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结绿+番外————风维
风维  发于:2009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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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札西出来时,在我的碗里加入一些白糖。
  「拉姆,不好意思,要你自己来,不过现在已经是甜甜的了。」
  他是怕我不喜欢酥油味,特地去要来一些糖,我心头因为札西的体贴,渐渐溶化。
  坐在我附近的一个小朋友似乎有意见似地,拿著碗,也开始向妇人要求加东西。
  「都是你,你看那个小朋友也要甜的糌粑。」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脸突然热了起来。
  结果,在场的三个小朋友,全都抓好了糖,兴奋的围坐在我身边,因为太挤了,札西被挤出圈圈外。
  小朋友捧著碗,伸出手指在碗里搅拌著,小心不让纷飞出碗外。
  小孩们都这么做了,我地依样画葫芦跟著动作起来。
  直到变成黏糊状时,我伸出舌头把指头上的糌粑舔乾净。
  小朋友们也跟著我这么做,看他们天真的表情,我笑得好大声,连周围聊天的大人都回头看我们。
  我跟著小朋友三两下把糌粑吃完,小朋友吃完把碗一丢,全跑光了。
  当我回头找札西的时候,碗里又是一碗糌粑。
  「札西!札西!」
  我招手把札西叫回来,把碗给札西看。
  「要糖吗?」
  「不是!我已经吃不下了!」
  「没关系,吃不下就放著。」
  札西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身後又兴起一阵欢呼声。
  几个年轻的壮汉,坐在马背上,一字排开,准备进行比赛。
  「哇!要开始赛马了!」
  札西拉著我进入人群之中,一起加油呐喊。
  「如果等一下有捡哈达的比赛,我也去参加!」
  「你真是乐在其中。」
  「是啊!雪顿节好好玩,真高兴你就在我身边。」
  札西的回答,温暖我的心,有种被珍惜的感觉。
  他坦率地说出他的感觉,让我好甜蜜,我越来越喜欢札西这个人。
第六章
  札西笨死了!
  他虽然身材魁梧,骑起马来却十分笨拙。
  捡哈达的时候,札西排在第一轮,跟著五个人一起比赛,绕著草原拚命狂奔。
  比赛一开始就显得十分激烈,几匹马以飞快的速度相互推挤,互不相让。
  札西弯身在马侧,尽可能地伸出手,明明手指已经碰到地上的白布条了,结果一个重心不稳,从马上摔下,连马也被一把拖倒在地。地上扬起厚厚的漫天尘土,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久久才散开。

  「只有你能让马摔倒!受伤怎么办?」
  我拿毛巾擦拭他的灰头上脸。
  「我是为了你,太卖力了!」
  说得真露骨,我心虚地看看四周,希望没有人听到。
  「你确定这里的人听不懂普通话吗?」
  「你害羞的样子,比普通话还容易懂!」
  「是吗?你巴不得到处广播吧!」
  我把毛巾丢到他脸上,拒绝再和他说话。
  「喂!别走!不然我就要在大庭广众下吻你!」
  去你的!
  我收回我刚才对他的好感,还是尽早离开他,免得丢脸丢到外国。
※※※
  一天热闹的过去,傍晚时分,我和札西一起捡牛粪当燃料。
  「札西,我好像能够体会你为什么会来山上了。」
  这里的人单纯、热情,让人不知不觉会爱上他们及这片土地。
  我是公司派来的,若是没有这个机会,可能连西藏在哪里都不晓得,更别说是过游牧生活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难相信世界上仍有过著原始生活的人。
  「我以为你会说我不务正业。」
  「是有点那种感觉,你不会都在玩吧?」
  札西不用放牧,不用晒青稞麦,更不用打酥油,他总是游手好闲。
  「我是西藏医学院的学生,毕业後,义务来到这里,跟著游牧人传递医疗的观念。」
  「你是医生吗?」
  「不是你想像的医生,我学的是藏医。」
  可能和中医一样的意思吧?不过他义务宣导的行为是值得肯定的。
  札西指著我右手边的一群山羊。
  因为接近晚上,三、四十只羊被集合在一起,往帐蓬的方向移动。
  「有没有看到羊群中的小男孩?」
  我仔细看,是有个人影,而且那人的手臂被一块白布固定住。
  「他受伤了?」
  「他被一群野驴撞伤,全身是血,他的父母以为他不行了,所以打算丢下他,等後来的人把他送下山。」
  「附近没有医院吗?」
  「最近的医疗站也要几天的脚程,为了照顾伤者,往往要放下工作,如此一来,未来的生活怎么办?这里无法照顾没有生产力的人。」
  「真没有同情心,我介绍我们的社会保险制度给你认识。」
  「即时的医疗比保险重要,那孩子受伤时,我刚好在旁边,我处理他的外伤时,意外发现他只有手臂轻微骨折,并无大碍,我努力说服他的父母让他留在山上,总之他们对於西医方面是很陌生的。」

  「我想你的价值就在於让他们不要惧怕科学,幸好有你帮他,怪不得大家都那么喜欢你。」
  「我觉得不够,因为我没能立刻出现在你身边,才会让你的病情严重。」
  「我还是死里逃生啦!醒来时伤口都好了,也没有人丢下我,不是吗?」
  札西看著我,一脸忧虑。
  「拉姆,你早就被丢下了,你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昏迷的前两天,只是服用一些草药,外伤几乎没有处理,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正因为伤口感染,发著高烧,身上也已经裹著白布,依藏人的习俗,他们正准备将你放入河里,随波逐流。」

  「怎么可能,我还活著?」
  「只剩一口气……连我都没有把握……」
  我在札西的眼里,看见肯定,事实就在眼前,没有札西,我应该已经在哪条河里,变成鱼饲料,尸骨不存。
  面临被抛弃的命运,我却无能为力,我无言地低下头。
  札西搂住我的肩膀,轻吻我的头发。
  「你哀伤的神情,让我好心疼。」
  「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乾脆别管我……」
  「你是老天对我这几年不求回报的奖赏,从你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开始,老天就把你交给我了,我们命中注定要生活在一起。」
  札西是唯一会追著我跑的人。
  我几乎被他命中注定的理论说服了。
  同事不喜欢我,我已经习以为常,如今有人对我好,我反而觉得奇怪。
  我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
  「你都一直留在山上吗?」
  「每年下雪封山的时候,我会回到学校,作一些功课,或是回家过年。」
  「原来你也有个真正属於你的家。」
  「在拉萨及四川都有我的家人,我的老家在四川,顺便告诉你,家父是西藏大学的教授,等我上了大学之後,才举家迁居西藏。」
  之前我还误以为他是山上长大的汉人,现在发现,我们的生活有许多重叠的地方。
  「像你这样的汉人,一定不多。」
  「学校一毕业,我就上山了,我喜欢无拘无束的,游牧生活刚好符合我的个性。」
  我们捡了许多乾燥的牛粪,用不到的,札西就顺路分送给别人。
  如果不是札西的说明,光凭他对藏族生活的熟悉度,很难想像他是个平地人。
  换成是我,一定做不到。
  有三个人围了过来,手里拿著一些草药,询问札西的意见。
  札西怕我无聊,就打发我四处走走。「羊群回来了,想不想去看看?」
  札西总是在我想到之前顾及我的需要,他的体贴让我越来越想依赖他,靠近他,陌生的情愫在我心中逐渐生根,我非常迷惑。
※※※
  我在羊群里,抚著羊毛,好舒服。
  我突然想到,还没有找到和我言语相通的人。
  已经黄昏了,转眼一天又过去了,越拖越久,什么时候才能到拉孜?
  也许可以问问刚才那个受伤的男孩。
  我没有见到男孩,身旁却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头发绑了几条麻花辫,垂在两侧,发尾还系上红绳,十分讨喜。
  小女孩指著自己的鼻尖。
  「拉姆!」
  「你叫拉姆?」
  女孩笑了起来,嘴里缺了两颗门牙,看来是换牙的年纪。
  「我也是拉姆!」
  我比个V的手势,代表有两个拉姆。
  我试著用普通话和小女孩交谈。
  「拉姆,你知道拉孜在哪里吗?拉孜?」
  女孩笑嘻嘻牵著我的手用稚嫩的童音数羊,要我跟著复诵一遍。
  似乎是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我不知不觉吐了一口气,那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好像不觉得失望,反而有种放心的感觉,难道我已经不想离开了吗?
  印象中,饲养的羊身上都有股臭味,这里的羊却不会,穿梭在羊群里,也不嫌脏。
  我觉得我渐渐改变了,变得喜欢这片土地,喜欢这里的人。
  没有文明也没有关系,语言不通更不再重要。
  因为这里有一个人会以我中心,全心对待我,还会用力抱著我,赶都赶不走。
  我摸著羊毛,被厚厚的毛皮覆盖的身体不知道有多大?
  我想起之前吃的烤肉。
  「该不会是羊肉吧?」
  羊奶呢?
  我低头在一只只羊的肚子下面找,看看羊奶从哪里来。
  等我抬头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天色更暗了,我开始寻找小女孩的身影。
  正当我要踏出脚步的时候,天空突然在我的头顶上转了起来,变成一个超级漩涡,由上而下向我袭击。
  我昏沉的举起手抵抗,却发挥不了作用。
  没多久,我陷入漩涡里,失去意识。
第七章
  隐隐约约,我听到有人说话。
  「札西,真的不救他了吗?」
  「我放弃了,你们呢?」
  说话的人回头看我一眼,面无表情地宣布我的情况。
  「札西?」
  我不确定我是否发出了声音,因为没有人对我的发言有反应。
  「依你看,该怎么处理?他是你带来的人。」
  「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他一直高烧不退,我看是不行了。」
  「你用尽办法却换来这个结局,真遗憾,这么年轻还是熬不过去。」
  「我早就预料到了,只要尽了全力,就没有遗憾,我随时有失去他的心理准备,怪只怪他不够坚强,适应力太差。」
  几个人在我身边不回避、不保留地讨论起来。
  「平地人毕竟不行,现在送他下山也来不及了!」
  「是啊!我们放牧的日子有限,没有办法继续照顾他,他会拖累我们。」
  「交给我处理,你们继续前进,我随後赶上。」
  「要不要通知他的家人?让他的家人处理。」
  「派谁去呢?一来一返要多少时间?他等不到那时候的。」
  「我怀疑会有人在乎他的死活,这么久都没有人找过他,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反正他也醒不过来了。」
  不!我已经醒了,难道没有人看看我吗?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
  我努力爬起来,想要证明我的意识清楚,却徒劳无功。
  一群人踏著杂碎的脚步,鱼贯走出帐蓬,我眼睁睁看著大家离开。
  四周恢复一片宁静,剩下札西一个人。
  札西回到我身边,在我耳边低语。
  「拉姆,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拚命转动头部,却说不出话。
  我气他假仁假义,他竟然想要丢下我!
  大家那么喜欢他,他若是要求,大家一定会听他的话,才不会撇下我不管。
  「你一直想知道回家的方向,你那么想离开我吗?」
  「嗯……不是……」
  我後悔没有机会说出我的感觉,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么对我了。
  「我说我们是命中注定,你就不惜放弃生命吗?我那么不值吗?」
  「札西?」
  「明天一早我必须丢下你,帐蓬的出口正对著南方,你若是醒来,直走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若是你一直昏迷不醒,就让这块白布送你上路……」
  札西为我盖上白布。
※※※
  「我不要!」
  「拉姆!你醒了?」
  「吓你一跳吧?你没有想到我会醒来,是吗?」
  我推开正在替我盖被的和西,掀开身上的白布,我绝不盖这死人布!
  可是被我丢弃的不是白布,而是藏袍。
  「拉姆!会著凉的,出汗让你全身湿透了。」
  札西捡起藏袍,重新裹在我身上。
  帐蓬外下起大雨,雨滴打在篷而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札西的话伴随雨声,像是和什么人说话似的。
  「刚才还有谁在这里?我听到好多人说话。」
  「只有我,你一直呻吟,不断叫著我的名字,是不是作梦了?」
  「作梦吗?」
  好真实,我分不清楚是真是假,在梦里,我听得懂藏语,一句句残忍的对话,让我几乎崩溃,担心梦境成真。
  如果我不是这么虚弱,或是我可以证明我已经痊愈,说不定就没有人会把我丢进河里。
  我忍住头痛,强打精袖坐起身,额头上的湿毛巾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头很痛吗?也许是发烧的关系,没事的!」
  梦中的情境,清晰无比,牵动了我的怒气。
  「混蛋!都是你的错,竟然让我发烧!你是怎么照顾我的?」我用力搥打札西。
  「冷静下来,看见你倒在羊群里,我的心都碎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离开我身边,我好怕失去你。」
  「说得好转,你根本不会照顾我!我本来体力好得很!从来不生病,都是你!」
  我想起刚才他们认为我会拖累他们的话,就火冒三丈!这辈子最不想的就是拖累别人,而札西就是让我一而再成为包袱的罪魁祸首!
  我还是一直打他。
  「你还手啊!」
  在我的观念里,生病是羞耻的,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管理不好,怎么处理大事?但是一到西藏,我简直像是只病猫,身体一直没有好过。
  「对不起,看你和大家相处愉快,我一时高兴过头,忘了你还在复原中。」
  这时有人送来一碗东西,上面还冒著热气,不一会儿又消失在帐蓬外。
  「现在又是什么?」
  「外面下雨,我无法生火,我请别人帮我煎药。」
  「又是药!」我气得睁大双眼,就要冒出火花。
  「别打翻……」
  「你还想打我吗?」
  「君威,大家都叫你君威吧?乖乖吃药好吗?」
  我边喝药汤,边看他,真是怪人,现在想起我的名字,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等你退烧,我即刻带你去医院。」
  「你早就该带我去医院的!要知道,在现代化的世界里,我自己就可以照顾自己,不用人家费神。」
  「我知道。」
  札西把毛巾折好,盖在我头上。
  我把毛巾扯下。
  「我在不对的地方,过著不对的生活,就像这毛巾一样,多余!」
  「你是在责怪我留住你?」
  「我说得不是你,是整个环境,你勉强我适应这里的生活,就像把玫瑰种在沙漠里一样,没用的!这道理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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