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渔 上+番外————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09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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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小气的玉米

  周任远七年里第二次光临自家的阁楼,上一次,是刚搬到这个治安良好,住满中产阶级邻居的小区,整理从国内带来的行李时,把用不着的东西送上阁楼,这一次,是整理阁楼上用得着的东西,打包成行李带回国。

  靠近斜窗的一角,有一幅用布蒙起来的油画,他有七年没上来看过阁楼里的东西,对那幅油画感觉很陌生,父亲和他都不会画,这幅画可能是母亲画了,被他带来加拿大的,周任远踩着厚厚的浮尘,走到画架旁,画被仔细的蒙在白布里,边角的皱褶被折好了,用胶带固定着,可见他当时包的有多么用心……

  摸着布下硬硬的画框,像抚摸着一位多年没见的老朋友,有种缠绵的雨季忽然放晴的亲切,周任远嘴角噙着笑,撕下胶带,抖开那布,那幅画就这么不带任何预兆的跳到他眼前,鲜明的色彩,耀眼的明媚,周任远在这一瞬间,竟有些晕眩,被那光亮映照的阁楼,也摆脱了往日的晦暗,晕在桔色的灯光里,仿佛染上了一层温馨。

  一大片金黄的麦田里,站着个仰面朝天的小男孩,好奇的眼睛专注的盯着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他的五官出奇的清秀,周任远不禁凑上去细细的打量,略有些模糊的清秀五官上,眼睛被突显出来,隐藏在天真好奇下,透过眼睛里那小小的亮点表现出来的,是灵动狡黠。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而且确实是母亲的画风,只不过,被他不远万里带到加拿大,又珍而重之的收进阁楼的,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可他现在,只能对着那张似曾相识的小脸,苦苦陷入旧日回忆里寻觅……周任远捏着下巴,靠在窗边,盯着那画,这孩子是母亲凭空想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人?

  被他随手扔在一边的手机,唱起了欢快的胡桃夹子,屏幕上跳跃着丹尼尔的名字,周任远懒懒的接了起来,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那画里的小男孩,丹尼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只是间歇时有些气喘,泄露了他此时紧张的心情,“周,要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

  “回国定居,不回来了!”他要回到母亲身边,比起严肃古板的父亲,他更喜欢浪漫随性的母亲。

  电话那边明显沉默了一会儿,伴着一声叹息,丹尼尔倦怠无奈的问:“周……今晚,来我家好吗?”

  周任远微微挑高眉,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丹尼尔像怕他反悔似的,急忙交待着:“那我马上去接你,你在家等着我,哪儿也不要去。”卡着最后一个“去”字,挂了电话,周任远丢开手机,弯下腰闷闷的笑了起来,情人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明显取悦了他——是的,他有很多情人,他们都知道从他这里得不到爱情,却一个一个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一般沉溺下去——虽然有时候会嫌烦,但也能适时的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

  从低了一半的角度抬眼去看那幅画,竟看清了画的右下角,那小小的中文,外面已是晚霞满天,阁楼里的光线不足,周任远起身开了灯,从画架上取下画框,认真琢磨着那三个工整的汉字。

  艾小渔……

  汉字旁用铅笔画了只稚嫩的小鱼,是小孩子常用的横向画8法,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声喟叹了一句“小气的玉米”,周任远浑身一震,双手登时无力的滑脱了画框。

  画架下放着只小藤箱,周任远顺应着渐渐清晰的记忆的指引,打开了藤箱,箱子里收藏着各种稀奇古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最上方是一本相册,周任远靠着画架坐了下来,翻开相册,第一页是张大大的合影,上面写着“白马幼儿园甲班毕业留影”。

  照片上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对着镜头咧开小嘴,活泼的笑着,周任远下意识的寻找着自已幼时的身影,第三排站在老师身边那个板着脸的孩子,像是小了一号的自已,对应照片背面的名字,果然是“周任远”,可周任远的后面,却赫然写着“艾小渔”!

  周任远急忙翻过照片——那是个眉目灵动的小男孩,正调皮的把头枕在他肩头,笑嘻嘻的冲镜头做着鬼脸,和油画上的孩子有些神似,眉宇间透着狡黠,还有些不和谐的羞涩,周任远不错眼的看着那个孩子,记忆里三岁那个炎热的午后,七年来首次浮上心头。

  老爷爷拉着专心啃着玉米的小男孩,站在他和爷爷身边,微笑着拍拍那小男孩的头,说:“小渔,把玉米分给任远哥哥一半!”

  天那么热,他只想催爷爷快走,实在不想站在闷热的树荫下听他们聊天,捏紧了爷爷的手,使劲摇了摇,生怕他打开话匣子,又得让他闷上半天。那个小男孩却飞快的把玉米藏到身后,对着老爷爷摇着头也不说话,他并不想吃那玉米,可看那孩子小气的样子,忍不住嘲笑他:“小气鬼!”

  那个孩子张大了嘴,配着圆圆的眼睛,很像是吃了一惊,“我不是小气鬼,是玉米小气!”

  他的爷爷是市委书记,父亲是有名的大律师,从小耳濡目染,都是严于律已,一板一眼的教条,猛一听这么古怪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跟着说:“玉米小气?”

  那孩子点点头,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玉米最小气了,它说我和艾小渔是好朋友,只有艾小渔吃我,才是甜的,别人吃我,都是苦的!”

  他撇着嘴,伸出手,“我不信,你把玉米拿出来,让我尝尝!”

  艾小渔两只手都背到身后,紧紧护着他的玉米,“不行,玉米会生气的。”

  老爷爷有点尴尬,他的爷爷却听的哈哈大笑,指着艾小渔说:“老艾,你这孙子以后一定有大出息,三岁看八十,你信我的,绝错不了!”

  周任远微笑着用手指描画着照片上的小人儿,艾小渔的招牌坏笑在一群中规中矩的孩子中间,显得格外刺眼,他正板着脸,也许是对艾小渔未经允许,就把头枕在他肩膀上无声的反抗吧,细细观察艾小渔,除了歪着脑袋,两只小手也都插在衣兜里,鲜红的小大衣衬的小脸白白嫩嫩的,泛着粉红,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艾小渔的母亲比他的母亲还像艺术家,那些灰灰黄黄的小孩,穿起来很难看的颜色,到了艾小渔身上,统统都脱胎换骨一般,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那个年代,很少有男孩子会穿这么鲜艳的颜色,艾小渔的母亲硬是给他做了一件,居然还在幼儿园的同学们之间,掀起了一场争穿红大衣的风潮,那时,艾小渔的红大衣像一面旗帜,飘扬在白马幼儿园的每个角落,他也曾偷偷羡慕过唇红齿白,精致的玩偶一般的艾小渔,那个孩子像个发光体,不管把他放在哪儿,都能吸引无数慈爱的目光。

  可这样讨喜的艾小渔,却是个小邋遢,随时都能席地而坐,两只小手也常常黑乎乎的被老师从衣袋里拉出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展示,周任远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上衣左胸的地方,会被妈妈用大大的回形针,别着一方蓝格子的手帕,带着花露水的清香。上衣别着叠好的蓝手帕,是艾小渔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他的妈妈也给他别过手帕,可艾小渔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拧坏了回形针,弄丢了花手帕,放学回去怕被妈妈吵,就编了个借口,说把手帕借给周任远擦鼻涕,忘了要回来。

  周任远不顾形象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小时候可是温文尔雅的小绅士,怎么会流鼻涕——对于绅士来说,鼻涕是天敌——拖着鼻涕的绅士,就像骑着狗的王子,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存在。

  修长的手指划过页角,正要把这一页翻过去,手机刺耳的响了起来,周任远沉浸在往日温馨的回忆里,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你好?!”

  2.甲班的同案犯

  早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沾在皮肤上,刺激毛孔猛的收缩起来,周任远在昏睡和清醒之间,艰难的摇摆着,眼睛像被粘住了,怎么努力也睁不开,他已经模糊的意识到,自已昨天睡到半夜,一定是又掀被子了,这一会儿,估计不止是两只胳膊露在被外,只怕小半个上身都暴露在空气中呢。

  有只温暖的手臂伸了过来,拉高了被子,把他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周任远舒服的叹了一声,那只手臂的主人顿了顿,俯下身在他的唇角印下温柔的吻,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粉嫩的嘴唇就要带着暖意离开,周任远不满的向他回应着,原本点到即止的吻,很快变成许多细细密密,缠绵旖旎的求证,渗着凉意的肌肤,慢慢镀上火热,男人在最容易发生勃起的早晨,受到这样的撩拨,只会演变成激烈的求欢和交合。

  少年亚麻色的头发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像质地上乘的雪茄,他那小而尖的下巴在冲击中不自觉的微微抬起,恍惚间有些傲慢,琥珀色的眼晴,这时半眯着露出迷离的媚惑,伏在他身上的精壮身躯,加快了律动的频率,玻璃墙上映照着的两个交叠身影,几乎在同时压低声音嘶吼出来。

  “周,你有心事?”少年慵懒的枕着周任远的臂膀,月牙形的眼睛似乎永远都带着笑。

  周任远一挑眉毛,“我的表现不能满足你?——那么,”猛的翻身把那少年压在身下,“请给我再来一次的荣幸。”

  少年咬住下唇,白皙的手掌抵在他胸前,绕着那两粒暗红的突起打着圈,期期艾艾的,“你……你刚才好像在想着某个人,有那么一会儿,眼睛盯着地毯,忽然笑起来,”他垂下眼帘,“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可以……只把心留给我?”

  他的样子很可爱,像个要糖吃的孩子,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神气看着大人,周任远忽然想起艾小渔那个小坏蛋,这句问话如果让艾小渔问出来,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呢?

  首先,艾小渔会笑模笑样的指着他的胸口,问:“周任远,这里有什么?”

  答:“心呗!”

  渔美人再含羞带怯的问:“那……那你心里有谁?”

  没好气的答:“你呗!”

  渔美人波光潋滟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一侧,盯着某处不知名的物体,小小声的问:“你……你能不能心里只有我?”

  无语。

  虽然艾小渔年纪小小,可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掌控人心的能力,他们相识后,在白马城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艾小渔的爷爷,带着他来周任远家串门,爷爷的酒柜上面,放着一盒进口的饼干,他忙着拉艾小渔陪他玩,可艾小渔却眼巴巴的只盯着那个铁皮盒子看,不管周任远拉着他去哪儿,他都要站在一眼就能看见那个盒子的地方。

  吃了很多糖果饼干,直到艾小渔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他仍是没放弃对那个铁皮盒子的关注,见大人们总也不提起那盒子,就推着周任远去把那盒子拿来,周任远连忙摇了摇头,冲他摆着手,“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要懂规矩,不能上去乱插嘴,也不能随便乱要东西。”

  艾小渔当时说了什么,周任远仰起脑袋想了半天,对了!艾小渔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他只是个孩子,可这鄙夷的神情,让人看在眼里,却格外觉着窝囊和不忿,他没说一句话,就成功的激怒了周任远,周任远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着脚低声叫着:“有本事你去要,看我爷爷不打你屁股!”

  艾小渔撇撇嘴,胖胖的小下巴随着脑袋的摆动,荡出一圈柔和的弧度,“去就去,你爷爷绝不会打我屁股。”说完雄纠纠气昂昂的跑进客厅,天真无暇的小脸上,挂着憨憨的笑,指着那个铁皮盒子问爷爷:“周爷爷,那是什么?”

  他的爷爷早就看出艾小渔对那盒饼干的企图,却故意逗他,“那是盒子!”

  要搁别的孩子,被大人堵了这么一句,可能就不知道该怎么样把问话继续下去,周任远反躬自省,如果是他,见别人这种透出拒绝的语气,即使心里再想要,怕是也要斟酌斟酌,可艾小渔这人,嘴又馋脸皮又厚,听他爷爷敷衍了这么一句,忙涎着脸凑过去,甜甜的问:“周爷爷,那盒子里有什么?”

  周任远有些害怕的看着爷爷的脸色,爷爷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笑的眯起了眼,只能看见一条细缝,“盒子里有饼干!”

  仍是和艾小渔打太极,艾小渔仍是不慌不忙,扑的窝到他爷爷的怀里,又是甜甜的问:“周爷爷,那饼干能不能吃呢?”

  客厅里的两位老人大笑起来,他的爷爷站起身,取下那盒饼干递给艾小渔,说:“小渔,给,这饼干能吃,你多吃点,别跟周爷爷客气!”

  周任远张大了嘴,一脸惊奇的看着笑容满面的爷爷,艾小渔这小坏蛋,大人说话的时候乱插嘴,又乱要东西,爷爷怎么还这么高兴,难道就为了艾小渔提的那三个问题?这个小坏蛋,真是狡猾,良心大大的坏了,周任远学着电视里的日本人,恶狠狠的在心里补给艾小渔一句评价。

  如果他知道,刚才艾小渔那一句“你爷爷绝不会打我屁股。”,其实是因为艾小渔早就知道,他的爷爷不管对他教训有多严厉,对别人家的小孩,却不会那么声严厉色,周任远会不会为此暴发一次小宇宙呢?

  打开大门,周任远急不可待的上了阁楼,捧出那本相册,翻开了第一页的毕业留影,第二页是一群小男孩的合影,站在正中间的孩子,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特别有神,手里还捏着一块橡皮泥,微微斜着左边的嘴角,似笑非笑的盯着镜头,——能如此醒目的抓住别人的视线,除了那个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小坏蛋,又舍渔其谁!

  这是他们刚握手言和后,去张果果家的照相馆,拍的结义照,周任远想起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群架,就忍不住脸红——就为了张果果的爸爸从首都带回来的一盒橡皮泥,橡皮泥其实也没什么希罕的,只不过张果果的这盒橡皮泥,不管你捏了多久,或是放了多久,都不会像一般的橡皮泥那样发硬,艾小渔强凶霸道惯了,见着好东西,立即就会产生占有欲,眼馋了一早上,中午放学终于忍不住了,勾着张果果的小书包,直接命令他:“张果果,今天下午把你们家的橡皮泥都给我带来,我也要玩。”

  张果果明显瑟缩了一下,——哎!周任远叹了口气,这人比他的橡皮泥还没硬气,对付这种小流氓,只一味忍让是不行的,那样只会让他食髓知味,还不如一口回绝他,其实……艾小渔这人欺软怕硬,张果果若是回绝了,他也只能作罢,不信你看班里那几个又高又壮的男生,艾小渔就从没去招惹过人家,别看他在几个比他小的男孩面前耀武扬威,实际上他在比他大的孩子面前那副狗腿样,能笑倒人的大牙。

  正主儿没发表意见,他身边几个同样眼馋那盒橡皮泥的孩子,打着劫富济贫、匡服正义的旗号,对艾小渔进行了一场惨烈的口诛笔伐,周任远背着书包,站在幼儿园门口,不耐烦的等着家里的保姆来接他,见艾小渔势单力薄,“嗖”的扔了书包,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挡在艾小渔身前,对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同学撂了句狠话,“谁敢欺负艾小渔,我就咬死他!”

  啊——呸——,周任远为这句话付出的惨重代价,足够让他反复在心底唾弃自已无数次了,……当然,只是在心底,艾小渔可就是从这次群殴事件之后,才把他当成生平惟一好友的呢,他怎么能自毁形象,让艾小渔知道他其实悔的肠子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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