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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要提步向前时,他才开口。
"你......快乐吗?和他在一起。"
这一句话有如闪电猛袭入心,几乎瓦解我所有的自制。
我紧闭上眼仰头深深呼吸来压制心中的悸动。拳头紧攥指甲陷入肉里也无感觉。
那一刻,我所有的精力全部的感觉都用来止住自己心情的外泄,止住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以及眼中酸楚的冲动。
"你为什麽不转过头来?"
我深深呼了口气:"因为不想看到你。"
"呵呵............如果我有天杀了杜子衿你会怎样?"聿华在身後轻笑著问。
我静了会儿才回答:"会杀了你。"
"呵呵,是吗?"他依旧轻轻笑著。
"这点你不用怀疑。不过战争尚未开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我微微仰头吸了口气微笑著转过身来。
他眼角处的晶莹却让我怔住。心再次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
突然很想尝尝那清涩的苦味。
然後,我做了件自己或许也意想不到的事。
贴近还站在门边的聿华,我伸著脖子将那晶透发亮的水滴舔上舌尖。随即飘然退离他一丈之外站定,淡淡道:
"聿华,我们战场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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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我走得并不匆忙心急。放松马缰任著马蹄缓缓而行。走走停停花了将近半月才回到蕊城。此时城内已处於人人紧张的戒严之中。
进到皇子府,子衿见了,上前一把将我紧紧搂住。撞到箭伤,我不禁痛呼出声。
"悦,你......怎麽受的伤?"子衿很快就发现我胸口包裹著纱布。
"没事,路上突然遇到山贼偷袭,不小心便中了箭。"
他又小心翼翼地抱住我埋怨:"你这十多天都到哪里去了?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拍拍他背柔声道:"我不是留了封信给你吗?说了一定会回来的。"
"你又没说干什麽,又这麽久没回来......"子衿伏在我肩上细细数落,突然抬起头朝我眨眼一笑,"你让我每天担心,要补偿我。"
他竟如个孩子般撒娇起来,我好笑地问:"怎麽补偿?"
他笑著缓缓闭上眼靠了过来。我笑著的脸一下变得僵硬。子衿满是期待漾著笑意的面庞将我一路上心里升起的那丝绮念击散得半点不剩。
凑过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刚要离开却被追上来的唇狠狠捉住。
我感觉自己已陷进一个恶性循环圈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却始终逃不出那个悲哀的起点。好似陷身在泥潭,沈沈浮浮,不是没有挣扎,可每一次挣扎的结果却是让自己陷得更深,更深......
我是注定逃不过永沈潭底的宿命吗?
回来的第五天,就传来渚国宣战的消息。
渚国正式宣战之後的第三天,成国当朝就接到邻西茨边境的告急文书。
西茨兵陈十万已缓缓向成国边界靠近。
虽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一时间空气中布满的沈重是不能言喻的。
战争就意味著残酷,意味著生命的消失。
成国位於渚国西南,西北与西茨之间相邻。这样一来,很明显就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三国之中,成国疆域最广,百姓殷实,有著中原大国的祥和大气。渚国强盛,无论国力还是财富上都不弱於成。三国之中只有西茨一国地处偏远。但国人好武,生性强悍。而那西茨国主更是对中原之地的文明富裕的成国早存野心。
"国内现在可调之军共有多少?"
"朝廷虽於月前下旨征兵,但情况仍是紧急,目前能征之兵不超过十万。"
"你父皇准备派谁领兵?"
"......父皇正为这事头痛。朝中能征善战的将才不少,但一直以来国中祥和无事,昔日老将尽皆凋零,而年轻一代里虽也有不少俊才能将,但真正能挂帅领兵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现今两国二十万大军压境,局势危急,挑选良将就更加关乎国家命运战争成败了。"
"朝中大臣呢?"
"属意我大皇兄挂帅。可目前他还未表态。所以父皇才头痛。"
子衿语气有些无奈。
我笑著安慰:"他会答应的。目前能领兵出征的人除了他很难再找出第二人了。"
成炫此时的心情我能理解。一直领军在外,东征西战劳心劳力,到头来太子之位却终落子衿之手。心里有刺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冷眼旁观,成炫此人表面虽狂傲轻浮,实际上心机聪明绝不输子衿。否则也不会获得朝中近约半数大臣的支持了。
而且他毕竟是成国皇子,真正国难当头时,我不认为他会置之不理。如此想来,那他此时的迟疑无疑有所图谋。只是不知他心里在图谋什麽。
不过答案第二天子衿就带给我了。
"成炫上朝时向你父皇举荐我为将?"刚听到消息我不是不吃惊。
子衿脸色阴沈:"他向父皇举荐说你熟谙韬略是员不可多得的良将。今日朝上他当著一殿文臣武将出言:若有如你这般良将相佐,一定能破处敌军,挽救国家於危亡一线间。"
他原来是在打我的主意。我心里了然一笑。也罢,反正原本我就打定主意要上战场的。心中念头转了几圈,随即笑道:
"举我为将啊,那正好。我还一直担心自荐无门呢。"
子衿马上道:"不行,我说过不会让你上战场的。而且我大皇兄突然荐你更是居心叵测。我怎能让你去冒险!"
我走近他脸上表情诚诚恳恳:"子衿,你太多心了。想是你大皇兄见我台上打败许然,便认定我是个好帮手。而且此次是他挂帅,挑选能将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难道你认为我不够资格为将?"
子衿坚定地摇头:"悦,你激我也没用。我不会让你去的。"
我眼神一深:"子衿,你把我当什麽?一碰即碎的磁娃娃?"
子衿见我颜色渐厉,一时词竭。
我心见有些生效,又继续拿所谓的国家大义来挤兑他:"成国现在重兵压境,人人有护家保国之责,身为成国储君,你更不该因私废公。"子衿脸色越来越暗,见状我放缓语气,"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即便真是百万军中我也会安然无恙的。"
"我知道一般人奈何不了悦,可那是战争,瞬息万变的状况谁也不能预测。而且此次是我大皇兄为帅,我就更不放心了。"
"你大皇兄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国难当头,还有什麽比良将好兵更重要?你大皇兄长年带兵在外,不会不明白。"
我从战心意即决。子衿苦苦在耳边说了大半晚,也不能撼动半分。
庄严的殿堂上,文官蟒带朝服,武将铠甲战袍。整齐分站大殿两旁。
见到这种情景,我才想到 ,来到古代这麽久,在皇宫里也呆过不短的时间,但如这般百官聚集的上朝景象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或许是我身在其境的缘故,虽与往常电视中见到的没有多大差别,但却觉得更加肃穆。
"宣─尹悦觐见─"
太监细长的喝唱声里,我缓缓步进大殿。走在威严赫赫,服色鲜明的百官朝列中,我的一身素服显得极不协调。
走到殿中站定,我照著君臣礼仪跪了下去朗声道:"草民尹悦叩见皇上"。
"你就是尹悦?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依言抬头满足那高高在上的人的好奇心。
"嗯......朕的大皇儿举荐说你颇有将才,文武俱佳,不想却是这麽个素雅人物。嗯,听诏吧。"
身边的太监捧诏读道:"尹悦听诏──奉天.........朕今封尔为皇子参军,协助大皇子成炫努力平息国乱。望尔努力效国。钦此。"
退朝後,成禀朝在偏殿留我下来。
"大皇儿对尹卿甚是推崇,定要举你为将。今早朕的太子又对朕说你博学多才,机智聪敏,可以为参军。你要尽心辅佐我皇儿平乱,才不负皇恩。另,朕特赐你金牌一面必要时可以防身。"
我心知这必是子衿的缘故,便跪下谢道:"请陛下收回成命。尹悦无劳无功,受之有愧。而且战场之上需要绝对唯一的权力。陛下此举恐怕会让身为帅首的大殿下难办。"
到这时我有点奇怪以成禀朝这种心性为何能稳坐江山这麽多年,称之为奇迹也毫不夸张。
其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成炫真铁定心要杀我,战场上多的是机会。这块小小的金牌又有何用。幸亏子衿并不确定成炫对我的杀意,否则他绝不会准我上战场的。
成禀朝愣了一愣,没想到我会拒绝,随後笑道:"哈哈,不愧是我两个皇儿推崇之人啊!好,朕静候你和皇儿的捷报。"
我心道,这笑得和蔼的人要是知道他大儿子荐我只是为了方便杀我,小儿子荐我却是无奈之下的保全之举,与我有才无才并无多大关系,不知会作何感想。
启程那日,旌旗迎风烈烈作响。十万大军缓缓前行。军容肃穆,号角冲天。我跨坐马上静静望著,心中也不禁慢慢漾起异样的兴奋。终於开战了......不能避免,那就迎上。这场战争虽不因我而起,却确确实实与我有关。赎罪也好,我会尽上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聿华,你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呢......
我拭目以待。
"子衿,就送到这儿好了。"我对著马上踟躇良久一脸黯然的人说。
"悦,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子衿拉著缰绳任马在原地转圈,"你要多加小心我皇兄。"
我点头:"嗯,会的。你回去吧。"
朝他一笑,接著呼喝一声朝大军队尾奔去。
才奔出不远,就听到身後鸾铃急响,我回身一看,子衿打著马拼命赶来。我勒转马头停在原地。
到一丈之遥处子衿将马勒住,却不说话。
我有些奇怪:"子衿......你还有什麽没说吗?"一路上他罗嗦得像个大妈。简直就是把我当不懂生活常识的幼齿来看。
半晌,他盯著我缓缓开口说道:"悦,要是你不安安全全地回到这里来,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追回来。"
我心里一僵,脸上却笑道:"我不回这里还能去哪里。走了,不然跟不上大军了。"
他依旧不动,头却点了点。
我一夹马肚,朝前追著大军而去。直奔出一里多路,回头时,还能看见一人一马静静伫立原地。
转过头眼望前方的长队打马疾驰。身後那若有若无的影像让我心里升起一丝细细的惆怅。
不太浓,不太淡。留存脑海中。
正如那刚逝去的暮春气息。
"啧啧啧~真是柔情蜜意,难舍难分啊,尹参军~~"
我笑笑:"多谢殿下关心。"
"现今行军中。参军请以元帅称我。"
我从善如流:"是,元帅。"
成炫冷哼了一声,径直走开了。
我看著他马上的背影,嘴角漾起一丝浅笑,成炫,想杀我是吗?我洗净脖子等著你如何......
第三十二章
我坐在大帐一角的长凳上,闭著眼听著帐中时大时小此起彼伏的争论声,睡意被侵扰得要来不来。
戊、青二城早已失守。目前西、渚两国大军已合成一路,大军二十万势如猛虎下山,所遇城池守将大多掩旗投诚。沿路势如破竹已席卷了成国南边的大片疆土。
成国守卫大军在敖城外五十里处扎寨。两军相持虽已有十多天。前锋部队一万人已与渚国前锋部队对了一阵,成炫不愧带兵多年,迎战经验丰富,手下又有一批跟随已久的能将。所以一战下来各有胜负。
但成炫他们现在头痛的是那些野蛮善战的西茨军。前几天头次交锋,那些西茨士兵个个如狼似虎,强悍异常,不多时,竟有不少成国士兵畏敌逃窜。
成炫大怒,当即挥剑将胆怯的士兵一剑一个刺了个干净。亲自持剑站在阵尾,下令有畏敌退後者立斩不赦。众兵士心里惊畏这才勉力杀敌。但一阵下来,死伤不少。
"元帅,这样相持下去不是办法......"
"张将军说得是,如此下去,军心必然涣散,不用多久城池难免不攻自破......"
"还请元帅早日定下破除西茨蛮兵之策......"
帐中诸将商议了大半晚还没商量出个头绪来,语气中不免有些焦躁心急。成炫默了会儿,沈声说:"今夜已晚,诸将且自回帐中歇息吧。破除西茨兵之计明日本帅升帐再议。"
智竭筋疲的将军们鱼贯而出。走过我身边时还不忘发出两声嗤鼻之音以显示这帐中还有我这麽个存在。
待众人走了个干净,我也站了起来伸伸腰抬步向帐外走去。
"尹参军。"
我微笑转过身,一脸恭敬:"大帅叫我有什麽吩咐?"
成炫走近,凌厉的眼神如探照灯般扫视著我:
"睡得可好?"
"......"
我无语。没想到他被众将七嘴八舌弄得焦头乱额之际,居然还没忘记帐内有我这个存在,时刻不忘抓我小辫子。杀我之心不小啊。
"哼,父皇封你作我的参军,诸将都尽心竭力商讨时,你却在一旁打瞌睡,凭这点我就可治你个玩忽职守之罪!"他眼神灼灼逼人。
我心道,一进帐你们都当我是空气似的,自个儿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想讨论也挤不进呀。现在讨论完了倒记起有我这麽个"参军"了。
伸手捶著坐久发酸的腰,懒洋洋地一笑:"大帅恕罪......不知,大帅与诸位将军刚刚讨论了大半晚,可有商量出了什麽破敌之策没?"
成炫脸色一寒,眼中杀气毕现。我看得心中摇头,这麽小小一激就忍不住了。不过想想现在情况不同,自古以来,战场上就没有天子之诏,只有将帅号令。他如此不掩饰情绪,是因为他此时已不需掩饰。
看著成炫越来越表露无疑的神色,我咳嗽了一声:"大殿下在治尹悦罪之前,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见他不语,我神色一整发问:"不知,在此时殿下心中,以何事为重?"
他眼光横扫我一下,冷哼道:"自然是击退西、渚两国联军,将敌驱赶出境,将失去的疆土夺回。这又何须多问。"
预料之中的回答让我满意地点点头:"殿下长年带兵在外,不知以为赢得一场战争的关键是什麽?"
成炫不屑地笑了一声,嘴里还是答道:"良将、精兵、源源不绝的粮草供应,三者缺一不可。"
我再点头:"殿下把良将放在首要位置,可知非常重视这点了。就如人的品貌,将帅之品也有等级之分。有百夫之将、千夫之将、万夫之将、以至天下之将。尹悦很冒昧的问一声:殿下自认为自己属於哪一种呢?"
成炫看著我的眼神越来越深邃,嘴中问道:"何为百夫之将、千夫之将、何又为万夫之将、天下之将?"
"能察觉他人的奸诈,看到潜伏著的祸端、能被部下信任,勤劳军务谨慎言行,这是百夫之将,可统领百人的部队;深谋远虑,勇猛善战,这是千夫之将。可统领千人的队伍;能了解下属疾苦、关怀士兵,知人善用,这是万夫之将;能举荐贤能、可信、宽容大度,以仁爱之心对待部下,懂天文识地理,放眼四海之内,治家如同治国,治国如同治家,这是天下之将,可以治理整个天下。"
我将心中早准备好的一段前人兵法气也不歇的说了出来。
成炫听著眼睛瞪我越瞪越大,见我说完,又细细地眯起眼问:"那以你之见,本帅算是哪种呢?"
我回他一笑:"十万之将。"
"怎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