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燃知道，在他的人生里，吕皞歌就是目标是终点，或许这样看起来很没出息，但这就是他的想法。可是在吕皞歌的人生里，他却并不是吕皞歌的目标和终点，他期望的生活也不是吕皞歌所向往的，吕皞歌有他自己的目标。每次想到这一点，王奕燃都会再清楚不过地明白，如果能让吕皞歌幸福，就算他达不到目标也一样会觉得幸福。

　　第三十九章

　　天津的秋天很短，好像才刚刚换上长褂长裤没多久,人们就又不得不套上厚重的外套。不过现在住在绍兴道家园里6号楼5门401的两个年轻人明明是呆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却把身体裹在羽绒服里只让脑袋和两只需要工作的手露在外面。不过即使是这样，吕皞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我讨厌冬天……”吕皞歌吸吸鼻子，扯下耳朵上的耳机放下吉他，把手揣进羽绒服口袋。

　　“喝点热水。”王奕燃闻声从一大堆绘图纸里抬起头，拿了吕皞歌已经空掉的马克杯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吕皞歌双手接过来把杯子放到下巴下面取暖。

　　绍兴道的老楼没有暖气，这是入冬以后吕皞歌告诉王奕燃的。吕皞歌说这里地段这么好但租金却很便宜，就是因为冬天没有暖气。房子里都还是原来那种带烟道的设计，常年住在这里的住户不是买蜂窝煤自己生炉子，就是买个电暖气或者那种电扇一样的电热器过冬。吕皞歌听房东说，市里原来说过好几次要给这边改造成集中供热，但是到现在也没见具体行动，听说是资金没到位。

　　政府工程小老百姓做不了主，也不打算指着，所以王奕燃用系里发的补贴买回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电暖气，不过不到万不得以俩人一般不开，因为总是没见温度高了多少，就看见外面的电表悠悠飞跑。

　　所以吕皞歌坚持和王奕燃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这样就可以腾出一床棉被盖在身上，然后再搭上俩人的羽绒服就差不多暖和了。

　　王奕燃起初很犹豫，不过拗不过吕皞歌还是同意了。虽然被吕皞歌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分享着同一份温暖，那是王奕燃梦寐以求的，但也多了一份只有他自己才体会到的无奈。虽然整个夏天也在一起，但一来他晚上会起来给吕皞歌扇扇子，二来因为太热，吕皞歌只是压着他，并没有太亲近。但是现在，寒冷让吕皞歌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他，尽管王奕燃只是想默默呆在吕皞歌身边，但是被喜欢的人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道，还有那高中以来的海水阳光的味道，王奕燃会有生理反应实属难免。

　　早晨看到吕皞歌得意地说睡觉不老实的毛病这时候起大作用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为保存俩人的活力，保持被窝温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王奕燃只能无奈地笑笑。虽然明白生理反应在所难免，但是早上看到吕皞歌完全不知情的笑脸，王奕燃还是抑制不住有了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的反应仿佛是对吕皞歌的一种亵渎。王奕燃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很虚伪，脑子里想的都是与世无争、不求所得地呆在吕皞歌身边，但仍然逃脱不了最原始的渴望……这样的意识让王奕燃感到憋闷，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

　　这天早晨，王奕燃像往常一样先醒了，但是……有什么不太对劲，冬天天亮的晚了，自己平时睁眼的时候周围还很黑，可今天怎么这么亮？坏了！

　　“吕皞歌！吕皞歌，起了起了，晚了！”王奕燃一下子坐起来，一边赶紧穿衣服一边使劲儿推旁边睡得死猪样的吕皞歌。从来不会醒晚啊，好多年的生物钟让王奕燃即使是节假日也肯定是那个时间醒过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不用看表王奕燃也知道这么亮的天在冬季怎么说也得快9点了……今天他和吕皞歌早晨都有课，不快点都得迟到了……

　　“恩？恩……”吕皞歌皱了皱眉，闭着眼睛硬着头皮伸出一只手，摸索到放在枕边的手表，举到鼻子前面才把眼睛挤开一条缝瞅了瞅，然后把手表随手一扔，手迅速缩进被窝闭上眼嘟囔了一句，“撒臆争啊你，还不到七点了……”

　　“哎？不可能吧……”王奕燃听了一把抓起手表，还真是的……时针那可不是正指在不到七点的位置么？可是……天明明已经很亮了啊。王奕燃疑惑地抓过脚下的羽绒服披在身上，爬出被窝，回手把掀开的被子给吕皞歌掖实了趴到窗前往外看。

　　天哪～下雪了啊～窗外俨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几乎看不到别的颜色。

　　“哎～哎～哎”王奕燃扭身爬到吕皞歌身边，拉开他蒙在脸上的棉被喊。

　　“……”吕皞歌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把整个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别睡了，我带你去看我喜欢的东西。”王奕燃凑过去说。

　　“啊？……”吕皞歌闻言露出半个头，睁开一只眼看着王奕燃问：“到时候了？”

　　王奕燃眯起眼睛笑着点点头。

　　“什么啊大早晨的？”伸出一只手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吕皞歌在最短的时间内穿好衣服，跟着王奕燃往楼下走，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

　　“马上就知道了啊。”站在楼栋口，王奕燃放眼看出去。雪已经停了，但是因为时间还早，雪地十分完整，几乎没有人踩过的足迹。王奕燃呼了口气跑出去，吕皞歌一头雾水地把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跟在王奕燃后面也走到楼间的小路上。

　　“哎哟！”脚底下一个趔趄，身体突然一歪失去平衡，吕皞歌赶紧把手拿出来找到平衡才勉强站住。

　　“哈哈。”前面传来王奕燃清脆的笑。

　　吕皞歌抬起头冲王奕燃不满地撇了撇嘴，“在哪啊？你喜欢的东西。”

　　“这不都是么，树上，房顶上，车上……”王奕燃一边说一边配合地用手指一一指出来。

　　吕皞歌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在王奕燃身上，眨眨眼问，“雪？”

　　“恩恩。”

　　“雪有什么可喜欢的啊……”吕皞歌不屑地挑了挑眉毛小心地走到王奕燃身边，却看到王奕燃脸红红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雪的映衬还是别的什么，闪亮闪亮的，那是很少在王奕燃脸上看到的兴奋表情，这一瞬间吕皞歌有些呆。

　　“不觉得很神奇么？”王奕燃没有注意到吕皞歌的呆样继续说：“明明洁白无暇却净化了空气，明明那么冰冷，却能给植物取暖。”王奕燃说着大大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闻闻看雪姑娘的香水味。”

　　吕皞歌看了看王奕燃不可思议地扯了扯嘴角，眯起眼睛夸张地张了张鼻孔，只觉得冰凉的空气沁入心脾，仿佛洗净了五脏六腑的尘埃，说不出的痛快。

　　吕皞歌偏头看了看王奕燃陶醉痴迷的样子，翻了翻眼睛狡黠地说，“我怎么闻着是腋臭味哪……哎呀！”一个没留神，肩膀被王奕燃投过来的雪球打了个正着。 “居然搞偷袭！”吕皞歌嘴里说着，伸手抓了一把身边汽车前盖上的雪，团了个球，追着已经开始往前跑的王奕燃扔了过去，准确无误地打在了王奕燃的后背上。

　　王奕燃也不示弱，猫腰捞起地上的雪边躲边团了团就往回扔，散落到空中的雪和击中目标的雪球飞散开来的雪混合到一起弥漫在空气中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不一会儿吕皞歌身上、腿上、还有长长的睫毛上都挂上了白色的雪，而王奕燃也十足像个雪人。

　　可能是打得累了，王奕燃冲吕皞歌连连摆手表示休战，身子一歪便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吕皞歌见状，笑着摆弄着手里已经团好的雪球跑过去，一屁股坐到王奕燃身边，“还真是神奇啊，刚摸时觉得很凉，冻得手通红，可是现在俩手热哪，不，不只是手，是浑身哪，哈哈。”

　　“我就说吧。”王奕燃笑了笑，全身放松地平躺在雪地里。

　　吕皞歌把雪球放在脚边，抬头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空，两个人之间有了片刻的平静，在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用全身心去感受大自然给予的银白的世界，感受着那震撼的美丽。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不像雨水一样磅礴，不似闪电一样醒目。”吕皞歌突然有感而发。

　　王奕燃歪过头看着吕皞歌半响，说：“雪小伙。”

　　“啊？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被王奕燃这么称呼吕皞歌觉得很开心。

　　“我喜欢雪……小伙”王奕燃轻轻地说，轻到最后面的两个字只有他自己的心听得到。说完他便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胸口那阵阵颤动的美好。这时耳边传来吕皞歌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我也喜欢。”王奕燃翘起嘴角。

　　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不过自己似乎一直都是这样，臆想着期望的东西，从中获得快乐，高中的时候这样，现在也这样。不过……现在明明已经得到了高中时能让自己快乐的东西，为什么自己还在臆想？难道是在无意识中想要更多了？曾经出现过的罪恶感又一次在王奕燃的胸口扩散开来……

　　好象为了配合罪恶感的出现，身下也渐渐感受到雪冰凉的气息，王奕燃忽然想自己喜欢雪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跟他们很像？雪的确神奇，但是自己只说了它们美好的一面，如果换另一种说法，神奇也可以被称为诡异。不管什么东西，干净的也好，肮脏的也好，雪都会无差别地覆盖在上面，让人们看到最完美最美好的表象，或者说是一种假象。当人们无意中踩到雪完美表象下遮盖的肮脏时他们是不是就会厌恶它了呢？

　　王奕燃仰视着吕皞歌的脸，因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而怀着美好的心情看这银白世界的吕皞歌，实际上是受骗了吧。就像他同样不知道自己对他所抱的真实想法一样……在吕皞歌看来纯洁的友谊其实是什么呢？……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在半夜起来亲吻他，抚摸他，贪婪地拥抱他，被他搂着的时候会有生理反应，对他的感情也不是什么友谊，而是爱，男人对男人的爱，他会不会觉得恶心呢？会不会厌恶呢？

　　王奕燃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他不想想下去却又控制不了。只觉得这种想法就要将自己冻结了，他想逃，他不想让吕皞歌看到这样的自己，吕皞歌怎么能和这样的自己呆在一起呢？啊……就在王奕燃觉得自己就要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跑掉的时候，感觉一只大手盖在脸上，遮住了光线，蒙住了他的眼睛。粗糙的指尖，暖暖的气息，似乎有温热的水流到了脸上……

　　“哎呀，我手冻上啦，卡蹦儿～卡蹦儿～。”吕皞歌手上做着使劲想把手从王奕燃脸上拔下来，却被死死冻住的假动作，嘴里还配合地发出冰块碎裂的声音。

　　王奕燃犹豫了一下，抬起胳膊抓住吕皞歌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扯了下来，“吃崩豆儿啊，还卡蹦儿卡蹦儿的。”

　　“快起，不然雪姑娘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结果把感冒留给你啦！啊，我替你做主今天翘课啦，咱俩喝热呼呼的大云吞去～然后美美地去烫个澡儿。”吕皞歌说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转身向王奕燃伸出手。

　　初升的太阳被吕皞歌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后，但是淡黄色的光芒从他身体边缘照过来，就好像他身体发出的光芒。王奕燃不禁眯起眼睛，好像看到吕皞歌长出了金色的翅膀。吕皞歌的笑脸，清澈地望着他的眼眸，让王奕燃冻结的心一下子苏醒过来。

　　也许，不管自己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在他的身边，吕皞歌一定还是吕皞歌，那么就做厚厚的雪吧，把好的一面都给他，不好的一面，厚到他永远踩不到……永远深深埋在心底……王奕燃伸出手紧紧握住眼前的那只温暖的大手。

　　“瑞雪兆丰年。”王奕燃在心里跟自己说。

　　第四十章

　　“舒服啊……”从早点铺出来，吕皞歌拍拍肚子一脸满足地咂咂嘴，“哪洗啊咱？”他回头问身边的王奕燃，

　　“还真去啊？”王奕燃惊讶地抬头问。

　　“那是，泡泡多舒服，加5大元儿还能搓个澡。”吕皞歌咧开嘴笑，似乎对这个价钱十分满意。

　　“……”还以为刚才吕皞歌是一时兴起才那么说，没想到他是当真的。一想到两个人要近距离地裸裎相对，王奕燃立刻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整张脸都在发烫，

　　“你去吧，我不去了。”

　　“哎？为什么啊？”吕皞歌奇怪地问。

　　“我不习惯去公共场合洗澡……”

　　“公共场合啊……没人习惯……去烫烫多舒服。”吕皞歌不知道王奕燃的心思，努力游说着。

　　上午洗澡的人肯定不多，连遮掩的可能都没有，万一……万一有了生理反应怎么办？王奕燃对于自己的控制力一点信心也没有…… “你去吧，我回去洗。”

　　“哎？多冷啊。”吕皞歌怎么想也不觉得王奕燃可以有不去的理由，要知道在寒冷的冬天泡一个热水澡，是任何一个冻透的人都不可能会拒绝的事情啊。

　　“我不想跟男的一起洗。”王奕燃随便找了个理由，半真半假地希望能够把吕皞歌搪塞过去。

　　吕皞歌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靠，你倒是想跟女的一起洗了，人打110。”

　　王奕燃皱起眉，“胡说八道啊你。”

　　吕皞歌反而来了兴趣，“你原来住校时不可能不洗澡吧，难道进女澡堂子？”

　　“不用你操心。”王奕燃有点着急，他不知道再说下去他还能不能说出合理的解释。

　　吕皞歌忽然停下脚步，收敛起刚刚嬉笑的态度扭过头很认真地看着王奕燃的脸，接着他移动视线开始上上下下打量起王奕燃。

　　“你干什么？”王奕燃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你小子难不成下身有胎记伤疤？”吕皞歌说完又皱了皱眉，“不过不可能啊，你洗完澡穿个小裤衩出来时我也没见有什么难看的印儿啊。难不成……”吕皞歌突然一脸恍然大悟般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王奕燃隐私的地方，“难道你那里长了奇怪的东西啊？”

　　王奕燃这回真的是晕了，看见吕皞歌瞬间变化的表情他就觉得不妙，果然……“你才长奇怪的东西了。”王奕燃转身就往回走。

　　“我真长了我也不怕给你看啊。”吕皞歌追上来无所谓地耸耸肩。

　　“谁稀罕看。”

　　“哈哈，不看不行哪。”吕皞歌伸手拉住王奕燃笑着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注意到身边经过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王奕燃翻翻眼睛甩开吕皞歌的手说：“别扯了，快去泡澡吧，大冷天儿的站冷风里贫气，云吞那点儿暖和气儿都让你站没了。”

　　“得，我就给你留点隐私。”接收到王奕燃警告的目光，吕皞歌迅速后退两步，大笑着说：“那我可去享受了啊，我搓10块钱的，把你那份也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