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夏弥
夏弥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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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她深深望进我的眼,带着信任和希望。
明白了,你放心吧。我合上眼,如是说。
朱贵平像只受伤的野兽,疯狂的冲了进来,欲找谢辽云拼命。我吓得跌坐在地,士兵们急忙上前阻拦,主堂上顿时乱成一团。
只有红儿,安然躺在地上,唇角微扬,似真非真,似嘲非嘲的带着一抹笑。
红儿啊,红儿,这样真的值得么。我纵然会不负所托,替你善后,可是,他已经失去了你,永远的失去了。

忙乱一阵后,贵平被侍卫打晕,压入大牢,我则惊吓过度,脸色苍白地回房休息。
果不其然,床被下藏着封信。我草草看完,换了夜行衣,蒙上脸,悄然而出。
贵平算不上什么狠角,张目骞对他们而言也失去价值,因此劫狱并不困难。三两下溜进牢房,出手点了看守的睡穴,径直走向牢门。
贵平仍昏迷不醒,也好,若醒着只怕更会闹出乱子。打开牢门刚想进去,突然感到背后两道视线。
原来他醒着,难怪没做噩梦。我回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要走吗?
没必要。他又闭目躺下。
我也不多劝他,回身拉起朱贵平的手臂背在肩上,运了运气,准备离开。
"安篱!"他突然又坐了起来:"我弃主而逃是不是触怒了少爷,是不是罪不可恕?"
我脱口而出:"不知道。"不好意思,说惯了,不是不想告诉你。
"你向来跟在少爷身边,一定最懂他心思对不对?告诉我,否则我连到他面前谢罪的资格都没了......"
原来,你迟迟留于人世是因为觉得没脸见明吗?
轻叹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三番两次暗示要走,却没有看守你的士兵;为什么在你走之后,明明还有时间派兵将你捉来正法,他却不管军心会否涣散,直接出兵?"
他停滞了一下,随即释怀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太信我,所以没听懂我的暗示呢......"
怎会不懂,那一仗对朱王爷而言算是最后的挣扎,但对我而言,只是为了不让谢辽云起疑,让明的计划可以顺利的环节罢了。我本就无心再打,兵将能走一个是一个,说起来,打这必输之仗是我对不起你们才对。
"安篱,多保重。"他的声音沉静如水。
我心中一哽,不想多说,向他点了点头,飞身离去。

来到川横崖下的密使堂,清冷寂寥的气味扑鼻而来。
早在兵临城下之前,明就将其解散,堂内资料毁去,人亦离开。红儿一直都是明的亲信,但那时她怀有身孕,从谢辽云起兵到结束,都没插得上手。深感明对她不薄,她内疚,她无法安心地过下去,所以,她选择替明报仇。
我没资格对此作什么评价,我只能问:红儿,这样真的值得吗?
按下贵平的百合穴,让他清醒过来。
"你是谁,"他马上跳起来,揪住我的领子:"谢辽云呢,那家伙在哪儿?快告诉我,我要找他算账!"
我不答,抬手指指他身旁那个小小的用红布裹着的脆弱生命。
红艳艳的棉布上静静躺着块翠玉。并非价值连城,但略显粗糙的雕纹握在手里却比精细圆润更有安全感,那青青翠翠衬得一片嫣红如火,触目惊心。
他看得僵直了身子,伸手把玉攥在手里,一手轻拂那雉嫩的小脸,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抚着,凄然欲泪。
突然,他像察觉了什么:"孩子怎么了?"
我一边指旁边放着迷药的小瓶子,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好线路的地图。
朱贵平虽烈性又没心眼,但毕竟不是傻子。他接过地图,沉默了几秒,便向我道谢,问我的名字说他日有机会一定答谢。
我向他点点头,然后欲飞身离开。我想,他应该明白,为了孩子他必须尽快静静离开。
他在身后急声地告诉我,他把明的坟移到了川横崖顶。
我还以为是红儿做的手脚,结果是他......还是向他点点头,原本想再叮咛他几句,不过怕他认出我的声音,毕竟明的声音和安篱的声音他都听过,我常年压着嗓子说话,再变出个别的声音有点困难。
在暗处确认他的走向无误后,我赶在牢房看手交替前回到卧房。
刚躺下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士卫猛地冲进来,把这简陋的小卧室几下搜个遍,我还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看着左扬。
他一把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捉起来,我一哆嗦。
"朱贵平在哪?"
"......不是在牢里吗?"我很迷惑。
他见士卫查不出什么,又从我这里看不出什么破绽,干脆地离开。
关上门时,隐隐约约听到士兵在问:牢里的尸体怎么处置。
尸体......
张目骞终于还是死了,明明意料之中,却仍免不了一阵揪心。他毕竟是同我征战了好几年,可以以兄弟相称的人。原本希望他能过点好日子,没想到还是把他也扯进来。
一时心烦意乱,幻像又连绵不绝地涌上来,有张目骞平静中的痴颠,红儿笑容中的义无反顾,贵平怒吼中的绝望,有明笑容下溢出的决绝,有母亲冷淡中深藏的爱嗔,有师傅醉酒后尽显的痴狂......我轻颤着手,拉过外衣急急地穿上,偷溜出去,希望借外面的冷风使自己清醒一点。
迎风疾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院外的密林里。
多久了呢?自谢辽云起兵以来就没时间来,之后又怕被抓到把柄不敢乱跑。明最爱川横崖,那里视野开阔,居高临下,颇有一览众山小的味道;我最爱密林深处的一汪潭水,宁静悠远,在亘古寂寞中源远流长。
满心怀念走到这里,却发现地上有纸细细碎碎地散了一地。弯腰捡起一片,上面似乎曾写了些什么,不过纸片太过细碎,墨也已化开,无法辨认。
是谁曾来过这里?这个地方十分隐蔽,大约只有三个人知道,一个是我,一个是明,还有一个......
记得那还是明和谢辽云在一起的时候,那天奇热,让我面具下的脸极想念林中的清潭。终于熬到夜里,卸下面具来到潭边,把头伸进幽幽水中,凉爽写意,一时间失了警惕,等发现脚步声时,那人已近在咫尺。
我随手抹了抹脸,心中暗叫镇定,回眸一笑:"没想到除了我还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他目光有些呆滞。
"怎么了?没想到我会来这里?"
"有一点,这个地方很难发现......"他恭敬地笑道:"打扰少爷了。"
林间悠风吹得人心情大好,我任发上沁凉的水流向颈间,打湿单衣,见他拘谨地退后两步,不禁莞尔:"好像是我打扰你了。"
"不,不是......"他把头转向幽深潭水:"少爷也喜欢这里?"
我回答是啊,所以你别把这块宝地泄漏出去,然后急忙回去与明对口供。
后来当明知道谢辽云的身份后也曾经谈起过这件事,我说肖闻星不仅领兵打仗的水准一流,演技也不输我。他哼了我一声,说是我太不小心了。
想着想着,身后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而且,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明,你说得没错,的确太不小心了,我暗自苦笑。
"安篱。"
"肖将军?" 我万分惊讶地转身,然后恭敬弯腰:"啊......小的打扰肖将军了,小的告退。"虽然很假,但我今天实在状态不好,不想再和他对上。
三十六记,走为上策。
"既然来了,就都陪我一会儿吧。"
"不......是。"他随意地坐下--拉我一起坐下。
将军都动手了,不陪也不行。
初春夜间寒风阵阵,我被吹得有些哆嗦,一件青色的外衣递到面前。
"小的不敢。"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沉稳柔和的嗓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急着出来透气,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有你在,要撤去真气护体,当然冷。
估计着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放我:"谢将军。"披上再说吧。
他沉默。
本就不亮的月光透过树木重重阻碍,投在他的脸上,居然映得他五官轮廓越发鲜明俊朗,平时尽敛的英气和魄力也于夜色下显露无遗。或许,除了野心,他和谢辽云一样拥有成为人上之人的条件。
"安篱,因为某些很荒唐的想法,而放弃原本的一切,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又是值不值得。我已经问了许多遍,现在他居然又来问我。
"小的愚钝,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那你知道中了檀香絮的症状吗?"
我很莫名:"檀香絮是什么?"
"你刚才在堂里的时候,好像即使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精神也没有失控嘛。"
我很不懂:"嗯?"糟了,一心想快些回房看信,结果露出马脚了。
他苦笑:"你还是不承认?"
我才想苦笑啊。一直怀疑累不累?你就不能自动理解为我中毒不深,已自动消解;或者我天生脑子却根经,失控不起来?
"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你中毒不深,不过你能否告诉我你的真实看法?"
"什么想法?"
他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因为某些很荒唐的想法,而放弃原本抛下一切去夺取的东西,值不值得?"
放弃......原本抛下一切去夺取的东西?瞬间,我想起他两星期的外出,谢辽云现在的淡定,左扬在牢里时眼中的决定......难道?!
万分惊讶之际,不禁抬头,迎上的是他深深的眼瞳。本想继续装傻充愣,但或许是毒药的作用,又或许是看到他眼中全然的诚恳和坦白,而非猜忌,还有那些许苍凉和矛盾,我竟不由地脱口而出:
"值不值得只有那个作决定的人才能判断,别人无法对此作什么评价。" 张目骞也是,红儿也是,明也是......我笑:"很无奈,对不对?"
他也笑:"我是不是不该继续纵容下去......你当初是怎么想的?"
反正话已经说了,就说到底吧。我有些自暴自弃,又真的想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觉得值得就算了。"
"一样啊......"一样顺其自然,不愿强求,一样纵容到让他自己选择走向灭亡......
我站起身,把外套还给肖闻星,转身离开。这一次,是施展了轻功离开。
已经快落幕了,在相同的人面前,我也,不用再装下去了,不是么?

第九周
北面新上任的藩王吴靖,不知从哪得知谢辽云状况愈差,早已积极暗中筹划,现今气势如虹,一举攻下北方边城。消息传来时已是深夜。
谢辽云气定神闲的坐在房内,似乎对方才的报告无动于衷。半晌,突然面向我问道:"明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小的不知。"我答的干脆。
他知道问不出什么,叹了口气,立即换了张严肃的脸,召集肖闻星和左扬商讨。我站在一旁待命,无所事事地看他们神色紧张。
这年头大家的演技还真都好的让人咋舌。
门被扣开,刘管家捧着杯参茶,贼笑着走进来:"大人,夜深了小心身体,安篱这孩子向来想得不周到,还是要小的给您送茶。"
难为你了,我暗地里牵牵嘴角。
谢辽云漫不经心地接过参茶,我仔仔细细地看他每一个动作。
他,真的就真么毫不犹豫地喝了。
"退下吧。"
"是。"
待刘管家退下,他继续指着地图:"我方派兵两边包抄,在这里下手,左将军意下如何?"
没人回答。
"左扬?"
"在。"
"你意下如何?"
"在下认为没有必要。"
"哦?"他颇有兴致地抬眼询问。
"大人可知方才端上来的是什么茶?"
"什么?"
答者得色的一字一顿道:"是、毒、茶。"
时间算得刚刚好,话音刚落,鲜血便从谢辽云口中喷出,沾湿了地图。
左扬哈哈大笑:"谢辽云,没想到你聪明一世,会败在我手里吧......别轻举妄动!刘管家就在外头,若有异动马上就喊你肖闻星谋杀主子。"
肖闻星冷冷地问:"你以为别人一定会信?"
"我有两人作证,而你肖闻星必定是个罪人。"
"你连安篱也串通好了?"
"不用串通," 左扬得意地转向我:"安篱,朱少爷平日待你不薄,你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替他报仇吧?"
我惊恐无措地低下头:"小,小的什么也没看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更加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声笑却不是左扬,而是硬撑着桌面的谢辽云:"左扬啊左扬,你以为在吴靖手下会比现在更有前途?"
"至少比在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手下好些!不过,你这失势的人还是有点价值的,"他全然退去以前的恭敬神态:"做我的垫脚石!"
肖闻星闻之,神色冷峻中带着一丝苍凉。
我知道,那是明知一切皆会发生,是即使眼前的一切已在脑中想象过千百遍,却仍旧无法真正淡然面对的苦涩和悲哀。
谢辽云的身体不停抽搐,脸上却仍是挂着一丝嘲笑:"呵,呵呵,你以为努力往上爬就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什么叱咤风云,什么雄霸天下,到头来还不是连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早点醒悟......早知今日......何必......"
忽然,他剧烈颤抖的手抓住我的衣摆:"安篱!我已是......将死之人......这件事我一直都想知道......告诉我,明......明他是不是早就......"
是的,在你谋反之前,他就知道你的身份,并开始复仇计划。只是,告诉你会不会让你更痛苦?
但他又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刚捕捉到我的犹豫就完全明白:"那他......他"他的手不甘地抓着我,希望最后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回我不负所望:"放心吧,他是真的爱你。"因爱而恨,因爱而复仇。或许,他是想逼你到下面去陪他。
他看上去很欣慰,紧拽着我衣摆的手渐渐脱松,头冲向地面的瞬间被肖闻星拉住手臂。
左扬大喊:"肖闻星,你谋杀主子,居心何在!"边喊,身形急速靠近,出手便是煞招。
他急于灭口,却不知这个时候拖延时间才是上策。看样子,他虽口头上自信满满,实则心虚无比。
外面的刘管家闻声立即应喝,招来大队人马,灯火通明。
肖闻星只想在士兵们赶来前离开,不想过招,单用全身内力振开左扬,带上谢辽云的尸体,一个腾身跃至屋顶。
屋里人叫道:"谁能杀了叛贼肖闻星,重赏两千两,官升三级!"屋外士兵立即积极起来,一路追着叛贼的身影离开。
待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刘管家适时地颠颠走进,弯腰道:"恭喜左将军计划成功~~"
"在未见肖闻星尸体之前不能妄下定论。" 左扬哼了一声:"不过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他挥手便是一掌,用尽十二分的功力劈在刘管家胸前。
后者一声不吭,软软倒地。
没错,刘管家能背叛谢辽云,也就能背叛他。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个不安定的因素。他要解决这个不安定的因素,顺便杀鸡儆猴。不过很可惜,我不是那只猴。
"安篱,看到了没有?"他见我站着不动,笑呵呵地靠近:"不过不用害怕,只要你乖乖指正肖闻星,本将军自然保你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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