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于飞————江怒
江怒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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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还是走到这步。
澜,想必你很失望吧......

牢房里,四面都是乌黑冰冷的石壁,床榻也是异常坚硬透着阵阵清寒。我躺在上面,透过狭小的窗格无声地看天。墨染般的苍穹是从未有过的深邃,星辰是从未有过的明亮,而我心亦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黑夜有朗月洒下静谧的光芒,流光水泻似的银白覆盖在我掌心中央。微微笑起,我竟然不是很想看到明日的朝阳,恐那绚烂的骄阳会把我打回原形。
纯粹的光明如同纯粹的黑暗一样让人看不到其他,在纯粹的光明与黑暗中,我不知恐惧,不知悲哀。人心最脆弱多感之时他定是处在黑白交替的地带,而我不在纯粹光明之地驻足,我是纯粹的黑暗融入光明当中。
没有忏悔,没有惭愧,没有希冀......
我一直如清水般平静无波,直至那一卷狂澜掀起万仞巨浪。疯狂是需付出代价的,我付出了代价可无怨无悔,想必我真是疯狂到了极致,疯狂的如此理性。
我朝丰腴富足国泰民安,都是先帝太宗立下的汗马功劳。隋炀帝暴政无道,我家却是一门忠烈,尽管认为那是一种不可理喻的迂腐无异于助纣为虐。
随着隋朝的覆灭我家也一并没落,落得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他们流亡塞外,颠沛流离直到终老。埋葬他们的时候,我只觉他们可怜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流亡塞外的日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是北方独有的孤傲飒爽,奔放于天地间的自由与放荡。
在朝野之上第一次见到冷澜的时候,我不禁赞叹在这羁绊的世界里竟然还有人能像大漠孤鹰一样桀骜不驯,以一双冷眼洞看世事。
皇帝一直追问我,为何要背叛大唐。理由,当然不是国仇家恨如此无聊,而权势也不会主导我的生命。
我向往那北方大漠,向往那无拘无束的自由奔放。突厥人允诺,日后必定会赐予我一方土地容我在那里惬意闲适。
而我本可以功成身退,去享受那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我遇到了冷澜,起初所追寻的都成为无关紧要的过往烟云,取而代之的是想和他把酒言欢,同室操戈的迫切心情。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清水般的模样,平静安适的对他展露笑颜。
从腰间取出匕首,挂起温和的笑容把它把玩在手中。还记得那天,花香四溢春光烂漫,冷澜与我同行于长安城内。路边摊位上尽是琳琅满目的饰品,其中便有这柄匕首。
通体青白,一条银龙顺着刀身蜿蜒而上,很精致。
他见我喜欢就径自买下送给我说:"总会用到的。"
是啊,总会用到的。
拿掉刀鞘,轻然划过左腕,血痕就像一条红线在我腕间缠绕。
血,一滴一滴,如花一样媚艳。
听到狱卒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我安然地闭上眼睛,静静的,好像等死一样。
"柳大人,请用膳。"我曾经的部下,在我成为监下囚之后仍然如往常一样恭敬。
微微抿起唇角,这样对他可能有些卑鄙。
"柳大人?"
我仍然没有回答,静静地躺着任血液奔腾。
"柳大人!"狱卒扔掉手中的饭菜,惊惧地大叫。
然后,我听到开锁的声音,金属相碰时的铿锵。
哗啦--
门开了。
他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子探察我的伤势,低着头。
睁开眼睛,在那近乎黑暗的地方我用手中的刀鞘在他脑后轻轻一击。
闷哼一声,他已不省人事。
从身上撕掉一块布条,把左腕包好。我那一刀,并没有伤到要害,血流的也不多。俯身拾走狱卒腰间的钥匙,打开大门徜徉而去。
没有逃跑,我回到侍郎府。漆黑一片空无一人,迎接我的只有颤动的松柏,娇羞的花儿。
打水,烧水,然后倒入木盆。
退去脏乱的衣衫浸入温水,一点一点洗净身子,我想自己更洁白无瑕,即便内心早已污秽不堪,我也要很干净很干净......
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水凉了,我赤裸地起身走近衣柜,从阁子里拿出那件从未穿过的白衣套在身上。
扣上扣子,理平袖口,束起头发。
提着上次冷澜带来的神仙醉,来到石台边独自坐下。我所圈养的信鸟,竟然统统落在身边。欠身抱起它们,抚着洁白的飞羽,把字条拴在它们脚下。
对月独酌,我静静地等待朝阳,等待死亡......
一声一声虫鸣,雄鸡叫白。
看着光明退去黑暗原来是如此美丽,我扬手放飞信鸟。成群的信鸟在空中翩然飞翔,飞去远方。我告诉它们,再也不要回来,别再找我。
低头亲吻最后一只鸟儿的额头,我的孩子,自由地去飞吧。
仰头放飞它,空中白云浮动,苍穹蔚蓝如洗,本是如此美好。
呜--
一声撕裂天际的悲鸣,信鸟颤抖着羽翅。只见乌黑的铁箭横刺它娇小的胸膛,一片殷红,红红的,染红雪白的翎羽,染红无边的天际,染红我的眼。
我回眸,是冷澜以及身后一队人马。其中一人,手持着弓箭,是他射下了我的信鸟。
冷澜走近我,依旧温柔如初,他抬手摘去我肩上的羽毛,如此轻柔。
"你穿白色也很好看。"他看着我,沉沉说道。
勾起笑容,我牵过他的手,"来喝一杯,上次的神仙醉。"
他把酒杯送至唇边,抬眸问我:"你为什么要叛国?"
浓浓的笑意,"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不逃走?"深若寒潭的眼漂亮异常,又继续问。
"因为知道你会来。"托着下颚,呵呵一笑。
"那么,"他紧握手中折扇,沙哑地问,"为什么舍命救我?"
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娴静地微笑,"那是秘密,我要带进棺材。"
他紧锁眉宇一点点眯起勾魂的眸子,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凝重的表情,我笑了,"来,喝酒吧。"
"好吧,一杯之后跟我回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口。
我只笑不语,抬手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该走了。"他对我伸出手,示意我过去。
勾勾手指,让他靠近我,"澜,我有话要跟你说,只要你一个人听。"
一切依我,他走至我身侧,"说吧。"
站在他面前,欣长的身子足以遮住我的一举一动。我探手揽住他的项颈,在他耳边呢喃:"澜,要幸福。"
就在他怀中,我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殷红如花一样喷溅在白衣之上。我们胜雪的白衣都被染成红色,如此妖艳惑人。
他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可我没等他开口我用力把他拉向自己,深深吻住。
吻住他的唇,那微薄而又薄幸的唇瓣,很甜很甜。
留恋他齿间馨香,在他臂弯中我渐渐闭上眼,一滴泪悄然坠下,碎了--
其实,我从不用那些洁白的信鸟送出罪恶的信笺,那些信鸟带着梦想,带着希冀飞向远方。
字条上总会记道:
某年某月,他来看我,又是一壶神仙醉。
某年某月,我们把酒言欢。
某年某月,他对我璀璨一笑。
某年某月,他说讨厌成亲,
某年某月,他说喜欢清淡。
某年某月,他说讨厌茱萸。
某年某月,他揽我入怀,
某年某月,......
某年某月,......
......
最后的信鸟,没有带着我的梦想飞离,而是陪我一同离开这个既悲哀又温馨的尘世,带着最后的字陪我埋葬在黄沙之下。
零星的柳絮在飞,飞去江澜之上,最后灿烂一笑--
今生今世,为君守候,无怨无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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