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茗,快把衣服穿上!」他抓过一条浴巾,包覆着梁子茗的身体,并把他抱上床,「你看你的身体变得好冰......好象死掉一样......」
「你见过真的尸体吗?你想把我变成尸体吗?」
「子茗,你想死吗?」他一边用毛巾擦揉梁子茗的头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活了。」
他抱着梁子茗,抱着那具冰冷的身躯,像抱着一尊毫无感情的人体模型。
冲入水中的快感被冷却,他强硬的推开那男人。
「你不会对你的奴隶这么温柔。」他在床上躺下,分散着四肢,潮湿的头发散乱着。
「那么我该如何对待你?」男人手中的毛巾掉落下。
「粗暴的侵犯我。」说完这句话,男人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他透过那男人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冷冷地望过去,深缀的眼瞳没有一个焦点,抿紧的薄唇说不出甜言蜜语。
「还要打我吗?你打死我啊!打死我啊!」激动的语气没有发泄的对象,假装霸道的男人举起右手,他闭上眼睛,等待着......
但是假装霸道的男人放下他的手,「如果我打死你你会幸福就好了!」
他们都深深的吸气。
一时静默没有声音。
看那双冷漠的眼睛多么坚定,男人抚摸着他的脸颊,但是连声问都没有,他离开他的身体,在床沿坐下。
「你这样会让我恨你,因为你只是寂寞在利用我。」男人说,「听完你的话,我都可以祝福你了,为什么你还要回来呢?」
「因为爱你。」
「胡扯!」
他在床上伸展着四肢,慵懒的像只大猫,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和男人的焦虑形成对比。他抚摸着身体,细长的指尖玩弄着乳头,从胸部到锁骨,摆动着腰支,在进入那鲜红的世界中,他舔着艳红的唇,呼出的气体宛若冰凉的甜蜜。
「我要你,再抚摸我,再亲吻我,再度进到我体内......」
「拜托你别说了!」男人对他大吼,抓起地上的衣服,粗鲁的套在他身上,他推开男人,也甩了一巴掌到男人脸上。
「有这么好的现成的肉体你不享用,是嫌我不够好吗?」
男人摸着被打的脸颊,似乎还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要继续做爱?」
「你不是不想对不起你的伴侣吗?子茗?」
「我的男朋友不和我做爱,你要我想着他自慰吗?」
「可以啊!」
他的脸都绿了。但是他整理好他的情绪,重新又说,「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我只要你快滚!」男人对着他大吼。
「你可以去找小男生性交,却对一个曾经让你思慕的旧情人没兴趣?」他大声的反问。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的衣物都捡起来,交给他。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该把你打醒,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男人说。
「打死我啊!」
「子茗!你快离开......」
「我好寂寞......我的男人不抱我......我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我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对象......」眼泪慢慢从他眼角滴落,冰冷的眼神被鲜红色的沉水打破,载浮载沉,「我想要一个男朋友!一个爱我、关心我、照顾我、陪伴我、会跟我做爱,会拥抱我,会吻我......」
「那你希望跟我在一起吗?」男人突然真诚的问。
「可是我只要昔日的小男孩......」他的模样一点也不美,湿润的头发散乱的披着,那仿佛是被吹乱的枝叶,他如一棵被倾倒的树木,无力的双手垂下如枯枝,干瘪的树皮宛如他的纹理。
「快走吧......」男人垂下眼帘,「不然......我真的会对你......」
「对我怎么样?」他急着问。
男人硬是不回答他的话。
「说你爱我!说你爱我!」他奋力把枕头丢向男人。
男人离开房间,关上门,靠着门板大口吸气,无奈的欲望慢慢从他的下腹窜升。
说你爱我!说你爱我──
那尖叫似的声音还在房间里冰冷的回荡。
「说你爱我!说你爱我......」
他是爱情的奴隶,到主人的地方施舍爱情。
──说你爱我!说你爱我!
让我冷静一下!男人焦虑的抓着头发。
我因为你的爱而茁壮,我因为你的爱而生根发芽,我因为你的爱而找到我所存在的价值与地位。你的爱宛如对我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欲望。
食欲
睡眠欲
性欲
你的爱填满了我的身体。
他赤裸的躺在大床上,仿佛那抹玫瑰花瓣遮住了他的双唇,他抬起沉重的手臂,像尸体一样僵硬着伸直,好象可以触及暗夜的天幕,他呆滞的看着天花板与美术灯。
那个男人背对着门板,无力的坐着。
为什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你在说谎,你只是寂寞;男人这么想;你的爱与你的真实都是不实际的,你的爱与你的言语都是欠缺逻辑的,你只是种如狂热信徒般的坚持。这是没有道理的,这是无法救赎的。
男人回想起他的话,他说他的某个客户命丧「宾馆杀人魔」手下,他说他就是宾馆杀人魔!男人不自主的笑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紧密的连结?
他慢慢从床上起身,披着被单,走到门前,顺着门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们两人都这么坐着。男人开口说话了:「你不会冷吗?」
「我的心像沸腾的热水,像浇不熄的火焰。」
「火焰也有被水熄灭的一天。」
「我的爱是滚烫的石头,没有人敢接手。」
「你像冰,像会融化的冰,随时都沁着水,你所在之处都会留下你的痕迹,只是你不知道,你已经悄悄俘虏了别人。」
他听到这段比喻,笑了起来。
「你这样说感觉好色喔......」
男人让他笑了许久,他穿浴袍,靠的门板的背似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透过门板,他好象可以看到对方笑起来的模样,那么讽刺的笑声,那么像拿着毒苹果老巫婆。
等到他停止了笑声,他突然说:「竣叶,有一天我会不再年轻,我会不再美丽。」
「每个人都会。」男人回答道。
「我是『宾馆杀人魔』,总有一天我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男人不相信的回答他,「法官见到你的美貌也会为你倾倒。」
他又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可以说话的朋友。」
「你把我当朋友吗?」
「我不知道,只是我们这样的关系比较像朋友,朋友可以互诉心事,朋友可以互相扶持,朋友是在你最难过的时候借你臂膀依靠的人。」
「朋友不会上床,我只是你的『前男友』......」男人感慨的说,他闭上眼睛,仿佛对面还有水花喷溅的模样,仿佛他刚刚把这句躯体甩入水中,水花泼洒了他一身,他冷冷的看着那在水中的人,神知道他多么想象春之女神一样用最美丽的纱巾迎接他。
「我知道你根本不相信我。」他说道。
男人没有回答,他还沉浸那冰冷的水中央,那句躯体漂浮着,那颗头颅半睁着鲜红的双眼,从鲜红色的唇瓣中飘逸出鲜红色的血水.....
滴答!
滴答!
落了下去。
滴答
滴答
溅起了涟漪。
滴答...
滴答......
他重新睁开眼睛,仿佛那颗头颅落入水中,他听到了水声。
他真的听到了水声!穿越细胞质壁,他听的到那黑夜中的寂寞。他的疑惑胜过了好奇,男人叫了叫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响应。
男人转动门把,门被锁上,他急急忙忙想撞开,因为他听到了水声,仿佛那落入水中头颅就此沉下去。
那门顽强的不让他撞开,他找出备用钥匙,开了门往浴室跑去。
瓷砖地板上洒着水印,
浴室水珠四溢,他急忙拉出沉在水中的躯体!
「你想死吗?」他对着没有意识的人大吼。
他把他抓出放满水的浴缸,让他在冰冷的地板躺下,给予他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术,他好不容易咳嗽,咳出了一点水,恢复了意识。
男人紧紧的抱住他。
「我要是进一步的失去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男人紧紧的抱住他,呜咽的说着,「你真是个傻瓜......你以为这么做有用吗?」
他的手也慢慢搭上男人的肩膀。
「不要连这种事也让前男友为你担心......」男人这么说,他笑了。
他的眼中仍然没有男人的焦点,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瓷砖上的水珠慢慢往下滑,「为什么不让我一走了之?」那似乎是个不让人听见的声音与叹息,从那冻紫的双唇中悠悠飘出,仿佛他并没有身在事中。
「你不能逃避!」
「总有一天我也会死,搞不好还是被枪毙。」
男人紧紧抱着他,他的身体好冰,好冰......像死了一样......
「是我的错吗?竣叶,是我的错吗?我的做法......我错了吗?」
男人紧紧抱着他,又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那薄瘦的骨头给扭断了。
「你没有错......你没有错......」男人没有深思他的话,只是下意识的回答,他只专心想着要抱着这具躯体,不能再失去一遍,他亲吻着他的颈子和肩膀,那细嫩光滑的感觉从唇中像触电一般。他的手,那双纤细的手也搂着他的肩膀。
「你不懂的,竣叶,你不懂我的感受,你不懂身为一个『杀人魔』的感受......只不过是想爱......爱这种东西真会惹麻烦......」他叹了一口气,「你不懂当我的刀子挥下去的那瞬间,我也搞不清楚我在想什么,我只是想非这么做不可,要是我不这么做,对方就会侵犯我......但是刚刚......」他停顿了一会儿,「人家说死前会想起以前的事,但是那时刻我的脑海中没有浮现出任何人的影像,没有立维也没有你,没有我的母亲也没有予青老师,我觉得......好象死亡才是我的回归之地,漂浮在水中,我连凉子的声音也听不见......」
其实男人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现在不管他说什么,男人都会允诺他。不管他说什么,男人都会给他最满意的答复,不是因为他想听,因为男人的心思全被那冰冷的躯体给诱惑,他只想温暖着他像握着一个病人的手。
「你觉得我该去自首吗?」他抚摸着男人的脸庞,那深刻的陵线曾经让人着迷,他知道这男人是个温柔的好情人......
男人没有回答他,却吻了他,他又问了一次,「你觉得我该去自首吗?」
男人还是没有回答,以吻封缄。
他的泪水被吻溶化,他也紧紧的抱着男人,说道:「我会去......」
**
「不是凉子!人都是我杀的──!」
那尖叫似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
***
雨停了,但是路上还有一滩滩的积水,水花被踩踏的步伐四溅,狼狈的背影奔跑在夜晚的街道上,他摀上耳朵,不愿意听到那声来自暗夜的尖叫。他竭力的奔跑,他的脑海里有断落的鞋跟,有掉落的高跟鞋,那踩踏下去的声响遏止了他的呼吸,他的心脏仿佛要从他嘴里吐出,他吞了吞干涸的喉咙,奋力奔跑在潦少人烟的街道上。
很晚了,时间很晚了。
「是我!」
他跑进邻近的一间警局,对着里面值班的警员大吼:「是我!」
散乱的头发,凌乱的衣着,警员也被他的举动吓到,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抓着警员的衣领,大吼着,「那个杀人魔就是我!」
「请你冷静一点!」警察说。
「是我!」他抓着对方的衣领。
警察试图安抚他,「请你冷静一点,先生!」
「人都是我杀的!是我!是我!」
警局里的人都跑来帮助安抚他,试图抓住他,但是不知道哪来的顽强力气让他仍然抓着那警员的领子不放。
「是我!」
「请你先冷静下来!先生!」
「先生!有话慢慢说!请你先放手!」
「先生!先生!」
「先生!」
宛如身体被拋入水中,他有种漂浮着的不实际存在感,仿佛着地的脚都是轻的。
在侦讯室里,他面目憔悴,双眼凹陷,像两个滴着水晶体的眼珠掉了出来,留下两颗骷髅洞,他的身体疲惫的摊在椅子上。桌上有一杯水,那纸杯中的矿泉水滋润了他干涸的喉咙。
林立维看到梁子茗,不禁叹了口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
「投案。」梁子茗出乎意料的冷漠与冷静的说。
「我送你回家。」林立维穿上外套,示意梁子茗跟着他走。
但是梁子茗还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子茗?」
「我是凶手,你不居留我吗?」他淡淡的问,那双眼睛中没有焦点。
林立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子茗,今晚的约会我很抱歉,但是也请你不要到警局来闹好吗?」
那面憔悴的脸没有任何响应。
「你有没有按时吃药?」林立维问。
他点点头。
「回家吧?」
他的脸仿佛沾满了灰泥,像个潦倒的流浪汉,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不动。
林立维走到他身边,将他的手臂拉起来,但是身子依旧沉重的不动。
「子茗!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你是凶手,已经很晚了,我们一起回家好吗?我也很累了。」
当林立维这么说的时候,吴警官敲了敲门,「老大有点事要跟你说。」
「子茗,你等我一下。」
林立维走出侦讯室和局长说话的时候,吴警官走了进来。
「梁......子茗?是吗?」吴警官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那仿佛千斤重的头颅才动了一下,他的唇颤抖的回答。
「如果你真的是凶手,不管你是立维的什么人,我都不会放过你!」可惜吴警官炯炯有神的双眼对那副宛如消气的气球般的躯体没有影响,其实忙到这么晚,他也很累了,「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是我......」梁子茗轻轻的说。
「你还记得第一个被害者吗?」
「不记得......」
「你怎么选定被害人的?」即使对他的答案有疑问,吴警官还是继续问。
「网络......聊天室......」
「你从聊天室找人,怎么找?」
「援交......」
「你找他们援交,然后在对方杀掉是不是这样?」
「不知道......」
「你有和被害人发生关系吗?」
「没有......」
「第一个被害者,黄姓议员,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要杀掉对方?」
「因为......」两行清泪划过他的脸颊,「因为......」
吴警官等待着他的答案。
「因为......我体内的声音告诉我非这么做不可......」泪水流过了脏污的脸颊,「因为......非杀不可......」
「你是承认你的罪行啰?」
「是......」他低下头,泪水滴落他的脸颊。
林立维和局长在这时候走进来,吴警官也站起来对他们说:「他已经承认自己的罪行了!」
林立维和局长的表情都不同,林立维皱起眉头,「我说过了他有精神上的疾病,他会来闹警局和他的精神状况有关,子茗和这件案子根本没有关系!他不是女人啊!」
「立维,你想包庇犯人吗?他都已经亲口承认了!」吴警官瞪着他。
「照你这样的说法,随便抓一个人也和他说同样的话你把他当犯人吗?你根本没有证据啊!」
吴警官深吸了一口气,匆促间,他的确是没有证据,「但是我也不能让可疑份子走掉。」
「子茗,」林立维突然叫他,那双毫无目标的眼中才出现了一点视线,「子茗,你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人吗?」吴警官也听的出来他的口气中带着温柔。
「因为......一定要这么做......我非这么做不可......」他睁大了双眼,抓住桌上的纸杯,水洒了出来,「我一定要杀人,我一定要这么做,不然我就会......我就会......」
但是等了好久,梁子茗都不再回答。
局长先叹了口气,大家的答案彼此都知道了。
「立维,很晚了,你先送他回家好了,你也下班吧!」局长说。
但是立刻被吴警官阻止,「老大,立维,你们要放人吗?这可能是一条线索!」
「立维,你敢保证他不是犯人吗?」局长问。
「可以!」
「那你们回去吧,很晚了。」局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