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和尚向右修女————湛
  发于:2009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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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我的大学从头到尾,用娘的话来说,根本是一场奇迹。我想了想,实在没有反驳的必要。

从小到大我的数学已经差到了波澜不惊的境界,卷子再简单也是不及格固然容易,难得的就是卷子再难我也是一样的分数。那年的高考我如有神助,江苏省的数学卷难得惊天地泣鬼神,万千高手抱憾终生,我却凭借一贯散漫的文史哲及稳定发挥的数学分数,进入了N大最让人憧憬的专业。
我这个专业的全称我背了十几遍,至于娘,她年纪大了,早就放弃了这样的努力。“国家文科基础学科人才培养及科学研究基地”,至于它是干什么的,我想,这个,那个,什么什么的,对吧?再说,啊,那什么,啊,还有那什么,这个,是的啊,对,就是这样……
我是真觉得大学里能学到的东西,说到最后只有一样,那就是本科文凭的姿态。
大一做闲人,和辅导员关系如火如荼,大姐长得漂亮,也赏识我。我入党申请还没有写,就有人催着我交党课思想汇报了。院里的领导也都认识我,因为借着暑假社会实践,我请他们去我娘当副书记的县里吃了几顿当地特产的锅贴。

啊……一转眼就是大二了,看着学校新多的那些清澈的脸孔,听着一把把脆生生的嗓子学长学长地叫唤,那是一个惬意。每天没课的时候我就拎个手提电脑去图书馆借电使,一路上眼珠子肆无忌惮地转,看见哪个花姑娘就深情一笑。
说到电脑,我不是没有感慨。当初娘跟单位借手提电脑给我,跟我说,你要是真能写点什么就敲敲赚钱吧,我也不怕你上网,你小子好自为知。
“为什么?”我好奇,娘不象是那么信任我的人,我都二十了人家照样光明正大偷看我的信。
“这台,人家用了四年,就差报废了,我捡回来连借条都不用打。我看你用它能上出个什么造型来。”
她错了,耐心是可以培养的,不就是一小时掉个百八十回线吗?我爬就是。和我网恋的小姑娘都是冲着我的才华,人家愿意等,都说相聚离别是最佳的调情,我这更加具体而微。

还有成绩,中文系的考试大多以论文为主,轮到闭卷的时候我的下铺更是当仁不让。他一进校就眷恋上校乒协的美人队长,而我舅舅凑巧在老家带过乒乓球队。我的水平不敢说高,糊弄糊弄那小子绰绰有余,我还愁没有人偶尔陪我运动运动呢。所以说教学相长,下铺知恩图报帮我答点题目,实在不忍拒绝人家。
还有……就是饮食了。N大的伙食不是盖的,好就一个字。先不说食堂建设得气势恢弘美轮美焕,就连收银员都胸怀远略豪气干云,常常主动帮食客把两毛三毛的零头抹掉,这是很聪明的做法,N大走出去的,剔除在下以后不知道要有多少英雄豪杰啊。
食堂一楼以盒饭、面点为主,二楼是盖浇饭和零点小炒,三楼则是室内排挡一样被三家承包商分割开来,包整宴席或者特色小吃都有,比楼下贵一点,但是去的人反而更多。
其实我觉得吃饭这种事情,虽则不需吹毛求疵,总也不能太过委屈。大学里熟悉我的人知道我一天吃两顿饭:中午和宿舍的兄弟一起去楼下用豹的速度吞一点,晚上九点多去三楼点个菜一个人慢吞吞消磨。我觉得自己吃得很不错,每月四百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早上……一包牛奶,宿管站代订的那种。我实在是来不及去食堂,不到非起不可的时候,我一般不会委屈自己的睡眠。

 

(1)
把卡放在终端机上,我想了想,“牛肉砂锅。”守柜台的老板娘抬眼看看我,我笑她也笑,我追了一句去,“尽可能多一点放辣,不要白菜,粉丝要多一点……”
“香菜多一点。”一个机灵的小伙计接过我的话头,我认出他是刚才和几个人围在一桌打扑克中的一个,自从我突然爱上这里的砂锅以后,每天晚上都是他从外面翻过柜台到厨房里帮我备菜。我冲他点点头,他右手一撑身体斜着翻进去,“稍等啊。”
我转身找张位置恰当的桌子坐下。虽然晚上食堂人不是很多,但是基本上是一对一对的,我可不想坐在人家旁边,就算自己不伸耳朵去听,他们那些琼瑶对白也能把你的耳朵拉过去。就这么想着,等待晚饭的我总是平静兼寂寞,哪天也拐个漂亮的女孩,好好来这里言情一下吧……
那边的牌局还在热火朝天的继续着,学生的夜宵时间一般不到宿管站查房是不会结束的,在这之前厨师们总得驻守阵地,只要有能进的帐,老板就不会放过一分。我看着他们喧哗笑闹,恨不得上去掺一脚,只是一方面我拎个电脑凑上去估计不会很讨人喜欢,另一方面我的砂锅也来了。还是那个小伙计端了送过来的。

“谢谢啊,”我说,满意地看着碗里面厚厚一层辣油。
“饭不够可以加。”
这里吃砂锅还赠送米饭和一杯果汁,六块钱固然比老家那里贵,但在这里算是比较划算了。我不着痕迹吞口口水,“好……你的位置被人顶了,不好意思啊。”
他憨厚笑笑,“闲着才打牌的,我宁可找点事忙忙。”他看我从痘里掏烟,不由眨眨眼睛,我递了一根过去。
“不会抽。”他摇摇头。
我发现这小子虽然个子不高,长得还不错,蛮干净的。不象我对铺董浩,胖子一个,脸上青春痘炸开了锅,抹多少药都不管用,还偏偏什么秘方都要试,每个月至少要为那些砸个百八十块,成天抱着本女生的美容指南,这也忌口那也忌口,是减肥还是去痘自己都说不清,每次看我吃香喝辣烟雾缭绕一张脸还是风平浪静,那小子整脸带眼都发绿。
“那什么……你忙吧,我吃饭。”
他点点头走过去,我挑起一根豆芽看它颤悠颤悠,放下,选了一大块肉朝嘴里扔。人生大乐也。

我有个毛病,没有吃过的都想尝。砂锅吃了一个礼拜,红汤的尝遍了,轮到白汤的了。
“蘑菇鸡柳砂锅,加辣,不要白菜,粉丝和香菜要多。”这天当班的只有三个人,帮我打卡和配菜的都是那个伙计。另两个人都在柜台前面盯着头顶上悬着的电视,重播的新闻里一风华绝代的大叔正襟危坐,滔滔不绝苏北今年的防洪抗汛任务严峻。我想,看了快二十年了,主持人这张脸楞是铁打不动。
“怎么着哥们,关心国家大事呢?”闲着也是闲着,说话打打岔,别总惦记着咕咕叫的肚子。
“我们那里也发水了。”那两个人一开口,我就知道我们就算不是老乡,靠得估计也不远。
“H城人吧?”果然,是周边村里来的。
听说是老乡,他们反而没有我表现出来的激动,我摸摸鼻子,倒是明白了点。不过人呢,常常是奇怪的动物,放在平时我也不太会主动和他们说话,但是现在我是真的想和他们聊聊,倒不是想交这样的朋友,只是突然觉得,被冷落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我家那里也是,今年的藕淹了不少……”这是真话,虽然我自己家里没有种,但是娘跟我说得也不少。这些天为了堤坝的事,她这个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确实是衣不解带。难得闲下来打电话给我,大多也是说涝灾的紧急。
那两个人的脸色友善了不少,不久我就知道他们一个叫黄庆云,一个叫卞磊。至于那个总是要翻进柜台为我做砂锅的男孩叫赵曙光,是老板的侄子,中专毕业就来帮忙了。
我分烟给他们,他们笑笑,“你怎么跟我们这些穷光蛋抽一样的烟啊?”我没有分辨,因为他们也不会信。娘一个人不贪不抢,副局级的工资怎么可能供我挥霍。我抽烟她不知道,我也不是借烟摆谱的人。
大学结束之后我的死党吴澈曾经问,没事学抽什么烟?我白她一样,知道你蠢,没想到这么蠢。抽烟还要学吗?抽就抽了,烟不是道具,用不着做给别人看。

赵曙光把餐盘放在柜台边的架子上,自己先翻出来,再转身把盘子端到我桌上。我低头看见的他的手,那是一双典型的农家子弟的手,粗糙、偏黑、有不少伤疤,估计都是学厨的时候留下的。不过指节匀称,指甲也很干净,看起来倒并不令人厌恶。
“谢谢。”
他笑笑,“多大的事情啊,看不出来你这么客气。”我忍不住也笑了,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有趣的谈伴都让人愉快呢。我喜欢这样的交往,不用交心又可以开心。
“你们吃了吗?要不我请你们吃饭?”
三个人哈哈大笑,“我们当厨师的还能饿到哪里去?今天老板不在,我们本来可以请你吃饭的,不过你已经刷了卡,再炒两个菜一起吃吧。”
慷他人之慨,果然轻松。我顿觉精神一振,厚着脸皮问,“我点菜啊?”
“拉倒吧你!”黄庆云和卞磊异口同声,一句家乡话,让我心旷神怡。赵曙光抿嘴不说话,这男孩不过十八岁,刚出来做事的,总不象其他人那样放得开。

 

(2)
要说上课的这些日子,我是最喜欢礼拜三。十点半上课,毛泽东理论概述,必逃。
一整个白天,好象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做。我的老手提就陪我,里面别的没有,电子书一大堆,MP3也不少,耳机一戴,世事与我无焉。
话说回来,唯一让人比较头疼的是宿管站的奶奶们好象对我情有独钟的样子,不管是谁当班,总是忘不了来找我聊天。来就来吧,大不了套件T恤,可问题是年纪大了,总有这样那样的看不顺眼,不是指着窗台是有蜘蛛网,就是一把踢着塞满衣服的盆逼我去洗,任我怎么解释都不行,就是不能接受我还要再穿一轮的事实……
现在,又来了。

“奶奶啊,我今天头疼……”听见门外高八度的嗓子,我头都大了,躲在床上指望蚊帐能帮我遮掩一时。人家才不吃我这一套,“臭小子还给我装死,我进来了!”
“刚才哪个猪竟然敢喊我奶奶啊?”
“我不知道啊,是不是周诚栋?太不象话了,阿姨这么年轻,他这么不懂礼貌,阿姨您别气,等他回来我收拾他……”
魏奶奶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你也知道要等他回来啊,栽赃都不动个脑子!”
“哪能呢,我逗您开心嘛……有事吗?”
那位脸迅速一板,“快起来,学工处来检查了,你看看你这狗窝,我估计就是你这里最脏,先上来通知你。把鞋子都拿出去,垃圾给扔了……”老太太说着转到厕所旋即出来,脸上阴晴不定。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兔崽子,上厕所不知道冲水啊?”
“……”

我是晚上突然有雅兴出去散步的时候才知道周奶奶感冒了。老人家(她们如果知道我背地里这么称呼,估计几张嘴也不够撕的)没精打采坐在值班室发呆,面前摆着白花花一卷卫生纸。
“我刚说你小子一天不见人影,敢情还真闷床上一天了?”周奶奶闷声闷气地说话,估计鼻子塞的不轻。
“情况基本属实,不过我那是在进行艰辛的文学创作来着……”
“你啊,瞧你那一身烟味,下午学工处的人来检查,有没有被人家抓到?”
“您放心吧,那个学生会长是我老乡。”我笑笑,“奶奶晚上没吃饭是吧?我去给您端碗砂锅来发发汗?”
“又叫奶奶,你一天嘴上不占便宜会死是吧?”
“哪能呢,我走了啊,您休息。”

食堂三楼。
“赵曙光,给我来碗鸡丝香菇砂锅。”我已经不用再反复强调我的口味了,晚上吃砂锅的人少明白象中午那么忙,小赵蛮机灵,记住了。
呼哧呼哧吃完,我心满意足一抹嘴,“跟你商量个事情,我想端碗砂锅回去,待会空碗给你送来。”
赵曙光痛痛快快答应了,只是又叮嘱了一遍务必送回来之类的话。他去厨房又忙了一阵,端了个带盖的砂锅,“浓汤蘑菇的……你小子今天胃口这么好?”
我把事情跟他一说,他一边盛饭一边说,“看不出来你还蛮够意思。”
“真的看不出来吗?”

周阿姨吃了我的砂锅,痊愈得那叫一个戛然,我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只是想骗我一碗砂锅。现在她们看见我就夸我有良心,成天追着摸我的脑袋,好象我头发里藏了金子。就在这些天里,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要不怎么说好人好运呢,我张晓明恋爱了。

 

(3)
一进大学我就注意上了林雨涵,她是中文师范的班花,我们两个班的英语课在一起上。最初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觉得这女生怎么会这么安静,实在难得。
我常常会遇见她,有时候她一个人走在路上,总是怀里抱着几本书,身后背着淡蓝色的Jansport的书包,低着头看着脚下。很多次,我只是在她身后默默地注视她,看她有些单薄的背影,心里油然而生的,只有怜惜。3秋之屋

我喜欢看她低头看书时长发垂落的样子,她的脸清秀而不事雕琢,用一句很俗的话来形容,她身上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
我在辅导员身上无所不用其极,就在我决定用撒手锏美男记时大姐扑哧笑了,就你啊还嫩了点,看你也算真心,给你就是了,可别跟人说啊,我这儿还不想改成婚姻介绍所。
大二开学,我得到了林雨涵的手机号码。

没有想到这丫头很聪明,我说要交个朋友,她说你连名字都不告诉我,这样的朋友怎么真的了呢?也许只是我变笨了,一来二去什么都说了,全然忘了自己要保持神秘感的初中。
十分钟的短信时间,她打我的手机,“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哪天跟在我后面半天、终于跟我搭话,一开口就没头没脑问我同学你打篮球吗……那个人吧?”
我沉默了一分钟,想到手机里已经没有几个四毛钱了,只能承认。
在爱情降临时做真诚的傻瓜,是大智慧。我开始了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情书。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有人问,“干嘛去?”
“进行严肃的情书创作。”

写情书是一种很狡猾的行为,就象单方面的辩论,只有己方的论述,没有对方插话的余地。既是倾诉,也是挑逗;既是反省,也是憧憬。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几百年前的唐寅说,万树桃花一地落英便是他的人生挚爱。于是“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一沙一佛国,一花一天堂。却不知唐寅的朦胧醉眼是否真看得见如水月光下的天使。
而我,是遇见了的。
原来我期待的,是你。
我相信,人的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有种渴望,渴望流浪,渴望放逐,渴望深深沉醉,渴望一种不可企及的东西;但人又是一种理智,自律并有极大惯性的动物,人能够克制甚至忘掉最深沉的渴望和最痴迷的梦想,过平常生活。
所以你让我如此投入,如此动情,又如此宁静.
感动不是爱,幻想不是爱,欣赏不是爱,崇拜不是爱。因为这些只是瞬间,虽然曾经真实过,可说到底也不是我要承诺的。我想给你的,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雨涵提到我这封决定性的情书时,居然叹了一口气。
“我爱你。”她说。
我抱起她放在膝盖上,幸福跋山涉水而来,气势汹汹吞没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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