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善类(出书版) BY 李葳
  发于:2009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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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父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当然,我们不是没有试着和他联络。那孩子在成年之后,开始在每年春节前,寄一封信回家来报告,说一下他这一年来做了什么、过得好不好等等。可是除了信件,我们也希望能再重启和那孩子的联系,但他却顽固地不肯和我们接触,不管电话、或出来见面——要我们两老去香港也没关系,但他仍是连张照片都不肯寄。」

  重重一叹,老人抬起盈满希望的眼。

  「直到前几个月,我看到了新闻,知道他接受一个黑道大哥的委托,为他进行辩护的工作,才晓得他回到台湾了。欧阳医师,我知道你和『全宇盟』的夏寰私交很好,因此希望能透过你,与琛儿接触。」

  为什么才头一次见面,陆父会清楚自己和夏寰的交情?莫非全世界都知道了自己和夏寰的私交?

  「您可以直接打电话到『全宇盟』旗下的保全公司,请他们转达消息给陆律师。」   

  「我试过了,可是他们坚持要问清楚身分才能转达。我有苦衷,不希望和黑道旗下的财团、公司有所牵连。」

  老绅士一叹。

  「欧阳医师,从你的表情看来,我若不说出『苦衷』是什么,便无法取得你的协助了,是吗?」

  「我只是不明白,父亲想见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要迂回地透过第三者?纵使他不想见你们,你们大可以在『全宇盟』的办公室——他每天都会去那儿——去堵他就行了。」

  老绅士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假使今日他不是在替黑道工作,我一定也会这么做,可是身为一个前地方法院的行政庭长,即使我已经退休了,我还是不希望出入暴力组织旗下的公司,草率地破坏同僚们的形象。」

  「对不起。」英治马上为自己的浅薄道歉。「我没有想到还有这层因素在。」

  对老绅士维持司法人员尊严的坚持,他很是佩服。

  「没关系,你能了解,我非常感谢。」老绅士也低头说:「我知道,这样子拜托你是给你带来麻烦。清官难断家务事,谁也不想沾得一身腥羶,可是我已经这把岁数,没几年好活了,我真的很想和琛儿重新修好父子关系,他的母亲也非常想念他……能不能拜托你,隐瞒琛儿是我想见他,帮我约琛儿出来?」

  英治迟疑而为难地皱起眉,他不喜欢这种近似欺骗的做法。

  老人家突然离开了沙发,起身向英治鞠躬拜托。「我不会让你的帮忙毫无代价的,如果能够跟琛儿见到面,我可以保证——夏先生案子里的关键证据,会有突破性的进展,发展成对夏先生有利的局面。」

  这算什么?英治勉强压下怒火,尽量平静地说:「请你不要这样子,我并不是考虑得失才会犹豫不决。我觉得隐瞒您要见他的事,对陆律师不公平,您想见他的心我懂,但是他不想见你们的心意,我也不能轻易践踏。」

  「唉,欧阳医师,你没有孩子,不会懂的……我这辈子都在追求公平正义,但是拿公平正义交换见孩子一面,我愿意。这就是天下父母心!」

  蓦地,英治想起了夏渼的母亲。

  充满母性光辉的脸庞,怜爱地抚摸着自己腹中宝宝的慈祥目光。如果把夏渼的母亲,换成陆律师的母亲……那份想见儿子、想爱儿子的心,不分年龄、不分年代,是全世界都相通的吧。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英治很少有过这种,帮人帮得如此不痛快、犹豫不决的心境。他觉得自己有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可是,现在还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错误。

  「您愿意帮忙就够了,感谢您。」

  老绅士一把握住英治的手,拼命地感激他。老绅士和英治约好了,确定要将陆律师约到哪个地点、什么时候约之后,他还拜托英治不要让黑道兄弟知道此事。万一那些人知道了,打算利用自己与儿子见面的机会制造麻烦,那就糟糕了。

  英治有些不快地说了句「全宇盟没有那样的小人」,便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数日后。

  「干什么突然找我到这种地方吃饭?」

  英治对于陆禾琛是否会赴约,只有五成的把握,所以看到嘴巴抱怨归抱怨,仍旧准时到达这间日式料理餐厅的包厢来赴约的陆禾琛,他多少有所改观。

  ——会不会,其实自己误解了陆禾琛这个人?他其实是可以很友善的。

  「其实是……」

  英治指指包厢中另一边的纸门,道:「有人想和你见面。」

  陆禾琛不解地转头。纸门正慢慢地,被人往左右推开,白发老绅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琛儿!」

  陆禾琛发出窒息般的一喘,倒退了数步。「爸……?」

  3、

  「谁要你擅作主张,带他的家人和他接触?!」

  夏寰对英治发过不少脾气,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脸色铁青、双眼布满红色的血丝。

  隔着一扇门的房间内,陆禾琛正在接受精神科医师,注射能令癫痫缓和的药物。

  数小时前,陆家父子在日本料理店内相见,不仅没有「重逢」的欢喜场景,也没有「再会」时的误会冰释,那场面只能用混乱、令人错愕来形容。

  陆光明一看到陆禾琛,就上前扣住他的手,一直说着「我们回家,大家都在等你。我、你母亲,还有哥哥,大家都在等你!」接着,一路往餐厅门口拉去。

  英治的诧异可想而知,他正想介入,要求陆光明好好用「嘴巴」交谈,别靠蛮力拉人之际,轮到陆禾琛陷入过度换气与癫痫的发作。

  看也知道,这根本不是能够慢慢重温父子亲情的局面。当然这次的会面也像个无法收拾的灾难片,草草收场。

  当英治带着昏倒的陆禾琛返家,则引起了另一阵骚动。

  由于禾琛的状态,一看就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造成的。不等夏寰逼问,他便将自己做的「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不消说,夏寰的愤怒非比寻常。

  担忧盛怒状态下的夏寰,会不会对英治做出什么日后会后悔莫及的憾事,眼镜仔即使吓得魂不守舍,还是像只发抖的忠犬,提心吊胆地守着他们俩的「夫妻吵架」。

  「这点我道歉,但我只是想帮助他们一家子重逢——」

  「一家子?那种人根本不配当父母。」

  英治叹了口气,这样子根本无法谈下去。

  「他父亲已经有所反省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为了爱而对儿子束缚过度,也因此付出了分离十多年的代价,你不觉得应该给他父亲一个机会,证明他已经改过了吗?」

  「所以我才骂你,白痴、笨蛋!」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歇斯——」

  「如果你看过十几年前阿琛吃过的苦头,你绝对不会想帮他们父子牵起亲子什么线的。我可是用这双眼,记录过了一切。」

  阴郁着脸,夏寰把自己「捡到」陆禾琛的经过说了出来。

  「……之前,你怎么不先跟我说这些?」

  听完之后,英治的脸色不只惨白,上面还写满了罪恶感。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算得上是什么名誉的事吗?现在的阿琛已经走出过去的泥沼,时间帮他洗掉了痛苦,他也在香港靠自己打拼,在律师界里挣得一片天。再重提过去,有什么意义?」

  夏寰一拳打在英治站靠的壁面上,发出重重的「砰」一声,撼动了墙壁。

  「不知者不罪,倘若今天你是单纯被陆家人利用而已,我或许不会这么气你,欧阳英治。」

  忍不住,打了记哆嗦。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欺骗自己人,帮着外人。我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信任一个外人胜过信自己人,就是不对。我生平有两个大忌,这就是其中之一——任何人犯了它,皮都得绷紧一点。你,也没有例外!」

  不讲任何情理,夏寰说完铁面无私的警告,冷冷地瞥了英治一眼,越过英治身旁的门,再次去里面探望陆禾琛的状况。

  「英治哥……你还好吧?夏哥是太生气了,你千万不要也跟着发火。你冷静下来,等明天再跟夏哥道歉,他一定会接受的。」

  眼镜仔上前关心地问候,英治摇摇头以对,并叫他不要管,遣他离开。

  橘发年轻人因为自己的「建言」未被听进去,神情落寞地下楼去了。英治感谢他的关心,可是现在英治自己无法处理更多别人的心情。

  现在光是整理自己的心情,他就已经忙不过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是介于自己、夏寰与陆禾琛之间的私事,不想办法在三人之间处理好「它」,不过是令更多人被这桩断不了的「家务事」拖累。

  壮士断腕的时候到了。英治花了十分钟,找回双腿的力气,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拖出一只皮箱。

  夏寰知道自己说话重了些,但对顽固的英治而言,不说点重话,他在日后仍旧会有不少机会,遭到别人利用他的一片善意,做出对自己人不好的事。

  这是个好机会,让英治学得点教训,不要太为别人着想,他必须学着自私点。

  「……唔……我……在哪儿……」

  躺在床上的陆禾琛,恢复了意识,眨着双眼搜索着。夏寰握住他搁在被单外的冰冷细手。

  「你在我家,阿琛。你和英治出去吃饭的事,记得吗?」

  细眉在几秒钟后皱起。「我……我……爸爸?!哈啊、呃……不要!」

  「不要担心,没事,你的父亲已经不在这儿了。他们现在束缚不了你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不回那个家。那个人欺负不到你的,放心。」夏寰紧握着他的手,不停灌输能令他安心下来的话语。

  在此刻,心灵脆弱得一碰即碎的年轻人,只能依赖夏寰的力量。陆禾琛本能地伸手,揽住了夏寰的脖子。「拜托,不要走,我好怕,陪我……」

  「我哪里也不去,一直在这里。」

  夏寰做着和十几年前同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安慰。

  虽然这让十几年前的陆禾琛误以为是「爱情」,但是不管现在或过去,夏寰对他如此温柔,理由只有一个。

  ……我不能对他置之不理,既然人是我捡回来的,我就会负起责任照顾到底。在他没事、能重新站起来之前,我会在他的身边。

  哪怕这会让英治痛苦,现在我也必须照顾他。

  夏寰不停地拍抚着他的背、哄着,加上医生药物的助力,陆禾琛终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将脸埋在夏寰的胸口中,整个人窝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喀啦」一声。

  夏寰抬起头,看向发出声响的卧室门口。

  英治把一只大皮箱放在门边,只身走近他们,表情平静地问:「陆律师好些了吗?」

  默默点个头,夏寰抛个眼神投向英治的皮箱。「那是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

  夏寰蹙起眉。「这是跟我赌气吗?」

  摇头。「我想让你方便选择一点。」

  「什么?」

  「这不是离家出走,我暂时会先住在医院的值班室。你可以重新再选择一次,何不选择陆禾琛呢?他凡事都以你为优先,只要你肯疼爱他一分,他就会百倍十倍地膜拜你吧——不像我。你们可以在公、私两方面都配合得很好。」

  夏寰不需要英治像阿琛这样地崇拜自己。「你是说,要和我分手?」

  「你才是那个生气的人,想和我这个犯了大戒的家伙分手的人。我很识相的。」苦笑着,英治转身说:「你知道我在哪儿,由你决定要不要来找我。」

  夏寰没有追上去把他留下。

  要是英治留在这儿,这阵子他会很痛苦的……谁教他这么爱我,当然见不得我对别的家伙温柔体贴。

  干脆让他走。

  等禾琛重新振作起来之后,再去告诉那个傻治治,不懂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亏他还念完医学院,拿了博士学位。呵。

  「更,为什么没有带他回来?你说!」

  男人一脚踹向满头白发的父亲,仿佛在踹一条狗似地。

  「我不是说了,你要是没办法带他回来,我会打断你们的腿吗?啊!你想让我打是吧?!」

  「不、不要打了,我拜托你,他是你父亲啊!」头发半花白的妇人,浑身颤抖个不停,仍是努力护卫自己的丈夫。

  男人粗暴地,一把揪住妇人的头发,硬生生将她拉离开丈夫的身边。

  「你也是有罪!那一年要不是你没把后门锁好,他怎么会有办法溜出家门?叫你们监视、叫你们送他上下课,完全都是白做工。现在想起来,我实在是满肚子火消不掉。你说,该怎么样才好?!」

  妇人哭叫着:「我不对、是我不好,求求你不要打了!」

  男人残忍地笑了,将妇人抛到地上,开始在妇人的腿上、身上重重地踩着。

  「你们不把他带回来,我就一天不会善罢干休,天天照三餐打,怎样?」

  白发老人悲伤地望着形同恶魔的男人,颤抖地拿起电话,想要拨打求救专线的手,却怎样都拨不下去。

  男子大笑着,把电话机整组连带讯号线一并扯断,摔烂。

  「你根本不敢打电话,你这孬种,因为你怕上报。哈哈哈哈,讲给人家听,人家会把你当笑话,人家会问你有什么资格审案、当什么法官?你连被自己的儿子打都不敢声扬了,你还想伸张什么正义?!狗屎!你是臭狗屎!」

  白发老人不停地摇着头,最后只能与妻子抱在一起流眼泪,忍耐,等待。只要「恶魔」的气出够了,他便暂时不会再骚扰他们了。

  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

  老人不禁想起早年,那时候「恶魔」还没有这般疯狂的行为,因为他将所有的疯狂行为,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只要琛儿肯回来,继续陪着他哥哥,也许他哥哥会渐渐恢复正常……」

  「琛儿会答应回来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谁知道,琛儿却是那样的自私,一个人在外头自在逍遥了,便不管他这老父与亲生母亲了。

  老人看着自己身上的青紫瘀痕,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只要想办法把琛儿带回来,家里的人就可以从不幸中解脱了。琛儿本来就应该待在这个家里的,他是这个家的孩子啊!

  「呀——欧阳医师,我之前跟你讲过那么多遍,你千万不能变邋遢!你、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

  密斯方走进住院医师使用的值勤室,捏着鼻子说:「我的天啊,你这儿比猪窝还乱,那堆衣服还发出像泡菜一样的味道了。你是不是被女友甩了,所以在这儿自暴自弃啊?拜托,胡子也不刮、澡也不洗,你存心要让所有女护士哭死就是。」

  「我只是想尝尝看,什么叫做『脆弱』。」

  假使他再多一点脆弱,他X的夏寰应该不敢把他扔在外头两个月,就这样管都不管、理都不理,活像他们俩真的已经拆了吧?

  「哈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的样子在我看来叫『堕落』!」

  英治一愣。「那、我不就走错方向了?」

  「错得很离谱!你要学习怎么变脆弱是吧?」密斯方双手插腰,在他面前说:「先去把自己恢复成我原本认识的欧阳医师,恢复帅帅的模样,然后去后栋的妇科产房,那儿有一堆如天使般『脆弱』的可爱生物,供你学习,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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