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夏
--哪儿?
--对了,着火了,消防车......容起?他应该没事,我也,还活着呢......
想说话,说不出,想动,动不了,仅是意识恢复而已,好在还能听到些什么,即便有杂音。
起初是模糊的忙音,接着渐渐清晰,可以分辨出是人声,再之慢慢听见对话。
......
"嗯,我知道了。"夏容起的声音。
"你真的知道了么?"不是愤怒,是无奈的口气。
"......"
"看来我以前真的是太放任你们了,哎--"
听到父亲长长的叹息声。他来干什么?不是在澳洲连影子都没了么?哼哼......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凌扬是我们凌家独子,将来是要继承我凌家的事业的。"
"......"
"你们不能在再一起了,他不该是这么的人,为了生存,我的儿子必须无情,必须孤独。"
"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倘使你执意要留在他的身边,那我也不会说什么......可是总有一天,他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孩子,传承我们的家业,会像我一样,你们终会越走越远,不如现在就分开......对你们都好。"
......
"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富裕一生。"
"不需要。"
你们终会越走越远,终会......不然现在就分开。
夏容起消失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一起打篮球,凌扬还未痊愈,但一向逞能的他大声宣布自己没事。
少年漂亮的一记扣篮,让凌扬从头不爽到尾巴。
"又在我面前耍宝......去去去!"
"小孩子矮冬瓜,啦啦啦。"少年意气奋发。
"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是哪个小孩子说‘等到扣进篮才算长大'?"少年又一次起跳,扣篮,相同的流畅完美。
"这......"
"等到能扣进了,才算是个大人,对吧?"
"嗯,大概。"
"那就等你成了大人了,再说吧。"
毕竟他的轨道还是在他手里的,并非他的父亲,或者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可是他还太小,有太多还不了解,还没来得及看清和遇见更多的人,他才十四岁,在一道的七年,说穿了也不过是他人生的一小截而已,夏容起想让凌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成为一个他父亲一样的人,或是找到喜欢的女孩子......都等到他慢慢长大,让他自己选择。也许年华不是衡量一个人心理是否成熟的唯一尺度,但是却是最为实际的方法。
少年没有什么行装须要带走,孤单地傲立在这庞大宅院的正前方,没有道别,最后的注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你了。"
房子,或者是人,也或许两者都是。
凌扬确实是听到的,真真切切的听到的,父亲和夏容起间彷徨的对法,他没有告诉夏容起,没有刺穿。
14岁的他真的还太小,也许一直视这么理所当然的存在,所以便以为永远就是这样的了,14岁的他还不知道,原来真的是那末重要,两年,更甚之二十年,都无法动摇那个纯净如水中弯月,俊美入希腊雕像的少年在他心里的位置,14岁的他还无力去保护,去挽回,去拥有他的幸福,14岁的他过于木纳......
无助地任凭时光荏苒。
至此,14岁的凌扬对夏容起的记忆戛然而止。
2006年.夏
波涛意外的平静,沙滩覆上一层湿润。
"凌扬,马上就要出发了是吧?"
"嗯......"
男生些许心不在焉地眺望远处,是一对恋人,幸福地挽着手,赤脚漫步海岸线。
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不知道他们的前方会是一帆风顺还是艰难险阻,但是他们手心叠着的手背,不会放开,充满力量。
也许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英俊的笑容再次浮现,以海浪作为配乐,那个场景--一次又一次瘫痪的沙堡,凌扬不耐烦地蹙眉,"这要堆到什么时候?"夏容起勾起唇线......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陪你一直堆下去......直到你不愿意了。"
如果可以的话。
倘使可以的话。
有什么不可以?何必等这么久?若是一辈子都扣不到,那么就一辈子分开了?
少年的闸门被撞击开,"原来我真是傻瓜,管他那么多干嘛?"
凌扬顾不了那么多了,从甲板纵身一跃,跌倒在沙滩......
"凌扬?!"女孩诧异地睁大了眼。
"对不起了,紫怡,有很重要的人在等我--不能陪你了,船送你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少年奔跑离去。
"不可以以后再去么?比我还......重要么?"女生没有为意外得到的一艘豪华游轮高兴,眼眶噙着水晶样的泪花,落寞地问。
少年转过身来,满世界的阳光倾洒错落在他的眉目,肩线,臂膀,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不作声--然后就再没回头,直至在女生的眼里幻化成一个小点。
十指纠结,没有回答的答案再明确不过。
那一定是,凌扬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吧......女生想。
单细胞生物--就如此在火车上,跨越地图上的几座山脉,穿越河流,来到了莲乡。
还是没有变呢。
两年了。
也担心。容起现在21岁了吧。有什么大的变化,生活的环境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会不会交到新的朋友,会不会已经结婚?不可能吧......那,也许有女朋友了,会不会忘记了?对了,还是没能扣篮成功......
也怕两年的空白,会不会让他们之间形成不可逾越的隔阂......
不过,在少年坚定的眼神里,各种困难纷纷溃不成军。继承家业?生儿育女?开什么玩笑,这么想我生的话,老头子你自己生吧!说什么要扣到篮才算长大......要是一生都不长个儿了呢?
管他什么男男女女的,只要开心就好不是么?那么......只有一个人能做到了。
前路宽广。
少年前路宽广,广袤无边。
要是见到了怎么说。
"呀,好久不见,我们回家吧。"
"嗯,我回来了。"
不要华丽的词汇去修饰,平静的说就好了。
可少年知道他没那本事这么像没发生过什么一般。
事情没有凌扬想象的那样顺利。
他把夏容起丢了。
旅馆,山顶,羽毛球场......他把夏容起丢了。
凌扬似笑非笑,自己也是傻,为什么就肯定他在这里?这座城市给过他过于大的伤害,即便他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他。
人海茫茫。
还是要到自己长大?可就是自己真的长大了,夏容起,真的还会遇见么?
凌扬狠狠地用球砸向地面。
现在是莲乡第二室外篮球场,白天,地点没变,物是人非。
球又不识趣地滚回凌扬脚边。
他单手抓起,跳跃,扣篮。
如预料一般,还是没进,只差一点点了。
少年身体悬空,手腕紧扣篮筐,不愿落地,而那颗橙黄色借来的篮球早早弹到地面,碰撞又弹起,弹起又碰撞,碰撞又弹起,弹起,不再碰撞,被谁拾起。
"扣不进就别耍帅。"
"......"
"小鬼,还没长大呢。"两年未闻,气势不减。
少年落地,恍若隔世。
人海茫茫。
人海茫茫,我总能找到你。
"只差一点点了......"凌扬争辩。
"小鬼就是小鬼,"片刻,"还没到时间吧?"
"要是一辈子都扣不到篮怎么办?"男生理直气壮,随而又突然像泄了气一般,"怎么会还在莲乡?"
夏容起。每一个角度都那么好看。
敲凌扬栗子的夏容起,脸上有可爱红印的夏容起,因自己手里的五步蛇肩线晃动的夏容起,总说自己"小屁孩"的夏容起,把扬爷的"爷"字拖得长长的夏容起,张开双臂的夏容起,眼神犀利清澈的夏容起,用鼻子出气的夏容起,面部抽痉的夏容起,眸子映着烟花的夏容起,灌篮的夏容起,下颚紧绷的夏容起,喘着气的夏容起,堆沙堡的夏容起,正面的夏容起,背影的夏容起,倾角的夏容起,立体的夏容起,平面的夏容起......容起容起容起容起......不过,凌扬最喜欢的,还是现在,嘴角上扬,坏笑着的夏容起。
"因为我怕你找不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