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爱情————穆昔
穆昔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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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还没有放学。门卫认识我,放我进去。在初三年级的教学楼下的那个假山旁有张石桌和几个石凳,我悠闲地坐下。上课时间学校里是很安静的,在教室里的老师和学生感觉不到,我现在坐在校园里却觉得很空旷。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只听到鸟儿的叫声,一声,两声,更显得寂寞。
下课铃终于响起的时候,学生们又是一拥而出。我笑,想起自己在学校里也是这个样子的,和那一群死党使劲往外冲。校园里立刻变得很热闹,生机勃勃,我站起身,从穿着整齐划一的校服的学生们之间穿过,大概会很显眼。
"哎,你不是......严晓芳的哥哥吗?"一个从身边过的女生喊住我。
"是啊,你是......"我看着面前有些眼熟的女生,忽然想起,"你是晓芳的同学吧?上次晓芳生日你来我们家玩了呢,我记得你。看到我妹妹了吗?"
"晓芳在医务室休息,你去那儿找她吧。"
医务室?怎么回事?顾不得多问,我谢过她,急忙向教学楼东首医务室跑去。

"她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坏肚子了。吃点药就好,没事。另外,还有点贫血,多注意营养。现在的女孩子都减肥吗?看她瘦的,你也不多说说她。"
"谢谢李老师。您先去吃饭吧,我妹妹我来照顾。"
等到李老师走了,我望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晓芳,心里很不舒服。
"让你买点东西补补,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我没事。你对我说的,我才更要还给你。哥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都瘦了几十斤下去了。你和大姐二姐都这么拼命,我也只是想尽一份力而已。"
"傻妹妹。"我在心底叹口气,摸着她的头,给她一个像是哥哥的笑容,"我们很拼命,如果你的身体垮下去,我们就真的撑不住了。"只要大家都还平安,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真的。我想晓华和晓匀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晓芳却似乎不以为然,皱着眉看着我闷闷地沉默了一会儿。
"哥,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你们增加负担。如果我也能像大姐和二姐那样赚钱的话......"
"别说了。"我心底揪心般地疼,立即打断了她。口气重了些,晓芳看起来受了惊似的怯怯地望着我。
"你都知道了?"
晓芳愣了一下,又像是悟到我问的什么似的忽然睁大了眼睛,目光一点点下移,盯着地面,紧咬着嘴唇。一点一点用力,本来就缺少血色的唇更加苍白。头越来越低,我终于听见了啜泣声。
"别咬了,想哭就哭吧。哥在这儿陪你呢。"我苦笑着叹口气。
晓芳一头扎进我怀里,也不再压抑了,呜咽起来。我很快感到肩上湿了大片。晓芳一边哭还一边骂着,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温和文静甚至有些害羞的小女孩了:"混蛋!咱们家到底跟他们什么仇!爸妈的性命不放过,我们落魄到这个地步还是不放过!逼得姐姐都......混蛋!......"
"唉,上一代的事,谁说得清呢。"我叹口气。真是的,明明哭的是晓芳,我却感到自己的脸上,也是湿湿的,凉凉的。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混蛋,我们还是要好好地活着。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阿爹阿妈也才能安心。"
我又像对晓芳又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感到怀中的躯体渐渐安静沉静下来了。无人的中午,安静的医务室,即使很轻很小的声音,也让我觉得震动和难受。
"......爸爸、妈妈......我想你们......"

鉴于晓芳病了,李校医给她开了张假条让她回家去休息。我出去给晓芳买了些吃的,看着她全部吃光,自己也陪着吃了不少,又看着她睡了个午觉。看着时间差不多,很想送她回去,却又怕遇到晓华,一方面尴尬,另一方面我还得吃不了兜着走。正在犹豫期间,晓芳却突然醒了。
"我送你到门口,自己回家行不行?"我扶她起来,问道。
"不行。哥,你送我回去。"
"可是我怕遇到你姐姐......"
"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晓芳却执意要我送她,不断地恳求着,"哥,陪我一起吧。我不想总是见不到你。"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怕我的一去不回,就像阿爹阿妈那样离开。毕竟,我的身上流着的是和她们不同的血。
我冲她笑笑:"哥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你姐姐不让我回去,我每天来学校看你。"
"其实,大姐昨天发现多出的钱了。她说今天如果还能见到你,让我带你回去。"晓芳有些急了,却还是坚持着。
"可是我怕她大概现在不想见到我。"
晓芳突然恍惚了一下。
"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十一月十一日。"
又是这个日子......我叹气。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苦笑。是十七年前妈妈诞下我的日子,也是在十一年前的这一天,我被人贩子盯上。
"是你的生日。十七岁生日,我想陪你一起过,好不好?"
望着晓芳诚恳的目光,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拒绝。也罢,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再逃也没有出路。

下午和晓芳回去,晓匀不在,晓华在画着什么。她大学修的是平面设计,还差两年毕业,有时候找些活,帮人家设计个什么东西。以前纯粹是为了消遣,现在却是为了钱。
晓华看到我,僵硬地对我一笑。我把手里刚拿到的现金给她,她看了看数目,似乎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这一端时间对我的严厉和无情都不见了,又变回了原先的样子。聊天,开玩笑,随便扯些什么,两个人都意外地平静,似乎上午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我把晓芳揽下的那些刷刷洗洗的活全包了,她乖乖地在旁边看书。
我看着这个破旧的院落,下午时分除了我们三个人只有放学回来早的小强在院子里一个人弹玻璃弹,开开心心的样子把情绪也感染给了我。那棵经常被他摧残的树还是那样可怜却又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依然没有倒下去。我看着身旁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姐和妹妹,突然觉得,其实一直持续这样的生活,倒也不坏。
然后傍晚晓匀也回来了,看起来很急的样子,看到我也不惊讶,像以前那样直接过来给我对掌作为打招呼,大大咧咧地笑着。我有点恍惚,似乎时间又倒回了以前没有任何债务负担的平静温馨的生活,只是阿爹阿妈不在了,我们穷了而已。
不知是被什么蒙上了双眼,我只是觉得,过于自然,却又太不真实了。所以总觉得有什么,看不清楚。安慰自己,是我太多心,或许其实什么也没有吧。
不过要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吧。就像阿爹阿妈的事,就像这比债务的事。

"小清,家里确实没什么东西了。长寿面,我煮的,你吃了吧。"晓华端来一碗面,温和地看着我。
"哦。"我接过,转脸冲她一笑。"谢谢。"
那一刹那,我没能抓住,却清晰地感到,晓华眼里有什么,不对。我确定那不是错觉。或许,还是因为早上的事吧。
吃过面,我听她们唱歌给我当作礼物。听着听着,竟渐渐越来越觉得累,越来越觉得困......

朦胧中,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叹气,一个声音微微地啜泣,一个声音很像晓华在我耳边飘过:"小清,我知道没办法让你扔下我们不管,可是,就算你要怨我,我也不会向你道歉的。姐姐是为了你好......"
我感到越来越烦,想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无能为力。渐渐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7.
"喂,你在干什么呢?坐在那里很危险的。"
我回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让人看着很舒服的笑容在让人看着赏心悦目的脸上,如同声音一样亲切温柔。
"看风景啊。"
他走过来,对着崖下的田园风光,似乎很惊讶。
"不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
"坐。"
"真漂亮。"他赞叹道。
"你没来过这个村子吧?"
"今天第一次到这里。"他微笑,"并且为以前没来而深感遗憾。所以以后要弥补回来,在这里长住。"
"那是你家吧?"我指着不远处山下最近刚建起的一座别墅。"真漂亮。"
"你怎么知道?"
我笑笑:"和你一样耀眼,与众不同。"
......
"小兄弟,交个朋友吧?我叫林永。"
"严远清。

"小清,昨天回去没挨骂吧?"他说着,掬起一捧泉水冲我撩过来。
"怎么会?"我不留情地反击。"不过你摘的那几个果子,晓芳都说难吃死了。幸亏我没拿给阿爹阿妈吃。"
"怎么可能?我挑的都是最漂亮的。"
"林大少爷,"我皱眉,"水果讲究的可不是观赏性,是用来吃的。你果然是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长大的。"
他笑了,一点点靠近:"我还没说完呢。我挑的可都是长得最漂亮的,长得最像小清的,当然不是用来吃的。不过,小清吃起来一定不错,你那么爱干净,喜欢泡温泉,味道香香的......"
"胡说八道......"
"小清绷着脸干什么,笑起来啊。"他像哄孩子似的逗着我,又突然停住,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呵呵,你不笑我也有办法让你笑。"
"停、停,永哥......别闹了......我痒......唉呦......别闹了,我这不是......笑了么......停!"
我一边躲,一边笑得浑身颤抖。
"呵呵,原来小清怕痒啊。"他拍拍我的头,把差点滑倒的我拉出水。
"混蛋。"我咬牙切齿,"别装得一副无辜的样子,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昨天去过了张家的果林,今天去哪儿呢?"他马上又转移话题。
"你怎么还有兴致啊?方圆几里谁家的地你都得去带点战利品回来。大盗贼。"
"对,我是大盗贼。"他笑着点点头,像个大孩子般眼光突然一亮。"后山好像开发了个花田,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家还是大买家呢。"
"去摘些花来吧。送你姐姐妹妹怎么样?你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吧。"
"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我纠正他。"你呢?"
"我有一个弟弟,不过没你们关系这么好罢了。"他摸摸我的头,"我们是不同的母亲生的,只是有相同的父亲而已。走吧,去花田。"
"你啊,还真是......每次回来都得找我去陪你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回更差劲!采花大盗!"
"采花大盗?"他愣了一下,突然很少见地大笑起来。"对,对,采花大盗......小清,你知道采花大盗什么意思吗?"
"......"
"原来你不知道......"他似乎颇有兴致地点点头,又笑起来,"不知道啊......"
"......不知道又怎么样?你连几个果子都挑不出来还有脸说我!"
......

"小清,你还好吧?"他一脸焦急不安。
"我好得很呢,不用担心。怎么,从家里溜出来看我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对不起,他们下手太重了。腿还疼吗?"
"没事了,不疼。过几天就好了。不过,永哥,你们家的那些人干吗打我啊?我又没惹他们。"
他有些尴尬:"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可能那些保镖看你和我接触太密切了......"
"我知道了,有钱人很忌讳这个的。我明白。"
"小清,其实......"
"永哥?"
"......你先说吧。"
"永哥,这村里还有不少跟我一样大的孩子吧?还有不少跟你一样大的大人吧?"
"是,怎么了?"
"为什么单单跟我‘接触密切'?"
"为什么?"他恍惚了一下,又温柔地笑了。"这种问题也问,你还是......跟别人,没感觉,谈不合。"
"跟我有感觉?"
"跟你有感觉。"他摸摸我的头,又笑了。"怎么了?"
"怎么说呢......感觉......"
"......很奇怪。"
"感觉奇怪么?那就不要想太多了......"
......

"今天月亮很圆啊。"他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些什么,"来,尝尝好不好吃?"
"你搞什么,今天又不是八月十五。"我接过,"何况这也不是月饼。晚上居然溜出来找我,被逮着又要倒霉。"
"今天情况特殊嘛,怎么都要出来,大不了为了革命英勇就义。"
"今天......情况特殊?"我小心翼翼地问着,心底一阵触动。
"你别以为我会忘了。今天可是小清的生日啊。小清今天满十五了呢。十一月十一,好记得很,你只要说过我就不会忘的。"
"谢谢。"我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味道很好。"
"不客气。"

"小清,想什么呢?"他说着,把外套披在我身上。
"今天的月亮好圆。让我想起一个词,团圆。"
"嗯?"
"我想我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
我指着山脚下:"那边的是阿爹阿妈。我说的是爸爸妈妈。我没跟你说过吧,我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
"小清......"他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我现在有点庆幸,他们把我卖到这里。"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澈而纯净,美丽而明亮,在月色下更显温和。
"你说的感觉,我不是没有感觉。"
"小清......"他看着我,眼中似乎流动着什么,我想,只有我一个人能读懂。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
"什么?"
"我喜欢你。"
"什么?听不清。"
"小坏蛋......"他笑了,宠腻地捏我的鼻子。
"我喜欢你。再说一千遍也可以!"
......
"疼吗?"
"......不疼。"

"唔......痛。"
"醒了么?醒了就坐好,山路崎岖晃得很厉害,我这没安全带你最好坐稳了别撞在玻璃上。"
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颠簸中我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撞得很痛的额头。
"是你啊......"我看着坐在我旁边的人,不禁有些自嘲地笑笑,"没想到还能第二次见到你。"
"你还记得我?"他似乎很震惊。
"一个把我卖掉的人贩子,就算我当时再小也不会忘记他的尊容的。"我打量四周,竟然还是那辆破车,一点都没变。"你们当时干的好事,我打算一生都铭记于心。"
不知为什么,听到"你们"二字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动了动。然后沉默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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