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
强势的声音,不由分说的拉着明晚高高跃起。沈重的身体好像一下如燕般轻盈,在满是火把照亮的军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离开。
飞身而上马匹,被按在身前狂奔,明晚感觉到了背上的滚烫的体温,诧异的回头却怎麽也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在离大营还是几里地的山腰停下,男人将明晚一掌推下马,急匆匆地要挥鞭离开时却被早有准备的明晚一把扯住。身体一歪,两人倒在坡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你是谁?”
更是不容分说的去扯男人的面巾,男人却很是灵巧的躲过,一个鱼跃便落在了明晚几步开外。
“你到底是谁?为什麽要救我?”
“……”
男人却并不答话,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晶亮漆黑。
明晚也不勉强,拱手抱拳,朗声而道:“在下明晚,方才多谢兄台相救。”
那男人也抬手一礼,蒙面之下竟也感觉到笑意,隐约觉得熟悉声音却十分陌生,“贵军已经势在必得,元帅现在可高兴?”
顺着男人的视线往下望去,果见敌军军营一片大乱,火势迅猛已是哀嚎满地。明晚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摇了摇头,“今夜五十人就我一人独存,虽目标达到却悔在轻敌,让这麽多兄弟枉死。”
“战争就是如此,元帅你……”
话突然顿住,男人突然翻身上马,扬鞭之时却回头言道:“在下平生,元帅後会有期!”
直到听不到马蹄声时,明晚才渐渐回过神来。当慢慢回到军营之时,大军凯旋的将士们也正好满载而归。
失去兄弟的钝痛在一片豪气中渐渐消散,胸中又重新涌动起沸腾的热血,脸也在篝火中映得通红。突然想起那个腰肢扭得快断的亦然,左顾右盼却见不到人影。
“监军呢?”
被拉住的偏将似有难启之齿,吞吐半天,才期期艾艾的开口──
“监军他……病了。”
第十一章
“病了?!”
明晚脸色一沈,“晚上的突袭难道监军没有坐镇指挥?”
“……”
面露难色的偏将吞吞吐吐地答不上话来,明晚却已心下了然。哼了一声,甩袖起身,语气不善地问道:“监军现在人在何处?”
“……监军大人现在寝帐之内。”
气势汹汹地挑帘,帘内大帐内连空气都是一副病态的样子,烛火昏暗,连一个侍从也没有跟在身边。
床上的大被子高高隆起,隐约可见有人蜷缩在里面,好像整个身体都抱成了一团。
走近了几步,果然见到亦然满脸通红的躺在那里,只露出双眼睛。那双眼睛隐约觉得熟悉,漆黑依旧却满是柔弱,雾气盈盈,像是一眨眼就会落下泪来。
被这样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再是一肚子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开了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温柔得差点把自己吓住──
“我走了一会儿你怎麽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伸了手过去,放在亦然的额上,那样炙热的温度险些将自己烫伤。
“这麽烫为什麽不叫军医!”
声音又猛地拔高,转了头冲着帐外大喊。守在外面的守将刚刚踏了进来便被明晚一顿臭骂,一句辩驳也插不上嘴,待明晚好不容易停下时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又扯,转了头看见亦然欲言又止地──
“那个……是我让他不要叫军医的……”
“是、是是的,监军大人不让来服侍也不让军医来诊治,所以才……”
“行了,下去吧。”
待帘子再度恢复平静,明晚这才转了头,双手环在胸前,“说吧,本帅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而此时的亦然与平日里判若两人,锋芒尽退,惨兮兮地直喘着气,像是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所有气力一般。
躲开明晚的视线,又将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我病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病了!”
“我不喜欢大夫,不仅不喜欢,还非常讨厌……”
“哈?”
“打死也不要看大夫……”
“……你以为你才三岁麽?!”
明晚简直想一脚将床上这个比女人还柔弱的男人踩扁踩死再挂在外面晒成人干,帐外欢庆的声音愈发热烈,明晚扔下句“那你就等着烧晕”的话甩袖就走。
还没走出寝帐就慢慢停下脚步,心下不忍,只得边自我唾弃地边去打了盆冷水,将冰凉的湿巾放在亦然的额上。
“谢谢你……”
微弱可怜又真诚的道谢彻底将明晚击溃,本来还愤愤不平的怨气被良知扫荡一空。看着亦然越发觉得需要保护照顾,湿巾也换得愈发勤快。
冷水换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帐外欢庆的声音也渐渐消散时,明晚才满身疲累的趴在了床沿昏沈沈的睡去。
第十二章
在明晚昨夜模糊的记忆中,自己似乎是被拍醒,迷迷糊糊地被摆弄着脱了衣服,躺到了床上。可能是太过於劳累,刚刚沾到枕头时就彻底地睡死过去,不知道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身旁的人和事。
直到清早醒来,一睁眼便看见咫尺之处那张厌恶了二十年的脸,明晚硬生生地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紧接着又看见了彼此交错着的腿,更是连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惊恐太过於剧烈,以至於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明晚狠狠地一推,自己却四仰八叉地摔到床下。
“……怎麽了?”
软绵绵毫无生气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抬了头便看见亦然那张显然还在无意识中的脸,明晚更是气恼交加。
“你为什麽在我的床上!”
“这……里明明是我的寝账啊……”
病中的男人显然有些委屈,指了指自己的被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床,“这里就是我的寝账啊。”
“昨天我看你趴在我的床边很累的样子,推了推你,你就自己爬了上来,也没有沐浴更衣,弄得我的床上满是血腥味道。”
明晚这才想起昨日之事,脸上又红又白,一句话也顾不上说,飞快地奔出了亦然的大帐。
终於卸下了铠甲,神清气爽地换上了干净的衣袍,连发髻也弄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玉簪盘住。
待清点了昨夜大战之後的人数和缴获的战利品後,明晚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亲自写了战报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都城。
一切办妥,拿着军令潇洒一挥──
“随本帅班师回朝!”
话音落下,众将士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不悦地一扫,惊得将官们躬身低头,支吾了半天坐在左手的偏将才壮着胆子站起身来,视线落在明晚身旁空着的监军座椅上──
“元帅……监军他……”
“监军又怎麽了?”
“监军说他……病入膏肓,暂、暂不宜远行劳顿……”
再大的火气也不得不再次压了下来,尤其是碰触到如此滚烫的体温之下。明晚更是怎麽也都想不通,为何自己会再次沦为这个自己看着就讨厌的男人的勤卫兵。
“你到底还要病多久!”
“我不知道……”
“为什麽会突然病成这样!”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
“不知道……”
亦然的身上已经压了三床大被子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边说着边拼命的往被子里钻,几次连头也要全部埋进去时却被明晚拽了出来。
“你想憋死麽!”
“可是还是好冷……太冷了……”
这个从来都欺负在自己头上的男人猛然间变得好像自己两根手指就能捏死的认知让明晚陡然生出波浪滔天般怜悯同情,转了身就要再去找被子却被一把扯住──
“被子不暖和……”
“那怎麽才暖和?”
“昨晚上两个人睡的时候……暖和……”
第十三章
忍住……忍住……
忍住。
明晚一直这样暗示着自己快要崩断的神经。
脱了外袍,身上只剩下件贴身的亵衣亵裤,身体僵硬地站在床边半晌,才慢吞吞的要掀了被子进去。手才碰到背角,就看见被子里的男人死死的拽住被子,不肯松开半点。
“掀开了冷……”
“那我要怎麽进去?!”
“这里这里!”
在头边的被口拉开了个角,亦然缩了缩,“快点进来……风都灌进来了……”
明晚觉得自己脸上的红色快要战胜白色,火辣辣地烫。别扭地从那个小口钻了进去,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不得不紧紧贴在了一处。
手和脚毫不客气地扒上了明晚的身体,四条腿交错到了一起,腰上也被搭上条手臂,就连胸口和下身也丝毫没有缝隙的贴在了一处。
火热的身体,更加火热的某处,让明晚顿时觉得自己头顶生起嫋嫋的白烟。
有些反感的想要用手抵开亦然的身体,触及之处却光滑不着一缕,明晚飞快的将手缩了回去,身体也不停地往床沿靠去。
“你、你竟然什麽都没穿?!”
“睡觉的时候为什麽要……穿?”
亦然一脸无辜,凑身向前,重新胸口贴着胸口、腰腹贴着腰腹、手脚缠绕着,连呼吸都拂在各自的脸上。相对於明晚的全身僵硬,亦然却是一副理所当然──
“都是男人,你怕什麽?”
一语如惊雷,惊得明晚措手不及,满脸通红再说不出一言一语。好像一直得寸进尺一直厚着脸皮一直心里有鬼的,不是亦然而是他明晚他自己。
“借我靠靠……”
亦然将头缩到明晚的胸口,头顶正好抵在明晚的下巴,一头柔软的长发在明晚的颈间,麻痒难耐地动了动却觉得更加酥麻。
推了推亦然,见他紧闭着眼睛又不禁降低了声音,“过去点,好痒。”
“不……要……”
亦然又嘟囔了几句,听不清说什麽,只是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微弱的鼾声。
低头看去,还是像孩子一样的睡颜,几乎和原来没有变化。一样阴柔般的美貌,一样弯翘的睫毛,一样粉色水嫩的唇色,一样喜欢嘟着嘴睡觉。
小时候那唯一一次的和平相处便是亦然六岁时父母双亡时的守夜,亦府空旷的灵堂惨白没有生气,明晚阴差阳错的留下来想要安慰这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孩子,两人相拥而眠,明晚至今还记得那个孩子抓着自己的衣襟整整一整夜,直到胸口也被沾湿。
“唉……”
不知道为何的长叹一声,叹出一口却觉得更加堵闷,手不由自主的一下一下顺着身旁男人的背,放缓了自己的呼吸,明晚也渐渐的阖眼睡了过去。
第十四章
“啊──”
大张开了嘴,发出稚儿般的声音,可做出这样动作的男人却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妥,更谈不上羞耻。
精致的银勺盛着香气四溢的羊肉羹汤被送入了亦然的嘴里,砸吧砸吧地品了品却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道:“未用晨露过水,羊肉膻味犹存。不好。”
行军在外能有此佳肴,还是他明晚千辛万苦寻来给这个自称“病入膏肓”的男人补充营养,居然只得出这麽两个字──
不好?!
一瞬间,明晚生生被逼出将手中白银碗扣到眼前这个男人头上的冲动。
“……你在生气?”
“哼!”
好在亦然还有些自知之明,让明晚总算有了些安慰。
“可是我病了啊……”
“是、是是,如果不是因为你病成了这样,我现在一定一枪刺穿你!”
“因为你病了所以几万人等了你快半个月直到今天才拔营启程!因为你病了所以我们一天只能行进十几里地!因为你病了所以连我也要陪你坐这样的马车还要喂你吃饭!!你是病了不是断手断脚!!!”
“偏偏你不仅不因为自己成了这麽多人的累赘而羞耻,还要添出这麽多麻烦!什麽马车要大要宽敞,什麽碗勺都要银制,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左丞相府麽?!”
许是明晚磨牙的声音让亦然总算有了危机的感觉,老老实实的不再说话,乖乖的张开了嘴,一碗羊肉羹汤很快去了大半。
这时偏将也将明晚的午膳送了上来,挑帘接过,碗里仅是些腌制的牛肉和两个白面的馒头。
明晚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悦,拿起馒头就一口咬下,吃得颇是有味。旁边的亦然凑过头来,看了半天,说道:“……你就吃这个?”
“大军正在行进中,不吃干粮吃什麽?何况拜你耽搁大军半个月之久所赐,军粮所剩无几。”
“军粮没了向皇上要……”
亦然的话消亡在明晚的白眼之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新鲜羊肉,慢吞吞地推到明晚的面前。
“你吃。”
亦然一把夺过明晚手中的碗,将自己的碗塞到明晚的手中,“你最喜欢吃的就是羊肉羹,你吃。”
“……”
“我最讨厌吃这个了。”末了还要加上这麽句,让明晚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麽!我本来就讨厌吃羊肉!”
“哈哈,”明晚豪爽地一拳捶在亦然的胸口,朗声道:“够义气!等回了都城本王请你到最好的一品轩好好吃个够本!”
“咳咳咳……”
被明晚的一拳捶得险些没缓过气来,亦然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断断续续地──
“一、一品轩是我我家……的产业……你不想付……钱也、也不用这样没……诚意吧……咳……”
第十五章
一路止止行行地过了大半个月总算到了都城,大军胜利凯旋的消息早已被百姓的忘在了脑後,茶余饭後的闲聊里也早就换了新的谈资,都城高门处依旧忙碌却不见夹道欢迎的热烈。
高门口处,孤零零地,只站着金盔将军吴当一人。
吴家算是亦家的世交,吴当长亦然些年纪,却从小走得亲近。一副焦急的模样,显然已经得知亦然病了的消息,早早的守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