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就是个,唉,就是个傻孩子。”我听到武阳哥小小声地说。他从小就只会夸我,他只说过我一次傻。“我们三儿,从小就招人疼。他父母去世的早,因为小时候长得跟小姑娘似的,他姐怕他被人欺负了,从小就送他去学武术、学散打,后来搞体育,我们三儿初中的时候就拿过省运会奖牌呢,他那时候攻跨栏,跑得快着呢。”
“那,他那腿怎么这样儿了?”
“他体育好,高中保送到市里最好的二中。他认识了旁边大学里的一个,一个人。那会儿,他俩天天在一块儿,三儿从小就倔,嘴又狠,可就听他的,一口一个哥,我,他都没叫这么亲。”他的声音飘忽不定,我的心随着他的声音悠悠荡荡没有着落。
“然后呢?”
“那人那会儿对他也挺好,什么都宠着他。三儿上高三的时候,有一天的晚上…”我的心被狠狠地拽了一下。“他俩出去玩儿,看见了四个男的轮奸一个女孩儿。三儿那脾气,他从小就护着他俩姐,为了他姐姐,他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架,他姐姐长得太好,全镇的男人都想追她们,起坏心的多着呢,尤其他二姐,长得真好看,可就是厉害,我当时…”
“哥,你快说,三儿他看见了之后呢?”
“他就见不得欺负女孩儿的,他俩就冲上去了,那四个人也挺厉害,还带着刀子。三儿冲上去后,那个人夺了刀,把其中一个人给捅了。三儿吓坏了,让他先跑,他自己护着那个女孩儿跑。那挨刀的成了残废,那些人把三儿和那人告了,告他们抢劫和故意伤害。”
“啊?!他们干那种事儿,还敢…”
“敢?他们为什么不敢,他们家里头有当官的。最可恨的是那个女孩儿,妈的,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我们找遍了也没找到她。你说怎么还有这种人呢?人家救了你,现在为你担上官司,怎么就能藏得这么心安理得的。妈的,那个女孩儿叫于冬梅,我蹲她家门口蹲了半年,操,别让我找到她。”她在我怀里傻傻的只知道哭,披着我的衣服,露着两条白白的腿,腿上全是血。你害怕吧,你也想忘掉吧,想忘得干干净净的,我知道,我不怪你。
“可,人不是三儿捅的啊?”
“呸,那人就是个畜牲,杂种,禽兽,口口声声对三儿好,出了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他家里找了关系,不知道给那三个人什么好处,反正那个挨捅的成了植物人也不知道,就把所有罪名推三儿头上了。妈的,出庭的时候,他一个屁都没放,就说了一句,他什么都不知道,事后就跑到外地去了。”你真的什么也不说,可你不是就爱跟我说话吗?说爱我,说我像火,说只要我一个人,原来都是假的。我的心坠入深渊,跌得粉碎。
“妈的,这个王八蛋。那三儿他就不能给自己辩解吗?”
“要不我说他傻么,他什么也没说,判了之后,他就那么,就那么冲那个人笑,看着他笑,我,唉,我的眼泪都出来了,妈的,他就那么自己把自己扔火坑里了。”你说我笑起来像小狐狸,你说要让我以后每天都这么笑。你喜欢看我笑,那我除了笑还能做什么。你不敢看我,我流泪你也不知道,我的心碎了你也不知道。
“他,不过他还不到18吧,会从轻吧?” “从轻?哼哼,那个植物人家里起了黑心,把三儿摁进成人监狱里了。”监狱?!那牢房?!那无边无际的黑…
“啊?!成人监狱?他…”
“当天夜里,他的腿就让人打断了,还…他姐都疯了,唉,谁让咱们往上翻八辈子也找不出个当官的呢。他大姐夫挺有钱的,变卖了所有房产,他二姐也是那会儿嫁给现在的老公的,要不是三儿出事儿,说不定我还有希望呢。”姐…
“哥,你已经没希望了,就别说你了,你倒是赶紧往下说啊,!”
“那会儿,筹钱、托人、送礼,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钱,不过,他大姐夫,二姐夫还真没得说,能拿多少拿多少,过了大半年才把他捞到少管所,然后又花钱办保外就医,他全身都是伤,肋骨断了好几根。他的腿在那里头,一直不给好好治,直落下今天这些毛病,一到阴天下雨天冷点儿,和废了差不多,唉。”
“听你刚才说,他在监狱里不只被打断腿吧,他们是不是还严刑拷打他来着?”
“他…他…”武阳结巴了。别说,武阳哥,别说,不要说,不要…“不要!!”我大喊,猛地坐起来。声音凄厉的吓了我自己一跳,也吓着了坐在床边的武阳和林成瑞,雷洛从角落的沙发上跳起来跑过来。
“三儿,你没事吧?”“云迟,你没事吧?”他们三个人一起说。
我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头发粘粘的粘在额上。我大口地喘着气,看着武阳。“哥,我,看见纪强了。”说出这句话,胸口的石头好像移开了,呼吸顺畅多了。
“妈的,那杂种在哪儿,操他妈,操他全家,老子出去剁了他,他妈的这个王八蛋还敢回来。”武阳跳着脚骂。雷洛和林成瑞站在旁边,脸上看不出表情。
“哥,我想回家。”我叫他,他看着我。他的眼睛泪闪闪的,我知道他心疼我,真的心疼我。 “好,咱们回家,回家。”武阳凑过来,帮我掀开被子。
“哥,背我。”我看着武阳,软软得说。我一点儿也动不了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好,哥背你,哥背你。”武阳转过头在床前蹲下身子,他转头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泪水滑下来的。哥,我总是这么不省心。雷洛和林成瑞把我架起来,让我趴在武阳背上。他的背还是那么舒服,我的身体一晃一晃的随他往外走。我闭上眼睛说:“哥,别跟我姐说。”
(十八、)
雷洛派了两辆车,他自己也跟着把我送回家了。我在家里窝了四个多月,把年都窝过去了,看电影打游戏,哪儿也没去。过年那会儿,除夕夜武阳值班,店里的人都放假回家了,林成瑞外卖了很多好吃的陪我守岁。我姐和我姐夫们都打电话给我。武阳没跟我二姐说我看见纪强了,他知道我二姐能提着刀满世界找他,然后把他凌迟了,我不想我姐姐们再为我操心了,我二姐怀孕了。武阳越来越忙,拐弯儿来看我的时候越来越短,屁股没坐稳就抬腿走,你说一个派出所作文职的怎么能忙成那样儿呢。林成瑞总惹我生气,挨我骂他,他一点儿都不恼,总是嘻嘻笑,笑得没心没肺的。雷洛来看过我几次,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都是坐坐就走,我知道他很忙。过年那天,他来我家,什么也没拿,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林成瑞老是板着张木瓜脸对他,不过雷洛不鸟他,他只看我一个人。我不太想和他说话,所以跟他说忙就别来了。后来他还让那个司机给我送过两次东西。我总觉得我迷糊的时候把什么都告诉他了,虽然他待我还是和原来一样,挺关心又挺有分寸的。但是在他面前,我总有种内心被赤裸裸看穿的感觉,我不喜欢,现在我的心是裹得越多越好。期间,那些花花草草的都找过我,我没心情,一点儿心情也没有,冷冷的回了他们。
一转眼到了四月底了。天没那么冷了,但是春寒也冻人。 “三儿,我给你去买,你别出去了。”林成瑞抢着给我去买栗子。
“干嘛?哦~~是不是栗子摊儿的大妈给你回扣了?怪不得总不让我去,老实交待,黑了我多少钱?告诉你,抗拒从严。”我瞪着他问。我从雷洛那儿回来没多久林成瑞就和我商量用我的名义分期付款买了个笔记本电脑,家里、店里都开了网。他每个月的工资刚好够还贷的。所以他现在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花我的,我把他当软柿子一样捏。小样儿,看我不整死你。
“切,我还不知道你,抗拒从严,坦白还是从严。”他嬉笑着拉开门。门“叮咚”一声,“不过,我跟栗子妈说了,她女儿要是再挨打,就让她离婚,我要她,妈的,为了三儿以后能吃上不花钱的热栗子,我把自己牺牲了,给栗子妈当倒插门女婿去。”他得意地说。
“你敢!”我把遥控器扔他脸上,他稳稳的接住了。“你他妈的从精神到躯体都是我的,我的钱你还没还完就想找下家儿,美的你,滚。”我喊。
“从精神到躯体,三少,你什么时候说话讲究措辞了?我觉得说你垂涎我的肉体还差不多。” 我一个苹果扔在门上,他跑了。
今天是礼拜天,陆陆续续有客人来,忙活到下午,这才清闲点儿。马路上人挺多,那柳树条子有点儿发芽的感觉了。咦,武阳怎么跟被疯狗追着似的往这儿跑?
我的门几乎是被踹开的。“三儿!”武阳冲进来,脸色不好看。 “怎么了?你咬了谁家的狗了?”我笑。
“三儿!”他声音有点儿哆嗦。“我爸,我爸不行了,大夫说得手术了,马上,要交保证金,你这儿有多少现金?” “啊!”我呆了。
武阳他爸对我好着呢,从小就用削苹果那手绝活儿哄我,后来又传给武阳,让他接着哄我。我爸去世的早,小时候,武阳爸每回在路上看见我,就把我架在脖子上骑大马,引得我咯咯地笑。每次我去他家,老两口就给我做好吃的。我欺负武阳老实,总在他跟儿前告武阳的状,他就把武阳摁在椅子上抽屁股蛋儿,嘴里还说,让你欺负我们三儿,让你欺负我们三儿。那会儿我总觉得他说不定是我亲爸,只不过不小心把我丢了。他一直干片儿警,退休后前几年身体突然得不好了,怕花钱,总不去医院。我每次去他家都觉得他又瘦了,后来有一次他给我削苹果,皮削断了。我不太敢常去了,怕看见他衰老,怕他劳神,我每次去他都高兴半天,到夜里就睡不着觉。前几天被送到市里的中心医院了,我还去看过他,他手一抖一抖地拉着我。
“要多少,你要多少?”我拉开抽屉,把这几天的钱全拿出来,冲出去拉开饭店的门,到柜台后把这几天的现金都划拉出来。从上次雷洛让我打欠条开始,我总放着一万现金。我把口袋里的都掏出来,我胡乱数了数,有两万多块钱。
我看武阳。“哥,两万多,我卡上还有,去提款机取,几张卡加起来还能拿出两万多,够不够,够不够?”我看着他,他的眼瞪得那么大,不说话。
“你他妈的说话啊!够不够?”我喊。 他摇摇头,声音里透着股绝望说:“三儿,医院要三十万。”
什么,三十万?怎么要这么多,这会儿到哪儿去弄三十万现金。“你跟医院说,就说,就说,你是警察,用你警察的身份作保证,啊,就说先动手术,咱们明天就送钱。”明天银行一开门,抢我也抢出三十万来。
“我说了,没用。”武阳顺着墙边儿坐在地上,绝望的闭上了眼。
妈的,你说我那几十万为什么放在卡上,我为什么不换成现金放在家里。我他妈的每天数钱玩儿,我睡在钱山上。钱山,钱山?钱山!
“哥,我知道哪儿能弄到钱了。”我蹭的窜起来老高,抓了一把钱往外跑。“哥,你赶紧去医院,我两个小时后给你去送钱。”我撒腿往前跑。一边儿跑一边儿拦出租车,今天运气好,还没跑到路口就有一辆。我扔给司机四百块钱,我跟他说有多快,开多快,开到市里雷洛那栋楼。
估计没用了五十分钟吧,我冲进大楼,一进大厅我有点儿懵,到哪儿找他,我又跑到大门口问保安:“我找雷洛,他在那儿,他办公室在那儿。”保安很奇怪的看我说:“老板不在这儿办公,他现在都晚上过来,这个点儿肯定不在。”
不在?妈的,不想看你,你就老出现,想找你,你又没影了。我去哪儿,去哪儿找他,我在大门口转圈。蹭的我拔腿往地下跑。对,说不定赌场的人知道他在哪儿。可是大门紧紧地关着,也是,这个点儿赌场什么的都不开门。怎么办,怎么办,我又没记他手机。妈的,当时他手机在我手上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先把他手机号码记下来。对了,他司机的手机,那个,我在他手机上看到过的号码。很好记,前面是139,后面四个数是一样的,中间四个数是0多少来着,多少来着。
我蹿到一楼宴会厅,揪住一个漂亮女孩儿的旗袍领子。“哪儿能打电话,快说,哪儿能打电话!”她被我吓住了,把我领到她们休息室指着电话说:“这个,外线先拨9。”
我想了想按了一个号码。通了。“我是云迟,我找雷洛。”“打错了。” 又按。“我是云迟,我找雷洛。”“神经病。” 再按。“我是云迟,我找雷洛。”“打错了。”
还按。空号 又按。“我是云迟,我找雷洛。”“打错了。” 再按。空号 再按。“我是云迟,我找雷洛。”“打错了。” …
接着按。“我是云迟,我找雷洛。”“云迟啊,你找老板吗,请稍等啊。” 我内心狂喜。听到雷洛低沉的声音:“云迟,怎么了?”
“雷洛,你,你快来,我在你楼下等你,快来。”我哆嗦着挂了电话。跑到大门口翘首以待。
不到十分钟,雷洛的沃尔沃轿车从东面横冲直撞的逆行过来,一个很漂亮的飘移直接在路中央拐弯儿,冲上大门口。车子还没停稳,雷洛就开车门跳下来,抓着我问:“云迟,你怎么了?”
“雷洛,快,借我三十万,三十万我要现金,快点儿。”我快哭了,这一耽搁,又去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武阳他爸怎么样了。我盯着雷洛的嘴,我怕,怕他嘴里蹦出“没有”两个字来。
“你什么时候要?”他问我。 “越快越好,越快越好。”我说,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我知道我很用力。
“三十分钟,你给我三十分钟。”他看我,我点点头。他跑到司机窗那儿对司机说:“给你二十九分钟,送三十万现金过来。”沃尔沃呼啸着开走了,他那个司机可以去拍特技了。
“云迟,别担心,没事了,没事了。”他感觉到我在抖,敞开身上的外套把我裹进怀里。我跳到嗓子眼儿上的心在他得心跳声中落回到原来的地方。
雷洛和我一起把钱送到中心医院。我、雷洛、武阳、武阳妈一起在外面等了十几个小时,等到手术室上的灯灭了。医生出来,摘下口罩对我们说:“手术很成功,病人脱离危险期了。”武阳妈千恩万谢。
我走到医生面前叫他:“大夫。”他笑。 “砰”,我一拳捣在他鼻梁上。 (十九、) 几天后,我从银行提了三十万的现金。我拨通了雷洛司机的电话。
“喂~”他长得挺魁梧,可说话声音很温柔。
“车神,车神,是我啊,你知不知道,你好帅啊,你都可以去拍〈头文字D〉了。”我狂喊。雷洛的司机现在是我的头号偶像,排名已经在让?雷诺前面了。我原来摩托车骑的超级棒,后来不能骑了就特别羡慕那些车技好的。从那天他给我送钱开始,我决定以后就叫他“车神”了。
“你是…云迟?”他很疑惑的小心翼翼地问。 “对呀,对呀,是我,你给我签个名好不好,还有,能不能让我拍几张你漂移的照片,哎呀,太帅了。”我眼睛里都是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