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血————霍湮
霍湮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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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霁血听了我的决定,只是缓缓点头,但平淡的眸子里隐隐有一丝焦虑。




霁血 (七)




  事先问马王堆要了点净符水,然后把他之前给我的那道平安符贴身带了,在床上正襟危坐,等着那小女鬼给我引路。
  今天晚上云层很厚,没有一丝天光。霁血还是依他的习惯立在窗前,外面路灯微弱昏黄的光透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捉摸不定的阴影。
  说我不紧张是假的,尤其是被他那种阴沉感染,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草率。
  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由远及近。
  我心脏猛地一跳:"来了!"
  霁血低声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事,切记不可让玉离身。"
  我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胸前的血玉。玉石因吸收了我的体温不再冰凉,相比较我的手反而更冷。
  淡淡的白影慢慢从门上冒进来,飘飘荡荡来到床边。
  "呜呜呜呜──"
  重复的动作,指指我指指门。唯一不同的是小女鬼脸上流的是血。
  鬼哭血,人遭劫。
  身边的霁血叹了口气。
  我吓懵了。血泪淌在小女鬼青白的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可怖,把我的勇气统统打散。我一把抱住霁血的手臂,闭着眼睛大叫:"我不去了,不去了!"
  "看情形,你非去不可。"霁血的声音很淡定。
  "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啊──"
  无视我的抗议,霁血自说自话命令小女鬼带路。我挂在他手臂上被他带着走,什么羞耻心自尊心早被拋到天外,我现在就这一根救命稻草,哪敢放手。
  在一路鬼哭的伴奏下出了病房大楼,穿过草坪,在门诊部七弯八拐就转到了医院的另一边。脚下的路不再平整,狭窄而老旧。两边树影幢幢,三两盏昏暗的路灯无力地发着光,也许是年久失修,偶尔会有一盏灯忽而熄灭忽而点亮,诡异非常。
  小女鬼仍然一声高一声低的呜咽。我被这声音扰得六神无主,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看看霁血,神情平静,只是微微皱着眉。
  他突然开口:"你能不能不要抓那么紧?我不太舒服。"
  我的羞耻心终于被他唤回来了,蓦地脸红,慌忙松开他的手臂,两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最终还是牵住他的衣袖。
  他抓过我的手握住。
  我已经是手足冰冰冷了,竟然产生错觉,似乎他的鬼手都比我温暖的多。手心里都是冷汗的粘腻,却犹能感觉出他手掌的润滑柔软。我的胸口好象被什么抽了一下,突然间口干舌燥。
  一阵阴风吹过,我猛地哆嗦。
  小女鬼停了下来,晃晃悠悠转身,忽然朝我咧嘴一笑,血泪还挂在脸上,白森森的牙齿闪着青光。我吞口唾沫,战战兢兢开口:"小,小美眉,你带哥哥到这里来作什么?"
  小女鬼仰起头,看向她身后。我顺着她视线看到一幢老式二层建筑,红砖墙绿窗棂,水泥剥落,窗户上几乎没有完整玻璃。绿色的大门上面一块木牌子"嘎吱嘎吱"摇动,上面写了血红的三个字:解剖室。
  霁血在我耳边急促地喊了声:"别看!"
  晚了,我弯下身开始呕吐。
  那幢建筑的边上是棵桃树,长得已经比那房子还高,树身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打横的一根树枝上像挂咸鱼一样挂着一串人──不,那是鬼。人是不可能在开膛破肚之后还能一点一点将流出体外的粉白色肠子拉起来,塞回去。流出来,再塞回去,黄白的粘液和着鲜血滴滴答答在树下汇聚。
  我掏心掏肺地呕吐,晚饭吐完了接着吐胆汁,边吐边后悔当初让霁血赋予我可视阴阳的能力。
  霁血把我拉起来,我两腿发软,又趴下了。下意识的抬眼看向小女鬼,却看到更加骇人的一幕。   她一边笑着,一边解开上衣的钮扣,一道口子从她下腹开到喉咙,鲜血从伤口渗出,淌下来,很快浸染了她的衣裤。她把自己的手从伤口伸了进去,掏啊掏。我仿佛听见血肉分离时那种"吱吱嘎嘎"的声响,头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她将一颗热腾腾的心脏举到我眼前,一下一下搏动。
  我有灵魂脱体的忽悠感。
  "快点,走吧,快点,离开,快点......"
  微弱的呜咽突然出现在我脑际,将我还有一线清明的神智拉回。我捂着嘴,看见血泪再次从小女鬼两眼滴出来,她表情扭曲,嘴唇翕动,轻声重复:"快点,快点......"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接着从肚子里拉出一个连着食道的胃。
  我抬头,霁血一脸严肃地站在我身边,衣袂发丝无风而动,视线却越过小女鬼胶着在那棵桃树上。一阵凌厉的阴风迎面扑来,小女鬼突然一声尖叫。
  我猛回头,只来得及捕捉她最后的魂魄化作轻烟淡去,那一声尖厉的鬼啸还在震颤我的鼓膜。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口袋里摸出装着净符水的瓷瓶奋力向前掷去。瓶身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砸在桃树干上化作晶莹的碎片,千百滴符水溅撒开来,有瞬间定格的美丽。
  桃树连根震动,树叶发出怒吼般的沙沙声,挂在树枝上的那些鬼尸纷纷成烟。我以为我产生了幻觉,桃树的树枝变得如同触手般柔韧,蜿蜒伸向我,速度竟是眨眼的快。
  一双有力的手拉起我,我诧异地发现自己腾空而起,那些触枝堪堪从我脚底掠过。我扭头,见到霁血闪着红光的眸子。
  "妈的,才屁多点道行就出来作怪,今天老子让你魂飞魄散!"第二重性格的标准语气。
  桃树枝紧追不舍,前后左右夹到,霁血带着我在树枝缝隙间转移腾挪,抽空在我左手中指上狠狠咬了一口。我!!抽气,心疼地瞄了眼自己可怜的手指,靠,流血了。
  "臭猴子,集中精神。"他在我耳边低吼。捏着我流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比划。我隐隐看出我停留在空中的血迹组成一些奇特的字符,随着我们的移动逐渐将桃树围在中心。
  这个明显是比马王堆不伦不类的结界要高级的多的法术。如果那些血不是我提供的话,我一定鼓掌叫好。
  指尖的刺痛让我回神,立刻接收到霁血恶狠狠的一瞪:"你小子再给我开小差试试看!"说完又把我的手指放到嘴里用力吮了一口。
  "疼疼疼疼──"我忍不住喊,这家伙难道是吸血鬼的近亲?他不再看我,揽着我一跃而起,高高瞰视那棵桃树,一张口,细小的血珠漫空撒下。
  "缚!"
  随他一声低喝,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枝瞬间定住,然后惨叫似的发出吱吱声,仿佛被拢在一张不断收紧的网中,受到外力的挤压缓缓回缩。
  霁血傲慢的冷哼,带着我缓缓落回树前。
  "出来!"
  我含着手指,看看他再看看那棵树。
  一条灰色的影子从树干里钻了出来。没有五官的脸。
  我又是一阵恶心。
  霁血鼻子朝天一声狂笑:"哈,连人形都没修成还想跟我斗,你早了一万年。"
  "差一点我的摄魂术就成功了,却让个鬼丫头搞砸!"那个灰影幽幽一声哼,"你比我想的还厉害,我认栽。"
  "把你那些鬼奴管管好,下次别让我撞上。还有,别再打这只猴子的主意。"霁血双手抱胸,朝我抬了抬下巴,一边还抖抖脚。这种流氓腔调肯定是他从什么电视剧里面学来的,自我感觉帅气,其实恶俗的要死,我叹气,下次要教会他什么叫精华什么叫糟粕。
  灰影沉默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哈......你凭什么让我不打他主意?只要他还不是你的,你就没资格让别人不碰他!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哈,你敢说你没有在他身上动脑筋?哈哈哈,笑话,到时候看你怎么充英雄......"
  "闭上你的臭嘴!"
  他的整个瞳孔瞬间变得血红,我知道霁血真的怒了。
  于是那个灰影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立马从我眼前消失。有什么在桃树周围爆炸开来,卷起滔天气浪,我死死拉着霁血的手才不至于被风吹走,两颊被刮得生疼。
  等到一切平息,我睁开眼。刚才还枝繁叶茂的桃树竟然变得光秃秃的不留一丝杂毛,树叶的残片纷纷从空中落下,跌落尘埃。咔嚓一声清脆,桃树粗壮的树干从中间裂开,缓缓分两边倒下。
  魂飞魄散吶......我猛地一个激灵。
  摇了摇霁血的手,意外地发现他有些僵硬。他缓缓转过头,眼里已没有了红光。[自由自在]
  "回病房的路,你还记得么?"他问,用手掩住脸。
  "大概吧。"我方向感还是不错的,大不了在门诊大厅待到天亮,等人来接我,"那个,刚才......"
  "抱歉,我有些累......"还没等我问完,他就此蒸发。
  "喂喂喂!"我拎起胸前的石头吼,"至少你陪我走完这段夜路再回去睡觉好不好?"
  响应我的只有树林里的虫叫,还有半坏路灯的闪烁。我凄然抬头望向东方──太阳公公,我真的想你......




霁血 (八)




  虽然事态一直往我一时不太能理解的方向发展,但我还是试着总结了一下。
  第一,所谓的鬼灵精怪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例如,霁血,小女鬼,桃树精。所以以后有人告诉我他是吸血鬼狐狸精的时候,我想我会用很镇定的表情来面对。
  第二,鬼怪是分等级的,高级奴役低级。这个和人类早期的奴隶社会很相似。我比较想不明白的是为啥霁血不收几个鬼奴也做做跑腿什么的,实用又省心。
  第三──第三点不是结论而是疑问,我想知道为什么那棵桃树精找上我,而且说得我好象唐僧肉一样受欢迎。而又为什么,那番话会让霁血如此激动?
  直到扫地阿姨在门诊大楼下捡到我,我还在思考第三个问题,莫非我得到那块血玉也是由于什么不纯的动机?我眼前浮现胡小姐那个神秘兮兮的笑容,突然就觉得那双细眯的凤眼里原来闪烁的是算计。
  这种想法猛然熄灭了我对她的热情。本来嘛,把她定为目标一是因为空虚,二是因为肉到嘴边总有咬一口的习惯。想不到肉没吃到,还差点陪上小命。我还没忘记我是为啥住到这鬼医院里来的,那场飞来横祸肯定跟她和霁血脱不了关系。
  然而,一旦把霁血归到胡小姐那一国,我又有些不忍。玉是我自己喜欢上的,贪新鲜带走的是我,把霁血唤出来的也是我──他这么告诉我的时候我是有点印象的,但现在已记不清我到底做过什么。况且他现在还是我的"保镖",那么优雅(请忽略第二重性格)美貌(请zhong读)又能干的私人保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即便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要无伤大雅我还是可以容忍的。
  屁股上一记刺痛暂时打断我的思考。叹气,现在护士的针术一代不如一代,想我小时候还哭着要人帮我打针呢,现在我见到针头就怕。扭头看着那位护士大娘脸不红气不喘撮起碘酒棉抹掉从针眼渗出来的血珠,我再次感叹她的心狠手辣。
  一瘸一拐出了注射室,还在暗骂我那个没医德的主治大夫给我开了这么痛的消炎针,就在走廊上与他狭路相逢。
  老头还是很罗嗦,跟我唠叨了半天才表达出"你可以出院了"这个中心思想。我心想还好他是烧伤科的,要分配到心血管科估计他手下就得多几个心急梗塞的亡魂。
  我打了个电话回寝室,告诉马王堆明天帮我来办手续,接我回去。显然电话那头几个声音都很兴奋,我听着却突然浮起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一回去我就是异类了,若有一天他们知道我看得见摸得着那些不被正统世界承认的东西,他们还会不会那么亲切的叫我一声"猴子"?
  放下电话,我握了握胸前的血玉。穿过人来人往的门诊部,两只脚再次踏上昨天晚上曾经走过的那条高低不平的小路。
  我就是想去看看,证明昨晚不是一场梦幻。
  白天看这条路平常得很,青砖路虽然有些年久失修但两边的绿化都很整齐,稀稀拉拉种了些树,草皮上星星点点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宁静而悠闲。如果这要是在我们学校,那可是一标准约会胜地,晚上少不了出双入对的同林鸟。我想着自己昨晚那些鬼影幢幢的错觉,不免好笑。
  忘记路了......我捧起胸前的石头对着叹气:"我说帅哥,你别扭完了没有?我12个小时没见着你了,你露个脸让我证明下我这些天是不是被炸傻了,神经错乱产生幻觉?"
  看看周围,没有突然出现的不明物体。我叹气叹气再叹气,只能一个人凭着记忆往前走。
  记得有一盏坏了的路灯,然后左拐,再然后......当时我把注意力全放在霁血那只手上了。虽然我知道我皮很厚,但还觉得脸上有点烧,那种感觉就好象小时候偷香初恋对象后忐忑又甜蜜的滋味。──我大脑他妈一定是被炸坏了,居然用上了这种比方。
  记不起来就跟着感觉走,居然很快让我找到了地头。当先入眼的就是那棵被一剖为二的枯死桃树,树边上原本该立着红砖楼的地方改成了一座小平房,门前竖了块牌子:机房重地,闲人免进。
  小平房开着门,有穿著制服的电机工进进出出,看样子是在维修。我走近桃树,发现边上已经蹲着一人。他抬头看向我,我一惊,结结巴巴打了声招呼。
  "马马马、马道长......"
  马定川朝我微微一笑:"你来的正好,我刚想去找你。"
  说实话我有点怕这位大叔,他的眼神太干净,人在那种目光下会有无所遁形的错觉,仿佛一切早就被他看透。就好想黑暗惧怕光明,我是小人,惧怕君子。
  我不敢正视他,视线邃落在树根旁散落一地的白色碎片上,那是昨晚装净符水的瓷瓶的残骸,被我歪打正着破了桃树精的摄魂术。马定川捡起一块瓶底的碎片,指着底面上一个图章说:"这瓶子是我给书茂的,你知不知道它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一楞,心里大呼不妙,他要知道了实情难保不会对霁血不利。虽然我很难判断霁血斗不斗得过他,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说谎。
  "那个......我这几天晚上都会听到鬼哭,才问老大要来驱邪的。昨晚上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一个人走到了这里,那个东西──"我一指桃树,"说要吃了我,我急中生智把瓶子扔过去,拔腿就跑,总算逃过一劫。"
  嗯,编的还挺象样的,我暗暗得意。
  "那么,那个又是什么?"他伸手一指,我看去,裂开的桃树干剖面上赫然印着个符号,花里胡哨我没认出是什么字,但却看出来那深褐色分明是干透的血,那是个血字。
  不等我这个那个成一句完整的托词,他径自解释道:"这是血缚咒,非高级术士不能为,然而能用出这种威力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个树妖只怕已神形俱灭。"
  他看看我,似乎在问──你能做到么?
  "我想起来了!"我一拍大腿,大叫一声,"我没命往回跑的时候就听见背后轰隆一声巨响。现在听您这么一说,我猜是什么世外高人出来帮我除了这个妖孽。我福大命大啊!阿弥陀佛......"
  他呵呵一笑,突然问我:"你的手怎么了?"
  声音在我喉咙口噎住,天,这大叔什么观察力啊,我立马捂住左手,假笑道:"没事没事,昨晚上跑太急,一不小心把手给跌破了,多谢您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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