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生子)+番外 下————西伯利亚雪原
西伯利亚雪原  发于:2009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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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赶紧说:“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娘一戳我的脑门:“废话,你能记着?”

  “不过……真的是不可思议啊。”我看着怀中小小的宝宝:“这么小,然后就会长大,长得很大……”

  “是啊。”娘摸摸我的脸:“每个宝宝,都是个奇妙的奇迹呢。”

  “还没有什么动向?”我用盖子抹着茶叶末,浅浅品了一口。

  “回王上,没有。”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吧。”

  “谢王上,属下告退。”

  我信步在花园里溜达着。柳国是最讲究园艺的,小桥流水,假山险石布置得妥妥当当。我自是不懂,只能夸句好看。占领了蘩焉,文武官员那里没费什么劲儿,但是后宫花了我不少心思。男宠都给了足够的钱打发走了,小皇帝现在住在京郊别院,以后还用得着。有些丫鬟侍婢倒是很念旧情,竟然要刺杀我。后宫好好地收拾了一下,该杀的一个不留。反正也是暂住,不必考虑得太长远。忠心里也有愚忠的,那就成全他们好了。

  最近日子大概是过得太舒心了,身上懈怠了不少。心里想着今天中午娘似乎是要做粉蒸肉,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突然听见一阵哭声,好像是个小丫鬟的,尖利凄惨。我躲在回廊柱子后面看着,竟然是太医院。一个小丫头跪在太医院门口不停地磕头,一边哭道:“求求各位大人,救救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的伤口总也不愈合,现在溃烂得都伤了脑子了!天天高烧说胡话,求求您救救他啊……”

  在太医院掌管看病登记的太监厌恶地甩甩袖子:“回吧,别在这里折腾了,没人敢给你那位‘公子’看病的。再说,早就改滚蛋的人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赖在这里不走,当真是好不要脸!”说着拔腿就走。小丫头扑上去扯他的衣襟,被老太监一脚踹开。小丫头趴在地上哭,半天才爬起来。虽然是宫里婢子的打扮,衣裙却极其破旧,身形孱弱,而且头发枯黄。我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一处偏殿。看样子应该是前朝的冷宫。小丫头擦擦眼泪,推开破木门,走了进去。

  “公子,还难受么?”

  传来一声沙哑的低笑。很耳熟。随即屋里的人说,“小环,你又去太医院了?”

  我愣了。以暖。

  小丫头带着哭腔道:“公子,这可怎么好……您的眼睛……”

  “不碍的……反倒是委屈你了,小环,别人都是避我不及,你却自己跑来照顾我……”

  “公子别这样说,以前公子也救过小环,这是应该的……只是……小环没用,不光找不到药,就连,就连吃的都……”

  我屏息,走到窗前。窗纸破烂不堪,一眼便可以看到里面。以暖坐在一个床架上,脸色灰败。左眼用破旧的白布蒙着,白布上洇着一团脓血。右眼似乎也已经感染,红肿着,睁不开。

  “傻丫头,别说了。其实就是我不对,不该赖在这里不走……月大人恨我也是应该的,这也不能怪他……一开始我只是想回家,死在自己的家里……可是你知道么,他回来了,少爷他回来了,少爷他居然没死……我更不想走了,赖在这里……因为他在这里啊,就算见不到,我也能感觉到,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我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

  “我背叛他不止一次,他也知道……可是他从来都不说,自欺欺人的家伙……”以暖的眼中留下一行淡淡的血泪,左眼的脓血洇得更大了。小丫头慌道:“公子,你可不能再哭了!再哭的话,眼睛……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以暖苦笑:“我现在已经是看不见了的,没有关系了。小环,你快走吧,随便找个什么差事,总比守着我这个废人强。我也没有几日了,你不必……”

  小环哭道:“公子别这么说,公子别这么说……”

  以暖摸摸左眼上的破布,道:“死多容易……一口气没有一个人就过去了……我也不是存心要赖在这里,厚着脸皮不去死……可是我舍不得死啊,他还在呢,我舍不得……”

  小环坐在床架边,暗自抹眼泪。

  我缓缓地,推开了门。

  小环吓了一跳,站起来,觉得我是个什么人物,便跪下磕头道:“大人,别赶公子走……公子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大人,求您行行好吧……”

  以暖惨白着脸,紧紧抓住被子,咬着下唇。估计是来赶他的人太多了。

  我越过小丫头,走到以暖面前。以暖愣了愣,嘴唇忽然开始颤抖:“你……你……”

  我捏捏他的下巴:“我什么?”

  以暖木木地摇摇头,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我的脸,苍白的脸上,眼泪潸然而下。

  “走吧。”我抱起他,轻轻地说。

  第63章

  以暖身上净是伤。不用问我也知道哪儿来的。我娘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其实在我娘眼里,人命和草芥可能差不了多少。我安置了以暖,嘉奖了那个小丫头,找太医院的人来看了看,处理了皮外伤。眼睛是保不住了,两个都是。左眼已经腐烂,而且贯穿了左边脸颊直插左眼的是一道鞭痕,下手相当的狠,都有些见了骨。处理伤口的时候以暖疼得全身颤抖,冷汗直流。先清除了脓血,敷了药,缓一缓伤情。往下的,还是叫爹来看一看,怎么处理左眼,否则一旦腐毒进入颅腔,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收拾停当,以暖昏睡了过去。太医回去熬药,我看着躺在床上的以暖,叹了口气。

  自始至终,他没吭一声。倔强得可怜。我给他掖了掖被角,看着他平静的睡相。刚刚的表情太过扭曲,现在脸上还有浅浅的纹路。

  都是不肯示弱的人。

  看着以暖嘴角动了动,不知道在说什么。神色突然有些凄惶,被子底下的手不安地捶着床。我把他的手拿出来,攥住,轻轻地拍了拍,“没事了,睡觉吧。”

  没事了,睡觉吧。

  等我踏出房门,正撞见娘扭着手指,神色不安地站在门外。许是我抱着以暖进屋让他看见了。娘垂着睫,黑黑浓密得犹如蝴蝶的翅膀。

  “总之……我的儿子好好的,怎么都好说。但是我的儿子要是没有了,跟我说什么都白搭!”娘鼓着腮,直直地看着我。我搂着娘,拍拍他的背,用哄小玩意儿的招式哄他:“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娘别犯傻了……”

  娘抱着我,手抓着我的肩膀,死劲往里扣,疼得我龇牙咧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看着他把你推下去——你不知道我当时……”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人表示亲近。以前和丫头在一起的时候顺其自然,并没有刻意强求,现在反而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娘似乎有股天生的体香,幽幽然,让人安心。娘的发很美,很长,奢华地垂在地上,摸上去比上等的云丝还要柔滑。

  “娘,以前我那样对你,完全不理解您的苦心,您有没有恨过我?”

  娘一顿,把脸埋在我肩上:“怎么会恨?就是很难过,很伤心罢了。不管怎样,你的喜乐安康,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啊……您是我娘,我是您的儿子,娘……”

  娘闷闷地抽泣了一声,狠狠拧了我一下。

  爹在我身后忙着。我们平时没什么话说,但是他是真关心我,我知道。爹的金针独步江湖,我自认是比不上的。施了一背的金针,不知道这时候我看上去像不像刺猬。

  “疼么。”

  “不疼。”

  “好。”

  爹看了看,我身体里的毒没有解,怕是也不能解。我身陷沼泽,本应是瘴气攻心,哪想到正好和我体内原有的灼光制衡了起来,而且虽然身体溃烂,所幸内功还在,也算是“破而后立”了吧。总之,我现在是急不得,气不得,必须保持心脉平稳,否则一旦相生相克的两毒失衡,我怕是必死无疑。

  爹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

  我们之间的话还是很少。爹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我的谅解也没那么廉价。可我们是父子。淡淡地相处着,也就如此了。

  说到底,我们都不想让娘伤心,仅此而已。

  二月中旬,兰陵军准备撤军。当初和昭乾予悯的协议便是驻军不过两个月。大楚大部分私盐的盐号在我手中,若是这部分有所浮动,昭乾予悯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坊间传他是女奴之子,血统交杂,并不纯良,本就不服他。现在他登基不到两年,国内不稳,没那个心思管外边的事。

  现在大凛大楚都是新皇即位,与我,是个好时机。

  娘在宫里忙来忙去,一些用得着的都带走。我看着好笑,“娘您喜欢什么,回家儿子叫人去弄便是,这大包小包的,不麻烦么?”

  娘没工夫理我,精心挑选了几匹布料,还有不少柳国专产的调味品。柳国的菜精致,娘跟宫中的大厨学了不少,颇有些心得。

  兰陵军拔营,向西行进。

  这次回到萧瀚山庄,又是另外一翻景象了吧。一心想着,山河如何,江山如何,真正该想的的,却是家中如何。

  “玄土飞扬,泗水汤汤,且歌且唱,吾还故乡!玄土飞扬,不怅不惘,立枪相望,吾还故乡!”

  军队雄浑的声音在一望无际的平川上震荡开来,远远近近,天野苍茫,吾要还乡!我身披镜波,骑在马上,看着几万儿郎提枪纵马,豪情万丈。

  兰陵王,你要的是什么?

  兰陵王,你想的是什么?

  兰陵王,你得到的,又是什么?

  三世僵尸,迎头撞上。看来他是做好了准备,料定我撤军一定会路径域丘,于是领兵突袭。我一挥战刀,全力一吼:“阻我还乡者,杀之!”

  几万人疯了一般向前冲去,一篇兵器相撞尖利刺耳的嘈杂。不过又是血肉横飞的场面,每天都在这样死人。我承认我卑鄙,我无耻。听老人说死在还乡路上的人将永远徘徊着不肯离去,因为不甘,因为不舍,因为那苦苦等待的望眼欲穿。

  我利用了这样悲壮的豪情。

  三世僵尸向我冲来。很抱歉,原来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有用。现在杀你,是因为你没用了。

  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局,完美的天衣无缝的局。这几年我开始利用凤凰门的时候,师父并未阻止。我不择手段地插嵌到各国的商业往来中,控制了夫余的冶铁和柳国的盐,还有大凛尤其大楚的私家盐号米号。后来我接管萧瀚山庄,势力更加扩大。昭乾予悯比歌舒威宁早登基,心心念念都是怎么除掉我。凌静又,三世僵尸,以暖,柳可语,柳可言,一些武林门派,都被昭乾予悯利用,或者是骗了。可是,这世上的事谁又说得准?以至于到后来歌舒威远稀里糊涂地插了一脚,七拐八拐,绕了一个奇怪的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萧瀚山庄。

  阴谋太多了,阴谋太大了,就没有阴谋了。因为设局的人,控制不了,可能自己都糊涂了。

  当初第一眼见到三世僵尸的时候,那是一个清俊非凡的人。为了复仇,杀了那个为了当驸马爷而杀妻灭子的爹,把整个脸都毁掉了。

  他说,我长得像他。我担心自己下不了手。

  我说,你可会后悔?

  他惨笑,以后不知道。也许后悔之前,我就已经不在了。

  剑划过三世僵尸的脖子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怒睁着的不甘心的眼。我轻轻道:“晋素,晋东文早就被车裂了。”

  然后,他倒了下去。

  爹在另一条路上,直过梁国劫杀凌静又。

  最初,和三世僵尸串通好了夺取军权的,正是凌静又。

  可怜的人,他看似和谁都有瓜葛,投靠了很多人。可是到最后,谁也不能救他。

  第64章

  我策马赶到的时候,正看见烈烈红焰。

  漫天的火焰,摧枯拉朽,野蛮地烧进人心里眼里,烧尽了最后的决绝。

  蝴蝶状的的飞焰四散飞溅,像是迎风而起的一群火蝶,飘摇而上,漫天飞舞。凌静又立于这诡异的火光之中,剑光闪烁,血沫横飞。

  他的招式很怪。像是一种舞蹈,刚则刚,柔则柔,剑身上也弥漫了那金红的火焰,如燃如炽。被那火光扫过的士兵皆像被灼伤一般烙下红疮斑,然后蝴蝶状的红斑在瞬间爬满全身。肉皮焦糊,惨不忍睹。爹的功夫虽然有所退步,但是还能勉强应付他。凌静又招招狠戾,剑剑要取爹的性命。我立马崖上,只看得矮崖底下平原之上,火光弥漫,人影憧憧。

  凌静又手上的那把剑我认识。迫夜。夜夜永心,逐逐相迫。我一蹬马鞍,飞身掠到近前,一剑格开凌静又刺向我爹的一剑。凌静又一看是我,愣了一下,随即挥剑劈来。我们斗在一起,剑身相撞,火星四溅。

  回剑式,回这怨债,纠纠缠缠,无终无了;荡剑式,天涯一隅,不相知,却相遇;颤剑式,情之一字,亦毒亦梦,最是无解;夺剑式,为何不醒,为何不悔,心之所向,焉能?焉在?今,焉改?

  衣襟翻飞,秋月流觞,哪见今夕何夕;轻步翩跹,如蝶随风,不知何所何向;剑光凛冽,缓道昔年,言笑晏晏,胡不知?胡不解?胡不归?

  迫夜煞气突然迸发,我手中的剑四分五裂。凌静又的脸颊上渐渐爬上了一块蝴蝶斑纹,摇曳生姿,妖冶诡异。

  我认得,这便是蝴蝶蛊,以自身作蛊培育妖蝶,激发功力大增,但到妖蝶破茧,便是自身殒命之时。

  “还不放弃么。”我说。赤手空拳,自然不能和迫夜相搏,静又缓缓睁眼,瞳仁透着焰焰红光,无语,迫夜却直直地指着我的喉。

  终是……

  迫夜凌空刺来,剑吟呼啸——突然白光一挑,迫夜振振有声,静又惊得睁大双眼——飞扇已然出袖。

  飞扇一旦出袖,便不能后悔。静又,你可曾后悔过?

  漫天蝴蝶,妖娆美丽,但,蝴蝶终不能舞火——化为灰烬,粉身碎骨,却是为了那一瞬之间的梦幻,原本遥不可及的温暖,也在所不惜。

  眼中心里,再无旁杂。

  “我知即使如此,也断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败得如此惨。”静又揩揩嘴角的血迹,缓缓站起。

  把命搭上,就是为了要杀我?

  静又带的兵基本被爹肃清。整个平原,我和静又身边除了尸体,突然成了无际旷野。

  回萧瀚山庄的路上,一路无言。爹骑着马在我身边,除了风卷旌幡,马蹄咄咄,便没了任何声息。

  娘的人这时候早已把萧瀚山庄清理干净了吧。洗砚阁我虽然接管,却无甚作为,娘让洗砚阁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

  大军开到萧瀚山庄已是月到中天。整个萧瀚山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重檐歇山映着浓重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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