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约 ———— 沙加
沙加  发于:2008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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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迪寇尔……”
“呐,我这不是为你好吗?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待在自己的敌人身边打探消息,不是很好吗?”
他是说真的吗?斯罗无言。薄薄的月光洒在他金色的瞳孔里,显得格外幽暗神秘。斯罗无意识地向天空看去,直到看到天空中伴随主月的两轮弱月时,他才猛然想起,待在迪寇尔身边,要怎么才能去第三都市参加武技大会?
他低下头,刚准备开口,莫非就毫不犹豫地再度打断了他:“如果你是担心凯泽斯腾武斗会的话,叫迪寇尔带你去不就好了?他可是很好说话的~~~如果你想要找人帮忙的话也可以叫他帮忙看看,他眼光倒也还不错。”
斯罗苦笑,跟自己的仇敌一起去挑选用来打倒他的人,再叫他帮忙参考一下?会这样做的只有疯子吧……他的眼神突然一凛,再度看向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人。迪寇尔……他不是迪寇尔的手下,他是谁?
“真麻烦呀,真麻烦!明明活得就不长,还要想那么多的事情,会短命的……不过,那样也比死了还在想些麻烦事情的家伙强。哎呀呀,真麻烦呀~~”
斯罗还是没有问出口,莫非一边唠叨着,一边闪身上了露台栏杆,轻轻松松地跳了下去。轻轻的歌声随着他的下落飘起来:“寂寞是什么?是永远不想看见天空的其它颜色……”
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夜空中,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得上话的斯罗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转头看向一直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的特杜,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轻声道:“特杜,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你,还能够让我信任吗?”
特杜无言地望着他,眼神坚定。斯罗有些嘲讽地笑出了声,从他身边穿过,向着迪寇尔的房间走去。特杜正迟疑着要不要跟上去,斯罗就已停下来,头也不回地道:“你不是也很精通易容魔法吗?难道就要我顶着这张脸去作迪寇尔的侍从?”
短短的一句话立刻让特杜面露喜色,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推开迪寇尔的房门时,众多的思绪让斯罗有些期待。他对特杜微微一示意,高大的侍卫立刻了解地留在了外面。
门内一片寂静,迪寇尔重又睡着了,壁上的灯光也随着主人的沉眠调动得非常暗淡,微微地映出了床上起伏的轮廓。斯罗走到床边,凝望着迪寇尔侧面俊秀的面孔,刚才在门外时纷繁的思绪一下子全部隐没不见,只余下微微安心的感觉在心中沉积起来。
他轻轻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看了一会,伸手摸了摸他的白发。头发在手掌上顺滑地流动着,细看的话发质却很干燥脆弱,显然不是天生就是这种颜色的。少年白头吗……?斯罗的胸中叹息流转,看来,他也吃了不少苦啊……
房间里非常安静,火焰无声地燃烧着,桌上小小的沙漏发出轻轻的声音,斯罗静静凝视着迪寇尔,听见自己清晰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却听不到对方的。他一时间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伸出手去,摸了摸迪寇尔的颈脉,感受到轻缓有力的跳动后,手指留连着那细腻的肤触,又停留了一会。这轻微的举动似乎惊动了沉眠者,他睫毛轻轻一动,眼睛睁了开来,没有焦距地凝视着斯罗,轻声问道:“是你,罗斯?”
似乎对这简陋的化名用这个声音发出有些不悦,斯罗想也没想地道:“这不是我的真名!”
迪寇尔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你的真名是什么呢?”
“跟卡斯利亚的前太子一样,叫做斯罗。”斯罗闭上眼睛信口开河,“我出生后不久斯罗太子就出生了,跟我取了同样的名字,于是被命令要避讳,父亲就给我改了个名字。”他一边说,一边睁开一只眼睛悄悄地瞧着迪寇尔的脸色。这么逊的理由,会相信吗?
迪寇尔却似乎并没有怀疑的样子。他微笑着道:“名字其实只是代号而已……不过看来你比较喜欢那个名字,那么我就叫你斯罗吧!”
斯罗瞪大眼睛看着他,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可以吗?”
迪寇尔温柔地笑着:“为什么不可以?反正那个名字也没有叫惯。只是怕你会觉得不愉快……毕竟那个斯罗殿下刚刚过世。”
过世……吗?斯罗暗暗点头。若是以为自己死掉的话,行动起来应该会更方便一些吧。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轻轻抚摸着迪寇尔的颈侧,立刻吓了一大跳地移了开来,呐呐道:“这个……”
迪寇尔不以为意地直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看我是不是死了是吧?我已经习惯了。”
斯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微怒、怜悯、惋惜混合着在心中翻腾,最后只能化成一声轻叹,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再休息一会吧。”
迪寇尔微笑着注视着他,摇摇头道:“一会儿睡不着了,陪我说说话吧,斯罗。”
被他这样看着,虽然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斯罗还是觉得异常地不自在。虽然有心想说句话打破这种气氛,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冒出一句话:“迪寇尔,你有什么想要保护的人吗?”
迪寇尔又一次睁大了眼睛,轻声反问道:“想要保护的人?”
斯罗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完全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急急忙忙地摆着手,匆匆忙忙地道:“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不用回答也可以!”
迪寇尔却认真地思索起来:“想要保护的人啊……”他低下头,伸出手,看不见地“看”着。一阵沉默后,他开了口,温柔地道:“倒是有一个,想要保护我的人呢!一个孩子,眼睛直视着我,大声告诉我,他要保护我。”他闭上眼睛,仿佛在脑海中勾勒着那孩子的样貌,声音中却带上了些微的痛楚,“可是,还没有等到他长大,他就已经再不能这样对我说话了。所以……”他重又睁开眼睛,向着斯罗微笑了起来,“我所能做的,只是完成他承诺过的事情,保护我自己。”
斯罗注视着他,莫名的感情动荡着,想要叫出来:承诺去保护你,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啊!我也想,我也想……
我想怎样?斯罗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而迪寇尔的声音再度温柔地传过来:“如果你要问我起兵的理由的话,那就是这个了。不是为了更多的人,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已,斯罗。让你失望了吧……”
“不,那就已经足够了!”斯罗终于还是叫了出来,“有一个那样的人存在,就已经足够了!”
憾恨的情绪激荡着,斯罗说不出更多的话来。而迪寇尔“注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真心地微笑了起来,那张苍白的容颜一下子焕发出了夺目光彩,如同雨后天空挂上的那道炫丽彩虹一样,让斯罗再度失了神——
“谢谢,斯罗,我很高兴。”

第二天一大早,当特杜听到迪寇尔对斯罗的称呼时,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大跳。但他平生在结界设立之外就是最擅长面不改色,因此立刻成功地把讶异的表情压了下去。再等他看到斯罗体贴入微地帮迪寇尔在面包上涂上黄油时,想到一大清早王子殿子离开迪寇尔房间后,就把他捉回自己房间问了一大堆关于迪寇尔病情及防治方法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开始微笑起来,只是这微笑难免有些诡异,引来了桌边早餐两人奇怪的目光。
斯罗收回目光,给迪寇尔倒了第三杯牛奶,一脸“我是医生你要相信我”的表情,问道:“迪寇尔,老师之前都没有告诉我,你来伊诺奇有什么事情吗?”
迪寇尔有些苦笑地望着牛奶杯,摇摇头,喝了下去,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帕拉欣那边的事情已经稍微稳定了一些,特杜就说我应该好好休养一下身体,让我到这里来休息一段时间。”
听见他这句话,特杜心中一凛,想到了昨天晚上斯罗斥责他“背叛者”时的严苛目光。但令他意外的是,斯罗一边笑着说:“没错,你的确是应该好好休息,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一边向这边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还翘了翘大拇指,比出一个“干得好”的手势。
干得好……吗?特杜一边若无其事地回了一个手势,一边再度微笑了。

早餐过后,伊诺奇总督、斯罗的舅父华尔斯·布诺前来谨见。这又是一件特杜担心的事情。他留神注意着华尔斯视线的走向与斯罗的脸色,怪异的心情逐渐弥漫了出来。
华尔斯并没有发现那是自己的外甥——这很正常。毕竟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而且特杜还对斯罗的面孔施行了小型魔法。现在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斯罗有一头黑色的短发,肤色黝黑,面孔精干,还留着有一些短短的胡髭。当然,这魔法是对触觉无效的,但是只要斯罗自己小心,谁会没事那么失礼地去摸他的脸呢?
而斯罗这一边,也同样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站在迪寇尔身边,看都不看自己的舅父一眼,只是关心地盯着迪寇尔的脸色,唇边微微带着一些笑意。
这样好吗?特杜突然又有些担心起来。斯罗殿下表现得也未免太置身事外了吧?对于一个灭国亡家的仇人来说……还没有转完念头,他就留意到了华尔斯偶尔投射过来的冰冷目光,忍不住苦笑起来。现在应该担心是自己这边吧!这位舅父大人似乎很不满自己背叛王子殿下呢!明明自己也投靠了迪寇尔陛下……
订下了晚餐之约后,华尔斯很快就退了下去。迪寇尔靠回椅背,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有些疲倦的样子。他注意到身边斯罗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斯罗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叹了口气道:“今天没有什么事情了对吧?我本来打算拉你一起出去转转的,但是看你很累的样子……”
“好啊!”迪寇尔眨眨眼睛,微笑着道,“为什么不?只是待在床上休息的话,我为什么要到伊诺奇来?”
斯罗眼睛一亮,迪寇尔看着他,首先站了起来,笑道:“那就走吧!”

伊诺奇是一座慵懒的城市。现在已经不太早了,太阳老早就已经挂在了房顶上,但城内的人还没有完全开始一天的活动。街道上空旷寂静,脚步声轻轻敲打着石板路,让人感觉格外愉悦。
斯罗脚步轻快地走着,一会儿落在迪寇尔身后,一会儿走在他前面,一会儿又跟他并肩而行,蓝眼睛就像阳光下的大海一样,不停地波动着。他走了一会,突然笑道:“我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来玩,那时候最喜欢早早地爬起来,在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在城里乱跑。整座城空空的,好像是我一个人的一样,心里就觉得特别高兴。”
迪寇尔微笑地听着,兴味盎然的样子,斯罗更是高兴:“后来有一次作梦,梦见这座城真的空了。我在城里找啊找啊,也不知道在找谁,但是一个人也找不到。于是我号啕大哭,哭个没完没了。醒来的时候虽然没有眼泪,但真的很伤心。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
他的声音低落了下去,但一会儿又兴高采烈起来,回头望着迪寇尔,笑道:“所以,我现在真的感觉很好!真高兴跟你在一起。”他眯着眼睛笑着,伸手去抓迪寇尔的手腕。迪寇尔微微一笑,垂下手去,用袖子挡住了斯罗的手,却没有挣开。两人身高差不多,斯罗身体较为健壮,穿的是一身短衫,而迪寇尔身体瘦弱,衣袍却是比较宽大,金发与白发在阳光下颜色相若,从后面看起来,就如同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一样。特杜突然有些感慨,低下头去,再抬起来时,却发现前面的两人不见了。
“特杜就是没意思。”比起高大侍卫,对伊诺奇城的小巷暗街要熟悉得多的王子殿下拉着迪寇尔躲在一座小桥的桥墩旁,偷眼望着特杜焦急寻找二人的模样,小声而不客气地评价着忠心部下的一片好心。“被他跟在后面,什么也玩不到!”
迪寇尔望着他,轻轻一笑道:“你以前就认识特杜侍卫长了吗?好像很熟悉他的样子……”
斯罗心中一惊,表面上可是一点儿也没有显露出来,一副“这有什么”的样子道:“这种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行为模式是什么样的了!婆婆妈妈,这也不能去,那里也有危险,想也知道!”
好好地发泄了一下无忧的王子年代对忠心的侍卫积存下来的不满,斯罗招手叫了一艘小船,拉着迪寇尔跳了上去,絮絮地道:“难得出来一次,就好好地玩一把吧!”
船很小,艄工在前面划着,后面的两人就只能坐得很挤了。两人的腿挨在一起,在船舷下挤挤擦擦。小舟一路穿过拱桥,斯罗也一路上指指点点,但自然说不出什么专家级的意见,多半都是在讲小时候在哪里有什么有趣的发现,在哪里被家人捉了回去,倒是引来迪寇尔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到达城中最巨大最美丽的喷泉附近时,小舟靠岸停了一会,让客人好看个清楚。两人都没有上岸,只是远远地看了过去,一会儿都静默了下来。
果然是伊诺奇为之骄傲的景观。喷泉本身就连绵十数里,水柱极其壮观地喷出,把周围都渲染得雾气蒙蒙。更加奇特的是,不知是因为光线折射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在这里即使不是魔法师也可以看见水元素精灵的舞蹈。它们按照某种奇特的节奏飞舞旋转,一圈圈七彩的霓虹围绕在它们身周,就像是无形的衣裙一样潋滟着美丽的色彩。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儿,迪寇尔首先坐了下来,轻叹道:“真是美丽……”斯罗立刻回头,关切地问道:“累了吗?”
迪寇尔摇了摇头,但斯罗还是把他的手抓在手里,比划了一下,道:“好瘦,真是太瘦了!老师也没有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病啊?”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斯罗心里有些忐忑。会不会被发现自己是冒充的?莫非敢那样地介绍自己,应该是有些把握的吧……
迪寇尔果然没有什么怀疑的样子,放任自己的手被斯罗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抽回手道:“不是什么大病,辗辗转转也拖了很久。不过自己倒是有心理准备,没办法根治,也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什么?”斯罗大吃了一惊,猛然站了起来,小船一阵摇晃,他一个站立不稳,倒了下去。迪寇尔用力撑住他,在他耳边笑道:“小心小心,掉下去的话,说不定比我死得还快呢!”
微微的热气拂过斯罗的耳际,让他心中一荡。但几乎是立刻的,突然有一阵怒气穿过他的胸臆,让他一把抓住迪寇尔的肩膀,怒喝道:“这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情吗?”
迪寇尔睁着一双黄金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轻声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斯罗。最重要的人永远地不在了,想要完成的目标也已经完成了,我活在世界上的意义,已经没有了吧?”
他伸出手,抓了抓斯罗的头发,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正浮现出自己的影像,微笑了起来:“而你,斯罗,你还有非常非常漫长的人生啊……”
斯罗坐了下来,仍然抓着他的肩膀,只是动作轻柔了许多。他的头抵在迪寇尔的肩头上,声音含糊地道:“不要这样说啊。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还会有许多许多的事情将会发生,说不定,就会有更加重要的人出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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