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玉。
我感觉得到自己脸色变了。原来我一点也不了解陈湘,他的城府,他的决断,他的冷酷。
马王堆哈哈一笑:"精彩精彩,你们怎么不谢谢我挑了这么好的时间地点?不如再等上片刻,会有更精彩的场景,一定不叫你们失望。"
身后的霞儿怒斥:"蜃枭,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马王堆又笑:"你们何尝不是打这个主意?趁九星贯日鬼门关大开帮残玑补全魂魄是吧?赤刹,等了五百年啊,好心思,可惜我偏偏要你们错过这时间,让残玑生生世世都是个没有心的残废!等一下谁都不许动,不然我剑下不留活口!"
九星贯日?鬼门关大开?难道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五了?我心里飞快算算日子,的确没错。然而我不懂,什么叫帮残玑补全魂魄?什么叫没有心的残废?
倏地,一串咒语自霁血口中响起,同时他飞快地用双手结了数个印。那边受制于辟邪剑的张璨跟着合起一阵低吟,马王堆反应极快,抬脚往张璨脸上踏去。张璨被他踩翻在地,露出背后石壁上用血画成的四道咒符。
"破封!"霁血一声喝,石壁一阵无声震动。张璨画的血符红光一闪隐入石壁,跟着便是强光在眼前爆开。
耳边听见霁血的闷哼与马王堆的怒号,还有金属坠地的声音。
强光渐柔,我睁开眼,发现整个山颠笼罩在霞光中,光柱直通九霄。霞儿搀着霁血悬停在光柱外的半空中,马王堆在石壁前单膝跪地痛苦地弯着腰,张璨拾起被他扔在地上的辟邪剑,支撑着站起。
最后一个印解开了。
我跑到崖边喊:"霁血,霞儿,你们没事吧?"
霁血点点头,投给我一个宽慰的笑容:"只是被神光波及,没有大碍。"
那边张璨朝陈湘开口:"趁现在,陈湘,把蜃枭收了吧。从此我回我的肉身,跟你再无瓜葛。但是听我一句劝,别走旁门左道。"
陈湘一声不吭,定定看着她。
马王堆这时候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陈湘走去:"好,你好,竟然冒险解了神台印,你想让我魂飞魄散,我就拉着你陪葬!"
他一招手,陈湘手里的血玉像长了翅膀忽地飞到他掌中,铁箍般的手指就势一握。
我大惊失色,直扑他那只手。但距离太远,眼睁睁看着霁血就要在他手中化成粉末。
寒光一闪,马王堆痛叫一声,一只手齐腕被斩断,黑气不断从他伤口冒出来,又被霞光净化,他地抱着手腕倒在地上打滚。
"你疯了!这是你的肉身啊!"陈湘一把抓住张璨的肩猛摇。
我冲过去捡起滚落在地的血玉,紧紧捂在胸口。失而复得,才倍觉珍惜。
天上突然一暗。
我猛抬头,头顶一轮大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缺了一角。这时候竟然发生日食?
"是时候了。"霞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我绝不让你们如愿!"马王堆大叫一声冲到山崖边,纵身便扑向霁血,嘴里叽里呱拉念个不停。
"破身咒!"霞儿脸色不禁变了,"你想同归于尽,我也不能让你如愿。"说着将霁血护到身后,迎向马王堆。
"霞儿,不要!"霁血跟着扑上。
晴空中突然划下一道霹雳,不偏不倚劈中马王堆。他嘶吼一声,一道黑烟从头顶冒出来,身体却直直坠下山去。
我看见张璨左手结印定在眉间,辟邪剑插在地上,剑身犹有电光忽闪。刚才那道雷竟是她催动的伏魔阵法!我张口结舌,她真的疯了,连自己肉身都劈。
霞儿冷笑一声:"原来你早已没了真身,才要找肉身代用。如此,你便好好享受这九星贯日阴阳互逆吧。"
黑烟在半空中不断改变形状,十分痛苦的模样,最后一点一点分解,直到不留一丝痕迹。
蜃枭终于神形俱灭。
然而马王堆的身体只怕也摔得粉身碎骨了。
太阳已经被遮去三分之一。
霞儿朝我招招手。我不由自主走过去,竟然出了山崖外踏着空气前进。
"小秦,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激动,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你。"
我有些茫然地点点头。[自由自在]
"你这个疯子!现在你再也回不了自己的肉身了,难道还要霸着我姐的身体一辈子不成?"
"我这是逼不得已,你刚才要是动作快点收了他,哪用的到我出手?"
"我管你那么多,总之你给我从这具身体里滚出去!"
陈湘和张璨的争吵声好像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心神恍惚,分辨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面前的霁血闭起眼睛,衣袂发丝无风自动,片刻后嘴一张,一颗鹅蛋大的血红珠子从他口中滑出,悬浮在头顶。
"陈湘,你住手!乾坤表里图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你放开。"
"不要这样......你恨我,我可以马上离开你姐的身体,做魑魅魍魉也好,孤魂野鬼也好,只要你不做傻事。不要这样,小瑞......"
一道道紫气从霁血周身蒸腾出来,盘绕在血珠周围,血珠渐渐被紫气盘磨的小了,淡了,慢慢化作红烟与紫气融合在一起。
"......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瑞。"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
霁血张口,所有氤氲的烟气被他吸了回去。然后那双漆黑沉溺的眼睛再度睁开,静静地看着我。我仿佛从那眼底读出一个故事,从病房窗前月光下的哀愁到山中诉尽心声的喜悦,一切都好像紫竹林边潺潺的溪水,缓缓从心底流过。
他吻住我。
我闭上眼睛感受他冰冷却柔软的嘴唇,轻启牙关接纳他递入的舌尖。一股暖意在胸腔里膨胀开来,慢慢充盈四肢百骸,最后身体里盛放不下,升到眼里悄然溢出。
下一瞬,唇上再没了他的冰冷。
我猛的挣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崖边,身后是紧拥着的陈湘和张璨,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远处几道五彩光柱荡然无存。
我知道那些霞光还在老地方,只是我再也看不见了。
可视阴阳的能力是霁血给我的,如今我却再也看不见了。
手心被一样硬物硌得生疼,我低头,看见一方青白玉石,原本上面丝丝如血的红纹消退得一干二净。
太阳被吃得只剩下一圈光环。我一摸脸,湿了一大片,想起这是自呱呱坠地以来第一次落泪。
霁血和霞儿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仿佛这三个月来的经历只是一场幻梦。
三天后我回到家,老娘问我媳妇呢?
我说,他要我等他。
尾声
两眼一睁,我蹭地翻身坐起来,席梦思床被我的大力弄得吱吱嘎嘎叫唤。抓过闹钟一看,九点半,今天好像又要迟到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催命一样响起。[自由自在]
"喂,秦府。你找哪位?"我没什么好气。
电话那头传来哇哇一阵叫唤:"臭猴子,今天上午那个国际展览馆的竞标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
"哦,小麒啊,别急别急,我这不是起床了嘛。你们先顶着,我十分钟后到。"我翻翻月历,行事一栏里果然记着竞标会三个字,不过绝对不是我写的。
"快快快!马上就轮到我们展示了。--哦对了,我早饭没吃,帮我稍一盒雪月坊的慕丝蛋糕。"
"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啊,哪有老板给秘书带早饭的。"我眼睛突然瞄到月历日期下一行小字,"啊!那什么,我临时有事,不过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拿不到合同扣你一个月工资。"
不等董小脚在那头抗议我吧嗒挂了电话,开始刷牙洗脸穿衣打扮,五分钟之后地产界公认的钻石王老五,现年三十七岁的秦相侯秦大老板我满意地看看全身镜里充满成熟男子魅力的自己,摆两个pose,然后拎起车钥匙出门。
宝马一路开过熟悉的风景,那棵当年被油罐车撞倒的樟树现在换成了榆木,晚发育几十年,愣是比周围的树细上一圈。转过十字路再开五分钟,用清秀优雅的白装饰门面的小店落入视野,店名素心居,专营玉石生意,十几年来一向清淡,却有不错的口碑。
我在路边停妥车,推开那扇玻璃门进去,眼角不经意瞥见门上贴着张招聘启事。
"我怎么不知道你店里缺人啊?霞儿。"
坐在店内一禺的美人正在泡功夫茶,一身月白旗袍衬出婀娜的身段,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髻,拿白玉发簪别住,光是低着头也流露无限风情。
"你是大忙人,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店里的生意?"她眼皮也不抬。
我在她对面隔着茶桌坐下,苦哈哈地笑:"我什么时候没关心过,每个月初五我都有来找你喝茶啊。"
她递给我一小盅茶,嗔笑着看我:"油嘴滑舌,死性不改。"
我接过茶闻闻,然后抿上一小口:"好茶。"
"这是武夷大红袍,今年的新茶,我也只弄到二两。"
我小心翼翼喝完这杯比黄金还贵的茶,放下杯子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招帮手?"
她眯眼一笑:"在这里呆了十七年,有些闷了,出去走走。店总要人打理的。"
十七年。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我愣了愣,从贴身挂着的小香袋里摸出一块青白玉,放在掌心细细摩挲。
"前些日子我还接到陈湘电话要我去江西玩,顺便去看他们儿子。不如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吧。"
霞儿抿嘴一笑:"我待不惯有那么多臭道士的地方。"
我抓抓头,傻笑:"也是。没办法,谁叫张璨现在是掌门人呢。"
有人推门进来。
"呃......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不是需要帮工?"来人有一副好嗓子,清越沉静。
我跟霞儿齐刷刷朝门口看去,然后又对望一眼,笑。
那是个打扮清爽的男孩,白色体恤淡蓝牛仔裤脚上一双新款阿迪。皮肤很白,五官细致分明,柔软的头发有些长,刘海阴郁地遮住他那双漆黑的眼睛。
我猛地站起来走过去,拨开他的刘海盯住那双眼。他身高只及我眉骨,于是被迫仰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依旧沉静如水。
"请问老板......到玉器店帮工需要眼科检查的么?"他轻声开口。
我知道自己失态,干笑两声把他推到霞儿面前:"这位才是老板。"
霞儿冲他直乐,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张简历表递给他。我在边上伸长脖子看,姓名纪煦尹,性别男,年龄17,婚否否,学历本科在读,联系地址本市T大东园105栋302室,联系电话××××××××。
那一手字别提有多漂亮,看得我自惭形秽。
我朝他微微一笑:"你住的那间宿舍,我17年前待过。"
他有些惊喜地看着我:"那我们算的上有缘。"
"对,缘分,缘分。"我猛点头,伸出右手"认识一下,我叫秦相侯。"
他跟我握握手,然后盯着我看了一小会儿,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我心里一跳,脸上装出不以为然:"说不定是什么报纸电视上吧,最近我曝光率挺高啊。"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记不清了,就是觉得面善吧。"
然后他对着小小店铺一阵打量,视线落在茶桌上搁着的青石上。
"咦?这块玉能借我瞧瞧么?"
我点点头:"你也懂玉?"
"我不缺钱花,就是喜欢玉,所以看见这里招人就来看看。"他掂着玉端详半天,嘴角勾着一抹清丽的笑,"这块是上好的古玉啊,居然养的这么好,真羡慕你。"
我盯着他,有点看不够那种记忆里深藏的笑容:"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算是见面礼好了。"
他连忙摇头,把玉塞回给我:"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
我把玉放进小香袋,往他脖子上一挂,揉揉他脑袋:"玉赠有缘人。你要良心不安那就请我吃顿饭好了。"
他莞尔一笑:"既然你这么大方,我也不好小气。"然后看了眼霞儿,"老板,请问......"
霞儿点头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来吧,我按小时算工资。还有,你可以叫我霞儿,这是我许你的特权。"
他一愣,然后笑着点点头。
我冲霞儿摆摆手,揽过少年有些纤瘦的肩膀往门外走。
车?停在这里吧,走路需要的时间长的多不是么?我感觉奸笑在脸上扩大。不期然回头,越过那道贴着招聘启事的玻璃门,看见霞儿笑着朝我做了个祝我成功的手势。
我回她一笑,突然看清楚了招聘启事上一行字:限招17岁本科学历及以上者。
17岁本科以上?她还真以为天下神童一大把。
我有点沮丧地抓抓头。
似乎这回又被她设计了。
<全文完>
番外之阎罗大叔的烦恼
最近几百年,阎罗王大叔一直一直非常非常烦恼。为什麽呢?这要从好几百年前一只长著九条尾巴的小狐狸把他一脚从梦里踹醒的时候说起。
那天他在梦里跟圣母玛利亚约会约的好好的,突然玛利亚起脚就往他面门一踹,把他踩倒在地,顺便碾了两下。他硬是被痛醒,醒来後发现自己的脸居然真的是在人脚底板下。当场怒不可遏,大叫:来人。
奇怪的是那些牛头马面不知道去哪里凉快了,居然没有一个应他。他冲出卧室才发现,那一个个横在地上的,都已经让人摆得平平的,出气多进气少。
大惊之下,他决定看看那只脚底板主人的真面目。这一看非同小可,这个小美女他认得,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九尾仙狐一族的老大啊!当下不敢怠慢,又是倒茶又是捶腿。
小美女一说来意,阎罗大叔却有点傻眼。
这只是半魂啊。他瞅瞅小美女手里的一点灵魄:就算投了胎,那也是个缺心少肺的人。
小美女柳眉一竖:怎麽?难道要他抱著内丹去投胎不成?那他下辈子到底做人还是做妖啊?
做人妖......。阎罗大叔不小心脱口而出,又一顿拳脚招呼。
你查查,什麽时候是阴阳互逆的日子,你就在前面挑个子年子月子日子时让他投了胎去,我自有办法。小美女一把把大叔摁到砖头的N次方大小的万年历典里面。
阎罗大叔垮著脸一目千行扫过:啊,有了有了,好日子啊还是鬼门关开放日!
哦?小美女一乐:那是多少年後?
五百年。
这麽久啊......。小美女有点不乐意,摆摆手:算了,那就这天吧,我趁阴阳互逆时候把他的内丹炼回精魄,补完整就ok。
事情拍板,注定了阎罗大叔今後的烦恼。
擦著汗一路恭送小美女出了黄泉路,然後立刻叫来孟婆要她好好看管这点灵魄,等到五百年後准时,记住一定要准时,准时投胎。
他以为事情就这麽搞定了,高枕无忧春梦一做五百年。有一天他突然心血来潮找来孟老婆子问那个灵魄现在怎麽样,孟婆苦哈哈的脸咧开贼笑。
已经补完了。
啥时候的事情?阎罗大叔有点纳闷,咋时间就过得这麽快捏?
就今天。孟婆婆乐呵呵。
啊?今天?今天几号?阎罗大叔大吃一惊。
七月十五啊,您不是早上还做了鬼门关开放交流活动的致词嘛!
在大叔猛抓头皮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进来。
阎罗大叔一哆嗦,眼前就站了个大美女,定睛一看,诶?原来是五百年不见,小美女出落得更水灵了。
就见大美女猛一拍大叔办公桌,大喝一声:投胎!现在就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