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狄奈特仅挑了挑眉回望着他，直到他走出门外。

　　「法肯先生，对不起……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上川哲也一脸抱歉的望着狄奈特。

　　「你是说他把你当三岁小孩看，还是他目中无人那一点？」狄奈特睨着他，难得像是在跟他对话。

　　上川哲也不知道该为他难得一晚上说了这麽多字而惊讶，还是对他说出来的话感到困扰，半晌才苦笑着回答，「他平常……很有礼貌的。」

　　「所以平常就把你当三岁小孩一样管？还是你总是那麽听话？」狄奈特冷哼了声。

　　上川哲也微蹙起眉，硬把「这不关你的事」给吞回嘴里，「他就跟我哥哥一样，我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狄奈特勾了勾嘴角看起来不像嘲笑，却也不像是认同他的说法，上川哲也不太确定他在想什麽却也不好询问，只好保持沉默。

　　狄奈特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把目光移到他手上的素描簿，「我以为画家都是在画布上作画的。」

　　上川哲也抓紧了手上的素描簿显得有些窘迫，暗暗担心要是狄奈特说了想看看的话，他还真不知道怎麽拒绝他，「我是……我只是还没找到题材，所以随便画点东西找灵感而已。」

　　狄奈特盯着他半晌才转身像是要离开，「跟我来。」

　　咦？

　　上川哲也有些困惑，虽然迟疑却还是跟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绕过日光室走到另一头，记得这里以前是一片草原，再下去是难得的原始林，他以前也常常跟苏菲亚在草原上野餐。

　　可是现在那里出现了一道绿色的树墙，嫩绿色的叶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美丽而带有自然的香气，只可惜这道树墙挡住了那片草原，让上川哲也有些婉惜。

　　他跟着狄奈特走上一个爬满了藤蔓的阶梯，他有些疑惑的看着乾净崭新的阶梯，这些东西上周都还没有出现。

　　走到阶梯最高的部份他才看见树墙的另一头，不由自主的屏息着睁大了双眼。

　　而狄奈特只是自顾自的走进树墙另一边的天地。

　　他本来以为这道树墙是用来围住屋子的，结果几乎围住了整个草原，他慢慢的走下阶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见的。

　　那是一个半浮在空中的花园，也许是使用了磁力浮板或什麽他不了解原理的装置，透明的温室承载了各式各样也许只在影像上才能看到、也许根本不晓得是什麽种类的美丽花朵，稳稳的浮在离地三十公分左右的半空中，一株株串联成奇妙的图案。

　　上川哲也跟着狄奈特的脚步慢慢走进那座空中花园，不可思议的香气和自然又带点湿气的味道让他觉得十分舒适。

　　他边走边左右观看，想伸手碰碰花瓣却又不敢，抬头望向狄奈特，「这都是你种的吗？」

　　「嗯。」狄奈特应了声，回头的神情看起来是他没见过的温和，「不知道画什麽的话，画花吧。」

　　「嗯。」上川哲也想都没想的用力点头，抱紧了手上的素描本，看着狄奈特温和的神情，他没有把植物不适合拿来当联展的题材这种事说出口，只是想着他想画这些花。

　　想把这些难得的美丽全记在脑子里，全部画在他的素描簿里。

　　「法肯先生，谢谢您。」上川哲也笑着，十分开心的道谢。

　　狄奈特仍然是望着他半晌才回答，「当作晚餐的谢礼，你随时想来就来，想触碰这些花没有关系但不能摘，这些植物都有保全设定，摘了你这辈子就别想拿画笔了。」

　　上川哲也用力的摇摇头，「我不会伤害他们的。」

　　狄奈特只点点头表示他听见了，把看起来很开心的上川哲也留在花园里，独自离开。

　　走上阶梯的时候，他回头看着已经捧着素描簿开始涂鸦的上川哲也，突然想，也许是这个纤细的背影吧……总是让自己想起那个人的地方。

　　狄奈特带着仍然疑惑的心情走回屋里，才想着明天也许可以搬张椅子给他，却随即为这个想法皱了眉，他毕竟不是那个人，而是一个再过二个半月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何必为他用心？

　　狄奈特决定不去想这个问题，反而默默决定明天要把屋外所有的保全装置搞定，下次那个行政官再敢这样随便走进来的话，保证他剩不到半条命。

　　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心情好转起来，狄奈特走回房里，随意把自己摔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腹间，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呼吸转为规律。

　　试着，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就算不想睡、不想做梦，他仍然强迫让自己休息。

　　因为他必需这样，才能够活下去。

　　乐园传说 04

　　『请问……你有空吗？不晓得能不能邀请你一起晚餐？』

　　他抬头看着路雅的笑容，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那看起来似乎有些尴尬，或是紧张、丧气？他不太确定。

　　狄奈特没放下右手的工具，伸手从口袋掏出另一只能量棒递给他。

　　路雅苦笑地看看狄奈特嘴里咬着的那一只能量棒再看看他递向自己的那一只，『我是指，我做了晚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用餐。』

　　『你是说食物？』拿下咬住的能量棒，他有些疑惑的看着路雅。

　　『嗯，是一些家乡菜，如果你想嚐嚐旭穆名产的话。』路雅不知道为什麽看起来笑得有些勉强。

　　他盯着路雅半晌，才扔掉手上的能量棒站起身。『嗯。』

　　『太好了。』路雅这松了口气般，领着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让狄奈特意外的，是他竟看见了一整桌正式的餐点，两人份的餐具以正规礼仪整齐放置在相对的座位前，他想着真不愧是个少爷，自己可不会照什麽正式礼仪使用这长长短短各有不同的餐具。

　　落坐後他瞥了眼似乎有些紧张的路雅，路雅知道自己没有学过什麽正式餐聚的礼仪，所以这些大概原本不是准备给他的。

　　不过他也不在意，随手拿起叉子就直接吃了起来。

　　路雅也不在意他没照礼节用餐，只在他吃空一个盘子後小心翼翼的开口，『味道还可以吗？』

　　『嗯。』他应了声，很久没吃到热食，他几乎快忘记食物的温度、口感和美味了。

　　『太好了，我好担心你觉得不好吃怎麽办，毕竟天仪才是美食之星。』路雅松了口气，十分开心的笑了。

　　『我不记得了。』他最後一次吃到热食大概是离家的那天，他姐姐做煎给他的蛋包，他已经不记得那是什麽味道，只记得入口热热软软的口感。

　　『不记得什麽？』路雅疑惑的看着他。

　　『食物的味道。』

　　『你、你一直只吃能量棒生活吗？』路雅吃惊的看着他。

　　『方便又快有什麽不好？』狄奈特也疑惑的望着路雅，他八岁就离开天仪进入星联的少年培养部，学习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慢慢吃饭。

　　『开什麽玩笑！饭一定要好好吃！』路雅皱起眉，『我知道你很忙，可是这里没有忙到没时间吃饭。』

　　事实上的确是，不过那已经是习惯了，啃能量棒就可以活下去多方便。『做饭好麻烦。』

　　路雅看他的神情像是看着一个麻烦的孩子，用手撑在下颚笑着开口。『这样吧，以後每周三我们都一起晚餐好了，我来做。』

　　狄奈特叉着食物的手停在空中，看了路雅半晌，正想开口回答，随着路雅突然收起的笑容，一个温热的身体突然贴近他身後，一只手臂环上他的肩，已经习惯对方常常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挂到自己身上，这倒不会让狄奈特惊讶，直到对方伸长颈子，抓着他拿着叉子的手，一口把他的食物吃掉才让他不悦的叫了起来。「那是我的！」

　　「难怪特别好吃。」修．艾克斯笑着揉揉狄奈特的头，直起挂在他背上的身体，微眯的金黄色双眸看向那一桌的菜，「看起来真不错。」

　　「……多谢称赞。」路雅一反平日的笑容满面，回答的有些冷漠。

　　修．艾克斯也没有在意路雅的反应，只是微笑看向自顾自吃东西的狄奈特，「狄，你修正了盖娅的人工智能设定，出了什麽状况吗？」

　　狄奈特停顿了会儿，他原以为不可能有人发现这件事的。抬起头丢出疑惑的眼神，「谁发现的？」

　　「比起谁发现的，你应该先解释你为什麽动了盖娅的设定，就算你是原创者那也违反人工智能法，如果有什麽状况你应该先报告再做修正，除非有危及性命的状况。」修．艾克斯轻敲着他的头。

　　「……我不改他会烦死这算不算危及性命？」狄奈特毫不在意的耸耸肩。

　　「你这家伙真是……你签约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好好读过契约？」修．艾克斯无奈的开口，看起来也并不真的那麽烦恼。

　　路雅终於忍不住站了起来，「等一下！你们这是在说什麽！擅自修改人工智能是不被允许的！」

　　修．艾克斯笑着开口，「这顿晚餐是私人邀请吧？」

　　路雅停顿了会儿才略偏开视线，「……当然。」

　　「那这就是私下的对话了，现在是监察大人的晚餐时间，这只是席间的闲聊不是？」修．艾克斯把手搁在狄奈特肩上懒懒的笑。不顾狄奈特的抱怨，顺手抓了只汤匙从狄奈特的盘子里捞走食物。「嗯，果然很美味，你手艺真好。」

　　路雅咬着下唇看起来像在极力忍耐不要发脾气，不过从他微微涨红的脸还是可以看出他的怒气其实有多重。

　　狄奈特虽然不知道修．艾克斯为什麽老要惹路雅生气，不过看来他这次成功做到了，只是以路雅的修养来说，他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发脾气的。

　　果然路雅只是深吸了口气，冷冷的开口，「既然知道这是私人邀请，那就请艾克斯准将另找时间跟狄『闲聊』吧。』

　　「看来是我打扰了二位，那我就不多留了。」修．艾克斯挑起眉地瞅着路雅，微笑低头凑在狄奈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才转身离开。

　　狄奈特皱了皱眉却不在意，低下头继续吃他的饭。

　　路雅瞪着已经合上的门扉，急速起伏的胸口显示他的怒气并不因为修．艾克斯的离去而消失，隔了好半晌才又默默落座，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起他那份餐点。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路雅停下动作，抬头看着狄奈特露出苦笑，「我不是怕你给我添麻烦，我是担心你。」

　　「没什麽好担心的，我会修正盖娅绝对有其必要，我只是不想引起恐慌也不想花时间解给星联那些笨蛋听。」狄奈特冷静回答。

　　路雅怔了怔，那表示盖娅是真的有问题，他思考了半晌才开口，「修正过後……就没问题了吗？」

　　「目前来说，不过没有什麽程式是绝对没问题的，人工智能不能信任。」狄奈特用听起来像是天气很好般的语气说着星联努力的了百年的目标。

　　路雅不懂狄奈特为什麽这麽想，他明明就参与了星联对於人工智能的数个计划，於是很自然的接着问：「为什麽人工智能不能信任？」

　　狄奈特难得显出有些苦恼的神情，看看快被他吃个精光的晚餐，像是施与恩惠般地开口：「你或许可以灌输盖娅这世上所有的知识，却无法给她感情，你可以下指令告诉她人类的性命绝对最优先以及她必需绝对服从命令，但是越多的知识越可能让她对单纯的服从产生疑惑，这点就算是人脑也一样，只是人有感情和感觉，会因为各种情感因素扭曲自己的意愿去执行『不是最好』的命令，人工智能却不会，当她开始质疑又无法得到符合她合理判断的答案，她会做出的处理绝对是人类做不出来的。」

　　路雅难得听到狄奈特说出这麽长篇的话，更何况是向人解释关於他所学，看来是这顿晚餐的功效，虽然他其实不是太能理解会因此造成什麽问题，毕竟现在各星系所使用的电脑系统几乎都搭配了人工智能，而那其中的百分之六十则直接依赖盖娅维持。「乐园」是星联在推动人工智能化之後的二十年来最大的计画，能只用短短几年时间就让系统连线是因为他们有狄奈特．法肯这个天才，星联一方面极力保护这个人才，一方面又担心他一旦脱离星联的掌控会做出危害乐园的事，因此对他的契约更显得特别严格。

　　「对不起，我不是那麽明白你想解释的东西，不过我想那应该是很严重的问题。我相信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够保护自己，你的契约是很严格的，不要让你的工作白费了……」路雅停顿了会儿才苦笑起来，「别让星联拥有更多筹码来控制你，要小心点。」

　　狄奈特有些讶异这个对公事一板一眼的监察员会说出这种话，沉默了一下才点点头。「……嗯。」

　　路雅松了口气，替狄奈特倒了杯茶，「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不相信人工智能，那麽，你相信人吗？」

　　狄奈特停顿了片刻，不像在思考而像是没想到路雅会这麽问，「……人拥有感情，会因为各种因素影响判断。我不认为人值得信任。」看着路雅，狄奈特想了想又说，「虽然不相信人，但是我相信修。」

　　路雅没想到狄奈特回答了他没有真正问出口的问题。虽然有些难以形容，不过修．艾克斯天生就有种让人不由得相信的力量－－不论是因为他真的值得信任还是因为他来自古老而神秘的夏卡尔。

　　路雅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以自己来说，对於修．艾克斯的想法也正处於无法反驳狄奈特的状态，所以他只是默默为自己倒了杯茶。

　　「对於准将……我也……这麽想。」路雅低首无奈的笑着，握着在手心发烫的茶杯许久才抬起头，笑容优雅而美丽，「不过，我是倾向相信人的，我就相信东尼和石田。我相信你。」

　　「……嗯。」也没有道谢或是回答他什麽，狄奈特只应了声就放下叉子。「谢谢你的晚餐。」

　　「不用客气，下周三再一起吃饭吧，我会试着弄点天仪的食材来。」路雅拎起雪白的餐巾一角优雅拭着唇边，微笑着说。

　　「嗯……谢了。」狄奈特抓起餐巾胡乱的抹了抹嘴，起身准备离开。

　　「狄……」

　　「嗯？」狄奈特在门前回头看着路雅露出邀他吃饭时那种有些紧张还是尴尬的神情。

　　「刚刚……艾克斯准将跟你说了什麽吗？」

　　狄奈特挑起眉，看见路雅像是有些慌张的解释了「如果是不方便说的事当然……我只是随口问一下……」，才问完又因为问出这种问题而沮丧起来的模样，狄奈特耸耸肩，「他叫我别怕麻烦。」

　　「咦？」路雅一时之间没弄懂他的意思。

　　「所以，我会去写报告的，你也不用担心这件事了。」狄奈特回头，背着他挥挥手走出门。

　　路雅直到这时才发现他指的是刚刚修正人工智能的事，预期之外的失落在那一瞬让他不自觉的伸手掩住了脸。

　　走出路雅的舱房，狄奈特在门关上前瞥见路雅沮丧的模样，瞬间明白了这顿晚餐是怎麽回事。

　　原来那是做给修的呀……

　　狄奈特抓抓自己过短的头发，决定先忘记那顿晚餐，想着他的报告要怎麽写才能让那些笨蛋理解他在说什麽。

　　弯身转过转角，不经意的视线竟刚好瞥见一个人影晃进路雅的舱房。

　　距离远到他没办法辨识那对眼眸的颜色，但那头张狂的红发除了修以外也没有别人了。

　　狄奈特静静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撇撇嘴角踩上滑板离开。

　　乐园传说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