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家暂时还没法轻松,护士长担心病人家属来胡闹而惴惴不安,赵挺想到待会院长肯定会来过问而嫌烦,我则为这份死亡小结怎么写而犯愁。
最后,事情算是比较顺利的落幕,林家三兄弟自己心虚理亏,又在费用问题上互相争的得不可开交,很快就收拾了撤离医院。后来听说他们几个闹到法庭相见的地步,前后所有加起来才七千多的事情,实在让局外人无法理解。不过,这种事太常见,就算无法理解,我也习以为常了。
这么热闹了一阵,失恋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更淡了,但我并非真的忘记了。
我的日子照常过着,渐渐赵挺收起病人来也不那么一发不可收拾。我的自由时间增加了,却无处打发。以前一有空就和肖冬梅在一起打发,如今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
跟着赵挺这半年,几乎天天加班或者被拉去饭局。想想就幽怨!正是因为那段时间没盯紧人,才让到手的老婆跟人跑了。恨那!关键是我男性的自尊心被狠狠伤到了。
我被抛弃的消息在医院里传得很快,没多久就被人骗去吃了几顿相亲饭。
在我摸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赞美上帝赐予的食物时,被人问起"感觉"如何,我当然回答"感觉好极了"。--误会就是这样发生的,我喊冤枉都没人理,默......
我没有为了挣面子而隐瞒被甩的真相,这是很明智的决定。S市的医院圈子就这么大,肖冬梅下个月结婚的事,就算不大肆宣传,也迟早会传到这里,到时大家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我还不如现在坦荡点,哪怕背后被人笑话两句,也好过谎言被戳破后一直当笑柄。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小道消息传播的恐怖性,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女医生见到我就来了句:"听说你被甩了正到处相亲,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啊?"
我倒,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豪放?
"玩笑不能乱开的,当心我认真哦,"我也玩笑以对,"那个不好意思,你是哪位啊?"
她顿时一脸的气愤,"周成!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枉我还喊过你几声‘周老师'呢!"
"啊?"我顿时一片茫然,这张清秀可爱的脸我的确有点印象,可怎么搜肠刮肚都想不起来,"抱歉啊,你贵姓?"
"我是刘羽月啊!"
"啊?刘羽月......"这个名字有点熟,在哪里听过呢?
这位据本人说名叫刘羽月的女性,显然被我气得不轻。她立刻将胸卡戳到我眼前,气势昂扬道:"我今年新进院的,定在神经内科。原来就是这里的实习生,去年第一个轮转的脑外,当时不是你带教我的吗?"
这么一番提醒,我才想起来确有其事。其实当时我也才轮转到脑外科,脑外的东西比较特殊,刚进去自己还在适应中,就是那时带教了刘羽月。不过她们在脑外的轮转一共才两周,人员流动很快,我忘记了也属正常。
显然,眼前的女孩不这么想,所以气势汹汹的质问我,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啊,女人之于我,实在是种麻烦,再次体认。
(8)
好容易摆脱了刘羽月,我逃回自己病区找回片清净。
没半分钟,赵挺跟着后脚踏进了办公室,他似笑非笑的调侃我:"看不出你魅力还真不小呢。这么快就要焕发第二春了?"
什么第二春,说得我好象七老八十在搞黄昏恋似的。刚才和刘羽月就站在病区外的大厅说话,这家伙一定是看见了,来拿我开玩笑。
"你别乱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就糟了。我反正是残花败柳,随便你怎么糟蹋都没关系。"
噗!赵挺一口茶全上了墙,啧,可惜了刚粉得雪白的墙壁。
他咳停当了,"诶,说正经的,今晚陪我喝酒去。"
"没门。"我的酒量自己清楚,才不愿意自己找罪受。被人说不男人就不男人吧,反正男人又不是体现在酒量上。
"真不去?"赵挺的语气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我也不傻,先听听条件再说,"我有什么好处?"
"你个小没良心的,陪哥哥喝点小酒还要讨好处,你又不是家里养的阿黄。"
反正我也习惯了他这种语言风格,直接不予理睬最狠,你那些鬼主意就烂死在肚子里吧。
果然他憋不住了,没一会自言自语:"我昨天刚参加了某人老情人的婚礼回来,正想找人分享分享呢。"
我立刻瞪着他没了言语,半天才答了个"好"字。
一直到了赵挺他家,我才知道他说的喝酒不是去酒吧烧钱,而是回自己家咪小酒。
没有二锅头,也没有青岛,他从自家酒柜拿出瓶我喊不出名字的洋酒,说是苏格兰威士忌。
他家我不是第一次来,不过还是第一次单独应邀前来。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仔细参观一番。然后,我再度沉浸于庶民于贵族的差别打击中。
一个人住这么大所公寓,整整有四间客房,实在是奢侈。而且据他说,全部是他亲手设计打造的室内装潢。可惜对于我的品位,根本欣赏不出什么精妙之处。
他总算聪明没继续对牛弹琴,直接切入正题:"你知道的吧,我爸以前是安爱的院长,所以他那些老关系我也挺熟的。"
这些我的确知道,他家是医生世家。医院改制后,他老头子不当院长,去当董事长了,就是不当皇帝当太上皇。不过我不明白这和肖冬梅的婚礼有啥关系,他立刻解开了我的疑惑。
"你老情人算是攀上高枝了,她老公是三院院长的儿子,虽然不是医疗圈的人,不过混得也不错。因为我爸他们的关系,我和他有点交情,就算不喝喜酒,红包总是免不了的。还有,你老情人已经从儿科调到了老干部科。工作又轻松钱又多,再加上太子妃的身份,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我一听顿时心里堵得没法说。
"恩,我知道了,这又没什么。"我闷声说,端起酒来猛喝几口。
"还说没事。"赵挺嗤笑,"我特意先告诉你一声,就是怕你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反正你明白了,就早点给我跳出来。"
"其实,我早跳出来了。"我抱着靠枕躺在地板上,"只是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毕竟五年多的感情,哪怕没热恋时的激情,我也早把她当亲人看待了。"
分手时,她口口声声一个"没感觉"、"没感觉",我还真怀疑自己少了些什么感觉来的。以前我一直觉得冬梅太浪漫不切实际,现在才知道她的冷静理智远超于我。而我,只不过是她放在天平一头衡量的砝码而已。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关系,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不是为了埋葬的爱情,而是为了曾经相信纯真感情的那个我。
我举起胳膊遮住眼睛,却半天憋不出泪。突然我的胳膊被拉开,下一刻赵挺温暖的大掌覆住我的眉眼,一下子突破防线的泪水,将我心中的委屈宣泄了个完全。
哭够了我去擦了把脸,这时才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先说好,你以后不准笑话我。"
"我成天都在笑话你,干嘛以后就不能笑?你干涉个人自由。"
我怒极反笑,"好,你要笑就笑吧。不过听说,赵大主任你有一次失败的婚姻,好像比我这婚前被甩的人,还凄惨上三分的样子嘛!"
赵挺离过婚的事也是听别人说的,没人敢亲口询问他。我也真是壮着酒胆才会问出这禁忌的话题。
只见赵挺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顿时慌了。
他对我亲近点,我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放肆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见他没反应,我着慌的站起来打算开溜,"......那么,我先走了。"心里大骂他这人也太小气了。
突然我手腕被拉住,"哈哈哈哈哈~~"暴出的大笑提醒我再度被耍的事实。
"你还真被吓到了!"他捶桌子大笑,就差没腹部朝天四脚乱蹬,"笑死我了,你慌慌张张的样子真是好玩!"
我不甘心的一肘子撞上他肚子,才让他停住狂笑,转为连声呼痛。
这天,我的酒量特别好,居然和他对饮了一整晚。后来两个人都在赵挺家的地板上睡死了过去。依稀记得,他说是自己终于想明白了,所以才离的婚。
反正我还是不懂,也懒得去懂。
(9)
酒,真是害人不浅。
被赵挺家电话吵醒时,我们正躺在客厅地板上睡得直流口水。在我恨不得摔了那响不停的电话前一秒,赵挺强撑着起来接了。迷迷糊糊中,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也精神不到哪去。
搁下电话,他伸手来推我,被我一掌打飞,他继续来推。
"起来了,是医院总值班的电话。有急诊,要马上去。"
啊--谁来杀了我吧!
哀叹过后,认命的挣扎了起来,冷水洗了把脸,还是头疼欲裂。不敢多耽搁,我们两个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幸好半夜路上没人,不然旁人看见了八成以为是找不到家门的醉汉。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我早在车上睡得烂熟,最后是被赵挺拎着耳朵拖下的车。
今晚急诊科特别热闹,先是收了一起车祸,所有外科值班的从一线、二线,直到三线班全都给赶上了台,到现在后半夜还没个下来的。不巧又来了急诊,就轮到我们倒霉。
赶紧换衣服洗手进了手术室,一看已经打好麻药躺那里了。赵挺主刀,我一助。其实,拜那两瓶洋酒所赐,我们两个的脑子都还迷糊着。
消毒、覆膜、铺手术巾,第一刀用手术刀划开皮肤,接着换用电刀沿切口深切......
赵挺的手突然僵住了,抬起头来问:"这个是胆囊吗?"
我一愣,"应该是吧......"
然后就听护士插了一句,"不对,这个是开阑尾的啊。"
不会吧------
我刚想说什么,被赵挺一个示意全挡了回去。我不算笨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手术行的是硬膜外麻醉,和全身麻醉不同,病人是保留意识的。我赶紧闭嘴,但愿手术台上那位已经睡过去了,没听见我们刚才的对话。不然......
所有的酒意顿时被吓飞,我感觉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
妈的!急诊的哪个笨蛋居然把急性阑尾炎收进来的?这种小病早该踢到下属的区级医院。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这是在迁怒找借口。
我们因为喝醉了没醒透,一上台以为肯定是胆囊结石,居然连B超片子都没看到就下刀了。真要追究起来,肯定要担上完全的责任。
虽说出不了人命,可酒后开错刀这种事传出去,我们两个都玩完。
怎么办?怎么办?手中的拉勾和止血钳抖得快直扑大地,心跳直奔120。
抬头一看,我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希望的曙光。因为,赵挺在微笑!
你要问我怎么隔着口罩怎么看得出他在笑?我的回答是,以我对赵挺的了解,这种时候,他赵某人绝对是只笑不哭的。
果然,他镇定的先缝合了右上腹错切的伤口。然后在右下腹重新开了口子,花半小时搞定那条发炎肿胀的阑尾。
下台后,我抄起赵挺写的手术记录,大致意思是,因为阑尾处于特殊位,在右下腹切口没有找到阑尾,再从右上腹进刀才顺利完成手术云云。
看得我是冷汗涔涔而下,可赵挺的解释是,靠,谁会把肚子剖开来再检查一遍啊!
我无语,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就安心靠着姓赵的这棵大树乘凉吧。
当第二天查房时,那个前晚被我们折腾的病人,完全信服于赵主任的说辞,并且极力感谢他妙手回春,把自己这么特殊的病例挽救了回来。对于身上的两道切口,此人不但毫无疑议,还认为一次手术的费用开了两刀,实在是赚到了。
赵挺一边微笑着说治病救人是自己分内的事,他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医风卓越就是为了造福人民大众来的。一边向我递个得意的眼神,我知道他是要我学着点的意思,可惜我天分不高实在学不会这等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手段。
同时,我在心底暗自警惕,别哪天被赵挺这混蛋卖了还帮他数钱,切记切记!
经过此事,我算是和赵挺彻底上了一条船,培养出了不一般的革命友情。
我们之间交情变好的事,连旁人都看出来了。具体证明就在于,赵挺的爱慕者纷纷来我这投石问路,我还不明不白混了好几顿饭。
就连汪波也发现了,他对赵挺的嫉妒厌恶,转变为对我恶劣的态度上。哈,反正不痛不痒,随他去。
七月天,对于宿舍没空调的我来说,绝对是种考验与折磨。和往年一样,我三天两头抱着被子睡到有中央空调的值班室。
"你这是在干嘛?"某晚轮到急诊二线班的赵挺,在值班室巧遇准时前来借宿的我。
"睡觉啊。"
他皱着眉头听我解释完始末,果然露出我再熟悉不过的那种挑剔表情,"这种地方你居然睡得下去。"
看吧!"哈,小的天生命贱,有地方让我缩缩身体就心满意足了。"
赵挺再次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实在欠扁得让人手痒。
不过,第二天我发现自己误解了他。人,果然是种需要多方观察才能下结论的动物。
因为他在视察过我那蒸笼似的宿舍后,告诉我晚上实在热可以去他家打地铺。我知道他不会来什么假客套,所以当即握住他的手来了个感激涕零。
当天我就打点行装搬进了那所高级寓所,开始了短期同居生活。
(10)
虽说我暂时寄宿在赵家,不过我并没有过多的介入赵挺的生活。
我六天值一个班,赵挺八天一个班,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我俩碰不到头。那天我开玩笑说,终于理解夫妻双方都是医生的那种苦恼了。他看了我半天,大笑出声。
赵挺给了我大门钥匙,不过我从来没用过。轮到他值班的日子,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他家,就回宿舍将就一晚。
这段借宿的日子总的来说,还是很愉快的。我本来就是个没娱乐的人,唯一的爱好是看看侦探小说,赵挺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堆书,害我疯看得眼睛都疼。
在我印象里,他是个很爱玩乐的人,结果我在的这段日子,却发现只要没有应酬他都是安静在家上网玩电脑。一开始我担心是自己突然出现,打破了他原来的生活,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习惯于这种简单的消遣,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怎么办?住这么舒服,回去后要适应不了了。"我长叹,有空调不说,还随时提供各种夜宵零食,让我滋生出乐不思蜀的不良倾向。
赵挺头也不回的敷衍,"那你就一直住下去好了。"
我翻翻白眼,"放心,我还没不识相到这地步,在你把我扫地出门前,自觉点乘早走人为好。"
他回头盯着我猛看,然后蹦出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不识相啊。"
我暴!
借宿的事,赵挺吩咐我不要告诉医院其他人。我想想也对,突然和未来院长的有力竞争者关系这么亲密,在别人眼里肯定是我在溜须拍马。我可没兴趣扮演有口难辩的落难好人角色,还是避嫌讨个清净。
虽说我不会马屁功那套,但我也不会和权利者划开绝然的界线以示清高。总之呢,就是不刻意逢迎,也不刻意疏远的原则。也可以这么说,我是真心把赵挺当朋友,在工作上我们是上下级,工作以外就是谈得来的朋友。
这段"同居"生活给我的感想是:没老婆的独身日子也挺棒的--像赵挺这样经济基础社会地位俱全的。
请注意最后半句话,否则,像我这种讨不到老婆的平民加强版,说这话根本是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的活生生例子。
"别看了,明天别又睡过头。"他临睡前来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