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将自己的重量转移到双脚,有些不稳,但软麻的感觉渐渐消失。小心的迈开步子走到桌边,平衡感还好,有些摇晃但没有摔,从床边到桌边不过十来步,我气息有些微乱了。身子还是虚弱,走起来感觉沉重,而且躺太久了,身子都僵硬了,动动胳膊抬抬腿,都可以听到骨头磨合的声音。
“怎么起来了?”爹爹推门而入,急忙走到我身边。
“我可以走了。”我冲他笑笑。
“可以了么,你身子还虚吧。”爹爹不放心的看看我,直到我确定我没有受伤,才坐在我身边。
“我想出去走走。”我瞟向窗外,天气不错,阳光撒满大地。
“今天天气不错倒是,”爹爹也看向窗外,“但,你出去,不是想散步吧。”
呃?被爹爹看出来了?我看着外面,避开爹爹似笑非笑的眼光。
“你想去看血雁。”爹爹说出我的想法。
我点点头,坦然的直视爹爹的目光,一直没有见到,我很担心他,虽然知道他的闭关,但没有亲眼确认,我还是不放心。
爹爹看了我许久,眸子深邃了些,终是点点头,“我带你去。”
淡淡的笑起来,任爹爹扶着我,走出房间。
屋外没有风,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感觉比房内还要暖和。但现在没有心情享受温暖的阳光,一心只想着马上就见到雁。爹爹没有直接带我去找雁,而是先带我到了师傅的房间。
“小云想去看雁。”爹爹对师傅说。
师傅微微眯着眼,看看我,又看看爹爹,“好,一起去。”
爹爹看着师傅,似是想说什么,但张张嘴,却没有出声。只是扶着我的手臂更紧了。
师傅走在前面,爹爹半搂着我慢慢跟着。很奇怪,我看看四周,往这边走,应该没有什么屋子之类的,难道是暗房?
师傅带着我到了一个小木屋门前,停住脚步,手握在门把上,回头看着我,“血雁在下面,你不要太惊讶。”
心底稍稍一震,什么意思?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我转向爹爹,他收起了一向微笑的面孔,脸色是带着阴影的严肃。
我跟着他们走进小木屋,木屋里堆放着杂物,我们沿着台阶向地下走去。一路走,师傅一面点亮周围的油灯。虽然有灯光,但仍然抵挡不住地下室的寒意和阴森。不自觉缩缩脖子。
“冷么?”爹爹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我身上,把我抱进怀里。
“不用,”
“你身子刚好点,不听话,就不让你去看血雁。”爹爹半开玩笑的说。我才乖乖的缩在他温暖的怀里。
“到了,”又走了几步,到了某个房间,师傅沿着房间走了一圈,点亮了整个房间。
我惊讶的看着这个房间。房间里满满的是泛着晶光的冰块,大块大块的,有序的堆满了房间,半透明的冰块折射着黄色的光亮,有些耀眼。但,雁怎么会在这里?在冰室?
“这边,”师傅指了指房间中间的冰床,隔得不近,只能隐隐的看到有什么东西放在那块大冰床上。
我呼吸几乎停止,缓慢的走向冰床。一步两步,我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脚踩在冰上,冰块破裂的声音,清脆而寒冷的。
看到了,那个躺在冰上的人。身体的气力一瞬间被抽离,我软软的跪伏在冰床边沿。
“别这样,凉,”爹爹想扶起我,被我躲开,任自己瘫倒在冰上。
师傅说了什么吧,爹爹站到了一旁,房间里很静,连呼吸声都显得微弱。我趴在冰块上,伸手摸向那个熟悉的美丽的面孔。
雁一向很注意装扮的,即使上次受伤,他也不忘记把自己收拾的整洁,但现在。我抚着他软软的脸颊,没有弹性没有生气的肌肤依旧白皙,头发很乱,额发随意的落在脸上。会不舒服吧,我小心的捋开,露出他美丽的面容。原先柔软顺滑的发丝被冰棱凝结,沉重而寒冷。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再也不见了,他的撒娇的笑容,无辜的眼神,或是魅惑的眼眉。
“雁,”我轻声呼唤,像是怕吵醒他,又像是怕他沉睡。雁,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么,你怎么可以离开呢?雁,你起来啊,这样躺着,会冷的。
我的眼睛怎么了,雁的面容在眼里变得模糊,四周也不再清楚。我胡乱的摸索,抓住雁的手,冰冷而无力,紧紧握在手里,担心他像我看到的东西一样变得模糊,甚至消失。他的手很凉,从没有过的凉。雁,总是你温暖我的手,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把他的手,放到脸颊,用我心底的气息温暖你的冰冷。“雁~~”我低声轻唤,出口的声音却是陌生的哽咽。
“~~,他把所有的内力输入了你的体内,所以自己~~”师傅的声音很模糊,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也不想听,我知道,是因为我,雁才会毫无声息的躺在这里,是因为我,雁美丽的容貌才被会冰棱覆盖。是我不好,害得你成这样。雁,你会怪我么?
一定不会吧,你只会看着我,轻柔的笑笑,摸摸我的头,不说话。
雁,我一直都觉得亏欠你,现在,我更是无地自容。
雁手臂上的冰棱渐渐消融,摸在手里,有了些暖意。我想站起来,温暖他其它部位,扫去冰棱的阻隔。伸长胳膊,触摸到雁的胸膛,冰冷的没有一丝熟悉。我沿着冰床边沿站起来,整个人覆到雁的身上。
“小云,~~,不~~”
耳边隐约着什么声音,我不予理会,只想着,怎么尽快驱赶雁身上的寒意。但我的身子还是虚弱,扶着边沿站起都显得极是艰难。
呼吸急促,手指冷得微微颤抖,我还没有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怎么样?~~唉,不该让他这么早去的,还是危险,~~”
“~~,他已经怀疑了~~不久的~~”
耳边传来窸窣的交谈声,我慢慢睁开眼。
“小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爹爹担忧的神情映在眼底,我愣愣的看着,一时脑海混乱,理不出头绪。
“喝点水吧,”乖巧的任爹爹抱起我,喝下温热的水。
明明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引起的却是一股寒意。“雁~~”我忽然想到什么,急急的拉住爹爹的手。
“他死了。”身侧的另一个声音说道。
我僵硬的转向一身红衣。
“血雁救活了你,死了。”第一次埋怨,师傅怎么可以如此轻快的说出残忍的话。
“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的错,害了雁。
“但,也可以说,他还没死。”师傅的话,让我瞪大了眼睛。
“你的身体里不是有一股他的气流吗,那就是他的魂魄,在你的体内,永远的和你在一起了。”
无意识的抚上丹田处,这里,这里有雁的魂魄?!我的确可以感觉到雁的气流,在我身体里的,雁的气流。
“这样,他就也用不担心,你会离开他,抛弃他了。你们,”师傅拍上我的肩膀,“是一体了。”
96.沉静
我静静的坐着,脑海里乱乱的,理不清头绪,只有一个念头不断的闪过——雁死了!胸口像是被石头压着一样沉闷,透不过气,呼吸显得沉重而艰难。
“我想去看他。”我轻轻开口,极力平稳我的语调。
“好。”师傅同意了,“我们为他设了灵堂。本来,血雁死的时候就该设灵堂的,但,你会要见他最后一面,所以将他冰起来保存。”
灵堂设在扶风苑,我原来的院子,很合适呢,雁不会喜欢沈家这样的深宅大院,在我的院子,才可以安息吧。
本该青绿的院子被白色包裹,眼前飘过的,手上触到的都是白色,死寂的白色。他的灵堂在我原来的房间。一进门,漆黑的棺木突兀的映入眼底,我的心不自觉一颤,就再也止不住身体的轻颤。
没有挂画像,只是在白色的布条下燃着白色的蜡烛。房间很静,连微风拂起白布的声音都听得刺耳。我轻轻的踏进房间,像是怕吵醒雁一般的小心。
默默的走到棺木旁边,踮起脚,趴在边沿看着雁熟睡的面容。白皙的皮肤,微红的双颊,翘挺的鼻子,浓长的眼睫,朱红的双唇,真的只是在熟睡吧,这样美丽的雁。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颊,是不是会有我想象中的温度呢。但是,我太矮了,够不着眼前的雁。努力的伸手,胳膊挌着棺木的边沿疼疼的,但我不放弃,明明近在眼前,却被木板隔绝的我们。
“好了,”熟悉的声音出现的身后,接着我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有回头,执意注视着雁。
“他已经睡了,不要打扰他。”
是吧,雁真的只是睡了吧。过几个时辰,他就会坐起来,对我露出艳丽的笑容,用夜莺般的声音叫我的名。
视线里忽然飘过白色的布条,我茫然的向四周看去,满满的白色淹没了整个房间。雁已经死了,他不会再醒,不会再笑。
是的,这里是灵堂,为雁设下的灵堂。我稍稍挣扎,想摆脱拉住我的手臂。
“小云,”
“我只是看看他。”轻声解释,语调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我走近雁,隔着棺木,远远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
“你当时的情况并不好,”师傅在说着什么,“需要有人为你输入内力,以外力调整你体内紊乱的气息。含希的内力太深厚,不好控制,容易伤了你。雁的内力轻薄,正好合适。我们知道他受了伤,但他执意要为你调息。他说,他的命是你给的;他说,遇到你,他的生活才有意义;他说,希望你原谅,他的不辞而别;他说,他很卑鄙,明知道你爱着含希,却仍旧选择用这种方式纠缠你一生;他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他的那份。”
鼻子酸酸的,什么东西溢出眼眶,从脸颊滑落,留下一片湿润。用袖子抹抹脸,我不要雁在我的眼里模糊。水滴在地面碎裂的声音响起,一滴一滴,带着深沉的悲伤,和无法实现的心愿,破碎得无影无踪。
再也不会有人轻笑着叫我小烟了,再也不会有人厚着脸皮对我撒娇了,再也不会有人用魅惑的眼神夺取我的理智了,~~
雁,你离开我了么,不是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么,为什么,不遵守承诺呢?
“小云,你还好吧。”爹爹担忧的扶住我的双肩。
“雁,什么时候,下葬。”我的话语,沙哑得陌生。
“明天。”
只有今天了么?雁留在我的身边。
“我想,一个人,静静。”低声的请求,我想看看雁,一个人,默默的看看雁。
“好,我们在外面,你有事叫我们。”爹爹爽快同意。我回头,冲他无力的笑笑,看着他们关上房间的门,隔绝我们和外界,就像棺木隔绝雁和我一样。
雁,你错了,卑鄙的从来都不是你,是我才对。遇到重伤的你,是想利用忙碌来减少对爹爹的思念;一直陪着你,是想利用你的吵闹来消散独自的孤寂;连答应和你在一起,也只是想利用你的笑容走出我的阴影。你是喜欢我的吧,但我甚至没有能够给你同样的心情。你满心满意为了我,我的心却被爹爹占去了一半,能给你的只是片段。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觉得卑鄙丑陋,你却救了这样的我,用你的生命!
雁,你总是说我傻,傻的是你吧。我只是昏迷,还没有死,你何苦赔上自己的性命呢。还是说,你在担心,担心我会离开你。
和我在一起,你虽然笑得灿烂,但偶尔还是会有阴影,是因为我,因为我而产生的不安。你诱惑我,和我发生关系,只是为了得到我的一句承诺,不离开你的承诺。你再三的撒娇耍赖,也只是为了强调我的诺言。我答应过的事,就不会反悔,但现在违背诺言的人是你,我又该怎么罚你呢。
我长得普通,远不及你的美貌娇艳,我言辞笨拙,远没有你的舌灿莲花,我为人木讷,更不如你的圆滑老成。我唯一擅长的只有医术,而你可以舞倾天下。这样平凡的我,有那么重要么,对你而言,值得你付出生命,嘴角还残留笑意么?
雁~~
我在心底呐喊,张大嘴,却没有声音。我抹去眼角的泪滴,要用最清晰的眼神将你刻印在脑海,雁~~
不知在房里呆了多久,推开房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暗了下来。西边的天空失去了最后一丝颜色,徒留下无助的黑暗笼罩在大地。
“小云,”身旁亮起一盏昏黄,虽然暗淡,也足以照亮我。
“爹爹?”疑惑的看着爹爹带着光亮走近。已经晚了吧,爹爹怎么在房门口?
“走吧。”爹爹笑着上前搂住我,不忘握住我微凉的手,“我们去吃饭。”
“你还没吃?”我反问,看天色,晚膳该过了才是。
“嗯,等你一起。”爹爹宠溺的看了我一眼,搂着我走进那片黑暗。
我们所过之处带起层层光亮,爹爹看着四周,时而提醒注意脚下。我突然感到一阵安心,在爹爹身边。
稍稍回头,扶风苑消失在了黑暗中,而我们的前方出现了通亮的屋子,和窗子里偶尔映出的师傅的身形,但一直不变的,是身边坚实的怀抱和温热的手掌。
97.结局
雁下葬已经有一个月了,我的身子也渐渐恢复,用爹爹教我的心法开始修习内力,每当我打坐的时候,都会想到雁,只有这个时候,才感觉他还在我身边。想到雁,我眼神稍稍黯淡,收拾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呃?你在干什么?”爹爹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我身边。
“收拾东西,”我没有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要去哪里?”爹爹一手压在我的手上。
爹爹紧贴在我的后背,隔着肩胛,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规律的心跳,“我想去盐州。”有几个月了吧,把苏雪放到盐州,现在有空,也该去看看她,顺便给她带点药去。
“什么时候走?”
“今天。”意外的,爹爹没有阻止。听了我的回答,反而松开桎梏住我的手。
“好,那午时过后,我们一起上路。”爹爹坐到我身旁。
一起?我惊讶的回头看向爹爹,他也要去盐州?
“我们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爹爹的眼神深邃而温柔,满满的宠溺,像是要将我淹没一般。
“但,”神智似乎被他的温柔禁锢,脑袋糊糊的,但某个问题还是跃然上心,“爹爹不是很忙么?”爹爹是家主,印象中总是忙碌,哪有时间陪我出去,还是说,爹爹只是顺路?
“沈家的事情,我几乎都交给了翔裕,现在只差正式传位给他了。”爹爹眼神兴味,笑意甚浓。
“大哥?”翔宣武功很好,也很有能力,对家主之位同样觊觎,我以为他会更受宠爱。
“嗯,翔宣武功是不错,心机也很重,但太莽撞,而翔裕更为冷静,能通观全局,也是唯一制得住翔宣的人。”爹爹解释道,“我在翔裕那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家主了,现在把沈家交给他,我也放心,所以,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