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慕 上————大爷嘎意
大爷嘎意  发于:2009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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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柳随风到底风度极佳,秦休这般说话,他也没有发怒,只道:“秦兄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近日赤峰教连连向无垢山庄挑衅,沈千扬更扬言要在七日内踏平无垢山庄。山庄正值多事之秋,秦兄行事须谨慎些,莫落人口实。”

  说到底,还是怀疑秦休。

  秦休将死去弟子的衣物整好,又把白布盖上,才摆摆手慢悠悠道:“柳管家不必和我说这些。秦休不是江湖中人,也不会半点武功。江湖中的恩怨与我无关,七日后这无垢山庄是谁的地盘我管不着。我就只要一朵墨莲而已,东西到手……”秦休转眼扫了眼堂上众人,“贵庄这种是非地,求我我也不留。”

  柳随风眼中冰寒,“要真是这样,再好不过。”

  秦休无所谓一笑,“既然这死人也看过了,怀疑也怀疑过了,柳管家是不是该带我去看看墨莲?”

  墨莲喜阴喜寒,明纳洞中阴寒,寒潭中潭水更是冰凉刺骨。洞府幽暗,一条狭道通往洞底,柳随风点了火折子走在前面,火光将他的影子在两壁上拉长来,光影闪烁,倒回的,仿佛是旧日时光。

  走着走着,柳随风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对秦休,语气森寒,“慕少游,你究竟回来做什么?”

  周边岩壁凝霜,秦休手指在上面敲了下,冰寒从指尖直透心底,说话的口吻却是云淡风轻。

  “慕少游?呵呵……在下是秦休,柳管家可是人多事忙,风邪入脑,连带着人也爱说胡话?这癫痫症可得治啊,拖久了害人害己。”

  柳随风嘴角抽搐了下,表情也有些扭曲,“我问你,你带来那孩子,是不是跟二少爷一样先天有心疾?”

  秦休抬头看着对方,眉稍挑起,“柳管家是不是管太多了?”

  柳随风径自下了定论,“他是二少爷的孩子!”

  山洞里突然有阵凉风穿过,柳随风手里火折子晃了下,洞里火光明灭不定,秦休脸上神色无丝毫改变。

  “小痕是有心疾,也需要墨莲医治。但他是我儿子,与肖二公子……没有半点干系。这一点,劳烦柳管家记清楚。”

  “你的儿子,你还能有儿子吗?沈千扬容得下?”柳随风卸下人前温润面具,语带嘲讽,口气中不屑低看犹如尖针,直指对面的秦休,一心想要在那人面具上撕开一条裂缝,“慕少游,说起来,这朵墨莲还是你替二少爷寻回来的。药王庄十洞藏书翻了个遍,北疆雪峰上找了一年,再费尽心思移回庄内栽种,不顾明纳洞阴寒,日日在洞中守着。当时连我都觉得,你是着世上最肯为二少爷花心思的人!只可惜我看错了你!今日也同样,我当你回庄只是要墨莲替那孩子医治而已,可你人一到,沈千扬就有动作,你还敢说你们没有牵连?”

  听柳随风说着话,秦休脸上浮出笑,明灭不定的火光将他眼光水色般的眼描得更加动人,却也更加朦胧。

  “柳管家是真听不懂话还是怎样?赤峰教也好,沈千扬也好,与我没有关系。你的癫痫症要是太严重,我可以让小痕便宜替你扎两针,保证针到病除。”

  “你是想和过去撇得一干二净还是怎样?可惜世上知道这朵墨莲的人屈指可数,秦休不可能知道。知道它的,只该是慕少游。”

  柳随风仍不死心,秦休却听得倦了,闭眼打了个哈欠,“柳管家自说自话的毛病还是改改好。但你执意要说,我也只能当没听见。而且柳管家要有说这些闲话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赤峰教。无垢山庄数百年基业,别就毁在这一代手上……”

  言语说尽,对方只当不痛不痒,柳随风猛一拂袖,道:“沈千扬要想入庄,也得过得了飞来峰才是。十年前无垢山庄可将他赶出中原,十年后也不惧着他。倒是你慕少游,若让我发现你和沈千扬合谋算计无垢山庄,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柳管家,你确定不需要小痕替你扎两针?”

  “……”

  “不过,扎针之前,你还是先带我去看看墨莲好。”

  秦休懒懒一笑,面上无虞,心里其实有些惊忧。

  柳随风怎么想怎么误会都无所谓,偏偏沈千扬这个名字,却锐利如刀锋,割得他心底发疼。而记忆中那双如狼般狠戾而好掠夺的眼,也让他背脊生寒。

  沈千扬这种人,吃过一次亏,必定记得比任何人都狠,而他的报复,定然也比谁都恐怖。

  而他,根本不想再与这人有任何交集牵。他只要取了墨莲治好小痕,父子俩平平顺顺过一辈子就是。

  仅此而已。

  “到了!”

  柳随风冷冷的音色在耳际响起,秦休抬眼,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明纳洞尽头。洞中,寒潭内墨莲含苞,亭亭带露立于水中。

  这朵墨莲,便是治小痕心疾的关键。

  秦休向柳随风道:“我等会写张单子,麻烦柳管家替我备齐上面的药材,送到这洞中来,我要在这里守着这墨莲。”

  十年一开,花开仅一夜,上一个十年已经错过,这次他绝不允许自己再错过。

  见柳随风没有应声,秦休笑笑,又补了句话,“柳管家,这墨莲可是你们少庄主亲口允诺给我的。无垢山庄的人,不是最重信誉吗?”

  柳随风微变了脸色,应了句,“我会让人准备。”

  第六章

  柳随风做事的能耐是一等一。

  只小半日的功夫,就将秦休要的药材全部备齐了。

  秦休要去明纳洞内守着墨莲开花,秦痕闲不住,也闹着要去,但洞中阴寒,秦休自然不肯。秦痕闹了一阵,不仅秦休不松口,就连柳随风也不让他进去。他心里一憋火,又在庄中闲着无事,居然跑去找肖陵麻烦。

  可怜肖陵这少庄主,正为了赤峰教要对付无垢山庄的事头疼不已,眨眼秦痕这和他不对盘的小孩又天天来找他麻烦。无垢山庄家教甚严,肖陵又正派老实,秦痕再尖酸刻薄,他也打不下手骂不出口,偏偏柳随风还一个劲维护秦痕,只说孩子小顽皮让他让着些。

  他让得还少?

  秦休进洞的几日功夫,肖陵的头都让秦痕折腾得大了一圈。

  而这些时间,赤峰教也不肯消停。

  栖霞山十二峰,庄中弟子严防守备,可每日还是有数名弟子惨遭毒手。全都是死前被人挑断手脚筋脉,废了四肢折磨够了,再在胸口一掌毙命。

  无垢山庄折损不少,可防了又防查了再查,就连赤峰教的影子都没抓到个。敌暗我明,对手行事又阴狠毒辣,几日下来,庄中弟子大都惶恐不已。人心涣散,庄主肖明堂又恰好在闭关修炼的紧要关头,一时间,庄里大小事务全都压在肖陵与柳随风肩头。肖陵年少,心机历练又不足,大多时候还是得仰仗柳随风。

  他两人合计一番,将十二峰地势人手细细算了一遍,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派人联络武林各派,请他们援手。情势艰难由不得耽搁,柳随风亲自挑拣十数名菁英弟子,派他们连夜赶往各大派,自己则与肖陵坐镇无垢山庄。

  而秦休就算呆在明纳洞中,柳随风对他也不放心。

  洞口全由无垢山庄弟子把守不说,就连每日饭食,也是他亲自送过去。

  说白了,这就是变相的软禁监视。

  好在秦休不甚在意。

  其实,他虽一直守在明纳洞中不曾外出,但多少也能猜到无垢山庄这会的处境。赤峰教十年前被中原武林围剿败灭,今日敢大张旗鼓再入中原,必然已恢复元气。而沈千峰那人,不出手也就算了,一旦出手,他的报复,怕没几个人承受得起。

  知晓柳随风日子难过,自己又一心系着墨莲,秦休并不与柳随风计较。反倒是柳大管家每日给他送饭时,总免不了言语上相讽一番。柳随风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秦休又是个口舌上舍不得吃亏得人,一来二去,次次都是柳大管家气得拂袖而去。

  这日正午,柳随风又来给秦休送饭。接连吃了几日亏,柳随风也学聪明了,不与秦休逞口舌之利,进洞搁下食篮就走。

  破天荒地,又被秦休叫住来。

  “庄里有擅用药的人来过?”

  “你怎么知道?”

  随秦休问话,柳随风神色顿时一凝,看向秦休的眼神急转寒洌。秦休人被困在这,居然还能知晓外面的消息。

  “哎,我随口一句话,柳管家你能不能别那么大反应。”看柳随风急变的脸色,秦休忍不住叹口气,又顿了顿才道:“你身上有七星海棠的味道。我给你的单子中没有这味药材。这味药很少见,用处也不多。你不通药理,理应不会沾染七星海棠。现在身上染了这味道,应该是同擅用药的人呆过一段时间。”

  秦休的话并没有可疑的地方,柳随风脸色稍霁,道:“蜀中唐门的唐秋今日到了山庄。”话出口,却又有些不悦,“你问这些做什么?”

  听到唐门的时候,秦休心里一点担忧也就去了。唐门擅用毒,带了七星海棠在身上也没什么,他原本担心赤峰教的人已混进庄内,如今看来,多少松了口气。

  唐门素来与无垢山庄交好,眼下肯派人前来襄助,多少也是好的。

  “做大夫的人,对药材好奇些也是常理,何况七星海棠又极少见。”秦休兀自开了食盒,将里面饭菜取出来,瞅瞅菜色还算满意,便端了碗懒洋洋道:“再说了,我一不会武功二不擅毒术,柳管家已经派人十二个时辰轮流守着我了,还有不放心的?”

  柳随风探过秦休脉络,知他的确不会武功,但不知为何,对秦休总是存了防范之心。这会闻言不住冷笑,“武功你现在倒可能真不会,可毒术……慕少游你若称第二,江湖中可还有人感认第一?”

  秦休连忙摇头,“哎呀呀……我早就说过了,鄙人秦休,不信慕也不好少远游,柳管家你还要我说几遍?而且我要真是慕少游,也让你这句话害死了……唐门的人最擅毒术,要听了你这话,还不得把我活活毒死?”

  柳随风说不过秦休,也懒得再争,转身就走人。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

  “今夜就是墨莲开放的时间,你摘了花配好药,明日就下山吧。二少爷天上有灵,想来也不愿再见你。至于那孩子,他是二少爷的骨血,必须得留在无垢山庄。”

  秦休闻言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不由哈哈大笑,青山碧水似的眉眼扫向柳随风,那眼神活像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东西。

  “哎呀……柳管家,你刚才说的话,我有没有听错?小痕是我儿子,他不随我下山,却要留在无垢山庄……难不成让你替我养儿子?哈哈……这可不行,我们非亲非故,我可不敢承你这份情。”

  柳随风转回身来,脸色极差,态度却十分坚决,“你不用和我装傻充愣。那孩子的相貌,活脱脱就是二少爷小时候的模样。他是二少爷的骨血,就应当留在无垢山庄。我绝不许二少爷的血脉落在外面。”

  “肖二公子的血脉?”秦休仍旧笑着,唇角挑起,“我说柳管家,你癫痫症再厉害也不能老在一件事情上纠缠。我早就说过,小痕与肖二公子没半点关系,你非要装听不懂。依我看,无垢山庄有你这样的人在,这数百年基业……早晚保不住!”

  秦休这话就像把尖刀,把柳随风近日来的焦头烂额全剖了出来,柳随风越听脸色越难看,看向秦休得眼神寒得能冻住人。秦休如没事人般笑吟吟望回去,末了,还轻飘飘加上一句。

  “柳管家,你有闲工夫在这找我麻烦,倒不如出去仔细守着,替肖家将这无垢山庄守得长久一点。”

  ……

  柳随风转身时袖子重重一甩,带起的劲风扫得洞里药篓东倒西歪,秦休笑着摇摇头,再转头看寒潭中墨莲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就为了这药而已。

  夜里三更鼓响,明纳洞中数盏灯火摇曳,洞壁寒霜凝结,寒潭中水雾蒸腾。

  看这情形,根本无法想象洞外是六月酷暑天。

  此刻,秦休的视线全落在寒潭中的墨莲上。来时才含苞的花朵今日终于有了动静,层层花瓣颤微微展开来,如墨般颜色的花瓣其实薄弱蝉翼,昏黄灯火中,花瓣里丝丝脉络都清晰可见。

  看得秦休手心里腻了一层汗。

  明纳洞中寒气逼人,他手心里却有微湿的感觉。

  洞内药鼎温度已燃得刚好,炼药的药材也准备齐全,所等的,就是这墨莲花开而已。

  这朵墨莲十年花期,可他前前后后为之花费的,远不只十年。上一次错过,今日终于可以弥补。

  过了今晚,小痕的心疾,柳随风的再三试探,无垢山庄里尘封的过往,连带记忆里那人如狼般贪餍如刀锋般犀利的眼神,种种刻在生命里的痕迹,全都可以远远抛开。

  那才是真正的再世为人。

  秦休深吸口气,压住心底兴奋,取了把匕首,步步走向寒潭。

  洞内灯火惶惶,寒潭里水光脉脉,映得雪亮的匕首上一派青光如水。寒利的刀锋紧贴了墨莲稚嫩的茎蒂,刚要切下去,却听洞外两声惨叫,随即有东西骨碌碌滚进洞来,带起一路烟雾。

  洞里霎时充满厚重的白色烟雾,视线里全是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那烟雾中更带了种淡香,清幽幽如山涧兰草。

  七星海棠!

  秦休几乎是反射性地屏住呼吸。

  烟雾里这股味道他并不陌生,只是不曾想,中午才同柳随风提到的东西,晚上便找到自己跟前了。

  蜀中唐门的唐秋……秦休现在已经顾不得,他在这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刚才洞中那两声凄厉惨叫,动静之大,不只他一个人能听到。而对方下手的不加掩饰,只说明了一件事,这山庄里其余的人,即使还有还手之力,也无暇顾及其它。

  变故竟来得如此之快。

  但眼下,比起无垢山庄来,他恐怕得先担心他自己。

  七星海棠用来配迷药,药性极料,灯芯上点上一点燃起来,气味就足以放倒十来个壮硕汉子。刚才他反应虽快,却还是吸了少许烟雾入鼻。而就这少许烟雾,已经让他头不可抑制地昏沉起来,连带着四肢也酸软乏力,右手里那边小小的匕首一时间重逾千斤,几乎就要脱手而出。秦休在舌尖上咬了口,口里霎时漫出的腥甜味减慢了头脑的昏沉速度,他强撑起无力的四肢,一步步挪回药篓旁,又凭记忆抓了几味药材丢入火中。

  药材丢进火里,轰然冲起的辛辣味冲淡了七星海棠的味道。

  秦休撑着岩壁站了小半会,再深吸了两口气,岩洞里雾气依旧厚重,但他自觉头脑清明了许多,力气也缓缓流回四肢。将手中匕首再度握紧来,秦休再次摸回寒潭中,朝记忆里墨莲的位置探去。一寸、一寸、再近一寸,手终于触到什么东西……却不是冰凉的墨莲茎蒂,而是灼烫的人的温度。

  手里的匕首反射性横划过去,匕首的青光几乎要在厚重的烟雾中划开一道光亮。但下一刻,秦休只觉自己手肘处一麻,还来不及动作,匕首已脱手落入水中,手腕更被对方反手扣住。

  死死钳在腕上的手,温度高得烫人,但秦休心底犹如盘了条黑蛇般森冷,还有瞬间的战栗。即使是在迷雾中,看不清彼此面貌神情,但借由手上灼热温度和巨大力道传过来的压迫侵略感,还是熟悉得令秦休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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