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现在一看见大写的M就全身发抖。
偶尔会坐地铁去唐人街,那里有几家很出名的中餐馆,如果点菜时提前知会侍者,就能吃到和国内差不多的口味。
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得去饭店才能吃着大米饭,真是时事无常。
刚来的时候,看见超市里鲜亮肥硕的蔬菜水果,高兴了半天。
芹菜都跟一棵棵小树似的,可不知道下了多少化肥。
没想到这些大块头中看不中吃,不是淡而无味就是久烹不烂。
怪不得老外小时候都不爱吃菜,不掀桌子就是好孩子。
等到好不容易做熟,原本翠绿水灵的瓜菜早已严重变色,散发出奇异的味道,令人作呕。
能吃的只有西红柿炒鸡蛋,可不是太咸就是太甜,鸡蛋也常常发黑。
经过多次失败,只有在外面解决。
第三周,星期五上午公司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身边大包小裹,态度彬彬有礼,只是笑得有些拘谨。
一问之下,对方掏出介绍信以及各种证件,居然是总公司派来的厨师。
有钱真TMD好,不过我的秘书是不是该换人了?
周六早上十点,闻到从厨房飘来的真正饭菜的香气,简直要眼泪口水齐流。
厨师姓张,我就称呼他老张,出国在外本来无聊,这下也算有个朋友。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突然想起当年初入虎穴的单纯岁月。
小白兔傻不隆咚,狼外婆一团和气,每天早上端出内容丰富的三明治加果汁......
阿弥陀佛,随手夹起一粒炸得香气扑鼻的素菜丸子,在老张呵呵笑声中,把所有往日情怀都嚼得稀巴烂,送下肚肠。
大师傅虽然不是正规学校毕业,却是从小学徒一直做到掌勺的,自己还参加考试拿了证书。
混熟了,一起喝两口啤酒聊几句,这才知道原来人家孩子刚上高中,想到以后考大学费用不少,再加上买房之类,这才下决心,趁还有精力时出来闯闯。
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张虽然抱怨外国菜长得别扭,可人家办法就是多。
有手艺就是不一样,居然能把那些特种蔬菜炮制成各种佳肴,厉害。
除了炒锅笼屉菜刀,连调料都从国内带过来,用完了就去唐人街采购。
他随身带了个小本子,满满的英语单词,看了一眼好像全是菜名,我连一半都说不上来。
电信公司大概出了什么问题,上周发出的传真周一才看到,虽然写得冠冕堂皇,可一想就知道是谁的把戏。
我到底是高兴,还是迷惑,自己也不大清楚。
突然觉得自己是躺在烂泥里等死的大肥猪,饱饱地喂上三五个月就挨TMD一刀,估计临死的时候还在打嗝。
这么长时间,他不给我电话,也不发邮件。
本来我没想这么多,看到这张纸,才发现自己一直耿耿于怀。
原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有些卑鄙。
不过这些东西想多了也没用,拍拍肚子里的馄饨,开始工作。
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三个多月,每天忙得团团转。
初来乍到,我必须逐步建立与本地员工之间的互信关系。
对我这个空降兵,他们虽然表面客气又热情,暗中却充满戒备,一个个绷紧了弓弦。
我的前任是进取型,不仅在公司高层评价甚好,更得到下属爱戴,如今已被调往其他地区担任先锋。
如果是我,也会喜欢能冲敢干的上司,不管什么地方,工资随着业绩水涨船高是不变的真理。
刚到地头,就粗略浏览了一遍各类资料,发现公司目前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人事结构不尽合理,资金周转上也已经出现困难。
原先扩张迅速时期业绩成长显著,还能掩盖一阵;随着经营进入平稳增长期,各种问题也逐渐浮上水面。
暗中唯有苦笑--看来我非得扮黑脸不可了。
如果可能,我不想请谁走路,这个年头工作并不好找。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大半年了,我解雇的人比我自己想得还多,当然也招募进一些新血。
有个精明的律师可以让你事半功倍,不然光是各种违约金赔偿金就足以令人头疼。
有时候我不禁怀疑,这些安排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也许有人想改变我性格中优柔寡断的一面?真是个荒谬而又合理的念头。
他们是要故意露出破绽等我出手报复,还是只想把我和大少爷分开各自冷静而已,我自己可想不明白。
无论如何,我的本钱每天都在增加。
天高皇帝远,京城里小心翼翼的御前侍卫到了外省都是威风八面,何况我这个提督。
按理说我该暴露野心,趁机建立人脉,甚至把这个分公司收归己有。
可惜我还不知道如何是好,连自己本来目的为何都迷迷糊糊,还谈什么行动。
被他强迫的时候只想拿刀捅了那杂种,可没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发疯,从此就再也没了下手的勇气。
人体真奇妙,及时启动自我保护机制防止犯罪,可见我是彻头彻尾的守法良民。
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那家伙虽然吃了点苦头,到头来还是一样快活。
要他倾家荡产么?开始我顾虑员工们,可到了后来却好像变了,我居然真的喜欢这个王八犊子,这可真是棘手。
期限是一年,眨眼就过去。
回国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也许幕后那位老谋深算的高人知道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家人都做了妥善安排,平时也绝不可能给人栽赃的机会--小心不为过。
眼看期限接近,我突然有个想法:所谓一年之约,应该不是上官老头的意思。
对了,他其实想把我这个祸水发配边疆,没想到自己的混蛋儿子执迷不悟,非要我一年过后就回去。
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意见是否能达成一致,总不至于为了我这个外人反目成仇。
嘿,到头来我岂不成了狐狸精?还是白眼狼听着顺耳。
想来想去,还是干脆点的好,大家撕破脸皮来个痛快。
话是这么说,可越想越烦躁,干脆丢下工作,披上外衣出门。
附近就有家咖啡厅,环境不错,去那里稍事休息也好。
侍者刚端上红茶点心,一阵香气扑鼻,令人精神愉快。
喝下午茶这个主意也许不错,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
带着逃学般的小小快感,百无聊赖地观察街边来往的行人。
遗憾的是美女一个没有,除了瘦骨嶙峋的怪异少女,就是心宽体胖的慈祥大妈。
时装艺术类院校的学生偏偏以男同性恋居多,还都无比热中于装扮美丽的女性,真有意思。
说实话我应该爱看帅哥,可不知为什么老是提不起兴趣,感觉内心有愧。
我有一个爱人了......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愉快。
对对对,如果能什么都不去琢磨,肯定能过得舒坦,就像进屠宰场之前的肉猪一样。
随便解开袖扣,反折几下,顺便看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
差一刻四点,再过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准时下班了。
我突然全身放松,连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任凭眼前各种人影如走马灯般来来去去。
发愣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微笑的侍者提醒我是否续杯。
回过神,发现天色将晚,对面的高楼已染上明艳的橘红色。
结帐,推开门,走到街上。
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步履匆匆,神情严肃,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地铁站。
我犹豫片刻,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老张不用等我--今天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刚拿出手机,这机器突然在我手里震个不停。
吓了一跳,急忙按下通话键,慌乱中居然用中文问了一声。
"喂?......"
"好久不见......"
那声音柔和清晰,似乎近在咫尺。
我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25、
当他推开大门走上街头,四周仿佛响起了悠扬的乐声。
川流不息的人群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暗影,由他的身边悠然滑过,如同浓厚的白雾被锋利的山石切割成碎片,又再度凝聚。
我甚至听到活泼而轻快的手风琴曲回荡在城市上空,原本衣着灰暗的路人也换上了鲜艳的乡村服饰,一对对随着音乐起舞。
橙红的太阳缩到高高的尖顶钟楼背后,却依然将这世界上的万物渲染得无比艳丽。
我忘了自己在飞机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几个小时,忘了因时差而引起的不适。
橱窗上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如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拿着手机,眼里带着惊讶,回过头。
真漂亮,不是青涩少年的朝气蓬勃,也不是冷硬深沉的高深莫测,而是平和从容的怡然自得。
他认真专注的样子那么迷人又性感,这样略带惊讶的轻松表情却更有吸引力。
线条利落的黑发跳跃着划出几个弧度,明亮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一如巡视自己领地的野兽。
他只稍微迟疑了下,就带着微笑向我走来。
步伐从容而坚定,就像对眼前罗网不屑一顾的丛林主人。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竟让人感到一阵微微的恐惧,猎人反倒成了束手待毙的肥肉。
这真荒谬。
"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陌生的感觉。
仿佛有一些东西在这声音里渐渐消失,而另一些新的感觉正在慢慢成形。
"你的行李呢?"
"都在旅馆。你那里不太方便,跟我回去?"
小雅脸上现出一抹红晕,皱起眉头。
"都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了,还......"
我本想说你想太多了,趁机欣赏他羞涩困窘的可爱表情,却到底不敢惹他发怒。
我们之间的关系是这么脆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使之产生裂痕。
哪怕是一个看似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破坏眼前和谐的气氛。
"我先陪你回旅馆,然后再回去。"他随口说着,表情没有一点不自在。
"谢谢,那麻烦你了。"我也客气起来,仿佛我们只是许久不见的老友。
两个人慢慢地走在街上,身旁路人却依旧行色匆匆,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令人感到那么的不真实。
他问过地址,挥手拦了辆出租,十分熟练。
看来他适应良好,我总算放心。
一路上,我们聊工作,聊这里古怪的天气,聊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有趣的人或事,却都回避某些可能令人尴尬的问题。
小雅,你有没有想过我?
明知那司机听不懂中文,却仍是迟迟开不了口。
也许我只是害怕,将要得到的答复并非我所愿。
他更不会问我这些,他并不十分关心。
或者,其实他明白,我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他。
也许先爱上的人注定倒霉,我却不在乎。
遇到他以前,我从未发现,能够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快乐。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岔子。
对方的一言一行都能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咀嚼回味,牵动所有的情绪。
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眼前这个人才值得全心全意地关注。
眉稍不时轻挑,细长的睫毛随眼波流转微微震颤,富有朝气的表情焕发出青春的活力。
他似乎乐于谈论这些琐事,态度也是极为轻松而友好。
是的,友好,我最讨厌的一个字眼。
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小雅的态度依然是坦坦荡荡,仿佛我们之间并无任何暧昧。
我知道自己应该欣赏他的沉稳,可还是忍不住怨恨。
电梯缓缓上升,知道"叮"的一声响起,出口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
踩着柔软的长毛地毯,感到微微的眩晕。
不知是因为时差的关系,还是眼前这个冷静的青年。
推开门,走进香气四溢的房间。
小雅愣愣地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房间中央撒满玫瑰花瓣的大床。
我带上门,将他用力抱起,像对待高贵的公主一般。
他低头不语,只是用力搂着我的脖子。
小心放下怀里的珍宝,忍不住伸手轻抚他光滑的脸颊。
指尖传来滚烫的温度,原本健康的肤色带上了艳丽的红晕。
我们接吻,拥抱,互相抚摸。
迷茫的眼神,湿润的嘴唇,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健康肌肤,一切都充满了令人无法抵抗的诱惑。
也许只有在这时,他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看着他变得妖媚的表情,突然感到一阵满足。
汗水滑过互相缠绕的肢体,花瓣的香气丝丝飘散,仿佛有种催眠般的魔力。
他静静地躺在我怀里,微微的喘息。
"有没有想我?"不断把玩修长的手指,凑到嘴边轻咬。
他皱眉,欲言又止。
心里叹了口气,却也知道不能太贪心。
我明白,一直明白,可还是忍不住失望。
"真没良心......"用力搂住他,半真半假的抱怨。
沉默片刻,脖子上突然被咬了一口。
我低头,看见他涨红了脸,正瞪着我。
"为什么不打电话,不发邮件?"他看起来有些生气,我却只觉得可爱异常。
"你呢?为什么不打电话,不发邮件?"我漫不经心地梳理他闪着柔和光泽的黑发。
他沉默片刻,像是有些懊恼,哼了一声,就要起身离开。
我死死抱住他的腰,让他哪里也去不成。
两个人拉扯一阵,突然都大笑了出来。
他捶了我一拳,嘴角却还是不自觉地上翘。
眼前黑亮的眼珠闪了一闪,慢慢凑近。
"出什么事了?"
真扫兴,我本来以为他想开了,主动过来亲近,没想到冒出这么一句,实在杀风景。
"没什么,只不过这段时间一直比较忙......"
"信不过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却无比认真,我只有投降。
"一点小麻烦而已。"
可这个轻描淡写的答案显然不能令小雅满意,在他无声的抗议下,我只有投降。
全怪西门那家伙头脑发热,惹出不少事端,连累我和文止曝光。
这一下平地起波澜,一时间甚至打算召开家族会议,批斗我这个不务正业浪荡子。
"就是这些事情,还好总算解决了。"我笑笑,揉揉他的耳垂。
小雅沉默了,出神地望着远处,手臂自然地放在我的腰部,指尖无意识地跳动。
"这次回国,去见见我父亲......可以么?"
等了半天,却不见答复。
"又不是没见过......"好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
"那可不一样。"我亲亲他光洁的额头,"这次可是正式见面了,让他们都认识认识你。"
他点点头,总算同意。
我松了口气,立刻感到疲劳阵阵涌来,很快沉入梦乡。
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仿佛置身海洋,随着波浪缓缓起伏......
梦境似乎异常美妙而神奇,令人久久不忍离去。
直到阳光透入窗户,我才醒过来。
昨夜的幻梦,却如水露泡影,早已消失不见。
带着些微的遗憾,用力伸展四肢,吸入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