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离开的父亲冷冷的瞪视阿夜,后者怕得露出畏惧的神色,父亲关上门的同时,也关掉了电灯,阿夜也没有任何反应,他早已习惯父亲这个举动,所以他也爬上了自己的小床,将自己埋进被单中。
「黑黑的……阿夜怕怕。」
阿夜拼命卷曲着身体,躲在被单中,只露出一张小脸蛋,平常保姆对他说的恐怖的东西全都浮上脑袋。
虽然才三岁的孩子不是太明白鬼、幽灵是什么东西,但是保姆似乎是特地想吓孩子,总是把这些东西描述得很可怕,让阿夜总是讨厌待在黑暗中,只是大人们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离去前总是将灯全都关熄,而以阿夜的身高,根本就无法按到电灯开关。
因此,哥哥的到来就像是光明,他总是会「答」的一声把灯打开,然后小阿夜就会从床上蹦起来,没有意外的,都会看见哥哥爽朗的笑容,和开心的声音。
「阿夜,来玩吧。」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呢?
阿夜对日子没有多少概念,虽然哥哥教过他一年有几个月,有多少礼拜,多少天……
但是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塔中,鲜少踏出的孩子来说,「日子」这种东西实在没有多大意义。
事实上,对阿夜来说,每天的意义就是等着哥哥来和他玩,或者教他东西……其实什么都好,只要哥哥来陪他,不管是玩或者教导,对阿夜来说都没有差别,只要能看到哥哥就好了。
他只记得,三岁以后,自己还拿到哥哥送的四个礼物,有积木、玩具车、一盒彩色笔,最后一个是全套儿童故事书,故事书……阿夜都没有看完呢,记得那时候,自己正在看长发姑娘,长发姑娘最后有没有离开高塔呢?
这时,阿夜的身高已经可以自己开灯了,再也不用生活在黑暗中,但是谁知道,真正的黑暗才刚要到来……
「要去哪里?」
阿夜很害怕的看着这位拉住他的手不放,拖着他走的男人,虽然这是他的父亲……
「去你该去的地方。」父亲冷酷的不看阿夜一眼。
「哥哥呢?哥哥会来吗?」阿夜怯怯的问。
但是,父亲没有回答他。
◇ ◇ ◇
痛!好痛!
阿夜拼命哭着,他被绑在一张金属椅子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连接到周围的复杂仪器上。
旁边的白衣人却似乎听不见,三三两两兀自讨论着:身体强度如何?年龄好像太小了,撑得过手术吗?要用什么超合金最合适?强度和柔软度都要达到平衡……
「哥哥、哥哥……阿夜好痛,哥哥……」
一只大手轻轻抚上阿夜的额头,很温暖,就像哥哥一样。
「哈罗,你叫阿夜吗?」
一双墨绿色的温柔眼睛出现在阿夜面前,阿夜用哭糊了的双眼看,除了墨绿外,还有好漂亮的蓝色头发,就像阿夜从小期望着的,塔顶那一抹小窗外的天空的颜色。
「我是安特契,是阿夜的医生喔。」男人虽然也穿着和旁边人一样的白衣,但显然和旁人不同,他的眼上充满笑容。
很像哥哥,阿夜这么觉得,但事实上,日向炎和安特契没有半点相同的地方,真要说共通点……就是他们都会对阿夜笑。
「阿夜有哥哥吗?」安特契尽可能温柔的说道。
阿夜点了点头。
「阿夜很喜欢哥哥?」
阿夜坚定的点头:「喜欢,阿夜最喜欢哥哥了。」
安特契笑道:「那就要乖喔,因为阿夜生病了,所也不可以去见哥哥,只要阿夜勇敢的把病治好,那就可以去见哥哥了。」
「真的吗?」阿夜抽抽搭搭的问,小脸蛋上却充满希望。
安特契忍住想撇过脸去的冲动,发着颠说:「真的…是真的……」
「好,阿夜会很乖的,阿夜不哭了。」阿夜真的努力忍住泪水,也不再哭叫,
「阿夜……真乖……」安特契终于撇过脸去,一颗心脏砰砰的跳,夹住烟的手指抖得不像个外科手术权威该有的。
◇ ◇ ◇
「想不到,我这个只看钱医病的人渣医生……反倒是这里最有良心的人。」安特契自嘲的笑了笑,这话要是让那些骂他见死不救的病患家属听了,肯定个个都不相信。
安特契狠狠的吸了一口烟,骂道:「他妈的,那只是个七岁的小鬼,这里到底去他妈的是什么鬼地方?」
◇ ◇ ◇
啊!
阿夜拼命忍住尖叫,硬撑着不发出声音,只是手术过后,全身痛得要死,却又硬被逼着在短时间内复健,这痛楚就是大人都承受不起,更何况是个未满十岁的小孩?
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再站起来,阿夜甚至不需要人逼,他会自己死命站起来,虽然手脚都陌生得不像是自己原有的,每进行一个动作都耗费他无数的精神和力气,几次都快受不了了,倒下便不想再站起来……
快点把病医好,去见哥哥!
阿夜无时无刻不这么想,除了记忆中的哥哥的笑脸,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挂念。
然后,他就会再次站起来,继续着下一次的跌倒。
◇ ◇ ◇
「安特契医生,还要多少次手术,阿夜的病才会好,才能去见哥哥?」
多久没看见哥哥了?
阿夜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要模糊,以往至少有哥哥每天会来看他一次,每年会送他生日礼物,但是现在,他早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几岁了。
安特契的手一抖,勉强笑着:「最后一次了,真的。」
「真的吗?」
阿夜的语气很兴奋,他却也不再说话,这是多年养成的结果,这些年来,他很少很少开口,除非是周围的白衣人要求他做测试,除了安特契医生外,也没有人会和阿夜聊天。
真的是最后一次手术没有错,安特契吸了一口烟,最后一个脑科手术,将晶片植入这孩子的脑中,此后,他将不再是个人类,只是一部机器,阿夜也永远消失,只剩下一个叫做玄日的超级保镖。
「安特契医生。」阿夜转过头去看着医生。
安特契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嗯?」
反正这孩子几分钟后就不再存在了,没有必要再继续安抚他了,没有必要……
「谢谢你,医生。」阿夜有些奇怪的看着安特契,不知道为什么医生今天都不笑,但是他并不会因此就讨厌医生,毕竟这些日子来,如果不是安特契医生偶尔会和他说说话以及鼓励他的话,或许他早就崩溃也不一定,想到这,阿夜真诚的开口说:「医生,等阿夜到哥哥那里去以后,你一定要来找阿夜喔,医生你一定会喜欢哥哥的。」
听到这,安特契猛然眼眶一热,连忙撇过头去。
阿夜很惊讶:「医生,你在哭吗?」
「笨蛋!是灰尘啦,灰尘跑进眼睛里去了,痛死了,该死!手术取消!」安特契急急忙忙的跑走,手掌始终没有离开过脸。
安特契走远了,远远地还传来说话声:「该死,突然有个主意,看来得去找那些个理论家商量了,真麻烦……」
◇ ◇ ◇
最高主人确认。
弟弟…我就是你哥哥啊!
你不是玄日,是我的弟弟日向夜。
意图伤害最高主人,死刑。
害母杀父的黑暗之子。
眼泪涌出,检察系统是否出错,泪腺系统、面部表情系统……
你还是我的弟弟……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接受命令,开启情感,调出所有储存记忆…系统过热……危险……系统紧急关闭……
哥哥,你终于来了。
眼睛睁开,判断环境,十坪的普通起居室,自己正躺在床上,床边有生物反应。
确认生物,金发红眼,容貌……是最高主人……最高主人、是,哥哥!
哥哥…不对,是主人,可是主人就是哥哥,我呢?我是谁,是玄日,不对!是日向夜,阿夜……日向夜抱住了头,脑海中一片混乱。
日向夜只闷哼一声,就不再理会痛苦得要炸裂的头,他缓缓伸出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怎么回事?是手臂的肌肉还是超合金骨骼有问题吗?
日向夜却不想理会手臂,他将手缓缓伸向趴在床边的哥哥,发抖的手覆上了哥哥的头,感觉到哥哥熟悉的发丝。
「哥哥——」
日向夜忍不住叫唤着,虽然脑中的系统拼命告诉他,不应该吵醒最高主人,也不应该这样称呼主人。
床边的男子震了震,带着睡觉特有的朦胧声音咕哝道:「好啦,好啦,阿夜乖,让哥哥睡一下,等等再陪你玩喔。」
日向夜马上安静了下来,原因无他,最高主人已经下达了命令,他要睡觉,让日向夜别吵闹。
日向夜就这么动了不动,连放在日向炎头上的手都没有移动过,他只是睁着眼看着日向炎,但只是这样,也就够了。
虽然日向夜没有吵闹,但趴在床边的男子却自己僵住了身子,然后猛然抬起头来,一双酒红色眼睛如同红宝石般澄澈美丽,在看见床上的人已经起身后,他愣了愣,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阿夜…」
日向炎艰难的开了口,脸上的神情既害怕又期待,若是此刻让日皇的下属或者敌人看见,肯定会异口同声的不相信这是日皇本人,毕竟,对世人来说,日皇就该像太阳一般,永远高挂在天上,带着睥睨众人的微微笑容才是。
日向夜此刻陷入了挣扎之中,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日向炎才是,是主人?是哥哥?同时,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是玄日?还是阿夜……
「阿夜,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日向炎十分紧张的问,但其实他真正想问的问题是,你究竟复原了没有?现在在他眼前的,是机器人玄日,还是他最钟爱的弟弟阿夜?
「没有事情,主人……」日向夜皱起眉头。
听到主人二字,日向炎的瞳孔猛然张大,『主人』这两字如同利刃般,狠狠的刺伤了他的心脏,苦涩从心脏流出,漫延了全身……他,还是失去了弟弟阿夜吗?想到这,日向炎的拳头紧紧握住,一股怒火不知该向谁发泄,他猛然站起,现在唯一发火的人,就剩下安特契了!
他不会太喜欢自己接下来的处置,日向炎的脸上全是残忍与无情。
「……哥,主人哥哥。」
日向炎停下脚步,残忍和无情僵在脸上一瞬后,顿时消失,一个担心弟弟的好哥哥瞬间转身,挪移,趴在弟弟床边,眼巴巴的看着日向夜。
「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次。」日向炎露出一脸渴望的神色。
「主人哥哥。」日向夜总算找出折衷点,既是主人又是哥哥,那干脆就合起来叫好了,也不管这个名词听起来有多么奇怪。
哥哥,阿夜叫我哥哥了,日向炎露出了好哥哥专用的傻瓜笑容,同时,他也自动把前头的『主人』二字消音,当作没有听见。
「阿夜,再叫我一次好吗?」
「主人哥哥。」
「再一次。」
「主人哥哥。」
「再……」
安特契进了房间后,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传说中,地球上权势最大的人物用傻乎乎的表情,听到「哥哥」这二字,然后就沉醉在自己的幻想,过几分钟后,再一次让人叫他哥哥,接着又是几分钟的沉醉……
这就是日皇?
安特契的脸上全是黑线,若不是担心外头站着的众多保镖会带着冲锋枪冲进来,他真想把旁边的花瓶砸过去,大叫一声「吵死人啦!别再让玄日叫哥哥啦。你个喜欢听人叫你哥哥的哥哥狂!」
但是很可惜,这个哥哥狂是当今权势最大的家伙,而自己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医生,安特契苦笑了笑后,用力的咳了咳嗽,试图引起哥哥狂的注意。
但是,第一个注意到他的人,却是日向夜,他抬起头来,说道:「安特契医生。」
安特契漫步走到床边,手上拿着记录资料和笔,自然而然的说:「报告身体和晶片状况。」
「是。」日向夜恢复了面无表情状态,声音无起伏的回答:「肉体无异常状况,晶片无异常状况。」
安特契点了点头,在资料上写了几笔,又问:「重新叫出记忆,和情感开关开启方面有没有问题?」
「记忆没有问题,情感开关开启后,数次和旧有指令产生冲突……」
日向夜停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安特契的身后,后者显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只是径自用笔在头发中戳了戳,有些苦恼该怎么写下记录。安特契抬起头,又问:「什么样的冲突?玄日,解释或者举例。」
日向夜眨了眨眼后说:「举出例子,主人哥哥在安特契医生后头显露出有谋杀意图的神情,旧有指令是玄日必须服从主人哥哥所有指令,所以玄日应该询问主人哥哥,是否要杀死安特契医生。但是情感上,阿夜有点想警告医生注意背后……」
安特契猛然僵住,终于感觉到背后恐怖的杀机,一滴冷汗从他额头掉落。
「你刚刚在做什么?」日向炎露出了微笑。
「调查玄日的状况。」
安特契僵硬的举起双手投降,同时小心翼翼的回答,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背后那只很要命的小东西,那只小小的,很可爱的,但是却宰掉了全研究所的人员的,精致的银色掌心雷手枪。
「你叫我弟弟什么?」
「啊……」安特契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连忙更正:「啊、啊……阿夜!」
日向炎重重的哼了声,显然不是很满意。
「主人哥哥,要杀了他吗?」
日向夜掀开被子,右手的透明指甲猛然伸长,还透着冷冷的光芒,这能要人命的指甲不偏不倚的架在安特契的脖子上,安特契连吞口水都不敢,毕竟玄日的所有手术几乎都是由他来操刀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玄日有多致命,安特契很肯定,只要日向炎说句「是」或者「杀」,那他恐怕以后只能去地府当鬼医了。
看到安特契的神情,日向夜的神色一软,有些苦恼的说:「可是,阿夜不想杀安特契医生,指令和情感又冲突了。」
「不要杀他,阿夜。」日向炎有些紧张的喊,他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让弟弟痛苦的杀了人。
接到这句喊声,日向夜干脆的收回指甲,右手也慢慢收到身侧垂着,不再露出攻击意图。
安特契总算松了口气,他宁可被日向炎开一枪,也不要玄日的指甲攻击,前者还有可能救活,后者绝对是一击毙命。
「弟弟!」
顾不得安特契,日向炎猛然扑向弟弟,一把抓起弟弟的手掌,努力翻看着,怎么看都和正常人的手相似,到底是怎么伸出长指甲的?
「以后不可以随便伸出指甲,知道吗?」日向炎叽叽咕咕的吩咐,露出一脸的担心:「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你和一般人不一样怎么办?不行,谁要发现了,我毙了他。」
日向夜点了点头,将主人吩咐的「不可随便伸出指甲」命令纳入脑中的晶片。
「……」听到日向炎对玄日的吩咐,安特契沉默着,不知该不该向日向炎说,指甲恐怕是他弟弟最像人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