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画眉为香忘居说情，杜绿萝只意有所指道：“忘居，这次你真是娶了个好妻子……我不过才说了你几句，画眉就处处为你着想，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千万别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哦。”

　　“娘娘……”画眉被她说得脸颊透红，垂首敛眸尽显女儿娇羞之态。

　　“好了好了，我不妨碍你们了，记住我的话，这几天要好好静养，不可四处走动。”

　　“嗯。”

　　待画眉点头应了，杜绿萝方才旋身出了门去。

　　香忘居在床沿坐下，动作轻柔的替她把被褥掖好：“刚刚我被娘亲数落，你在一旁看戏看得很开心嘛。”

　　“……我没有啊。”画眉只小声的辩解。

　　“哈，你言不由衷哦。”香忘居笑，“娘亲说得也没错，我连你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察觉，被骂也是活该的。”

　　“你真的这么觉得？”画眉盈盈笑了，微弯的眼眸宛如新月。

　　“嗯，以后你可以不用这么逞强，我这个人有时候很迟钝，要是你心里有事又不说，我十有八九是猜不出的，要是出事了，我可是不会负责的哦。”

　　半是认真半是笑语的话，画眉却听得一阵莫名的心惊：“你在暗示什么吗？”

　　“你说呢。”香忘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有那双眼眸瞬间变得深沉。

　　“我不知道。”画眉诚实的摇头，方才面上的一点笑意也已隐去。

　　“你就是想太多才会生病的。”香忘居语带宠溺的伸手，揉了揉她乌黑顺滑的发顶，“来来，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马上吩咐下人去做，一定要把身体养好才行。”

　　“我什么都不想吃。”画眉不觉眼神微黯。

　　“哦？那你想要什么？”香忘居不以为意道。

　　“我要你一直陪着我，可以吗？”

　　“嗯？”香忘居有些惊讶的蹙眉。

　　画眉微微一笑：“我是不是太贪心了？那就三天好不好？”

　　“三天？什么意思？”香忘居面色微变。

　　“娘娘说，这三天我最好不要下床，可是我一个人怕闷。”画眉语调渐柔，“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很任性，可是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答应你就是。”香忘居淡淡一笑，“只不过有些事情我必须处理……但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过来陪你，怎么样？”

　　“真的吗？”

　　“嗯，童叟无欺哦。”

　　……香忘居把人搂在怀里，面上的表情却无比落寞。

　　初九日，酉时将近。

　　茅屋的门扉大敞着，入眼即是颜色鲜亮的红绸，房间的摆设全都焕然一新。

　　草坪上众多的美人正在嬉闹，一时间莺声燕语不断，空气里弥散着浓烈的甜香。

　　紫绾自大红的花骄上踏出一脚，侧旁的婢女笑盈盈的接过她伸出的手，在屋外久候多时的姐妹们立时呼拉一声围了过来。

　　“哎呀，新娘子果然是不一样，紫绾姐今天漂亮得不得了哪！”

　　“是呀，简直就是天仙下凡嘛！”

　　几个面容俏丽的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都不约而同的将矛头对准在一旁侧立的姬浅草：“姑爷，你怎么光看不说话呀？！是不是看到紫绾姐这么漂亮，你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嘻嘻。”

　　“头脸都被红布遮得严严实实，我倒是好奇你们是怎么看出美丑来？”姬浅草语带调侃道。

　　“姑爷你这就不懂了，漂亮又不是光指脸蛋，看到紫绾姐这般人神共愤的身材，怎么说你也要赏个脸，说几句好听的吧？姐妹们，你们说对不对？”

　　“就是嘛，姑爷分明就是反应迟钝！”

　　“姑爷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小心一会儿紫绾姐反悔哦！”

　　“诶，我一个人只有一张嘴，说不过你们这么多张嘴的，各位仙姑行行好，给句痛快话吧。”姬浅草悠然道。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姐妹几个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要想让新娘进入拜堂可以，你先跪下求亲如何？”

　　众姐妹语罢，顿时窃笑不止。

　　“咳，我看你们不是来喝喜酒的，分明就是来搞破坏的吧？”

　　“嘻嘻，难得今天高兴，姑爷该不会这么扫兴吧？”

　　“你们一个一个的，都皮痒了是不是？”

　　紫绾蓦然间开口，那语调似是怨嗔，却又漏出几分笑意，姐妹们一听就开始起哄了：“哟哟，紫绾姐舍不得啦～姑爷，算你运气好，既然紫绾姐开口了，那就饶了你罢。”

　　“真的？”姬浅草只觉得其中有怪，顿时警惕起来。

　　“嘻嘻，现在饶了你不代表一会儿就没事了，等紫绾姐进了屋，这个亲还是要求的哦。”

　　“呃……”

　　“好啦好啦，再闹下去就要错过吉时啦！”

　　就在众人嬉闹着要进屋时，从柳桥上缓缓走来一行人，看装扮分明是大名府的库吏无疑。

　　姬浅草微一扬手，众姐妹会意的敛声，四围顿时安静下来。

　　待随行的人员把巨大的朱木礼箱放下，为首的库吏满脸堆笑道：“今天是姬少爷大喜的日子，小的代表大名府，献上一箱珠宝，略表心意，在此恭祝两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气氛冻结的瞬间，姬浅草听见自己用冷静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贵府的好意我心领了，敢问一句，这礼物是谁让你们送来的？”

　　“这礼物是大名府对姬少爷的一点心意，请姬少爷务必笑纳，否则小的回去不好向少爷交差啊。”

　　“哈，务必笑纳？”姬浅草只觉得猛然一股心火怒冲，变了口气厉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少爷，他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些珠宝还是留给他自己用吧。”

　　“这……”

　　库吏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胆子把礼物收回，最后竟是齐齐俯身一礼，匆匆退走。

　　几个姐妹禁不住好奇心的诱使，团团把箱子围住，七手八脚的就把宝箱的封条拆开了。

　　箱子打开的那一瞬间，夺目的金光迸射而出，周围几个靠得近的，莫不被闪花了眼，顿时又惊又喜道：“哇，我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珠宝……这些珍珠又大又圆，真是好漂亮啊！”

　　“天哪，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苍田翠玉吧？”

　　“咦？在哪儿在哪儿，我看看！”

　　“居然还有金子……这么多的金子，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姬浅草阻止不及，只唇角抽搐道：“你、你们……”

　　“哎呀，这些礼物不收也收了，不如就让我们姐妹过过干瘾嘛。”

　　“就是呢，我们可不像紫绾姐那么好福气，能得到香少的赏识，还能嫁给像姑爷这般英俊的男人，唉唉……想我们个个命如纸薄，这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或许是被她们言辞中的忧思所染，姬浅草激荡的心绪竟瞬间平静了不少。

　　紫绾一步一步的走到姬浅草侧旁，低声道：“……现在要怎么办？”

　　“嗯……”姬浅草眉心微蹙，半晌叹道，“还能怎么样？他已经做了决定，你我再演下去也不是办法。”

　　“可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紫绾心下生疑道，“少爷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这么做不过是想向我示威罢了。”姬浅草冷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无用。”

　　“姬大哥……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哈，今日不知明日事，谁知道呢？难得今晚人多，大家又这么高兴……我们就玩个不醉不归吧。”

　　有几个耳尖的姐妹猛地听到这句话，顿时起哄道：“姑爷，既然要玩，不如就把刚才欠的那一回补上吧？”

　　“刚才欠的？”姬浅草一时反应不及。

　　“嘻嘻，姑爷不许装傻，快点跪下求亲啦！”

　　紫绾被她们的笑声感染，只不言不语的站着，红布遮掩下的一双如水秋眸，竟是透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味道。

　　第四十九章 〖四面楚歌〗－归路

　　香忘居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他从不否认自己深深眷恋着姬浅草的事实，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此放弃继承王位。从小到大，他习惯于在人前装出一副谦恭尔雅的样子，事实上却比任何人都骄傲冷漠而且自负，别人怎么看他，根本就无关紧要……只除了那个喜欢叼着草根与人谈笑的英俊少年。

　　那个人是他在冷漠的世情中看到的唯一一道曙光……无关名利，无关权势，他对他好，只是因为他是香忘居，别的什么都不是。

　　只有与那人在一起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伤心会生气、会笑会使坏……不管是何种方式的相处，都比一个人独处时要好得太多太多——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无外乎寂寞二字，能立足的地方，到处皆是，真正找不到依归的，是那颗满载寂寞的心，就算身边追随者甚众，依然还是寂寞……寂寞到眼里除了那个人，再也容不下别人的影子。

　　是人总是会有私心，世上的人这么多，总有那么一个是与众不同的，是足以证明自身的存在，也是无法舍弃的羁绊，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偏偏还是要剪。

　　从画眉的房间出来，天际晚霞绯红，宛如四下奔腾的流火，艳丽得有些刺目。

　　“少爷，你要去哪儿？”守在门外的烟儿望着香忘居，说话时眼眸含笑。

　　香忘居不言不语，脚下的动作不停。

　　“少爷，娘娘吩咐过，你不可以擅自离开的。”

　　烟儿咬了咬牙，一路小跑后抬手拦在香忘居身前。

　　“让开。”香忘居面色不变，语调却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请少爷三思。”

　　“虽然我不习惯对女人动粗，但如果你坚持，我可以破例一次。”

　　“咦？”烟儿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香忘居也不再多言，大踏步转身离去。

　　脚步踏在柳桥上，远远就可以听见岸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映入眼帘的是众多身姿娇美的女子，燕瘦环肥，风采各俱。

　　明知道眼前所见不过是那个人用来逼迫自己的戏码，香忘居的心还是猛然揪紧，满溢心头的……竟全都是又酸又苦的味道——好你个浅草，难道你没听说过吗，人说演戏只要演到七分真就好，有必要做得这么逼真吗？

　　没有人注意到桥边那一抹孤独而华贵的身影，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被围在中央的两人身上——姬浅草抵不过众姐妹的百般哀求，被迫单膝跪地，眼眸中颇带着几分无奈，紫绾安静的立在他身前，却并不开口说话。

　　“姑爷，别磨磨蹭蹭的，快说呀！”

　　“就是嘛，不过是几句甜言蜜语，我就不信你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哦。”

　　“嘻嘻，总之不可以让姐妹们扫兴啦！”

　　女人的聒噪声有时候比任何一种武器都更具有杀伤力……姬浅草认命的笑笑，终是情深款款道：“紫绾，请你嫁给我吧。”

　　众姐妹起哄的同时，有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大家安静些，都听不清楚啦！”

　　“是呀，姑爷不介意再说一次吧？”

　　“哎呀，光是这样说不行哦，总得加上理由吧？”

　　紫绾的面颊绯红如火，姐妹们的话犹如火上浇油……让谮伏在心底的那点火苗愈烧愈旺了。

　　“紫绾，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我可以娶你为妻吗？”

　　姬浅草说到这里，才发现周围异常的安静，潺潺流动的水声伴着清风过耳，静谧而又凄凉。

　　每一张如花的美丽颜容上，竟是同样的表情……带笑的眼角，含泪的瞳眸，楚楚可怜，幸福却也哀伤。

　　紫绾的面容被红绸布遮掩着，没有人看得见她的表情，但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只不过那动作极轻又极小，如果没有认真看，根本就察觉不出的。

　　“你们……”姬浅草唇角的笑意敛尽，心中充盈的情感十分暧昧，以至于面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无比温柔。

　　踏在草坪上的脚步声很软，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缓慢。

　　……姬浅草倏然回头，于是看见那个紫衣乌发的人一路走来，最后止于人群之外。

　　视线胶着的霎那，彼此的目光都不曾再移开，只是气氛窒息，竟是无人开口，霞光退尽的瞬间，暮色也已悄然来临。

　　或许是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氛围，紫绾蓦然将盖头扯下，面上的惊愕转瞬即逝，几乎是立刻微笑着打破僵局道：“好姐妹们，你们闹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我们进屋吃点东西吧。”

　　众人都是明白人，此时莫不心领神会，都嬉闹着随她进屋了。

　　短暂的喧闹过后，现场的气氛较之方才更为冷凝。

　　姬浅草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坐下，随手折了草根衔在口中，并不打算开口说话。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娶她？”香忘居往前一步，眸色晦然。

　　“那你呢？现在来不觉得太晚了吗。”

　　香忘居无言以对，半晌只喃喃道：“浅草，你方才对她说的那番话，我都听见了，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

　　“比起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啊。”

　　“别人说种因得果，我从来不相信，可是我现在的心情……不知道是后悔还是不甘。”

　　“然后呢？你最后的决定又如何？”姬浅草神色肃然。

　　“我……”香忘居闭了眼，语调虽然很低，却是字字清晰——“我依然坚持当初的决定。”

　　“哈，到现在还是这么倔强，你可真是让我意外……”希望燃起又熄灭，姬浅草的语调瞬间又变得落寞，“不过你有你的归宿，我有我的路，从今往后，你我不必再见了。”

　　紧握的拳头不肯放开，面颊有眼泪不断滴落，纵然心有不甘，可是香忘居心里明白，王者之路本就是一条无情的不归路，无论怎样强求……最后的结果，却是只能选择其一，做人不可以太贪心，既然彼此都已经作出了抉择，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