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晴宇用力扯下绑在嘴上的布条,拍拍身上的尘土,用指甲磨磨无意间沾到领口的血迹,看著倒卧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身躯,满意的笑了。
可是,自己身上也有好几处挂彩了。低头,掌心还渗著鲜红的血液,是刚才想用剪刀脱逃时时被他划伤的。还有脚踝、手臂上的大片淤青,也是刚才与他扭打时撞到桌角留下的。
反正他早已抓住江彻云不敢伤他的弱点,面对一个意志力薄弱的家伙,要解决他并未花费极大的力气。
他注定是会赢的。应该说,他不可能输掉任何事。
因为,他是温家的孩子,一生一世都是温家的人。手中正缓缓流动的温热液体,是与温家血缘不可分割的最好证明。
那鲜豔的色泽,多麽亮丽,也多麽令他厌恶!
经过一阵激烈的挣扎後,也感到渴了,於是他走出书房,随手到冰箱中拿了一瓶饮料解渴。
这房子,外头的一草一木,里头的家具陈设,他可是一清二楚。毕竟,在记忆中某段早已模糊的四年时光中,他和江彻云可是这屋子的主人。
他走到并未变动太多的客厅,一眼就看见数个陈列在电视上的相框,他脸色一沉,放下手中的饮料,走上前,亲手将那些充满回忆的方格一一砸烂。
看著满地的玻璃碎片和木屑,他眼中的怨积得更深了。
是,他还爱著他吧?不然为什麽会感到难过,感到空虚......
但,他们之间不能有爱,只能选择恨......他并不奢求江彻云原谅他的任性与极端,也不想过问他幸福与否。
明知不可能的事,早该在当初,断得一乾二净!
他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抹去滴落眼角的一滴泪水,接著颓丧的摊坐在地,静静的、冷冷的不发一语。
这时,宋耀岚与温筑绪正巧赶到,踏入未上锁的门後,看见温晴宇漠然的坐在白色瓷砖上。
温筑绪伸出手挡住想上前探问情况的他,只身走上前,用力将温晴宇揽入怀中。
熟悉的香水味像股魔力,吸引他的脸庞更加贴近那纤细的肩膀。
她温柔的抚摸著他的头发,眼中的凛冽在柔和的视线中逐渐敛去。「晴宇,对不起我来晚了。」
「......姊姊,这一次我做对了吧?」他低声笑著,带著哽咽的嗓音让宋耀岚心底一酸,盼望自己也能像温筑绪一样安慰他。
「我......」她语塞,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选择沉默。「对不起。」
「罢了。那些往事,我不想再回忆起了。」
宋耀岚不想打扰这对姐弟的独处时光,於是走入内室逐一查看,终於在最里侧的书房地板上看见沾满血迹的绳索与布条,以及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江彻云。
现在,他终於有些了解温筑绪话中的含意了。
「宋先生。」温筑绪见他还傻傻的呆愣,忍不住出声唤他。
「嗯?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的吗?」
「带晴宇去医院。还有,今天发生的任何事情,千万别透露给外人知道。」她自皮包中拿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掉遗留在现场的指纹。
「你担心江彻云报警吗?」
「不,只是预防万一。」她将口袋中的车钥匙交至他手中,口气逐渐转为刚才的冷寒刺人。
「要是我弟弟有个万一,我想你也不会好过的。」
「......喔。」听出她口中的威胁,他心底一颤,一股凉意由背脊直往脑门窜。但他却下意识的没做出任何反驳。
当下,他忽然意识到:只要是为了温晴宇,即使要他去杀人放火,他也不会有怨言。
看来,他已经彻底沦陷了。
*
经过医生简单的包扎後,温晴宇暂时无大碍。他依然用著那副淡然自得的神情,坐在自家上欣赏自高楼眺望出的绚丽夜景。
一闪一闪,橙红色的霓虹灯在衢黑的夜幕中忽明忽灭,身旁交错著几抹闪烁不定的蓝点,像极了夏日夜空那灿烂的回忆花火。
简单的夜,因这些不经意的缀饰显得更加精采动人。
宋耀岚坐在离他数公尺远的椅子上,心中淤积已久却不敢开口的告白,闷得他好不舒服。
「咳咳,温晴宇......」
听到宋耀岚的叫唤,他回头,朝他微笑著。
「和我在一起,好吗?」
闻言,他微微敛容,恝然道:「你就当作我之前在开玩笑吧。」
「什麽意思?」他上前,激动的双手扣住他的肩,惊恐的神色中意味著恐惧与反抗。
「你终於想答应我了吗?只可惜太迟了。」他扯开一笑,优雅的笑弧美丽的弯起,微微开合的两瓣唇有著说不出的诱惑力,令宋耀岚起了想凑上前吻他的冲动。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抹煞宋耀岚前一刻涌起的希望,将他的一片真情深深推落谷底,堕入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如果要他形容现在的感受──是恨,是惋惜,以及被他扯出的斑斑伤口,正以不不规则的律动折磨著他的身心。
「就只因为这样?」他往後退了一步,脑中因他的话嗡嗡作响著,思绪被打了个令人窒息的死结,自他鼻息间流失的氧气似乎比往常多了数倍。他用著失焦的瞳孔对上冷眼凝望著他狼狈模样的温晴宇,他的笑容冷绝、残酷,却美艳如花。
这男人,碰不得的......但那股吸引力却是致命,每分每秒引诱著迷途的他,主动将心投入那条不归路上。
「不然呢?如果不喜欢的话,为什麽要在一起?」
事实如刃,无声划破空气中的凝滞,看似停止的时间渗出血,让紧抓著宋耀岚染上灰暗神情的秒针往前移动。
随後,飘荡在空间中的,是一声轻到听不出的讽刺。
「......是我错了。」
「像我这种人......爱了,只是对你造成伤害。」温晴宇敛眸,说这话时,清秀冷静的面容上带有些悲伤的神色,连声调都是酸涩颤抖的。
他们都在比赛,看谁愿意认输。
是宋耀岚选择放手,还是温晴宇选择接受?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身体。」他掩面,刻意压低身子快步离开他的视线。
更具体的说法:他急欲逃避。
回去睡觉吧!也许梦中的若语能告诉他些什麽......
告诉他为什麽爱总是那麽苦,总是包覆著一层欺骗世人的糖衣?
温晴宇,你到底还要伤人伤的多深才甘愿?
第六章
一踏出温晴宇的房门,温筑绪那张冷艳的脸孔马上出现在他面前,不禁让宋耀岚怀疑她是否有在门口偷听的嫌疑。
「很抱歉,我都听到了。」
「呃──没关系。」果然是这样。
「本来我是想来这里探望他的伤势,不过,我想你才是那个需要疗伤的人吧。」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他心底的痛。
「然後呢?你还想说什麽?」明眼人也看的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已经够糟了,偏偏温筑绪专挑这时揭他的伤疤,根本是存心要给他难堪嘛!
「我想跟你聊聊,关於晴宇的过去。」
*
待宋耀岚离开後,温晴宇起身打开大衣柜,两颗蓄著黑色长发如释重负的冒了出来,还伴随著重重的咳嗽声,两人争先恐後争夺这难得的新鲜空气。
「咳咳,小晴阿......你的衣柜多久没打扫了?怎麽有一股霉味?」有著端庄面容的女孩嫌恶的捏起鼻子,柳眉紧拧。
「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会这麽臭也是必然。」她身旁的高挑女孩挑眉冷冷道,冷若冰霜的脸孔上露出理所当然的无谓表情。
「你们什麽时候躲进来的?」他掸掸身上沾到的灰尘,绅士的将两位女孩温柔的拉出阴暗的衣橱角落。
「在筑绪姐通知我们你会回家的时候起。」有著跟温筑绪一般冰寒个性的女孩嘴角微扬,纵使还穿著制服,却流露出一股成熟的韵味。
「好啦,乔子纭跟庄孟茵,很晚了,好女孩也该回去睡觉了吧?」他指指窗外深黑的夜色,像个大哥哥般漾起温柔的微笑。
「吼,小晴你别调侃我们了!」庄孟茵一改平日的温雅娴静,用手指大力戳著温晴宇的肩,夸张的大笑道:「我们都待在你身旁三年了,你那称呼怎麽都还改不过来呢?」
「我还是比较习惯听温家人叫我月漓。」乔子纭,不,应该是温家旗下的专属特务──封月漓──正悠閒的靠在窗台上,闲静的吹著冷风。
闻言,温情宇瞬间敛下挂在唇边的僵笑,正色道:「月寻,你现在带著月漓回去,要是父亲知道你们没待在学校,可是会受到处分的。」
「是老爷要我们来的。」封月漓自窗前转身,当温晴宇回过神来时,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黑色手枪,枪口笔直的朝著他。
即使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丝毫不觉慌张,依然冷静的待在原地,澹然无喜怒的神情染上一抹冷傲。
「抱歉,老爷说,要是你还是坚决不回家的话,要月漓即使打伤你,也要把你带回来。」封月寻自口袋中拿出眼镜戴上,散发出一股端庄典雅的秘书气质。
「他要我回去乖乖接受企业联姻,早在三年前就该把我带回去,不该要你们留在学校监视我。」
听了他的话,封月寻绽开微笑道:「老爷给了你一个机会,只是你放弃了宋耀岚。」
「他到底是什麽麽意思?」他愤怒的上前,失去理智的大力揪住封月寻的衣领,厉声道:「他早该让我断了这些无谓的幻想!而不是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他以为,经历多次失败的我就会轻易的回去乖乖接受他摆布吗?」
「其实我们也很不想这麽做。」封月漓放下枪,眼神中夹杂一丝哀伤与无奈。「所以呢......」
「月寻,药效也该发作了吧?」
即使被温晴宇制住,封月寻依然一副安然模样,低头看了看手表。「差不多是时候了。小晴,抱歉喽!我们这麽做也是为你好啊......」
「什麽意思──唔!......你们......」一阵酸软自心口延伸自身体各处,他心下一惊,揪住衣领的手却无力的垂下,整个人摊坐在地上。
这时,一股灼热冲上脑门,全身好像被蚂蚁咬过一般灼热胀痛,脑袋中一片昏花,那炙热的感受逐渐延伸到他身上某一点,激起了身体敏感的自然反应,点燃了不该有的欲望。
「唔......你们这是什麽意思!」
「小晴,你错就错在忽略月寻的身分。依她的所长快速调制药品,然後事先在你的水杯中下药,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封月漓和封月寻合力将浑身虚软的他自地上搬到床上,然後双双扬起诡谲的笑容。
「小晴你说......你是要选择宋耀岚呢,还是要江彻云?」她可是对自己特制的强效催情剂有著高度的自信,要是不立即找个人解决,之後造成的痛苦可是会随时间逐渐加剧,持续六个小时以上。而且这药还加了让人暂时失去活动能力的成份,也就是说,想要偷偷自己解决,更是难上加难!
他闭上眼,勉强忍受著这说不定比死还难受的煎熬,但心底的欲望却无法被压制下,猛烈的热力即将冲破心防,击垮他仅有的理智。
在痛苦的昏沉间,他脑中浮上了一张脸庞,即使极力想忘却,反而更清晰的烙印在记忆中。
那异样的感觉,他已经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某种情绪酝酿前的过度期......
只是,他十分惊讶,在他最脆弱时,第一个想到的男人竟然不是『他』!
在意识逐渐模糊下,他闭上双眼,嘴中含糊的吐出一个不清晰的人名......
只见封月漓和封月寻相视微笑,拿起手机拨了温筑绪的号码。
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忘不了他!
*
街角的咖啡厅漾著柔和的橙色灯光,靠窗的角落坐著一对十分引人注目的男女。
男人长得阳光帅气,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成熟稳重的男人味,而温煦好看的笑容更是加重他灿烂气质的最大卖点。
女人一头波浪长发,冶艳冷酷的面容下噙著高傲的笑,让想靠近的男人只敢远观,不敢对她有更进一步的非分之想。
两人坐在极不显眼的角落,低声谈事,与店内的宁静气氛融为一体。
「现在,可以请你告诉我关於温家的事了吗?」
温筑绪轻瞥了他一眼,优雅的执起杯耳,轻啜了口杯中的褐色液体。「我所说的温家是指温氏企业,而晴宇则是温家的长子,也就是企业的下一任接班人。」
「他刚上大学时,在一场企业宴会上认识了身为医学院优等生的江彻云。也许是彼此的气质太过相近,纵使父亲反对,晴宇依然执意要和他交往。因此,他离开家,选择和所爱的男人同居。」
「那他们为什麽分手了?」
「......应该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敛下丽眸,神色掩上可被轻易察觉的哀伤。「父亲是个开明的人,他不反对晴宇跟男人在一起,而反对的是江彻云这个人!他可以跟任何人恋爱,可他偏偏爱上的是江彻云!」讲到这里,她激动的拳头碰撞到桌面,宋耀岚杯中的咖啡扬起一阵翻腾。
「什麽意思?难道你父亲认为江彻云的家世配不上?」
「因为,江彻云是我的内定未婚夫。」
「所以......」一瞬间,他终於彻底了解到:原来温晴宇不是不爱江彻云,只是无法去爱他!
是啊,他果然像个傻子......贸然闯入他的空虚感情中,悲哀的成为他消遣寂寞的替代品。
别猜了。
你的心意,我都明了。
「江彻云的父亲是北部一家大医院的院长,他要我下嫁江家,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父亲太过阴险,他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直到订婚宴举行的前一个月,他才惺惺作态的当著众亲友的面,宣布我与江彻云的婚事。」涂著粉红蔻丹的手指执著小汤匙,胡乱搅著杯中白晕盪漾的咖啡,唇边挂著无尽酸涩,落寞。
「当时温晴宇也在场吧。」想当然尔,这带给他会是个多大的打击。
「这就是父亲的作风,没人敢违逆他的命令。有时候,我真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她的一生,只要还与温家血脉相连著,就脱离不了被父亲利用为商业工具的事实。
自由这种东西,只能从书上看到,从朋友的耳中听到,在梦里遇到。即使流了再多眼泪,它依然不著痕迹的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其实,这东西自她出生起,就是个不存在的虚幻。
於是,她跟温晴宇学会坚强。应该说是,装得很坚强......坚强到将一切都抛开!
「可是,我逃婚了。」她自领间抓出一个环形小坠子──其实是一个银色戒指──放在宋耀岚手中。「这东西,晴宇也有一个,江彻云也有一个。晴宇曾经高兴的跑来跟我炫耀,这是江彻云爱他的证明。而为了打发他父亲的唠叨,他也打了一个给我。」有个精致雕工的戒指在昏黄的橙色灯光下益发耀眼,一看就知道此物的价值不斐,以及赠礼者的别出心裁。
但自温筑绪眼中看来,这东西是多麽讽刺、可恨。越是耀眼动人,越是勾起她埋藏在心底已久的不堪记忆。
「後来,晴宇也逃了,跑到中学当老师,并跟我说他一辈子不再爱江彻云这个男人。我曾经憎恨他的自私,就这样把这个麻烦丢给我,他当时为什麽就不能再执著一些呢?」
刹那间,宋耀岚看见,自温筑绪眸中映出的脆弱,以及难得一见的情感流露。褪去了冷若冰霜的外表,掀去温氏千金的亮丽缀饰,她也只是个平凡的女人:一个幻想过、期待过幸福的女人。
悠扬的古典乐声自温筑绪的皮包中响起,她赶紧拿出手机,给了宋耀岚一个抱歉的眼色後,低声接听电话。
「月寻?怎麽是你?」她努力抑制心头奔上的惊讶,将声音压得更低,神色也由最初的平静渐转为锋利冷沉。
「你们竟敢给我胡来!要是一个不小心,受伤的可是你们!」
电话彼端传来两女愉悦的调笑声:「筑绪姐,你要真担心晴宇的安危,把宋耀岚带来就是了!」
一阵笑闹过後,电话两头各陷入令人烦闷的沉默。
「......都到这地步了,你们究竟还想挽回什麽?」温筑绪敛眸,说这句话时的脸色似乎沧桑了许多,感觉像被太多沉重的记忆压迫著,让她难以绽开笑颜。
「......」
另一头的人儿沉默,毫不留情的挂掉电话。
也许,她们什麽也不懂,只是想在他们的感情中作一个过客,找寻自身欠缺的那一些东西。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