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当家啊,你须严明帮规,不可轻饶细作。"解忠阴沉道。见解意沉默,解忠冷哼一声:"打!"
几个打手闻言,已将何洛围在当中,拳脚像雨点般落了下来。先前听解意的那些话已经甚为揪心,此刻见人家吩咐要打,解意竟没再出言相拦,何洛心头已经是冰凉一片,他不再挣动,只任由那些人殴打,不一会儿就已经遍体鳞伤。
何洛在帝王的时候就时常会面对种种恶意欺负,每逢挨打,他就习惯性地蜷缩起身体,护住身前要紧部位。然而此刻面对的是训练有素的打手,见何洛蜷着身子,一个打手伸脚踢在何洛的脊柱上。入骨的剧痛让何洛猛一挺身,胸腹的柔软部位就露了出来,这时,一只脚重重地踢在他肋骨,本来有伤的肋骨喀嚓一声就断了,何洛啊地一声惨叫,口中竟喷出口血来。
解意听到那喀嚓声心头就一凉,直到回过头来,见何洛吐血昏倒,哪还克制得住,他挥手制住那些人:"够了!"人已经随声音走到近前。
何洛脸色惨白,一口血格外惨烈地洒在地上,这景象说不出地惹人心疼,解意已经忍不住想去扶他,他低声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几个打手都退了出去,他又回头对三角眼说:"你!也滚!"三角眼也退出房间,屋子里只剩了解意、何洛和解忠。
"舍不得了?"解忠问道。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问。"
"不管怎么说,我是为了帮派,这个人不能留。"
"他已经受了重伤,我......我不能让他死在我眼前。"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在你面前的。泰国的事,我们还是得抓紧办哪,处理了他,我们还有正事要办。若他对你用了真心,你这样对他也就罢了,你这样痴,他对你可有一分真情呢?还不是利用你么?你难道还看不透?"
解意沉默了,良久,他才沉声道:"不要毁他的遗体......好好安葬......"
说罢,解意再不看何洛一眼,大步走出了屋子。
解忠按动按钮,叫进了等候多时的三角眼。
第 24 章
澳门夏夜,酒吧的包间里,两个英俊挺拔的男子正在谈生意。
"解当家,我定的那批水产怎么样了?"
"不好,乌贼快要死了,鲸鲨的底价我倒是已经摸清,但乌贼把鲸鲨拖住了,我怕乌贼死前无法拿到报价单。"
虽然外人听得莫名其妙,但只有解意和陈敬知道,他们在讨论泰国毒枭的问题。
经过大半年的调查摸底,解意和泰国毒枭有了几次接触,但因为彼此的信任需要时间来磨合,所以泰国方面一直没和解意做大生意。解忠病已危在旦夕,泰国毒枭终于决定和解意单独会面进行交易。国际刑警组织已经调集了精锐警力,以等交易之时,将毒枭抓获。这是一场硬仗,国际刑警解意已经决心当诱饵,纵是拼上一死,也要将危害人间的毒枭铲除。
为不引人怀疑,陈敬和解意谈完"生意",就先走了,解意一个人喝了几杯闷酒,才走出了包房。
大厅里灯光阴暗,人虽然多,却并不吵闹。驻唱歌手在轻声哼唱着一首老歌:"你知道吗?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略带沙哑的声音敲打着解意的心坎,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凉。
付了帐,解意走出酒吧。纵是到了浓秋也未必见得凉爽的澳门,今夜却有些微冷。
清风吹过,解意乌黑的发被轻轻拨弄,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曾有一个人的手,撩拨起他未曾养长的头发。
很久了,已经过去很久了。为什么胸口还这样疼呢?
解意向胸前抚去,一根红绳上栓着一对样式相同的戒指。
双环套在一起,然后穿过红绳,挂在靠近心脏的地方,那曾经是一段甜蜜,一个承诺,和一次背叛......
"洛......"解意无意识地轻轻呼唤,就唤出了这样一个名字。迷蒙中,一个清秀男孩透过重重岁月,若有所思地朝他微笑。曾经那样朝朝相伴夜夜为欢的熟悉面孔依稀中只余一缕容淡眉眼,定睛细看,则什么也不见了。
他走了,也有大半年了。
那一日,他狠下心丢掉那个背叛他的男孩,之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进屋子,痛哭了一场。
三天后,解忠来找他,说何洛已经火化,骨灰撒入了珠江,然后,他拿出一枚典雅精致却样式内敛的戒指:"这是火化后找到的。"看到那枚戒指的时候,解意才知道自己的心肝就这样被人摘走了。如果只是为了他自己,他不会介意何洛的欺骗,他也不会追究何洛的背叛,他宁可被欺骗被利用,也希望把那个男孩留在身边,但是......就是因为这个人,海星死了,如果继续把他留在身边,那么所有计划就都会泄露,就算组织不去追究,江龙帮也无法放过何洛。千不该万不该,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做奸细啊......难道自己待他不够好么?何洛,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呢?
坐在车里,解意竟不知道该去哪里,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想回去那个曾经有过何洛的家,不想走进安静冰冷的屋子,他总是有种错觉,那个男孩子做好了饭,在焦急地盼着他回去......
解意开车来到江边,夜已经有些深了,江边的各种生意人已经撤了摊子,除了亲热不够的情侣们,江边已经安静下来。解意下了车,沿着江边走着,夜风习习,他的心在受着煎熬。这是那个男孩子最后葬身的地方,据说他已经受了重伤,解忠按解意的意思没有再折磨他,只是吩咐三角眼把他处理掉。三角眼将何洛打死之后火葬了,骨灰倾入珠江,火葬之后,这枚白金的戒指却并没烧毁,三角眼就把这戒指拿回来复命。
"洛......"解意坐下来,面对着乌黑的江水,无声地呼唤。
洛,你还好么?我知道你怪我,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想当年我们俩在一起,多开心啊,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过......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眉目清秀,纤瘦高挑的身材,那天你病了,发烧的身体紧紧地依在我的怀里,那一夜我竟没有做噩梦,第二天离开你时,我竟有些须不舍。再相见时,我们彼此相救,也许那个时候,已经有一丝动心了呢......
真的感觉你好,喜欢你,是那日早上,幽淡的桂花香里,你怯怯地做了饭,想让我吃,又不敢强留。之后你跟别人多嘴,说我从不和你亲热,我怕他们怀疑我的警员身份,就强要了你......只有我自己知道,并不全是因为这个的,还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了。洛,我真的喜欢你,可是你现在......也许早就不记得我了吧......我从没想过,我这样冷血冷心的人也能爱人和被爱,我从没想过,我唯一的最初和最后的爱竟是这样开始,这样结束......怨恨我吧?责怪我吧?谁叫我......谁叫我是这样的身份,而你,又是那样的人......
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唯一的爱情,解意的心早已无处可寻。
洛,如果你还等着我,这次行动你就保佑我们成功,保佑我们抓到毒枭,保佑我......可以去找你......你纵是生前糊涂,走后也一定是明白的,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来接我吧,让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以吃你做的饭,可以每一天每一天地和你在一起......洛,你......可听见了么......
从澳门到泰国,解意的精神一直很紧张。解忠已经实在病重,但他依然放心不下,派三角眼跟着解意去见毒枭。
下了飞机,上了毒枭派来的车,解意就被蒙住了双眼,根本无暇看路边美丽的异国风光。
他身上带着监听装置,那是一种内嵌式的装置,放在耳朵内侧,如果不是极其专业的检查,应该不会暴露。三角眼也被蒙住了双眼,坐在解意身边。
车开了很久,凭解意的直觉判断应该有四到五个小时,途中他一直没有睡,而是警惕地尽量听着窗外的声音。
等到车停了,解开眼睛上的布时,解意几乎适应不了强烈的光线。闭了一会儿眼睛,他睁开眼睛,说道:"啊,这地方好美,高高的树,有池塘,还有那么多漂亮的花。啊!这应该就是罂粟花吧,真是漂亮,这一大片!"这话是说给监听的战友听的,带他来的那人有些不高兴地说:"江龙帮的新当家么?如此没见过世面。"
解意也不理他,只是尽量详细地描述地点。z
进行了严密的搜查之后,解意和三角眼来到一座雪白的建筑前,那像是一座宫殿,解意倒没心情多加观察这美丽的建筑,只是暗自庆幸那支用于拍摄的针孔摄像头并没有被他们搜去。
沿着迂回的长廊,走进一间屋子,四面的落地玻璃将这屋子照得雪亮。坐在首位的毒枭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挥手让给两个人安排座位。
"这次的交易是我第一次跟少当家单独合作,我不希望出任何纰漏。"那人竟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以前多次和这人打交道,却一直未见此人的真容,知道他椅子后面有一个密室,交易都是单独和个人在密室中进行,解意只想快点进那密室,纵使找不到他老窝,见了他模样,拍到他面容,总算是给组织一个信息。
"解意也期待和您的合作。"
"好,我们这就进屋子谈。"
说着,毒枭并没回头,一按按钮,椅子顺着滑道就进了密室,解意也随后跟了进来。
一进屋,解意就失望地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更别提录影了。他暗自启动针孔摄像,但不出所料,什么也录不到。
"解当家,这批货的价格我出到五。"y
"因为现在海关查得很紧,所以我只能给四个半。"
"哈哈哈哈,解当家说笑话吗?海关的事不用你担心,价格我却不能让的。"
两人你来我往,步步为营,终于以四点八的价格成交,解意尽量多地拖延了时间,却依然一无所获。
"解当家,既然价格定了,我会安排专人跟你们签合同,之后会送你们回去,在泰国地界,你们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会有人替你们付帐。"
"多谢了。"解意哪还有心思留下来玩呢?身后跟着个三角眼,让他如坐针毡,只想赶快回去,跟战友安排下一步行动方案。
就这样沮丧地被蒙住眼睛送回宾馆,三角眼说要去看人妖表演,解意只觉得无聊,并没有跟去。他躺在床上想心事,电视里放着听不懂的节目,解意拧着眉头,听得吵了,正想起身去关掉电视机,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哈哈哈哈......"
他猛地一惊,好熟的笑声!定睛一看,是一个选举节目,一位候选人正在接受一个小朋友的鲜花,小朋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解意的手心出汗了,他打开箱子,拿出掌上电脑,马上将刚才偷录下来的声音输了进去,然后跟组织取得了联系。
"螃蟹汇报,毒枭好像就是这一届呼声最高的部长候选人......"
输入这些之后,解意紧张地等了五分钟,终于,掌上电脑叮地一声,提示收到信息,解意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经声谱分析,你送来的资料音频与总统候选人的音频图完全一致......"
第 25 章
用最短的时间与组织定下了行动计划,解意赶在三角眼回来之前协调好了转天的活动。然后他向泰国方面发难,说对于合作的价格有不满意的地方,并定好第二天去重新协商。
这一夜解意一直没有睡好,心中充满激动。转天出发的时候,三角眼满腹牢骚,解意也不理他,直到又一次见到泰国毒枭,解意暗自跟同伴确定了行动部署。
只要见到了合作协议,就算是拿到了毒品交易的证据,解意全身紧张,当他看到那份保管精当的协议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忽然扑过去,抱住了毒枭。
屋子里的人显然都被惊呆了,但他们马上反应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解意。总统候选人却显得相当镇定,他示意手下放下枪。解意高声道:"经过昨天的连夜分析,国际刑警组织已经加派了大批警力将这里包围,希望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交易毒品的证据,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放下武器。"
没料到这个变故,身为总统候选人的毒枭显然也有些惊愕,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口中道:"放下武器!我不希望你们有伤亡。"这话竟说得一派冠冕堂皇,"我们会接受指控,我们已经决定投降,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我们。"
解意没料到这人竟如此合作,也是一愣。既然没有了挣扎和抵抗,很快,得到授意的组织成员进了白色别墅,来带走投降的匪徒们。解意舒了口气,暗自道:"努力了这么久,竟如此轻松地解决了战斗,真是......"还未想完,突然间一道深色影子飞了过来,一个声音高叫着:"小心!"解意连同他挟制的毒枭一起跌倒在地上。
毒枭被带走了。
解意回过神来,却见三角眼压在他身上,腹部一把匕首深入至柄。
"你......"b
"他......他要启动......炸药......"三角眼费力地说着,鲜血从口中漾出来。原来,毒枭察觉到大势已去,想将警察诱入别墅,再启动炸药装置,大家同归于尽。
"这匕首......"
"是他......想自杀用的......"
几名国际刑警急忙想营救伤员,三角眼却抓住解意的手,轻声道:"不......不用了......我有话对你讲......"说着他伸手到脸上一抹,竟揭下一张薄薄的面皮,一张俊俏年轻的面孔出现在大家面前。
"你......你不是三角眼?"
"我......就是海鸥......"
"啊!"解意几乎叫出声来。他就是海鸥,他就是卧底多年的那位战友,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扮成三角眼的样子呢......
"在我房间床边第二块瓷砖下,有一本......日记......你......去拿......还有......何......何......"海鸥还有话没有说完,但却再也无力支持,头一侧就再没了声息。
解意呆呆地抱着死去的战友,很久也没有放开......
F-03581*。
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终生国际刑警代码。纵是因为执行特殊任务而放弃姓名,也不会丢失的编码。这是海鸥的代码,是写在海鸥日记第一页上的,那上面还有一句话:从我踏上这条路开始,我已经不再是自己。
解意细读着海鸥的日记,那上面有大篇幅的整理资料,关于泰国方面,关于澳门帮派,关于江龙帮本身,这让解意大为佩服,佩服海鸥的细致和聪慧。
除了工作,解意还读出了海鸥的感情历程。日记开始时充满了矛盾和痛苦,字里行间,对解晴的恨意溢于言表,解晴践踏了这个年轻人的尊严,他发誓要报仇。但后来,那种感情慢慢转变了,爱恨纠结,到两心相悦,直到解晴离开这个世界。
解意终于知道哥哥的死因,也知道了海鸥是如何变成三角眼的,心头的那一份感动与苍凉竟让解意湿了眼睛。(海鸥与解晴的故事详见番外《海鸥翔舞》)
日记的最后,一段文字几乎将解意的眼睛灼痛了:那个男孩子,我带他到江边,送上了一条北上的大船......
洛......解意惊讶地自语,海鸥,他是说......他是说他没有把何洛杀掉,而是将他送上了船......那么......何洛......有可能还活着?何洛还活着!阴霾许久的天空倏然照入一丝光芒,解意已经忘记当初是谁要杀何洛,他已经忘记当初是为什么要杀何洛,他已经忘记何洛是多么的罪无可恕,他只知道......那个男孩子,他也许还活着,他的爱人,也许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接下来呢?他想去把他找回来......
早秋清晨,青城的街头,一个年轻小贩正在卖桂花粥。每当有客人驻足,他就会用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说:"买一碗吧,又香又暖,美容养颜......"桂花并未到季节,所以一些挑剔的人就说这桂花是陈年的,年轻的小贩脾气却好,静静待客人说完,才低声申辩:"这是我自己渍的桂花酱,虽然是去年的,但香味却更浓稠,不信您尝尝。"过往的客人,往往看着他俊美的容颜上,明显透出的苍白和憔悴,心下不忍,再加那桂花香气格外美好,所以也就花上几个钱买上一碗。那青年总是淡淡微笑说:"谢谢。"然后满满装上一碗,封好口,用苍白修长的手递到顾客手里。接过钱,又开始继续推车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