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弄月 下————蒙莎
蒙莎  发于:2009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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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有意识,头仍昏昏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开。但四周似乎是亮的,身子仍有一半浸在水里,全身冰冷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我以前听说,出来行走江湖,有那么几样东西是迟早要遇到的:毒酒,春药,掉山崖——好吧,我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我终于碰上一样了?

  太好了我掉山崖了……我终于掉一次山崖了……

  他爷爷的,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我一定是脑袋进水了……

  身下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原来我被冲到一个浅滩上了。

  看看四周,原来是个狭长的山谷,两边的高山直指着天空。我叹气,所谓插翅难飞,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地方吧?

  过了一会儿,终于能动动手指,居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顾亭之紧紧拽着。

  而他,仍昏迷不醒。

  立刻从哭笑不得变得想哭。无论如何,我这回都算欠他的了。

  虽然还是浑身没力,但总不能一直在水里躺着。

  挣扎着爬起来,把他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拖着他上岸去。这是个大晴天,阳光猛烈,他的肤色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的纯净柔和,就是……太苍白了些。

  唉,要不是还有心跳,我一定会以为……

  我把顾亭之翻个身,膝盖支在他小腹下面,用力地拍打他的背。水从他的口鼻中流出,渐渐的有了他的咳嗽声。再翻回来,用力在他心口压了几压,他终于醒转,睁开眼睛,却看着我不说话。

  我给他看得不舒服,说:“好了!这里还是人间,我也不是鬼判官,别那样看我!”

  他说:“那次在古墓里……我是把你当作神仙的……”

  爷爷的怎么又扯上这个……

  我扔下他,自顾脱下上衣,摊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晾干。这才发现,从江友松那里顺手牵羊偷出来的画,仍插在腰带里。

  我把它抽出来,想打开。突然手一软,就把它弄掉在地上了。怎么回事……

  顾亭之喊:“水镜,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对哦,我好像中过暗器……

  顾亭之也真是,他自己叫我过去的,怎么又过来了……

  贴身的小衣被“嗤”的一声撕开,整个肩膀都露了出来。

  我无可奈何:“好像……在左肩上。”

  并没有觉得很疼,可见是喂了毒的……想到这里,我开始出汗。

  爷爷的,难不成是我从前老跟沈千月作对救被他下了毒的人,现在开始遭报应了?!

  啊啊,老天爷,我知道错了……

  顾亭之看了半天,才说:“是针。你大概站得离机关太近,全都打到肉里去了。上面喂毒了是不是?”

  我点头:“我猜是软筋散一类的东西,不要紧的。”

  唉,要是我随身的急救包在就好了……这点破药,我随便弄点什么上去不就好了?

  顾亭之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小皮囊,揭开绑在上面的皮绳,倒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居然全都是干的。

  哇,有备无患,这才是真正的大盗作风啊!

  他先是点起火折子,把一把小刀在上面烤了烤,说:“我的吸铁石没带出来……现在也没别的办法把那些针取出来……你忍一忍……”

  我全身的汗毛都迎风挺立——他不是想割开我的肉……然后把针捏出来吧?!!

  不行!

  绝对不行!

  绝对绝对不行!

  那把雪亮的小刀已经到了我跟前:“水镜,听话,这种针很细,要是它们钻到你的血管里就麻烦了——这把刀很锋利,不会太疼的……”

  我立刻爬到一边缩成一团。

  要挨刀的人是我你当然不疼了——

  绝对绝对绝对不行!

  顾亭之又扑过来,小刀还举在前面,看那表情不知道的一定会当他是劫财又劫色的大灰狼……

  我再躲,再缩成一团:“不要——不要——不要!!”

  我敢打赌就是最守贞节的女人被强奸的时候声音也不会这么凄厉……

  顾亭之看看不行,叹了口气,小刀扔到一边,过来抱住我:“好了好了我不理那些针了,我们再想办法——”

  可是手一动,就点了我的穴道。这下,只剩下脑袋还能拼命摇晃抗议了。

  “不要啊——不要——”

  他把我扶起来,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痛了就咬我好了,这样我们两不相欠,好不好?”

  我还在摇头。

  这怎么行。他当我是野兽么?

  他却从衣服上撕下几个布条,把我肩上中针的地方周围捆了个结实。我想动,又动不了,只好用脑袋用力地撞他,结果没几下,就撞得满头金星。

  只听到他用力吸口气,然后肩膀上就是一阵剧痛。

  “啊——”

  那个真是疼得天旋地转天崩地裂,我终于忍不住,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浓浓的血腥味涌进鼻孔,血从他的肩上淌下,全滴在我身上了。

  他咬着牙说:“很好……看,我这,已经找到,一个了……”

  他的动作很快,一刀紧接着一刀,下刀之后立刻用镊子把针拔出。我死死咬在他肩膀上,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咬下一块肉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把我平放在地上,用纱布紧紧压住我肩上的伤口不让血流出来,然后又往上面倒金创药。

  他自己肩上,仍不断有血汩汩流出,滴在身上,有种热而重的触感。

  我哼哼着:“你……快包扎一下……”

  他强压着声音:“我,不正给你包扎么……”

  “我是说,你自己!”

  我真的火大了……这个人,非逼着我对不起他么。

  他忙完了,又拿布擦擦我的嘴角,才自己跑到水边洗伤口、包扎。过了一会回来,把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给我看:“你这家伙……是老虎狮子变的么?”

  我把头撇到一边:“哼,是你自己让我咬的。”

  他过来,笑着解开我的穴道:“好了,现在怎样?有力气么?我这里有些常备的解毒药,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说着把皮囊倒提起来,哗啦啦掉出来一堆比手指略大些的小瓶子。我逐个闻闻,倒了几粒还算对症的吞了,说:“亏了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药,不然我小命铁定就没了。”

  顾亭之笑:“那倒不一定……何况,机关里喂的毒一般都是令人失去抵抗力的,好容易逮住一个人,总得留下小命来问一问。”

  看到沈倾的画湿漉漉地摊在脚边,不禁有些可惜。那幅反过来临摹的《雪溪图》……恐怕已经毁了吧。还是忍不住捡起来,一寸寸打开,不由得松一口气——《雪溪图》还好好的,大概是用什么不怕水的材料画的?

  我看得痴了。虽然不是王维的亲笔,可是笔画间的风姿神韵,已高出现世那些画家不知多少。

  我轻轻说:“画得真好……”

  顾亭之居然点头:“真是……太绝妙了……”看他那样子,也已经痴了。

  不对,他明明站在我对面,是怎么看到的?

  再看他的眼神,注视的竟然是画的背面!

  我立刻翻了过来。

  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震撼。

  背面也有幅画,不过,画的是一个人。

  一个身着青衫的侠士侧身站在江边,微笑着回头看画画的人——或者说,看画的人。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流动的光,我几乎以为他下一刻便要眨眨眼,从画里走出来。

  他的衣带在江风中翻飞,长剑紧紧斜握在手中,仿佛随时都能出鞘。

  他的身后是一片壮阔的山川与大江,但是这片奇山大水也成了他的陪衬。他就站在那里,青衫磊落,顶天立地。

  我看着他,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天,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顾亭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身边,还在呆呆地看。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画上的人竟像害了羞似的,渐渐地隐去了。

  我着急:“怎么回事?怎么不见了?天……”

  顾亭之突然把画拿过去,手指从画上轻轻擦过去,笑说:“我明白了!”说着跑到水边,把画放到水里浸了浸再提起来——

  画上的人,明艳如初。

  我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幅画还有这样的秘密……沈倾,他想干什么呢?”

  顾亭之托着下巴沉吟:“你说……这会不会是沈倾本人?”

  我摇头,牵动肩上的创口,痛得我一阵吸气:“嘶——不是。”

  沈倾……沈千月的长相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些他的影子吧,可是画上的人哪里像沈千月了?看来不是。

  顾亭之并没有问为什么我会知道,低着头不说话。

  结果我们一直看到画上的人再次消失,也没猜出个所以然。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沈倾画了他,又要用这么古怪的方法隐藏起来?要不是我们偶然掉到水里,这个秘密恐怕要永远地藏在《雪溪图》后面了——看了正面的《雪溪图》,谁会想把它泡在水里?

  顾亭之怔了半天,才说:“这恐怕是和沈倾同时的人罢?江湖中曾有这般人才,我们却无缘见到,可惜呀可惜!”

  我把画卷起来,敲敲他脑袋:“咦,你见了他又能怎样?”

  顾亭之在被敲的地方揉揉:“和他一块泛舟江上喝酒……”

  啊,是我想歪了。这孩子还真是纯洁……

  我说:“我才不要。换了是我,我也要画这么一幅画,挂在堂上天天看着,没准能生个有那么点样子的儿子出来……”

  顾亭之大笑:“一幅画就把我们两勾得神魂颠倒,他真人不知还要倾倒天下多少人呢!”

  我也笑,忘了疼,忘了从流烟楼“掉”出来的烦恼。

  明知道那幅画不怕水,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卷好,再插在腰间。想想江友松那样费尽心思地收着它,却不知道怎样找出它的秘密……我就有种幸灾乐祸的开心。

  顾亭之拉我起来。他的药似乎不行,我仍浑身乏力,再加上肩上传来的阵阵剧痛,更不愿意动弹了。我拖拉着,正想求他呆会儿再走,整个人就给他抱了起来。

  我挣扎下来:“喂你干什么?你肩膀上还有伤——”

  他再抱:“你要么老老实实呆着,要么被扔到水里,自己选一样。”

  我再推开他跳下来:“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别这样,我——我自己能走。”

  顾亭之站住,认真地说:“水镜,他不会来。”

  ——沈千月?!

  我在……顾忌这个么。

  我摇头:“你搞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怕他……”

  顾亭之再次紧紧地抱起我:“好了,没准你过一会儿就有力气了呢?就这样先走一段路好不好?到了……有人的地方,你再自己走。”

  我挣不脱他,只好就这样了。他抱得很紧,走得很稳,在他怀里,很像……摇篮。

  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我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睡着。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就缠倒了他的脖子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顾亭之沿着河水向下游方向走,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看到两边的山矮了下去,狭窄的山谷变得宽阔起来,似乎前面就是出口。

  我在心里打着注意:一出山谷,无论如何都要他放我下来。我曲水镜就是天塌地陷也要站着死掉……

  顾亭之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前方。

  我问:“怎么了?”

  他笑:“咱们的师兄……来接我们了。”

  我愣住,第一个反应就是挣扎着推他:“放我下来!”转头就看到刺眼的阳光下一条淡蓝色的人影。

  呼,松一口气。沈千月不在。

  来的是姬虹。

  无论是谁都好,千万不要是沈千月。

  我不愿意令他为难。

  看看姬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显然是不想让我们过去了。叹口气,这里好歹还是人家的地皮,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

  顾亭之放下我,让我坐在旁边一小片草地上,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长庚师兄可好?”

  姬虹面无表情:“半夜就给打发到这里来恭候大驾,好得很!”

  顾亭之笑说:“让师兄久等了,真是抱歉。”

  天哪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干脆点——这样聊天很有意思么?

  姬虹说:“那倒没什么。平时出去杀人,等个三天五天的也是常事,师弟不必客气。”

  他说得气定神闲谦逊有礼,几乎可以跟顾亭之分庭抗礼。

  不过,麻烦你们快点,我可不想拖到老杀手大杀手小杀手全都到了来要我的小命——

  顾亭之从腰间抽出他的棍子:“那我就不好再耽搁师兄的时间了,请!”

  姬虹看看他的棍子,却没有动。

  怎么了?

  姬虹突然谦虚地说:“昨天在擂台上,二百一十五师弟只出了一招就能杀了我,我怎么敢再跟你动手?至于二百一十六师弟……你既然能和大师兄打个不相上下,我也不敢冒犯。”

  呵,居然还有点自知之名啊。

  顾亭之愣住。

  姬虹接下去:“所以,我打不过你们,只好放你们走。”

  顾亭之收起棍子,笑:“好。”

  姬虹顿了顿,对着我说:“大师兄好像也往这边来了。小心。”

  嗯,是要小心。

  暂时不能再见他了——就是见了也得躲着。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叫姬虹:“喂——”

  他没理我,转身就走。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流烟楼方向的天空中升起一个光点,它在极高的空中炸开,绽出满天金色的流星。

  流烟楼最紧急的召集令。

  姬虹看了一眼,施展轻功飞奔出去。

  第二十三章 狼入狐口

  山谷的外面,是一片树林。我死活不肯让顾亭之再抱着,他只好折了根树枝给我当拐杖。看我走得慢,又说:“其实我背你走一段路也没关系,你不记得了么?在安庆的时候,不是你把我背出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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