想了想,终于点点头,但又摇头,问道:"那你喜欢冬天?"
"不啊,我比较喜欢夏天。冬天虽然很好,可是我常常生病,很痛苦。夏天,毕竟暖和些。"
一会上了新烫的女儿红颜色醇厚温暖,喝下去暖暖的,夏梅捧着酒,眼睛望向窗外的远山,看山尖渐渐染成白色,然后整个山一片白色。殷潜似乎也被雪色所迷,连饮了三钟,有些酒意。
店倌又端上来一壶热好的女儿红,给殷潜斟上,殷潜一口干了,甩甩头,似乎有些晕,却让再斟满。夏梅有些想劝,还是忍住了,看向窗外,整个山川已经一片洁白,周围人家矮矮的屋顶上也积了寸来厚的雪。殷潜看着夏梅的脸被雪光映着,又喝了一口酒,似乎有些茫然。
店倌从怀里抽出匕首向殷潜刺了过去。
19
店倌的匕首刺过去的时候殷潜听到了风声,往后一闪,躲开了要害,但左手臂开了口子。殷潜吃痛,酒立刻醒了,掀了桌子挡了那店倌连刺的三刀,一脚把夏梅踢开,喊道:"快走!"这边店倌的匕首又刺了过来。
夏梅退开两步,呼喊侍卫,却见另外三个店倌蹿了出来,其中两个把楼下殷潜夏梅的侍卫堵死在楼梯口,厮杀起来,另一个拔了刀要去围攻殷潜。
一个侍卫见殷潜赤手空拳,拔了自己的佩刀,瞄准空子掷了过去,殷潜反手接了,立刻几刀快攻缓了危局。但是另外一个堂倌夹攻了以后,又在弱势,只能护住头胸要害,眼看胳膊腿上受了四五处伤。
这四个刺客武功都是一流高手,招招致命,全是攻击要害。但是殷潜早年带兵,武功在朝中几乎算得顶尖,除了八王和关西将军,少有敌手,又有侍卫拖住了两人,竟久久拿不下局面。
夏梅见那边的侍卫因以下斗上,处于弱势,一直攻不上来,倒有两个被砍翻了滚下楼,便抓起酒坛子向那两个店倌丢了过去,两个店倌分了分神,一个侍卫攻了上来,紧接着上来两个侍卫,打成一团。
这边两个侍卫前往帮助殷潜,接了刺客,殷潜缓了口气,用刀撑住地面,按住右肩伤口,回头看见夏梅。在这个并不特别宽敞的楼里,夏梅已被逼到角落,离殷潜只有一丈不到,很危险,却无法离开。好几次厮杀的刀剑几乎刺到夏梅身上,都被他灵巧地躲过了。
殷潜只看了一眼,一个店倌已杀了侍卫攻了过来,殷潜右手使刀,左手出掌,挡住了攻击,奈何身上多处受伤无法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