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板————斯诺
斯诺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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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座不知名的小山下,有一家茶店,样子普普通通,说它是茶店还抬举了它,了不起就是个破破烂烂的茅屋,外头挂个写著『茶』字的破烂布条,除了茶,什麽也不卖,卖的茶还是一斤几文钱都不要,味道集苦、涩於一身的粗茶,老板也绝,一天只泡七壶茶,不多也不少,天气不好或逢年过节便索性不开店,但很奇怪,几年过去了,茶店是更破旧了,可却也没见老板改了规矩或怎地,除了多聘一个叫做小七的姑娘来做店小二外,一点都没变,茶店依然是屹立不摇,好好的在那。
偶而经过的樵夫猎人,若是运气好,会见到一些所谓的江湖人士,背著剑的俊酷侠士有,艳丽无双的女侠有,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有,总之,各种奇形怪状的人们都有。

若你是江湖中有些身分地位的人,你必然会知道这个地方;若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出道十年以上的侠士,你更会知道这家破茶店赫赫有名的坑人老板。

老板呢,说实在的,样子乍看之下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你可能会觉得他像个普通的夥计,再看久一点你可能会觉得他是掌柜的,但是,若他抬头对你望上一眼,笑一下,你就知道这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而是个绝顶的高手,所以你连动都动不得,就这样直直的僵著,直到他低下头,不再望著你。

一般的人知道的也仅止於如此,但你如果是他亲自招待过的特别客人,你就会知道了,这人到底利害在什麽地方。

老板姓秋,没人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人人唤他秋老板,他什麽生意都做,除了烧杀掳掠,伤天害理之事,他什麽都做,也什麽都卖,他可以为人卖命卖身,只要你出的起价钱,只是他目前还没有接到一件案子是他必须卖命卖身才能达成的就是。

但是,有一件东西,秋老板卖不起。

一天来了个年轻男人,一见秋老板,便十分的激动,秋老板有一些讶异,但还是笑了笑,招呼起客人来。

「你想与我做什麽生意呢?」他问著年轻男子,语气很客气也很亲切,像在对待一个老朋友似的那样自然和善。

「做生意?说的也对啊,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秋老板了呢......」他自顾自的说著,看著秋老板的眼神中有著无限的感叹。

秋老板倒是神色自若,没看出有半点不对近的模样。

「做生意吗?我,只想要一件东西,你有法子给我吗?」他笑的很嘲讽的模样,说不上来是看不起秋老板还是怎地。

「你说。」秋老板没有做出什麽特别的反应,只是笑了笑,其实心下也有个底了。

「我想要见到从前的一个故人,秋老板,你可以让他出来见我吗?我很想念他呢,小秋,你还是忘不了我哥哥吗?」他看著秋老板,想看出他在想些什麽,为什麽可以总是一派平淡八风不动的模样?为什麽心里总是只惦念著那一个人,他气啊怨啊,对他好像完全没差的,为什麽他不能喜欢上自己呢。

「那个人已经不在很久了,不在的人,自然是什麽都记不得了。」他笑,说的话像是极其自然,其中却有著矛盾。

「那,我要秋老板你,将你的心卖给我,这,总行了吧?不管是什麽天价我也都出的起的。」男子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伸手进袖袋,掏出几张面额十万的票子摆在桌上,证实他所言不虚。

「你当然是出的起价的,沧海家的苍二少,可惜啊可惜,你若是早个十年向我提出这笔交易,我必然会欣然接受,可惜,已经卖死的东西,我已经没有了,卖了,我自然是没有那东西......抱歉了,苍二少,这单生意,是我这几年来头次失信,我答应你一件事,只要是我秋某办的到的必定会尽力为之,您不用急著回答,可以等想到了再来告诉我,小七!送客。」秋老板朝男子福了福身,便让小七将人送出门外後,便关上店门,当日未再迎客。

2
秋老板做了个梦,梦中是许多年前的往事,梦里有少年时的自己,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兄弟,哥哥叫晓海,弟弟叫晓空,他与他们从小一起习字练武爬树捣蛋玩耍,一同惹事生非,一起闯荡江湖,那时,还有人给他们起了个响铛铛的名号叫沧海三侠,可惜的是,他始终不可能成为沧海家的人。

那时他还不是秋老板,也未曾明白心碎是何滋味,那是他生命里最愉快的一段日子,只是可惜都过去了,终究他还是在这里,成了江湖上人人知晓的秋老板,再也不是那个原来的那人了。

从他记忆中那个没有月光,星子特别明亮的夜里开始,剩下的就只有无名茶店的秋老板。

秋老板作梦的那个晚上,屋外飘著细细绵绵的雨,阴阴冷冷的,似乎象徵著故人的到访。

那天清晨的气候极为寒冷,按著他平时的习性,若不是小七硬唤他,告诉他今天有中要客人来访,说什麽他也不会开店的,但争不过小七,百般无奈下,暗自决定见完小七口中的「重要客人」後,休息个十天八天的再说。

秋老板什麽也没想,按著平时的习惯穿上一身素色的衣袍〔看起来像洗过几千次的破布衣〕,在店门口挂上旗帜,便沏了一壶热茶,静待客人的来到。

那时已是接近晌午时分,过没多久,便从经过茶店的那条小路传来鞑鞑的马蹄声,马蹄声在茶店前停下,来人穿著一身玄色的衣衫,头戴纱帽,遮住了整个面孔,但秋老板并未多加注意,反正做生意的,只需知道客人需要什麽,还有事後能受到报酬即可,他一点都不在意客人是不是想隐瞒身分,或是有任何见不得人的理由。

「这位客倌,请问,你想让我秋某为您做些什麽事呢?」他笑盈盈的对著客人,也不管是不是看的见对方的神色;但过了一会,不闻对方开口,他的脸上出现的一些困惑,但他做生意多年,又怎会因为一时的静默乱了寸头。

「我想,问两件事。」男人开口,声音极沉稳,就似吐出的一言一语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道道地地的惜字如金。

但秋老板却一脸震惊,从一开始的一脸平静,到男子开口吐出第一字,他露出多年来第一个真正没有经过一点压抑与改变的真实表情。

但很快的,他又恢复一脸平静,那样的震惊,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秋老板,总是明白自己在做生意,不管客人是谁,他都只是秋老板了。

「那麽,客人你想要问什麽呢?」他依旧是笑著,不为所动似的。

「前阵子,沧海家的二公子,曾来找过您,我头件想问的是,他想向你买什麽,又为何没有买成?」男子问了,语气还是沉沉稳稳的,与他过去所熟悉的那个人,简直像是两个人似的。

「这位客倌,我想您是不知道敝茶店的规矩吧?第一条,不得向他人透露有关客人的任何一丁点消息,即使是没有做成的生意。」他清清楚楚的向那男子道,神色依然是没有一丁点变化,那样平淡无波。

「......不管你与那位客人,是何关系。」他看了男子似乎想说些什麽,又开口补上一句。

「......罢了。」男子微微低下头,隔著面纱似乎在思索什麽,过了半晌,才又听他道:「我想问的第二件事,是关於一个人,我想知道,谁是秋若水。」男子拿出一张面额百万两的票子,隔著纱,目光炯炯的望著秋老板。

「......秋若水?」秋老板笑了,笑的莫名其妙,他抬眼望向男子,看穿了纱帽下的面孔似的目光,他持续笑著,没正面回答男子的问题,只是回问了一句。

「您可知,这秋若水早已死去多年?」

「......」男子沉默不语,只有轻轻的摇头表示他确实不知此事。

「您又知道,敝店的第二条规矩为何?」他仍然是笑著,只是眼里的情绪,深沉难明。

「天下人谁皆可向小店问起秋若水,不需一文;只有一人,奉上千万金秋某也不可透露一字,那人,正是阁下您啊。」他几乎是在大笑了,可那笑,看起来似乎是要哭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男子揭起纱帽,是一张二十六七岁的俊朗面孔,只是上面正写满了防备。

「苍海家家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店算的了什麽,怎敢不识您呢?」秋老板依然是在笑,那笑已收敛了许多,只是看在苍晓海的眼里,说不出的刺目。

「你一再拒绝与沧海家的人交易,所为何事,我沧海家何处犯到您了,大名如雷贯耳的秋老板?」他问,依然是沉沉稳稳的,不起波澜,只是话中之意,多了一些的火药味存在。

「秋某怎敢与您沧海家作对?只是不巧,小店虽小,也有自个的规矩在,那怕是天皇老子,只要与敝店做生意也不得不从,我说了也奇,小店也只有五条说不上刁难的规矩,怎麽,您与苍二少竟可以如此轻易的一犯再犯?苍二少犯的是我不卖世间不存之物的规矩,您又硬生生的又犯了另两条......」秋老板自顾自的说著,突然想起什麽,目光一敛,飘往苍晓海,开口问了:「是谁,敢在您面前提起秋若水之名?这人,怕不是您沧海家之人吧?有谁想多嘴生事端,不怕同时惹上沧海家前任家主及众长老?」他笑的轻轻淡淡,却出现了一抹杀机:「又是谁敢与您提起敝店之名?」

「正是因为无人敢提起,在下才找上您。」苍晓海很快的回了他,更加笃定这秋若水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只是这秋老板的模样,怎生的怪啊,像是知道所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却又叫自己模不著深浅,这人,不得不防。

「秋老板,你可知道,『不能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话之意,可以许下这种誓言,就算不是情人,想必也有极为深厚的情谊吧?......您要我怎麽不好奇,这人,究竟是谁,为何我对这名字半点记忆也无?」他问,像是漫不经心,却眯著眼注意著秋老板的神色。

秋老板像是瞬间退去了所有的血色,面孔苍白如纸,却还是勉强的笑了,他开口,字字句句皆是破碎绝望的嗓音。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的最为清楚,这世上怕是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只是我不能说,即使我死也不能透露半字,我最多只能告诉你,你发现刻著那句话的树下,埋著一个秘密,你去挖出来,我最多,只能透露这样,请代秋某给苍二少问好......抱歉了,客人,我身体不适,无法与您多谈。......小七,送客人离开。」

秋老板踩著虚浮的步子,离开苍晓海的视线;他想起他死白的面容,一瞬之间,无比熟悉,却是怎样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好在小七的带领下,步出茶店。

而秋老板隔著唯一的一扇小窗,注视著他离开的那条小径,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很久之後,依然没有回过头来。

3
秋老板作了个梦,一个切切实实发生在他身上过的可怖恶梦,他知道那梦的发展是如何,也知道那只是一场梦,但他最後总会惊醒过来,惨白著脸、大口大口的喘气。

而这夜,也是如此的。

秋老板自梦中醒来,有瞬刻的茫然,他身上著的单衣早已沾满汗水,他的发丝凌乱,脸色却是出奇的苍白,不用回想,他就知道自己又做了那个梦,那个梦,会是他这生永难忘怀的的恐惧。

他醒来後,总是无法再入眠;他一向浅眠,容易被惊醒,往往一旦醒来,便无法再次入睡,几始有多麽疲倦也都一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作那个梦了,若不是那人的出现,他想,他可以很久很久都不再想起,虽然忘不了,至少,不要想起──永远都不该再想起。

又是几个深深的吐息,秋老板脸上挂上了笑,他起身到屋外取了水,拧了巾子拭去脸上的汗珠,依然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有谁知道,他今晚曾做了恶梦?又有谁会知道,他的恐惧是什麽?

毕竟,知道的那一个已不复记忆,忘的一乾二净,那些不知道的,又怎料想的到当年的事?

「哈哈.......」秋老板思及此,轻声笑了,笑的张狂,但笑声很轻很轻,像他脸上的哀愁一样的轻。


翌日没等到小七来唤,一夜未眠的秋老板倒是自动的很,老早在茶店等著客人来临,但没有半分要营业的模样,悠悠哉哉的,但像是要跟他作对,一大清早硬是来了个客人,而且,是他推不掉赶不走的客人。

「秋老板。」来人穿著青衣,也是笑的客客气气──行为到不怎麽客气,大剌剌的自动拿出非待客用的上好茶叶,像是极为熟路,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自己沏好了茶,吃著自己带来的甜糕,一口茶一口甜糕,惬意的很。

秋老板见了,也只是无奈的撇了撇嘴,没有阻止这看来像是痞子一般的人,只是没好气的道:「燕管事的,请记得下次要来前先通报一声,我好准备一番才是。

「准备关店吗?」他笑嘻嘻的,没半点正经。

「知道就好。」秋老板白瞪了他眼,而後也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与他閒聊,模样看来极为轻松自在。

过了一会,一壶茶喝的见底,才见那燕姓男子微微正色,开口道:「昨天,苍晓海来做什麽?」

「你倒是不客气,问的可真切题啊?不过,真的没什麽。」他笑了笑,不是很意外他的来意,只是没想到这麽快便是。

「姓秋的,别在我面前做戏,你知道瞒不了我,我管那什麽劳什子的苍晓海,我问的是你,你,可好?」他眯了眼,像是能看透这谁也看不透的秋老板。

这世上,除了他怕是没人能懂这人,他清楚的,因为他们太过相似,相似的让他费解;怎麽有人可以像他一样惯於勉强自己,又是如何能承担这些深沉的秘密;他清楚自己有不得不承担的理由,那是他的责任,他应当负起的责任,自然由不得他人来说嘴,那他呢?他有什麽理由,只有这点,他不明白啊。

「我知道我瞒不了你,燕当家的,可真的没事,你以为还能如何呢?也不就哪样了,他来问苍晓空与那秋若水之事,我给了他错的消息,也没收他分文。」他讲的轻轻松松,事实也彷如真如他说的如此,只是他说了谎,他可以欺瞒这世上任何人,却不会在苍晓海面前说打诓,这是一种习惯,改也改不了的。

他顿了顿,又笑了:「幕容家以岐黄之数闻名江湖,有神医世家之美称,世上唯一幕容神医解不了的毒,只有沧海家的断魂水──虽然,那本来就不是毒啊,那是药,救回他们宝贝主子的唯一良药。」他的笑意是有点嘲讽的,却让那燕管事的闭上了嘴,目光炯炯的望著他,瞬也不瞬。

「就是这样了,满意了吗?这样很好啊,那人永远也想不起来的,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他说的,是他的真心话吗?他不知道,他从很久以前就分不清了,也不想分的清,分的清又有什麽用呢,事到如今,与他的想法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了,那人,也从未顾过他啊!

「你对他,当真一点情意也没有?」他问,像是看到他心里头的想法,连他的伪装一并看的清楚分明了。

「连你,也这麽问我?我对他,是至交是亲人,断然不会是男女之情的。」他说的狼狈,见状,那燕姓男子也再不开口,朝他福了福身,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只要你说,我可以帮你达成任何你想达成的心愿,只要你说。」

秋老板没有回答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垂著头,没有表情的。

那天小七没有来,他也没有开店,他很庆幸,也知道应是那人在路上遇上了小七,替他做的决定。

那时,他得仰著头,忍著声,他的手掌盖著眼睛,不如此,他怕他会哭,他怕他会像个女人家一样的狼狈难看,他怕啊,他怕他想起连泪都留不出的悲伤。

那时候他心愿只有一个,只是燕君怀是不会帮他实现的,他想死呢,那时他一无所有了,心里也没有半点牵挂了,只是,哪时死了他会不甘愿吧?他感激那人救了他, 好过他浑浑噩噩的了结馀生啊。

他是知足了,他不想改变现况,他已经什麽都不想了,为什麽过去的那些人不放开他,他连想起都不敢啊,他,还能怎样?

秋老板没有哭,最後放下了手掌,握紧了拳,笑了,笑一笑,什麽也都可以忘了;就算他的笑比哭还难看,但是没关系,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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