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看了那种纸巾的进货单,觉得我们还能把价格压得更低,还有啊……」
暗地里,旭东也曾问过旭海,为什么母亲会对那个王锋有刻骨仇恨,早他两年回到国内的蒋旭海是这样回答他的:」还有什么仇啊,不就是挡着她升官的道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妈的脾气,要她一直待在小小总务的职位上,她怎么甘心得了!」
其实,不管甘不甘心,程鸿业会把她丢到孙舒捷的厂里,让她不上不下,不在要职又跑不了的在那里工作,本来就是为了监视她的动向,就算她努力工作一百年,想要升职都是不可能的确良,可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就算是旭东和旭海都看得清楚了,他们那个「永不言弃」的老妈似乎一点都没有那个意识,还在哪里兴致勃勃地游说着,直说得孙舒捷有些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
「……舒捷啊,伯母是不会害你的,开工厂虽然要懂得开源,但是节流这一关也不能不把住,再大的家子,要败起来,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看着母亲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想要缓和一下气氛的旭东,犹犹豫豫地嗯了几下,都没有开出口来,倒是他身边的旭海不耐烦地大叫起来。
「好了,好了,今天是去接爸爸出狱,又不是去工作,那些不相关的事,老妈就不要多说了!」
不同于蒋家出来的其他孩子,在众多哥哥姐姐的掩护之下,最小的旭海半点也没有内敛温和和个性,现年二十二岁的他,在两年以前就报考了本地的大学,只是一来是天性不受拘束,二来是程鸿业的意思,旭海并没有留在家里通勤,而是住进了学校宿舍,是个勇于反抗,动手比动脑快的大男孩。
反观旭东,虽然身为哥哥,有保护亲人的自觉,但两年来只有寒暑假回来小住,每次也都是住在程家大宅的时间居多,相较之下,竟是被照顾得更为周全。
就这样,在旭海的一声怒喝之下,这种尴尬到无地自容的谈话才得以告一段落,不一会,
他司令部这辆车就开到了监狱的门口,只见程鸿业和林嘉颜、林慕华和程鸿轩以及回国探亲的思源,早早就等在了那里。
「爸爸马上就要出来了,展律师正在给他办最后的手续。」
互相招呼了一番,现在已是弘生集团的财务总监,也是程家另一个主人的林嘉颜,不急不缓地向他们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那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柔和的线条,温润纯美的五官,以及白嫩细致的肌肤,让年近三十的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清丽脱俗,也仍然像个涉世不深的天使娃娃。
再往旁边看去,强有力的臂膀,坚实可靠的胸膛,那个曾经霸道地毁了他们蒋家,又曾经救他于乞讨之中的男人,也还是那么的俊美艳丽,岁月的流逝不但没有丝毫减损他的美貌,反而令他看起来更加的成熟高大,像个神祗一般,笼着摄人心魄的光辉,看得旭东都快要痴迷了。
「旭东,我们这边站。」
恍惚之间,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阻隔了旭东的视线,再定晴一看,原来是孙舒捷,不再是温和大哥哥的形象,也没有带着含蓄的表情,此刻的孙舒捷正用赤裸裸的警告眼神把他拉到了该有的位置上。
程鸿业的这一边是大哥,母亲,孙舒捷、他、旭海,那一边则是鸿轩、慕华、思源三人。
其实,早在多年以前,旭东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对于程鸿业有爱慕之情,也早就因为这种认知而转成了一种愿望,他一直希望着,自己也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双臂膀,能保护他,爱护他,包容他那颗生涩难安的心。
只是认命归认命,正因为自己还没有找到,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那份混合着思念的羡慕,才会在焦急的等待中暗暗涌动着,而对于自己的这点小小心思,这份就连母亲和弟弟都不知道的心情,会在今天被孙舒捷看破,却是旭东怎么都没有想到的,顶着一张红到脖子的面孔,站到了该站的位置上,这会儿,他根本就连头都不敢抬了。
「你爸爸出来了,你再保持这副样子,可就不光我一个人会察觉到了,快点抬起头来。」
几分钟以后,还没等他从羞涩中走出来,那个」温和」的大哥哥,刚刚揭穿他秘密的孙舒捷,改而又及绝对」和蔼」的语气,在他耳边念叨起来。那咱似嘲非嘲的恶质口吻,以及轻轻拂过耳边的灼热气息,令旭东的脊背不由得窜过了一阵战栗。
怎么会这样?
抬头望向一直是好好先生的孙舒捷,看着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再加上刚才的手足无措,旭东更是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好了,走吧。」
还好,适时出现的林善源,以及推着他向前涌去的人们,阻断了他的这份难堪,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心情,旭东赶紧紧跟着大家走向了自己的父亲。
「善源。」
「爸爸。」
「爸爸。」
「林先生。」
「哎,哎,真是劳大家了,我们一家终于能够团圆了。」
头发斑白,身形佝偻,过了九年的落魄生涯,林善源明显的苍老了许多,在他身上以前
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以及后来做总经理时的雍容气派,早就不见了踪影,和大多数最底层的人物一样,过早地成了一个平凡的猥的老人。
抱过了蒋燕莉,抱过了旭东,旭海,又和慕华、鸿轩、思源一个个握了握手,等林善源最后站到了林嘉颜和程鸿业的面前,早已激动得老泪纵横。
「嘉颜,我……我……」
「爸爸,您什么都别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大家好好相处,开开心心过日子,再也不要去想那些痛苦的事了。」
「好、好、哎,哎。」
拉过了林嘉颜的手,林善源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把玩着他的小手,对于这个酷似前妻的大儿子,林善源的感触,应该还不止是亲情和后悔。
然而,就当他们父子情深,百感交集的当口,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插了进来,不着痕迹地抢过了嘉颜的手,取而代之地把它握在了手心。
「爸爸,时间不早,我们上车吧。」
这是程鸿业第一次叫林善源爸爸,也是令人怎么都没有想到的发展,听到这一声」爸爸」出口,不但是林善源,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僵住了。
「不用那么奇怪,我和嘉颜是举行过仪式,公认的合法夫妻,他叫你爸爸,我自然也会叫你爸爸了。」
说着,程鸿业威严的眼眉还连带着扫过了一边的蒋燕莉,不言而喻,程鸿业的意思就是,嘉颜叫林善源」爸爸」,那么林善源就是他的岳父,嘉颜叫旭东,旭海弟弟,那么他们就是他的弟弟,而至于嘉颜口中的」蒋小姐」,则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最多也只能算是远亲而已。
而其中最最关键的涵义是,他今天会带着嘉颜,慕华他们出现,主要是意味着要和他们夫妇和解,因为在过去的两年里,尽管林善源的刑期早已转为监外执行了,但是嘉颜等人和他们的私自接触却是绝对被禁止的。
不过,会那么识相的话,她也不会叫作蒋燕莉了,有了这么好的攀亲机会,她当然是不会放过的,这会儿,程鸿业的话才落,蒋燕莉马上就顺水推舟,拉着老公,拥着大家,眉开眼笑地向着车子走去。
「是啊是啊,善源不要那么见外嘛,自己的儿婿不用客气,你都不知道,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场面有多么的浩大,来的人啊……」
「噗哧。」
再一次的,当他们的母亲又在大吹大擂的自我膨胀时,旭东又听到了孙舒捷带着嘲弄的嘻笑声,连瞪视的勇气都没有,自觉无地自容的他,几乎是落跑般地躲进了思源和慕华的车里,不禁是为了母亲的表现,对于曾经给过他们无数帮助的孙舒捷,旭东也产生了诸多怨气。
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吧,只是以前他和母亲能与孙舒捷共处的时间不多,所以才没有发现到吧。
第二章
一路无话,他们这一排车队行驶了不久就到达了一家高级的中式餐厅,这里坐落于大厦顶楼,有着华丽装饰,齐全功能的综合包房,在东临破产以前,旭东一家也曾常常光临,只是一晃九年,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嘉业来,这是外公,快叫外公。」
「啊啊……」
沉思之间,大堂小姐便已领着大家踏进了预定的包房,早就等在那里的保母和小嘉业,以及弘生的首席助理金越铭,马上就迎了上来。
当然,还不满一岁的嘉业是不可能马上叫出」外公」两字的。不过,抱着自己的嫡亲外孙,逗弄着他胖呼呼的小手,林善源也确实好不乐意。
接下来就是接风洗尘,庆祝林善源得以出狱,儿子,女儿,媳妇,儿婿,大家轮流给林善源敬酒,程鸿业和程鸿轩这两个新进门的小辈还给他敬了茶,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林善源是程鸿业亲手送进监狱的,整个蒋家以及东临商社,也是程鸿业亲自逼圬的。
然而,照顾旭东,旭海,给蒋燕莉新的生活,动用财力人力疏通关节的又都是程鸿业,再追根溯源,整个事件会演变成这样,却都是林善源夫妇咎由自取的结果,所以这场庆祝酒中漂浮的尴尬气氛,也就不言而喻了。
还好期间在丈夫和家人的壮胆之下,难得抓到大好良机的蒋燕莉一直都没有断过趋炎附势的念头,一会是自己的工作,一会是林善源的出路,时不时的,她还会提起旭东的前途,在她唧唧咕咕的骚扰之下,倒还不至于形成冷场的局面,不过,每当她的言词行为涉及到不该涉及的部分时,一旁的程鸿业都会用极其不悦的目光对她扫射,所以每一次,也都吓得她不得不转移话题,不敢深入下去。
好不容易,在紧张而又弯扭的空气之中,这顿丰盛的午宴终于落下了帷幕。
「火盆,火盆,善源,你慢一点跨,老天保佑,我们家善源从此脱去霉气,大吉大利……」
回到了自家门口,蒋燕莉又赶着两个儿子搬出火盆,念念有词地让林善源绕了几绕,跨了过去,然后,再端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柚子叶,催促着丈夫去洗澡,彻底去去霉气。
看着母亲从头到尾像个小市民一般,嘀嘀咕咕地不停唠叨,就为了门口的垫子被踩脏了一些,都会心疼得脸色大变,这半天下来,旭东真是觉得如坐针执,还有母亲面对程鸿业时,表露出来的既讨好又害怕的模样,再一比较她平时对他的痛骂,就算知道这些年来,母亲在程鸿业手里吃了多少苦,过得有多么的艰难,但是这种彻头彻尾的变化,对于才回来的旭东来讲,实在也是难以适应。
「嘉颜,来,里面坐,沙发小了点,旭东,快去你楼上搬几张凳子下来,把房间里的凳子全拿下来。」
这会儿,程鸿业不吃她那一套,一进了屋子,蒋燕莉又把讨好的对象准了善良的林嘉颜,拉着他在空旷的一楼转了一圈,随即把他按进了房间中央,唯一的一张双人沙发里。
「我们搬来才没几天,房子又大,光买卧室里的用品就很吃力了,以后等善源找份工作,过几个月你再来,就有地方坐了。」
被她这么可怜巴巴的一说,再看看父亲鬓角上的白发,心地善良的嘉颜一下子连脸都绿了起来,让在一旁的程鸿业心痛得马上就把助理给叫了过来。
「越铭,找个人快点把最新的家具目录送来,让嘉颜挑一挑,还有,你记录一下,还需要一些什么,马上找人送来。」
「啊呀,这怎么好意思啊,善源,还不快点谢谢儿子,儿婿。」
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讪笑了了几声,蒋燕莉随后便拉着嘉颜楼上楼下四处都仔仔细细地逛了一圈。一开始只是要缺少的东西,可到了最后,她几乎把家里所有的用品和家具,都来了个大换血,就连他们家的马桶盖也换成了最新的,带水洗吹干的款式。
「喂,你妈这可是在敲诈啊,为什么连洁厕剂和洗衣粉都要鸿业给她备上一打啊?差不多也该见好就收了吧。」
等到蒋燕莉开始要求和活用品的时候,孙舒捷就突然出瑞旭东背后,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番话。
其实,除了母亲以外,这里的每一个人,哪个不知道她有些过份了,但是外出买饮料的弟弟不在,刚出狱的父亲又不出声,他这个没什么用的儿子又怎么敢对母亲有所违拗,看着人群又向前移动了一些,假装聆听母亲说话的旭东只能向前挤了挤,当作没听到孙舒捷的说辞。
「嘿嘿嘿嘿,嘉颜就是人好心好,你小的时候啊,我就知道你会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了……」
就这样,过了大约有两个小时,等到最新款式的家电、生活用品、房间摆设等等,开始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蒋燕莉也挑选好了最新、最昂贵的家具,终于忍无可忍的程鸿业很快就以天色已晚要他们好好休息为由,带着嘉颜以及其他人告别回去了。
「什么呀,就这样回去了呀!连善源的出路都没有说,难道还要我们求他不成。」
可是,他们前脚一走,关上了大门以后,刚刚还扯着献媚的笑容的蒋燕莉马上就幡然变色的骂了起来。
「哼,死变态,同性恋,有什么好拽的?还是小人得志!我呸!」
「妈!人家都走了,你还骂什么呀,刚才怎么没见你骂他们啊!不爽的话,以后都别找他们就是。」
「什么不要找他,也不想想我们家会弄到这步田地都是拜谁所赐,我们当然要吃他用他,全家都靠着他了。」
大概是一天下来,旭海也已经受够了蒋燕莉的表现,她才骂了没几句,旭海就忿忿地插了进来,不过,就像预料中的一样,旭海的反抗马上就受到了灭顶的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