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县令大将军 上————胭脂虫
胭脂虫  发于:2009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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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县令大将军 上

 

1
阮文帝临嘉七年,京师北移。江南西境之土,战事略为平静,男耕女织,倒还是一片其乐融融。北疆战事略有不平,统帅应劭率兵守卫邠州,战功赫赫,威望甚高,此次出征驱赶进犯蛮夷也是轻而易举,在杀敌二十多万后班师回朝。
江南。
鱼米之乡,富饶之地。
很平常很平常的一天。
很平常很平常的一个小小院落。早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映照得连院门口一块掉了漆的小小牌子像是罩了七彩的光来,上面的阳文雕刻的字体都好像在光的沐浴下变得软软的,嗯,因为雕得太过突出,又好像有几十年的年龄了,被风吹雨打之后,略显残破的身躯在早晨包容一切的阳光下,像是化掉的棉花糖,呃……好像不该这么说……这里好像不是一个太平常的院子。
“老爷起来了。”几个下人冲着我打招呼。
我点了点头,舒服地在院子里伸了一个懒腰。立刻,旁边的小福走了出来,牵出一头老驴来。早上的空气不错,衙门吱纽吱纽地打开,走出两个人一头驴来。
嗯,是了。这里是一个衙门了。那几个在阳光下,像是化开了的棉花糖般的阳文雕刻的字,正是衙门上的横匾:青天白日。
还是早上,太阳还是那么的温暖。虽然已经是到了秋天了。听说北疆的战事已经较稳定了,有的将领已经被调回来了。不过,这种事情,我是不大管的。如今我要管的,就是把眼前的这一大碗咸淡适宜滑嫩爽口的豆腐脑跟两根油条解决掉。
“郝大娘,您做的豆腐可真好吃。”舔舔嘴角,我从袖口掏出两文钱递了过去。
“拖李老爷您的福,小民的豆腐可是卖得越来越好了。”郝大娘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容,一副富足的样子。当然,在我李斐李老爷英明管制的小地方,怎么会有人生活得不好呢[自由自在]。
“听说您媳妇快要生了?”我一边起身,身旁的小德连忙扶着我的右手,帮我拉直因为刚才坐了一会儿而弄得有些皱的长袍下角。
“就这两天!东村的大夫说了,会是个大胖小子。”郝大娘喜滋滋地收拾着我刚吃过的碗筷,“到时候啊,还得请李老爷您帮民妇的小儿子想个名儿。”
“好啊好啊。”我哈哈笑着,接过小德手里递过来的绳子,拉起刚才被我绑在一旁的老驴。在一旁吃草吃得欢的老驴不高兴地甩了几下尾巴,慢慢吞吞地跟着我开始走路。真是有够懒的。一天一晚,这头老驴过着比我还惬意的生活。每天早上顺着集市的边缘走一圈,他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而我还得苦命地回去做着大大小小的事情。
告别了郝大娘,然后是到阿胖的铁匠铺去坐一坐,跟阿胖和他老爹拉扯几句。出了铁匠铺,往铁匠铺对面走,拐弯五十步左右,是衡生玉器店,进去看看店主阿月最新又进了什么货,又卖出了多少假玉,然后再是沿着玉器店的小街溜达溜达过去,到那间小小的矮屋下把自己懒惰的老驴子拴好,别怀疑,这家伙就是喜欢在这儿休息,虽然我仔细研究了这间矮屋下面的草并没有什么长得特别茁壮油亮香喷喷得能令它死活也要停下来。但是小屋子里住的那个八十几岁的高龄的胡老爹可是我们县的一个大宝贝,因为他一个儿子女儿都没有了,所以得每天累我跑一趟,跑去给人家老太爷请安,顺便看看他是不是挂掉了。因为每次看到他老人家在自己家里院子里颤巍巍地走,我心里就揪得慌。分两个侍女过去嘛,人家胡老爹可是很看重他自己的晚节的,万一不小心出点什么差错,晚节不保了,我这个县令也就帮倒忙了。
“李老爷啊,您坐吧。我老人家正要出去了。”胡老爹岁数大了,耳朵也聋得差不多了,但是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教训起左邻右舍不听话的小孩子颇有风范,再加上因为稀有动物,连带着也不把我这个小小的县太爷放在眼里。
“您老慢走。走好。”我一脸微笑着看人家出门。一滴小小的雨滴落到我的鼻子上,摸摸鼻子,抬头看看天,好像还没一点下雨的样子。
“小福您瞧,今儿个天那么晴,太阳都那么好,怎么还会有水滴滴到大人我的鼻子上呢?”拉了拉拴在旁边小树上的老驴,那家伙哼哼几声硬是不肯走,我也就顺便倚在小树上跟着旁边唯一的人拉扯起话来了。
“没有啊。小的没有看到下雨。”小福抬起头来左张右望,“叭——”的一声,我头顶对面偏左的一扇窗户突然关了。
“噢噢。”我笑了笑。
“不会是哪个姑娘的口水吧。”小福人小,会拍马屁,有时候话也说得让我心里面像吃了蜜一样,但是损起人来让人的老脸都要揭下来。
像是回应他的话,“叭嗒——”一声,一滴透明的液体滴了下来。我低头,凝视着自己布鞋上湿了的一块,哭笑不得。
“小福——回来——”一声喊叫,一个绑着小辫子的小童跑了过来,“李老爷好!”小孩子的嘴很甜。
“好啊。”我回道,一伸手想摸摸小童剃得光光的脑门,这小鬼倒是机灵,一下子就躲开了,只见他一把揪起那只还在努力地流着口水舔着我的布鞋的大毛狗颈子上的毛,“小福——回家去!别再舔老爷的鞋子了。”他一边斥道,一边扎起马步摆出一副架势使劲地拉起那只死赖着不走的大狗。
“他,他也叫小福?”我哈哈笑着,问道。
“是啊。人取贱名,狗取福禄,我娘说的。”小童快言快语。
我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站着不动的小福。他的面孔似乎有些狞狰了。
“哈哈,真是个好名字。快拉走你的小福吧。再这样下去,我的整个鞋子都要被他啃光了。”我笑道。这倒是不假,这只大毛狗干脆就开始趴下了,用牙齿在轻轻地磨着我的鞋子。
左侧树下的老驴才伸过头来,懒洋洋地瞅了一眼那只大毛狗,踱了过去。“遇——”的一声叫唤,那只大毛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被小童一下子拉走。
我拉起驴子,慢吞吞地沿着小街继续走着。
身后传来小福的磨牙声。
“大人……”
“嗯?小福,有什么事?”我微笑着,望见前面弄堂转向的地方一个十二三岁的着蓝衣的小姑娘。
“您不觉得刚才那只狗取的名太好听了吗?”
“啊啊,是啊。”
磨牙声更响了。“那大人,您觉得您给小人取的这个名儿怎么样?”
“小福?这个名儿不错的啊。”我微微笑,站到那个小姑娘面前,“一束蔷薇。”
小福立刻没声了。回头看他时,已经是憋红了一张脸,但是却没有再多嘴一句。
“老爷,您的花。”卖花的小姑娘快手快脚地迅速包好一束,递过来。“老爷今儿个又去见如花姑娘?”
“是啊。”我接过花抛到小福手里,从袖子里再掏出几文钱,放进小姑娘的篮子里。
“老爷,不是兰儿我说您。只是您看看,您今儿个,又穿成这个样子,牵着您的驴子,哪个见姑娘的人是这样子出来的。”这个唤兰儿的小姑娘牙尖嘴利的,“你穿成这个样子,就拿着一束花,去我们县里最有名的倚翠楼,见我们最头牌的如花姑娘,您说您——”
“那您说我该怎么穿?”瞅瞅四周,她今儿个似乎生意不是太好。掏了两文钱,“你那边的黄色的花儿再给我包几枝。”
“唉——”兰儿的手麻练地把蓝子里剩下的几枝黄花都捡了来,包成一束,“我说大人啊,您进倚翠楼,其实再多的花儿也没用,再多的花儿也不值多少钱。”
“那要带什么过去?”接过带露的花,我再次把它递给旁边的小福。
“您得带银子。或者是银票。”兰儿一本正经道,“还有啊,老爷我很久以前就想跟您说了,你长得是漂亮,但是呢,您得也要穿好。您不能穿成这样——”她指指我灰白的袍子,“您得穿绸缎的衣服,穿上靴子,还有,您得要带上一把扇子,时不时地在身前挥几下。”小姑娘显然已经有自己的审美观了。
“扇子倒是有。”我笑道,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纸扇,“像这样?”我展开扇子搁在胸前。
“对啊。其实发现爷您啊,人长得真的很不错,您看看,扇子这么一摆,您就有几份大老爷的样子了嘛。再去换上一身衣裳就好了。”兰儿对着我的布鞋咂咂嘴。“还有鞋子。”
“哪儿来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我笑道,拿出几文钱来递给她,“可是您看您老爷我哪一次被轰出来了?”

倚翠楼的景色不错,尤其是如花姑娘的闺房,更是高高在上,从她的窗口可以一览本县所有风光。哦,说起来,小县风光也没有多少。唯有西向凤华山小小秀峰,再是南向的石潭,上有飞瀑,再就是东北向两大集市,从窗子里看,仅能看到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小片。
站在窗口望了许久,如花一曲奏罢,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唰——”的一声,把窗帘拉上,叉腰怒瞪着我。
“如花姑娘。”我一揖到底,心里颤颤,不知何时又惹得人家大姑奶奶不高兴了。
“人家刚才这支小曲儿弹得怎么样?”虽然是叉腰一副泼妇相,但是人倚翠楼的红牌仍然是能将这句话说得声如黄莺出谷言语婉转动听如。
“还是昨天的那首《倚江望月》吗?”我道,“虽然是熟练了很多,但是到了后面似乎有点杀气腾腾了。”眼角瞥见如花似乎脸色发青,“呃……我是说……似乎并没有新妇孤身倚江望月时的凄楚之感,嗯嗯,是这样子的……”
“大人刚才从小女子的窗前看见了什么了?”如花闲闲地走了回去,一撩珠帘,重新坐回到琴架前面,“看得大人两眼发直,脖子伸得跟鹅子似的,连小女子刚才弹错了三个音都没听到,可是看到了什么美景?”
“没,没有。”我战战兢兢。
“没有吗?”纤纤玉指一拨,凄凉的琴声重又回荡在珠帘之间。“听说皇上身边的红人儿,应王爷膝下的爱子,刚刚从北疆凯旋而回,被吾皇封为‘北豫威武大将军’的应大将军今天到您的小小县里来了呢。”
“是吗?”果然大小事情还是在酒肆教坊传播得快。“为什么没有人让我来迎接呢。[自由自在]”
“人家可是回来休息的。养精蓄锐,又不是来查这查那的,您当什么陪客啊。这种事情,还是让我们来做比较好。”如花懒懒欠身,“大人刚刚可是看到了应大将军的车骑?”
“是啊。”我道,重新打开窗子,东处集市一带还是黄尘四起,从集市正中横穿而过的黄尘似乎有些弥漫了开来。
“人家凯旋而归,车骑是多了点。不过有些惊扰了百姓了呢,大人您不去管管,却有雅兴在我这个小教坊里听琴?”身后的如花还是坐在琴架前,不过话语里却好像有一些讥诮。为什么我碰到的小姑娘都这般的厉害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叹了一声。从闹市传来的声音似乎太过嘈杂了一点。
如花没说什么。水袖一挥,琴声再起。
胃里装满了酒耳朵里还回荡着婉转的琴声懒洋洋地踱出倚翠楼的时候,看到师爷韩顺在倚翠楼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不时地搓着手叹着气,一看到我出来,立刻就迎上前来,“老爷,您今天怎么才下来啊!”
“是啊。”我应道,“衙门里有事?”清平年代,小小县令,能有多少事情,到今天,那案堂上的令牌都好像要被老鼠咬光了。
“是啊,今天衙门里刚接到两宗案子,击鼓声响得整条街都晌了。您也知道,离上一次您审案子也有三个多月了,现在好多人都集在衙门里等着看您呢。这要是让他们都知道您在烟花酒肆,您说,我怎么说好呢。”师爷的脸色颇为愁苦。
“什么事?”我的耳朵竖了起来,难道是有什么重大案件发生了? 这年头当县令不好当,每天没事做,在自己的县衙里逛来逛去,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楼上的如花也打开了窗子,低头下来看着这边的动静。
“刚才集市里我看到有车马横行,莫不是有人被压死了?还是今日新归的李大将军手下不守军纪,伤害百姓?”我不由地振奋起来。
“呃……是王家寡妇说要再嫁,问您可不可以。”韩师爷道。
“叭——”的一声,楼上的窗子十分干脆地关上。聚在倚翠楼前的一群男子不由地发出唏嘘声。
“想嫁人就嫁嘛,这种小事,都要击什么鼓。”我的一腔热忱一下子被浇熄,一甩袖子,我起步走人。
“呃……这个……大人……她的夫家人不准……”师爷跟在我的后头,搓着手,一脸愁苦相,嘴里不停地叽叽咕咕地讲着案件。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秋高气爽,呃,应该说是青天白日。
“大人,您不能不管啊,王寡妇以前的夫家人都在,硬说是王五只是三年未归,并没有确定是死是活……”
我摇着头,努力地拉起那头摇头尾巴在倚翠楼前流着口水的老驴,一旁的小福连忙赶上去,接过我手中的绳子,帮我赶驴。
我抬步就走。
“呃……大人啊……您不能不管……”师爷还在身后唠叨道。
“我回衙门。”


十年寒窗,三载七品芝麻官。

不大不小,我也足足活了有不少的年头了。

牵驴上朝庭,应对得君心。

风风光光的新科状元,只因这头老驴暴吼三声,冲撞了朝中不知道谁谁谁,偶立马卷起铺盖到这个地方乖乖地当自己的小县令来了。

低着头走啊走,这次身边的老驴倒是十分的听话,没有留恋身边的野花野草。集市里人拥挤,小福倒是十分忠心地赶在我的前面,美其名曰替大老爷开路,说白了就是省得让我撞到人或者是让人撞到我。

低着头,因此能看到自己脚下的路有些脏乱。是了,今日是集会嘛,三日一次集市,小县东市自是热闹非凡。鼻子下面不时地飘过一缕缕烤鸭的香味,还有油炸酥饼的焦香,混着油油的芝麻香气,嗯,那边好像还有烤肉……我大大地吸了一口,肚子也突然大大地咕了一下,唔,早饭是吃得太少了,没抬头,我伸手拉住前面的小福,“等等,我们不必急着回衙门——”手中的布料怎么那般的光滑?正心下略有纳闷间,前面的小个子人回过头来,话音立止,“对不起,抓错人了。”我赔着笑。

跟小福身材相似的少年回过头来,怔了一下,立刻也微笑道,“没事没事。小兄弟你是跟人失散了?”

“唔,是啊……”小兄弟?抬头时,瞅到不远处小福正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努力地挤回来,“老爷——老爷——”叫声凄惨得令人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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