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铭说得很轻巧。他一向通透事理,不大喜大悲,只平平淡淡。
邹子裴听得认认真真,握住盛铭的手,问:“那现在我和你在一起,你还感到害怕吗?”因为不论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会在一起。
听着邹子裴认真的语气,他低头笑,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紧紧地将邹子裴的手拉住了。
51
这是巴黎,一座漂浮而不沉没的城市。
它坐落于法兰西的北方,冬天的时候会有些冷。去那里之前,我阅读了一些有关她的文字。在那些描述里,她非常美丽,千万人向往她。而她之于我而言,似乎有着别样的意义,那不仅仅局限于香榭丽舍大街,或是巴黎铁塔这样的风景。
——《晚安,巴黎》
到达巴黎的时候是晚上。虽说这里可以算作是邹子裴的家,但父亲还是安排了人来接机。下了飞机,在出口处找了好久,都没有见到来接机的人。后来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中年的法国男人,举着一块写有邹子裴名字的牌子等待着。只不过,邹子裴三个字被他拿颠倒了。
走出戴高乐机场的时候,冷风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吹地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盛铭将自己的半张脸都躲在厚实的围巾之下,抵挡巴黎的冬天。
将行李放进商务车的后箱,男人将他们安全送达了住处,在巴黎最繁华的八区。
邹母见到他们,还是一样的兴奋。
忙着上前帮盛铭接过一部分的行李。邹子裴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碎碎念着:“……妈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这么偏心喔?”
行李全部都提上了二楼的卧室,这间屋子就是邹子裴从前的房间。一切摆设都没有变动过,学生时期的邹子裴假期里回到巴黎,还会睡在这儿。即便是现在有时出差,不愿待豪华酒店,也会回来住。毕竟这里是家,还有哪儿能比家好呢?
邹父想得周到:“今晚你们就先姑且住在家里。如果觉得不自在的话,明天我替你们联络酒店。”
“当然,这段时间里要是愿意住在家里的话,最好不过了。”母亲在一边插话附和着。
“谢谢。”
他已经身处在这个城市,但感觉不可思议。
从S城起飞的飞机一路向西,时间都被拉长。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城市,如今终于到达。是邹子裴的家,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想要沿着他童年走过的街道步行,想要看看储藏于他记忆中的丰沛景色,这些,都已经近在眼前。
坐在床上翻看他小时候的相簿。
大多都是中学时代之前。有在小学毕业时候在学校操场上的邹子裴;有家庭野餐时坐在草地上啃羊角面包的邹子裴;还有坐在游泳圈中拼命划水的邹子裴。
他的头发从小就是柔软的栗色,带着些微的卷曲。从小时候看,就生地十分俊朗。笑起来的时候,和现在相差无几。
盛铭看地正入神,洗完澡出来的邹子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床边,“诶呀,我珍藏版的私房裸照怎么也被你给看了。”
他顺势在盛铭身边坐下来,饶有兴致地一起看自己儿时的照片。
那不过是一张游泳池边赤着上身的留念。那时候的邹子裴大概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还有些婴儿肥。盛铭指着这张被称作“裸照”的照片笑他:“你看你看,还有小肚子。”
邹子裴无奈地笑,“那现在没有就好了嘛……看过那几张在游乐场的照片了吗,我特别喜欢那几张。”说着,还翻出照片来给他看,不亦乐乎。
两个人一边看着照片,一边聊着些有的没的。
看着邹子裴童年时期幸福的全家福合照,盛铭忽然有些感慨。
邹子裴说:“其实几年前,爸刚知道你的时候,并不能接受。妈妈和他聊了好多次他才想开。我感激他们,能在这件事上开明地理解宽容,而他们毕竟也是给予我生命的人。不懂事的时候,总不能了解做父母的苦心,长大了终于开始懂得一些,又恨明白地太迟。”
他安静地听邹子裴说着,“木头,等这次回国之后,去看看你爸吧。怎么说都是他的儿子,都这么多年了……”
“他从来都不缺我这个儿子。”
“你爸也老了,总会害怕寂寞,说不定也想念你。去看看他吧,我和你一起去。”
盛铭沉默了一会,最后点了点头答应。
邹子裴温柔地笑,凑过去亲亲他头顶的黑发,“不说这些了,明天想去哪?”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来的,是邹子裴那年寄回来的第一章明信片,是高耸入云的埃菲尔铁塔。
“去看铁塔好吗?”
“好啊,不过最近天气不好,不知道能不能到铁塔上面去。还想去哪?”
“我不知道……不然,就去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
“那有好多啊。不过幸好,我们有很多时间,想去哪里都可以。”
52
似乎有一句话这样讲:往来人生路,看云卷云舒,观花开花谢。回首处,潮涨潮落。
那一刻,我深深地这样体会。因为眼前的景致如此美。
——《晚安,巴黎》
巴黎这个城市有一条中轴线,许多着名的景点都被连接在了这条中轴线上。卢浮宫、香榭丽舍大街、协和广场、凯旋门。
卢浮宫大地惊人,游客很多,顺着人流走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幸好有邹子裴这个免费的导游带路。一共四层楼的展品不计其数,经过邹子裴的推荐,挑选了些不可不看的展品揣摩,比如蒙娜丽莎的微笑、爱神维纳斯以及胜利女神像。
不谈里面收藏着的价值连城的文物作品,卢浮宫本身就是一座辉煌宫殿。听闻它原先是查理五世的皇宫,直到拿破仑时代才改修为博物馆。
天气很冷,穿着厚厚的大衣,走在塞纳河边。有人坐着游艇畅游塞纳河。
邹子裴问盛铭是否想坐游艇,盛铭拉拉衣领笑说:“天太冷,要去塞纳河上喝西北风吗?”
沿着河岸一直走,经过戴安娜王妃发生车祸的隧道Liberty Flame,向着铁塔的方向一直走。
期间经过了协和广场,邹子裴同他说了“协和”之名的由来:据说广场最早的时候被称作“路易十五广场”,中间还铸造着路易十五的雕像,以显示其当时的显赫地位。后来,法国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将路易十五推上了断头台,广场改名为“革命广场”。可这块土地因此也感染了浓重的血腥气息,听闻连牛群都不想经过此地,要绕道而行。之后广场重建,为了纪念战争年代的结束,最后改名为“协和广场”,表达人们祈望和平的愿望。
走在香榭丽舍大街,看着道路中央车水马龙的繁华和路边咖啡馆小坐的惬意人们,感受着巴黎浓郁的都市气息。法国梧桐已完全凋零,枝头光光的,有些寂寥。还以为巴黎只是庸俗的华丽,没有想到也有轻松写意的感觉。
他们在一家咖啡馆小坐了一会,要了两杯热咖啡。
邹子裴说:“这家是老店,在我小的时候就开张到现在。我每次回来,总要来这里。”
他果真是熟客,连店面里的服务生都认得他。
“嗨,Vincent!”
“嗨。”
两人开始说法语,感觉非常熟络了。
盛铭趁着空闲的时机,观望着周围的景象。
都说巴黎的情侣们总是热情而奔放。此次亲见了,果真是如此,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热吻,咖啡馆里、路边,任何一处都是如此。
也曾听人细说法国的迪士尼乐园没有人光顾,因为巴黎街头的任何一处景色都堪比迪士尼。一路上,盛铭用相机捕捉着一切美妙的景色。
带在身上的,是邹子裴八年前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一台尼康。这几年间,也买过两台其他的相机,要说性能、说外观,这台尼康都不是最出色的,但是却是他一直以来最爱惜的一台。
La Tour Eiffel,埃菲尔铁塔。
他曾在邹子裴寄回的明信片上看它;在电视节目上看它;在飞机降落前的那一刻看它,而现在,他真正走到它的面前,从它的脚下抬头看它。
邹子裴拉着他的手,热咖啡的温度还借着杯子与手的接触留在掌心,“想上塔去吗,我去排队。”邹子裴看看手表,说:“八点的时候会有整点亮灯,不过上面会很冷喔。”
盛铭看了看长长的队伍,“还是找个地方等吧。”
“也好,”邹子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拉着盛铭往前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托卡德罗公园观景台,眺望铁塔的绝佳地理位置。
邹子裴带着盛铭找了一个极好的角度,耐心地等埃菲尔铁塔亮灯的那一刻。
“你看了那么多次亮灯的埃菲尔铁塔,应该一点也不觉得激动了吧?”盛铭抱着相机倚在观景台的一边。
“要是那么容易就看腻,每年怎么还会有那么人多来巴黎看铁塔呢,还有好多人来了就不想走。”
其实,小时候确实觉得看地乏味了。
任何事都是这样,久而久之,什么都变得随便了,因为失去了最初的那一份新鲜感。可事实上,生活多么需要新意。要安定,而又不能一成不变。
现在想来,其实每次看埃菲尔铁塔,都怀着不一样的心情。
八点整,铁塔通体瞬间熠熠生辉。耀眼闪烁的光芒吸引住了所有路人的目光。此时的巴黎,仿佛是金色的。盛铭透过镜头,看着铁塔下的情人亲密相拥,这样的温馨甜蜜为巴黎送来了含情脉脉的浪漫。
在钴蓝色的夜幕下,埃菲尔铁塔是恋人们永恒的背景。难怪那么多人到过巴黎就难以忘记她。
他们拜托了其他游人,在以铁塔为背景的夜幕下,留下了一张合照。
照片上的两个人,因为寒冷,鼻子都被冻地有些红,可是笑容却格外好看。
53
晚安,邹子裴。晚安,巴黎。
——《晚安,巴黎》
他第一次在巴黎过中国年。
白天的时候,由邹子裴带着去了听闻已久的十三区转了一圈。巴黎的第十三区是着名的唐人区。巴黎的华人区各有特点,其中翘楚首推领风骚的十三区。
那里充满了过年的气息,街上甚至还有舞狮表演。
在一家港式点心的店面尝了几种花色点心,虽然味道还不赖,但始终无法与国内的口味相提并论。
买了许多原材料与调味品回家,准备除夕夜做一桌地道的中国年夜饭。
邹父原本亦是南方出生,料理的口味与盛铭相近,也是个做饭的好手。一看这两人掌厨,邹子裴对这一顿丰盛晚餐顿时迫不及待起来。
盛铭做的糖醋鱼是邹子裴的最爱。热腾腾地菜端上桌,还没开饭,邹子裴就偷偷动起筷子来。母亲Estella斥责着儿子几句,也提起筷子抢先尝了鲜。酸酸甜甜的味道刚刚好,忍不住举起大拇指,毫无保留地夸赞。
这一顿饭,还真有一家人的感觉,其乐融融。
邹母之前吃中国菜的机会毕竟不多,十分尽兴,饭桌上还不生唏嘘地说自己的故事,“就因为他爸这一手烹饪手艺,当年的我才会对他动心的呐,没想到你做的菜也这么好吃呐,诶呀,真是的……”
邹子裴一边扒饭,一边用法语将母亲的话堵住,“喂,但这个不是你该动心的人吧?”
邹父也难得幽默,“你别理你妈,她思春期还没过。我都习惯了。”
……
晚饭之后,盛铭在房间的窗边立了好久,最后拿起手机,给那个男人发了一条短信。
‘春节快乐,爸。’
人在异处,似乎也因为想明白了一些事。相通一些事之后,烦恼就不再是烦恼,但这些,也远不是快乐的终点。
那天,他忽然意识到明天是二月十四日。
心中隐隐地猜测邹子裴的举动,明天会去哪,他又会做些什么?
可是直到邹子裴睡着,他也什么都没有提。
第二日的安排,不过是与之前的相似,走访了一些巴黎景色。与其称他们为景色,不如说是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他们走过小街边的秋千和孩子们的小小游乐园地;走过拐弯路口上的面包坊,尝了一个香酥正宗的羊角面包;走过一所学校的门口,看到假期里空空落落的操场。
就这样晃悠了一天,漫无目的。
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将他们困在一家餐厅中。
在点餐完毕之后,邹子裴起身离席去厕所。盛铭侧过头看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路上还有拿着公文包顶在头上奔跑着躲雨的男人。这个情人节,还真是阴郁。
他再出现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小束玫瑰花。
大衣的肩头和他的头顶都被雨微微地淋湿了,就连花朵也沾上了点点雨水。
停在盛铭面前的邹子裴并没有马上坐下来,餐厅中亦有少数人的目光聚焦在他们桌前。
他拿出一封信,看了一眼吃惊的盛铭,开始念。
是法文,好像是诗。
并不长,但是情意很深。
念罢,餐厅里已有浪漫的法国人拍手叫好,甚至有人调皮地吹起了口哨。
盛铭不明所以。邹子裴借着用中文讲:“这是我为你写的诗,还有中文译本的……我知道和你比起来,这诗大概写得很烂……”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那封信上,缓缓开始用中文念起来。
盛铭起先被邹子裴这突兀的举动吓到,随即又觉得感动,这会儿实在忍不住笑。看着餐厅中的许多人仍注视着他们,连忙打断:“行了行了,快别念了……诗写成这样,丢死人了。”
邹子裴听话乖乖把信塞回信封,将花递给盛铭,又倾身上前轻轻吻他。
他说:“Je t’aime.(我爱你)”
盛铭看着那一束花,因为沾上了雨水而更显动人。
不多不少,十一支。是一生一世。
晚上回了家,邹子裴把一些在餐厅没有机会好好说的话,一次都讲尽了。
他说:“你不是想去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吗,那些地方就是,是我从前宝贵的记忆。我的从前里没有你,所以我就把我的从前都送给你。其实,我原本打算晚上带你上铁塔看景,然后再将花送给你,并且给你念诗。没想到这个糟糕的天气完全打乱了我后面的计划……”
“……在餐厅已经够‘豪情壮举’的了。”
盛铭看了中文版的那首诗,就可以想象,在一个法国餐厅中用他们的母语念一首那样的诗是多么的“浪漫”了。
法国人向来不羞涩于表达情感,这个特质在邹子裴身上倒是得到了十二分的发扬光大。
其实,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盛铭就明白。
因为,是如同八年前一样的白色信封、白色无线信纸,也同样用法语写成,信的最后,也依旧是他的署名,Vincent Z。
邹子裴心血来潮笑问:“Je t’aime,用德语怎么说?”
“……”盛铭瞥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