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你?"不知为什么,听到解意要走,何洛的心有点慌。
"看见我干什么?我要回澳门了,我们此生不会再见了。"解意说着看了何洛一眼,何洛单纯的脸上忽然飘过了一丝哀伤。
"哦......"
沉默。
解意站起来:"何洛,这些钱留给你,自己做个小生意也好。"
"谢谢你。"何洛忽然有点想哭,从此再不用回去了么?小苍,他怎么样了呢......
解意却不再说话,站起身来走出门去,听着砰的一声门响,何洛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他给小苍打电话,得到的是关机的答复,事实上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打通过这个电话。断掉的肋骨传来的剧痛不断地啃噬着何洛,他用手去捂,但痛楚却丝毫也没有减轻。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发烧,他很口渴,可是却无法起身为自己倒一杯水。眼泪仿佛不受控制的闸门,一直没有干过。何洛清晰地意识到,他又一次被一个人抛弃在了冰冷的人间。
小时候,母亲曾经抛弃过他一次,虽然之后又把他找了回来,但他永远也忘不了被人遗弃的那种孤独和害怕的感觉。没有人真心爱他,他的身体甚至都终年冰冷。黄珏给过他一丝温暖,他轻易地就交出了自己的心,结果,他又一次被抛弃了。母亲和弟弟离开了他,解意帮助他之后也离开了他。没有人为他考虑过吧,比如他是不是孤单,他是不是害怕,他是不是疼痛......长期的压抑担忧和终于被彻底抛弃的失落感让何洛释放出自己的全部痛苦,他在那间曾经和母亲弟弟,还有他错爱的男人一起生活过的小屋里,放声痛哭......
连解意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彻夜难眠,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对那个看起来单纯老实又有点倔的男孩子如此牵肠挂肚。他已经为他做了太多事,不是么?就算何洛救过他,可是他将他赎出来已经还了这个人情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想起他痛到浑身颤抖还轻声哭喊别丢下他的可怜模样呢?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的伤是不是还在疼?他会不会病了、渴了、饿了?解意有些后悔了,残秋冰冷孤寂的小屋,没有火,也没有水和食物,把一个伤患独自丢在那里,就算他有钱,谁能帮他把药和吃的买回来呢?解意又骂自己,千头万绪都没有着落,自己却在这担心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优,他强迫自己把何洛的影子赶出脑海,一只一只地数着山羊,终于迷糊着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何洛一个人躺在床上抽泣,伤口不停地流出鲜红的血,他呻吟着口渴,很饿,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解意一下惊醒了,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再无暇顾及其他,他起身穿上衣服,驱车朝何洛家驶去。
见到何洛的那一刻他才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伤口感染,何洛发起了高烧,未进水米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折磨,他似乎是昏过去了。解意去抱他的时候,发现枕头是湿湿的,他一直在哭么?如果我不来,他会不会孤零零地死在这里?想到这,解意忽然感到一阵害怕,他不想让何洛死去。
何洛似乎感觉到什么,强睁开眼睛,看到解意的脸,他有些惊讶。
"何洛,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澳门?"解意问道。
"带着我......别......可别丢下我......"虚弱的回答让解意心头一颤,他将何洛更紧地搂进怀里。
"好,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带你走。"
漆黑的办公室里,武青杨沉默地坐着,良久,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苍宇,你好傻,他不爱你的。"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武青杨的自语中竟有深切的委屈和疼痛。收拾了东西,武青杨走出来,朝小苍的宿舍走去。
他在睡着么?武青杨轻轻地走过去,俯下身在小苍脸上亲了一下。
"小武......"听到小苍睡梦中的轻唤,武青杨握住了小苍的手,他怎么会这么瘦,这么憔悴了呢......
"你在这里......干什么......"小苍清醒过来。
"听说你不吃东西,想死么?"武青杨冷下声音。
"骆驼呢?"小苍的声音很轻,他似乎没有更多的力气去讲话了。
"走了。"
"他去了哪里?"
"澳门。"
"你......你会好心的放过他?"
"我当然没那么好心,只是你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了。"
第 12 章
一转眼,何洛到澳门已经个月有余了。
刚和解意回到澳门时,他因为伤重而一直昏迷,养伤的日子里,解意并不常来看望他,只给他安排了一个叫小飞的小弟,小飞照顾何洛甚是周到,而且这孩子聪明伶俐,小飞常让何洛想起弟弟何恪。从小飞的隐约言语中,何洛大概知道,解意是江龙帮的新帮主,上任不到一年,而帮派表面上是漕运上的霸主,但暗地里走私军火、贩运毒品之类的勾当似乎总是难免。何洛并未深问,多年的特殊生活已经让原本单纯无邪的他学会了缩起手脚保护自己。
何洛也曾问过自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解意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澳门,解意对他的态度也暧昧不明,不知道领自己回来到底是当作个什么,但再一揣度,自己除了这身子之外,实在没什么可图的了,而这身子,恰恰是自己最不在意的东西,虽然自己的一颗心再不敢做什么想望,但若是能用这残破身体报答解意的搭救也并非不划算的,毕竟伺候一个绝美的解意总要好过留在那魔窟中给那些人糟蹋罢。如此想着,再没有期盼的心也就安静下来。冷漠的解意虽然不能带给何洛温暖,但总也不会带给他什么伤害,日子平缓而安定,何洛竟有些恍惚,仿佛自己不是在黑帮,而是在他曾经幻想过的温暖的家里。
这天,何洛正和小飞闲聊,忽然进来几个打手模样的人,进来只说是少当家的有请,拉了何洛就往外走。看着何洛被拉到门外,小飞攥紧了拳头。
来到聚义大厅,何洛意外地发现气氛很凝重,而他也头一次见到了江龙帮内部的高层人士。他用眼睛扫了一圈,解意面沉似水地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少当家,条子这边您很容易摆平,这一点我们都佩服您。但帝国就......"坐在上位的一个老者目现精光,他深邃的精黄眼珠流泻出的寒光几乎要将何洛射穿。
"忠爷的意思是,帝国那边派来的人,咱们一定要多加留心。如果只是小小角色,这货您也不见得有多么喜欢,沉到江里喂王八,也省了咱们很多心思......"一个四十余岁三角眼睛的男人阴狠地打量着何洛,用阴恻恻的声音道。
"我不会杀他的。"解意声音不大,但却非常稳。
"少当家,两年前大当家的事我想少当家还没忘吧,若是这一次再有任何闪失,那恐怕......"
"忠伯!"解意的面色阴沉了,"我哥哥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这点还用不着您来提醒。"
"没忘最好!"那个被称为忠伯的也提高了声音,"虽然老当家和大当家在世的时候,我们经营的江龙帮不屑与正道为伍,但少当家未免也玩得过了!"
"忠伯啊!您如果不说我还忘了......"解意的眸子中闪出玩味的神色,"您说我爸爸为什么那么信任您呢?是因为......因为您收养了他么?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你!"那个忠伯被解意气得一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忠伯,虽然我叫您一声伯伯,只怕......呵呵,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事情,我该称呼您一声爷爷吧......"
"你......"忠伯气得手抚胸口,就要往后倒去,那个四十多岁三角眼睛的汉子急忙上前扶住。
解意站起身,踱到何洛面前,忽然一手托起何洛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这一下,可把在场的各位帮众给吓了一跳。
清新性感的滋味让何洛头脑一昏。他虽然一直从事色情行业,但谁会去这样细致地跟他接吻呢?每次都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却原来,被人深情吻着的感觉这么美好......
一吻过后,解意将何洛揽在怀里:"这货是帝国送给我的礼物,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将来纵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自有解决的办法。还有,你伤好得也差不多了吧?"解意回头问何洛。何洛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那好,从今天晚上起,你就过来陪我睡。"这句话说得相当大声,不只那些帮众惊讶,连惯在风尘中打滚的何洛听了脸上也微微发烧了。
何洛回来跟小飞简单说了要去侍寝的事,小飞的脸上显出了不明所以的神色。对于解意,何洛虽然觉得亲切,但正因为那种从未有过的美好感觉,竟激起了何洛心底的一丝情绪,他甚至想在解意面前,保留一点微末的尊严。
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床上,何洛咬紧了唇,刚刚他已经洗了澡,现在换上温厚舒适的白色睡衣,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一样。解意一直没有回来,自从下午他收拾了几件日常用的东西搬到这套房子里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他。事实上,那人只是在那群帮众面前搭住了他的肩膀,之后,就像不认识他似的扬长而去。他在想什么,他究竟想怎么样?
这样的紧张,竟叫何洛想起了他的初夜......
那时候,才17岁呢,还没有成年。记得是面对着一大摞帐单,懵懂地签了一个名字......那些人告诉他,如果不签,继父欠的债就会由他的母亲弟弟的生命来偿还......
当时是有些少年意气吧,根本不懂得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第一次,架起的摄像机和惨白的灯光引发了他心里的恐惧,而真正让他害怕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胖胖的中年男人......
很痛......疼是情事留给少年何洛的唯一印象,因为紧张和羞涩紧缩的身体受到了从未想过的侵害,而结束后大家像看惯了似的各自收拾东西离开,才是最让他难受的事。他一个人像死了一样趴在垫子上,竟不想找东西遮身体。跟他"合作"的那个大叔走过来,将手放在他纤细的腰上......
他吓得一颤,以为自己会被杀死了,但那个大叔却压住他的腰椎,轻轻推拿起来......
"孩子啊,这么小,干吗出来干这个。"
何洛当时只觉得已经死去的心和身体,就因为那点推拿和按摩一丝丝地活过来了......这么多年,即使是伤害过他的人,即使是夺走他童贞的人,即使是欺骗他背叛他利用他的人,只要曾经给过他一丁点的温暖,他都在心里记着呢。因为......给过他温暖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你怎么了?"一声冰冷的呼唤在何洛耳边响起。
何洛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莫名其妙,你干吗在哭?"
第 13 章
何洛抬手往脸上一摸,竟是一把凉凉的泪。看着解意冰冷的脸,何洛有点窘,他急忙擦干净脸,可是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解意并没有再搭理他,只是走到沙发坐下,点燃一支香烟。烟雾在何洛面前缭绕,竟让解意一张绝美的脸有些不真实。看着解意的冷淡眼神,何洛的心揪成了一个小团。他想起以前的一些不好的经历,如果碰上急色鬼倒不怎么可怕,越是这样的客人手段越狠的。可是解意......何洛低下头咬紧了唇,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再不用受这样的苦,谁想到跟解意来了,生活也没有实质性的改变,而自己却失去了寻死的勇气了。更何况,看着解意,他并不十分厌恶的,跟以前的那些感觉是不一样的,人还是想找个借口让自己活下去的吧。看着香烟越烧越短,何洛的心也越沉越低,以他的经验,反抗是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这样想着,何洛伸手,解开了自己睡袍的腰带。里面未着寸缕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解意的眼神沉了一沉。何洛僵在那,他忽然有些后悔,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这样的阴沉眼神让何洛害怕,他鼓起最后的勇气向解意走去......
还没靠近解意,一只有力的手已经轻蔑地将他推到一旁:"何洛,以后你就睡在这沙发上。"说完,解意已经起身走进了浴室。
何洛只感觉脸在发烧,被看轻的窘迫让他无地自容。呆呆地竟一直坐到解意洗好澡出来。但解意却并不看他,只扔了床雪白的被子给他,然后自己倒在床上就睡了。
躺在沙发上,不争气的眼泪又偷偷地流了出来。
解意紧闭着眼睛,耳畔却响着极轻微的一丝断续的呼吸,是在轻轻抽泣吧?说实话,他本身的性格就很冷淡,所以对于何洛这样自甘堕落又有些脆弱的男孩是很瞧不起的。本来也只是想利用他吧,又或者顺便把他解救出来?而他竟会因为不想继续任人摧残而决心寻死,这一点倒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总之,是糊里糊涂地把他带回了澳门,这一节却似乎完全是在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孩子在着想,对于自己却没什么好处。也罢,先让他留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当个掩护吧,然后,随便找个机会,带到什么地方丢掉,让他自生自灭去吧......这样想着,解意舒了口气,就听着那极细微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却有一丝甜香沁入了鼻孔,解意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往沙发上一瞟,沙发已经整理得很是整齐,何洛也并不在屋子里。
解意下了床,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走进厨房,何洛正戳在那不知道想什么,电磁炉打着小火,火上坐着一只小小的锅。
"你在干吗?"解意问道。
"啊?"何洛仿佛一下回过神来,他伸手关掉了火,"我做了早点,你洗漱一下,吃点吧。"
"多事。"解意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卫生间洗漱。何洛高而清瘦的身体呆呆地戳在那里,心却狠狠地疼了一下。
十几分钟后,洗漱完毕的解意已经容光焕发地走了出来,他惊讶地发现何洛还站在那里。本来想转身走掉,却看见了何洛眼睛里让人心疼的茫然,他竟想也没想就说道:"早点有专门的人负责准备,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自己的事......"何洛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心里升起一丝悲哀。你嫌弃我又为什么带我回来,让那些人杀了我又有什么不好呢?既不愿意碰我也不愿意看见我,甚至都不吃我做的东西,只让我在这,又把我当空气,这是什么折磨人的新套路么?连何洛自己的也没有发现,以前若是哪个客人可以放过他,当他是空气,他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这解意忽视他,他竟会感觉到心疼呢?
一种自怜升了起来,我终究还是没人会在意的人啊,终究还是没有人会把我放在心里......
"喂!"
何洛回过神来,却发现解意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看你,二十来岁那么大个黑眼圈!你以后多睡点觉,用不着早起替我弄什么吃的......不过......今天弄了就弄了,以后别麻烦了就是......你做了什么?"
"哦......火腿煎蛋......"
没等何洛说完,解意脸上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你还真是个无聊的人。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见解意冷淡地走开,何洛低下了头。他无声地叹了一下,起身揭开了小锅的盖子,一股诱人的清甜香气从锅里飘了出来。何洛盛了一碗,却忽然没有了食欲,他愣愣地看着碗里漂亮的甜羹,却一口也吃不下。
解意已经换上了笔挺的中山装,正要出门,却忽然被那股在睡梦中就引诱他的香气给留了下来。他折回厨房,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哦,小飞回家时说桂花开了,老家给他寄了一大包桂花,他也不会吃,反倒说沏水喝腻人,每年也不过是白糟蹋了。我觉得这倒是好东西,就帮他用糖渍了,每天只需一勺熬个小粥,又清肺又养颜......"
"你对这保养脸蛋的秘方知道得还挺清楚的嘛。"
何洛难堪地低下头去,他少年时多少个寒秋清晨忍冻挨饿地在街头卖这桂花羹,靠的也不过是这一句说辞罢了。如今自己难以启齿的伤痛过往,再称上这么句话,哪能不让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