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揉了揉腰,再揉了揉毫无知觉的腿,然后望向他,说道,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明显没有转过弯来,不知道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只是看着我发呆。
忍住笑,我一本正经道,
"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其实不是人,是人鱼。救了一位王子,乞求巫婆把我的鱼尾变成双腿,"说着,还故意指了指瘫痪的腿,"代价就是无法行走,直到那个王子找到我,认出我。"
说完还‘哈哈'笑了几声,看见他一脸严肃,吞了吞口水,自我缓解气氛道,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就是有点冷笑话。"
我一个人唱双簧,打哈哈,他一直都在看着我,薄薄的唇抿成好看的弧线。
就好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我不敢看他。
"乐韵,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很急切。
我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我不希望它变成你的苦,你的痛。
我看见他失望的眼神,苦涩的笑容,刺得我的心好痛,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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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在凄凄戚戚的夜晚,我不知疲倦的盯着天边划过的流星,心里空荡荡的,所有的泪仿佛已经滴尽泣竭,海风湿漉漉的吹在脸上。我只能在这漆黑的夜里回忆那月光下的记忆碎片,这么多年过去,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陈涛走过来,把我腿上的毯子抖开,然后将我一层层包裹起来。
"涛涛,我像不像粽子。"我献媚般笑道。
他坐到我的轮椅旁,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
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发,露出他好看的侧脸。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阴郁,我有点害怕,我知道因为我固执的要求出院,他生我的气了。
好多年,自从我瘫痪以后,他就不再和我争吵,不再生我的气了。这让我更加怀念过去的时光,那么多的快乐,那么多的精彩,那么多的希望。而如今,只剩下淡淡的忧愁,和一具破烂不堪的躯壳。
我偏着头看着陈涛,他凝望着大海,嘴上叼着烟,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涛涛,不生气了好吗?我真的好了,你再生我的气,我就跳海了。"
陈涛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烟雾让他的脸很模糊。
"你看见他了,是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笨蛋吗?"
我理了理满头的乱发,刚拨到耳后又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我打起哈哈,假装没有听见,
"涛涛,俯视的感觉好好,好久没有过了呢?感觉......"
话说了一半,实在是接不下去了,陈涛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吃掉一般,细长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我只好低下头,小声说道,"是的。"
"你是猪脑吗?说话呀,笨蛋。那个混蛋认出你来了吗?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涛越说越气,已经接近于咆哮。我明白,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打我一顿,让我印象深刻。只是,时间不会倒流,过去的事就永远不会重来。
"对不起",我答应过陈涛会重新开始我的人生,可是绕了很多路,却始终绕不出他的世界。
"哎!何苦呢?"陈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细沙,用他布满老茧的手揉了揉我的头,然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傻乐韵,你又对不起我什么呢?忘了过去吧,开开心心的过以后,不好吗........还有我陪着你呀。"
"啊,什么",风太大,渐渐淹没了陈涛的声音。我抬起头,望着他,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轮廓的菱角柔和了许多,我揉了揉眼睛,怪了,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脸颊上有很淡的红晕。
"啪",一声脆响,陈涛毫不留情的在我的额头上重重一弹,听见我的惨叫声后,才满意的笑了。
"我说,你长得像猪头,不,你比猪还要笨。"说完,推着我离开了海滩。
"哎,大哥,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可爱吗?哪里像猪头了。"
"哪都像。特别是长了个猪大脑。"
"你找死呀。你........三角眼"
"你....你敢再喊一遍试试"
"三角眼,三角眼,三角眼"
"闭嘴"
"不闭"
"闭嘴"
"就不.....闭......捂死了放手......"
".........................."
第 5 章
"嗯,呜,那个........听说你出院了..........刚好路过..........所以过来看看。"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衬衣,站在酒吧门口,看见我回来,竟然手足无措。
我看着他尴尬的笑容,在看着他手里拎着的慰问品,差点喷笑出来。原来这个男人的性格这么别扭。
陈涛推着轮椅从他身边经过往酒吧里走,我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抬起头朝他轻轻摇了摇,然后,他就很生气地独自钻进了我们的酒吧。
我把轮椅转过来对着蒲龙,耸了耸肩,"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请不要介意。外面冷,进来喝一杯吧。"
他走过来,把东西放在我的腿上,推着我慢慢前行。其实,我很介意别人碰触我的轮椅和腿,那是我的痛处,不过他是个例外,一直都是。
我把刚调好的酒放在桌上。我们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不大的酒吧里,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是我盼望已久的。
"谢谢,你调的酒好漂亮,叫什么名字。"他把酒端起来仔细观看,上面是淡淡的蓝色,中间一层明黄色,下面是深蓝色,里面我丢了几个五彩豆。其实这款酒的灵感来自.........
"好像海面上的月亮。"他自言自语。f
我愣了一下,是的,第一次看见你的那晚,月亮就是这样亮,这样圆。
我把轮椅推到沙发的旁边固定好,放下扶手,撑起身体,缓缓地移了过去。身子忽然一轻,便随着一双有力的大掌,稳稳的落入沙发中。
心脏猛地一阵乱跳,让我感觉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原本陌生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什么时候交合在了一起,难道这就是缘分,迟来了五年的缘分。
"我发现你常常发呆。"
"啊,噢。"r
我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拿过桌上的酒,轻轻摇了摇,中间的黄色立即变化作无数碎片在酒杯中浮浮沉沉。我把酒递给他,
"它叫‘月光碎片',本店最卖座的酒品之一,希望蒲医生能给我宝贵建议。"
他喝了一小口,然后认真地回味了一下,咧开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说道,
"好喝。"e
感觉脸上热乎乎的,我赶紧咳嗽两声,岔开话题,
"你和你的女朋友和好了吗?这么晚了,你不回去,她会担心的。"
"恩.........,其实,一直想好好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聊天。"他低着头,若有所思。
长长的睫毛优雅的下垂,半遮住乌黑发亮的瞳孔若隐若现。挺直的鼻下嘴唇泛着迷人的光泽,麦色的肌肤上酒后的醉红已经悄然出现,我觉得我像个花痴,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被他牢牢吸引住我的眼球。
够了,这样我就知足了。至少我还能再次看见他,他还在我身边健康的生活,我奢望能与他做个红颜知己,即使它最终不会属于我,那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他将会有一个完整的家,贤惠的妻子,甚至会有个孩子。就让他忘记所有的一切,永远不要在踏入我们这群特殊人的圈子--是的,我是GAY,我知道,他也是。
当他放下空酒杯,抬起头时,迎上的是我灼热的目光,他吓了一跳,我看见了他眼中的疑惑与错愕。我慌张的撑起身体,左摇右晃,想要逃离出这个尴尬的氛围,‘咣当'一声,我的头便成功地撞上了旁边的落地玻璃上。
"乐韵,乐韵,你怎么了?"
陈涛慌张的从里屋冲了出来,把我抱在怀里左看右看,见我没什么大碍,瞪着眼敌视着蒲龙。如果不是因为还抱着我,他一定早就扑上去揍他一顿了。他就像保护幼崽的老鹰,不允许我受到半点委屈,特别是眼前这个一直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男人。
我抓着陈涛的手,拉住他,"涛,别这样,蒲医生是客人。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的。"
陈涛把我抱的更紧了些,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一片,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于暧昧,至少在外人眼中是这样。我抬起头,偷偷瞟了一眼蒲龙。
他就这样安静的凝视着我们,毫无表情,我想在他眼中找到其他的情绪,哪怕一丝丝也好,他的眼睛很深邃,却没有我要的。我一把推开陈涛,不去理会陈涛诧异的表情,靠坐在沙发上,心情失落到无底的深渊..........
一阵动听的音乐响起,是他的手机。e
"喂,姗姗,还没睡吗?我在一个朋友这,放心。回家后给你回电。晚安。"
我的心猛地一阵抽痛,刚才,在他的眼中,我看见了温柔,不属于我的温柔。他不爱她,可是他的眼中有她。我呢?我在他眼中是什么呢?朋友?朋友.............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对我说,"对不起,有事先走了,下回我再来看你。"
看见我困难的往轮椅中移动,对我笑了笑,"不用送了,好好保重身体。"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过头,"酒很好喝。"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我神情恍惚。
为什么?为什么要再次闯入我的生活。请不要给我希望,我会一厢情愿,我会自作多情的。
身体轻微的颤抖,没有知觉的双腿也随之抖动起来。陈涛拼命按住我痉挛的腿,看着我痛苦的表情,急得满头是汗。我按着疼痛不堪的腰,缓缓倒在沙发上,泪流满面。
陈涛老练的按摩着我的腿和腰,不停的和我说话,
"乖乐韵,就要好了,马上就不疼了,坚持住。"
恍惚中,我看见陈涛焦急的脸,红红的眼睛。突然发现,陈涛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谢谢过他。一直以来,我好像只会要求,只会索取。我已经把他的照顾当作了习惯,当作了理所应当。我依靠他,却一直在连累着他,我却浑然不觉。
不,不是没有想过。是我太自私,太害怕寂寞,我本来就是个卑鄙又懦弱的人。
我把我的酒吧命名"蒲公英和大恐龙",不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发现,能够再次走进我的世界吗?
我等了五年,整整五年,可是如今再见到他,我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曾今在脑海中演练了千万遍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的眼中依旧没有我,如同五年前。他忘记了我。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他一直是我记忆里的全部,可是他的记忆里却没有我,我又何必强求呢?
第 6 章
我为了我的王子,失去了我的双腿。现在,王子要结婚了,那个人却不是我。童话的结局是王子和公主必定会在一起。那我会不会变成气泡从这个世界消失呢?
美丽的夜空,月光洒在我的身上,很温暖。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远处海天相接,竟让人分不清是站在地上还是飘在空中。好熟悉的感觉,我低下头,发现竟然是站在沙滩上的,兴奋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好想大叫,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恐惧遍布了全身,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起雾了,越来越大。
远处,两个少年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瞬时,雾散了,我看见了18岁的我和陈涛.................
"涛涛,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吧。你看,这里多美呀。我要开个酒吧,赚大把大把的钱。"青涩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我喜欢大海,因为我喜欢它的颜色,它的声音,以及有关它的所有故事。在海边开个属于自己的酒吧一直是我的梦想。
"我要当一个著名的歌手,让所有的人都爱听我的歌。当然,乐韵永远是我第一个听众。"陈涛拉起我的手,边走边把它们甩得老高老高。
我甩开他,举起双手朝着大海大声呼喊,"那我就让涛涛在我的酒吧当一辈子的苦工,我要榨干他最后一滴血汗,哈哈哈哈......"
我张开双臂奔跑起来,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自由,这就是我要的自由。无拘无束,任我翱翔,我不要被世俗牵绊,我想活得洒脱,活得精彩。
陈涛在身后跑的‘呼哧呼哧',张牙舞爪,"死汤乐韵,让我抓住,你就死定了。"
我们的身后留下了一串串长长的快乐的脚印,我们不知疲倦,快乐的奔跑。忽然,我停下脚步,陈涛撞在我的背上,我回过头,朝他‘嘘'了一声,牵着他躲到了一块石头的后面。
不远处,两个青年相视而站。我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其中一个个子偏高的男孩的脸上,仿佛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分毫。他有一张很好看的脸,浓浓的眉,细长而幽深的双眼,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双唇一张一合,性感迷人。麦色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着健康的光泽。
他的眼中满是温柔,缓缓低下头,吻上了对面的男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吻,像画一样,静止在最美的时刻。
"哦,城里人这是在玩什么呀,好有意思。感觉不错哟,乐韵,我们也来玩一下吧。"陈涛赴在我的耳畔调侃道。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给了他一倒肘,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眼前美丽的画面。我想它已经烙在我的脑海,深埋在我的心中,一生一世...........
‘啪'巴掌的脆响划破了夜的寂静。我和陈涛连大气都不敢出,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数。
"放开我,龙,我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了你,我们结束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你知道吗?"个头稍矮的男孩一把推开蒲龙,喊声歇斯底里。
"不,你不会骗我的。你说过会和我面对所有的挫折。你不要害怕,我去跟他们理论,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他用力摇晃着那个男孩,然后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不要离开,黎,不要离开我好吗?失去你我会活不下去的。"
黎把头埋在蒲龙的怀里,肩膀剧烈抽动着。我想,他做出的这个决定一定也需要很大的勇气。我看见献血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流下,滴在沙里,消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就这样抱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一切已经风平浪静时,黎轻轻的推开了他,"分开吧,这对我们都好。这个社会是容不下我们的。我妈说了,只要我乖乖回家认错,她会原谅我们的。我想做一个普通的人,像别人一样谈一场恋爱,我不想再偷偷摸摸,请原谅我,我对不起你。"
黎转过身,落寞的走了,他单薄的身体轻微晃动着,背影微驼,仿佛上面有千斤的压力,让他看起来很憔悴。走了几步,黎停了下来,缓缓回头,凝望着不远处雕像般的蒲龙。
眼泪从黎的眼眶中流出,他大声喊叫着,
"龙.....我对你的爱......从来都没有欺骗。我爱你........"
说完,头也不回,消失在了绝望的夜色中.................
惨白的月光包绕着蒲龙,如同他一颗破裂成碎片的心一样,失去了颜色。
他的头无力的下垂,毫无生气。只有飘动的头发,微微起伏的胸,证明他还活着。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面朝大海,静静地站着。
"走吧,两个同志闹分手,别人的隐私,有什么好看的。"陈涛拉起我的手,悄悄地离开。我回头看着他,看着他在绝望中挣扎。
那晚,我失眠了,心里担心的要命。第二天晚上,我跑去海边,再次看见了他。他依旧面朝大海,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远方。
也就是从那天起,每天晚上,从岩石后面偷偷看他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重要组成。我每天都企盼着能看见他脸上的微笑,我想,那一定是夺人心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