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愣了一秒钟，一些东西不着痕迹的从影邪凝视羽鹜的眼眸中流过。他转过身，似乎轻叹了口气，“少主，属下去替你取。”
虽然时间紧迫，但他的脚步并不急促，反而一步一步掷地有声，像是要烙在地面上一般。其实他很了解，他太了解他从小看到大的少主，就像少主一直看着那个人一样。
羽鹜的手臂慢慢放平，摆出一个自然的瞄准动作，手中掌握的是八云绝的枪。他的枪法原就极好，就是凭借这一手好枪法，十五年前铸成了他这一生最大的错。手指缓缓得弯曲弯曲再弯曲，越来越感觉到压力的紧窒，他的额角甚至渗出了汗珠，但眼神依旧是冰冷的。影邪对他很好，好的令他经常感动至极，但是，他不可能放过他，因为这个人亲手杀了他所爱的寻夜，就在他的眼前，甚至让自己成为了共犯……他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力量全体倾注于一指间……这场赌局没有最后的赢家，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最终的归宿——消亡，彻彻底底的化为尘埃……
没有枪响，消音管的质量真的很好，但是却有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羽鹜睁开眼，视线所及，影邪并没有和预计的一样倒下，地面上是一把闪着银白寒光的手术刀，还有那颗被击落的子弹。他有些惊愕，看着突然之间多出来的第三个人，高大的男人，青紫发色，气质上似乎与阿绝略有相似，可是他的容貌还有眼神却更像另外一个人……“莫……风炎……”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却被自己绊倒，跌坐在地上。
莫青炎淡淡的摇了摇头，“你其实和那家伙很像，你们都是那种认死理的人，只看见心中唯一的一颗太阳却忽视了身边为了自己而明亮的星辰。仗着自己被喜欢被爱所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所以你根本没有权利去指责他，因为你骨子里其实和他是一样的。你爱他，其实也是爱你自己；而你不了解他，就像你也根本不了解你自己一样。你真的以为，凭这种级别的杀手可以这么轻易的偷袭成功吗？他可是令整个日本暗界闻风丧胆的狼王！！”莫青炎说这些话时影邪似乎想要有所行动，但他却无能为力，在他的几处穴位插着细小的银针。
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羽鹜只能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莫青炎。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与其说莫青炎像他臆想中前来索命的鬼魂，倒不如说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
“我本来应该杀了你，无论为了小风还是为了幽，我都有绝对的杀你的理由。但是——”莫青炎一步步地走近，直到羽鹜面前，他蹲下身去，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处于近乎平等的高度范围。“有个笨蛋似乎最后还是选择了让你活下去，而说句实话这个笨蛋……虽然让我很讨厌他却又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他。何况，就算杀了你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所以，来做个交易吧！”
在听到“交易”这个词的时候，羽鹜本能反射一样抱紧了八云绝，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冷却，残留着一丝属于活人的余温。莫青炎唇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在八云绝的玉枕穴扎入一枚银针。
“我可以救活他，但是你要和你的手下一起活着离开，并且永远留在北海道，一辈子。而且，条件并不是你单方面就可以成立的。还有一个人……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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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小猫，你在哪里……？
银幽面色苍白得把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着，心痛，心痛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心底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悲哀压得他几乎窒息。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你？会给我们钱？你确定？”坐在桌边的人像见了鬼一样瞪着金发的美少年，“你是不是受伤脑子也坏掉了……太不合常理——”
“没有时间了！拜托你们！！我已经……没有可以拜托的人了……”几乎没有思索，银幽几乎是扑到在地面，“这里是三年以来我在这里‘做事’的所有酬劳，全部给你们了，但是请你们一定一定，帮我这一次！！”
“喂……你这……这可是你这贪财鬼拼命搜刮出来的银子喂！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这样太奇怪了不是吗？！”
“我要救人，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而且……钱这个东西，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所以，拜托了……！！”
曾经与这个招财猫一样的孩子共事三年的人们默默的凝视银幽泪流满面地脸庞，默默地擦拭手中用以“工作”的“道具”，而后默默地起身聚拢在他的身边。没有人去动那张金卡，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能够让一个曾经天真爱笑的孩子痛哭如斯让曾经爱钱如命的银幽抛弃所有的银子去换的人，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然而，当银幽终于摇摇晃晃的找到他要找的人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捂着心口咳出一口殷红的血来，一直折磨着他的心痛在那一瞬间达到极致，抽搐……他甚至忘记了应该要流泪要哭喊，只是想个断了线的人偶一样立在那里，张着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任何的东西都不再具有意义。那一刻，他终于明白绝望是怎样一种东西，他本不应该明白的，他才只有十四岁，十四岁而已。十四岁的少年，属于他的天地，已经坍塌的一片狼藉。直到莫青炎终于再也不忍看下去冲过来将他搂进怀里时，他才终于感觉到什么东西的存在，就像在绝望深渊的最底层突然看见一线光，他疯了一样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这道光，抓住绝望中最后的希望。
“救他救他救他！我求求你！炎你一定要救他！！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我不要他死！！只要你救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莫青炎看似冷漠的眼中闪过一阵刺痛，他第一次伸出手去，轻柔得捏住了银幽柔滑的下巴。“真的吗，幽，为了他，真的，什么都可以给我吗？”
“………………是的，什么都可以……”那一刻，莫青炎脸上的表情一定是从未有过的陌生，银幽笑了，凄凉的笑，哀怨的笑，就像一株夜空下的昙花，在一瞬将他最美丽最灿烂的笑容全部绽放，悲壮绝美的无以复加。他垫起脚将自己柔软的唇覆上，甚至伸出小巧的舌生涩稚嫩的舔噬。
“给你，全部都给你，即使……是我自己……”
寒冷，黑雾浓重，一时间，他仿佛没有自己的意志一样，只知道茫茫然地往前走，那个在前面隐隐戳戳的牵引着自己的人，懵懂一片，看不清楚模样。
真的决定了要跟我走吗？zybg
他想说话，却无法作出回答。是吗？真的决定了吗？真的……可以就这样离去吗……？
不行……阿绝……不可以死！！一定要醒过来！！
忽然感觉到的温度，暖暖的，包围着自己。这就是生与死的差别吗？这个声音，好熟悉啊……银……幽……
烟雾弥漫中，仿佛见到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努力的想要看清，只在消失前看到一张熟悉的泪颜……风……！！
他本能的伸出手去，却怎样都无法碰触。
回去吧，夜，这扇门，此刻，还不应该为你开启……
温度渐渐回归到身体里，顺着血液缓缓地流淌，眼前的一切逐渐由朦胧到清晰，他看到银幽柔长的金发，还有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忽然之间，恍如隔世。或许真就是这样吧，死过一次的感觉。可是，你把我喊回来了……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擦拭着那些怎样也拭不尽的泪水。只模模糊糊的唤了一声那孩子的名字，便又再次陷落在昏睡之中。
“已经没事儿了。”
银幽闻言转过身来，莫青炎正靠在门边望着自己，毫无疑问就是在宣告自己应该要离开了。
“真的不能再多呆一会儿吗？”
“你忘了自己答应我的事吗？就算是一个月的期限也已经——”
微微的张了张嘴，银幽没有再作任何辩解，他低下头去，轻轻地在八云绝的眉梢和眼睛上印上最后的亲吻。“阿绝，这下我真的要走了，要去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了，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哦……”
“喂——”重灏一把拽住银幽的胳膊，“你——”话还没有说完，却被父亲给拽了回来。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远目中，只剩下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真的，就这样走了吗……？重灏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模糊起来。那之前一切一切的努力又都算是什么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结局吗？
“还没有结束呢。”景一安慰的捏了捏重灏的肩。重灏还只是个孩子，所以他不懂，他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一刻也不能放开。可是他明白，他明白默许了这种分离的堂主大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很多时候，真的是有舍才有的，只有失去，才能重新拥有。
“终于想明白了？”八云诺维一如既往的斜靠在榻榻米上，手中握着的是仍旧是那把扇子。
八云绝微微的点头，“所以，从今往后不能再给您帮忙了。”
“呵呵~~这算什么~~~本来这些杂事儿就是重灏那小兔崽子的活儿~~~”大魔王灿烂一笑，“老子巴不得赶紧整着那小崽子玩玩呢~~一天到晚不听老子的话！！不过——”他忽而顿了顿，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扇子，继而抬起眼直直的凝视着八云绝，“小夜，以后一定要带幽幽回来看老爸噢~~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得这么大了要是被抛弃了会很寂寞呢~~”
沉没了半晌，八云绝俯下身去，深深地向父亲行了一个跪礼。太多太多，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来表述。当真的失去的时候，感觉到那种空有力量却无能为力的空虚和无奈，就会清晰刻骨的明了那种无可替代的珍贵，还有锥心的疼痛与思念。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他已经厌倦了那种一次又一次失去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感觉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要用自己的手来把握一切，他要去把银幽找回来！
等重灏那家伙从小景他们学校蹭课会来，只有对着老哥已经人去楼空的房间气得直跳脚的份儿。
此时，正是樱花飞舞的季节，漫天樱雨，点点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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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啊啊啊啊啊啊~~~~！！！都是你这个死老头子的错！！你的馊计量！！现在老哥不在了所有的事情全压到我头上累毙了！！！害我连和景景亲热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你知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有出轨倾向啊~~~！！！”一大早，整个出云堂总堂全是新任堂主八云重灏様堪比美声底气十足的牢骚和抱怨。被彻底压榨在一大堆公务中间的重灏顶着两个黑眼圈愤恨满满的怒视着自己的老爸，冷不防一记折扇敲在脑袋上这才让他不得不住了嘴。
“堂主大人~~您已经二十岁了~是不折不扣的大人了~~又多吃了五年的米您也该多长五年的脑子吧~~！！”前堂主八云诺维殿依然满脸诡异的笑容，竟然对自己的儿子实用着一堆堆敬语却说着绝对和敬语沾不上边的话，“不要总是‘老哥不在了老哥不在了’的叫唤！乌鸦嘴！！小夜活得好着呢！！就是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而已~~~还有~~~既然您不幸的成为了老子的儿子那就只好委屈您尽您的那份义务了~~~要是您愿意您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可以跟阎王爷商量一下~~躲老子躲远一点~~~~！！！”
“哈啊……不用你说我绝对会绕着你十万八千里走的……！！！”重灏头痛的趴在桌子底下，丝毫不顾及“堂主大人”的形象。“我就是不明白！！你早就知道那个莫青炎肯定会把小幽带走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和那种家伙合作？！如果出动本堂的全部力量难道还保不了老哥的人吗？！！那家伙祖辈就有前科吧！！搞出这么一大堆麻烦事儿来！！！”
“重灏，你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什么事情都要和老爸作对，叫你往东你就偏要往西。但是——”八云诺维依旧像平日一样，披着宽大的浴衣，斜倚在门口，望着庭中的一院秀丽，只是那优雅莫测的笑容却退却了颜色，变得忧伤无奈。“小夜他从来没有过，不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从来都很听话，从来都不考虑自己。所以我……只是想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去任性一回，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而且，有很多东西，只有失去之后，才能真正领悟那种无可替代的珍贵……”
望着父亲落寞的身影在阳光中拉出一条影子，重灏忽然觉得有点想哭。什么素戈鸣尊大神的传说！那个从前被自己看作千年老妖精的父亲，真的苍老了……
当八云绝终于推开最后一道屏障出现在百草山庄钱的时候，莫青炎似乎就像早已预知这个结果一样，俨然等候多时。那一瞬间的目光相撞，依然对峙强烈。他们之间曾有一场决斗的约定，而这一斗就斗了整整五年。
“你终于还是把莫家的奇门遁甲之术统统破解了？”意料之中，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打从他救了八云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或许这就叫做天意难为，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是要离开的。够了，他把这个人在术阵中囚困了整整五年，若要说什么仇什么恨什么怨也都该解气了！
八云绝平静的望着莫青炎，他的眼中也再没有那些冷若冰霜，更没有燃烧的狼之火。五年的时间，从他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再度睁开眼睛追着银幽来到中国来到这里开始，五年来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掰成了两半来用，一半用来破解那些诡秘的阵术，一半用来思念。五年足够让一个人一切的狂烈都归于宁静，然而在经历了大喜大悲大苦大难之后依然不泯不灭的，便是纵然天地俱焚依不可撼动的真情。五年的时间，消亡了过去的暗夜之狼，留下的只是一个纯粹的为了某个人为了爱执著至今的男人。“让我见银幽，我要带他走，银幽他是我的！”
苦笑浮上莫青炎的脸庞，他很想说，他并不是个圣人，凭什么他就一定要毫无怨言的将自己所爱拱手让与他人？可是纵然心有不甘，他比谁都清楚，他守护不了银幽的笑容，就算银幽人在他身边在他怀里，他的心，依然不在。没有心的躯壳，只是行尸走肉，是不会有真心开怀的美丽笑容的……
这些美丽的花儿……他向着柔嫩的花朵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轻柔的触碰。他记得，他们第一次的相遇，那是在一个怪异的路口，一家花店的门口。那个时候，阿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连说话都舍不得多说两个字！他捧起满怀赋予芬芳却在转身的一刹那惊得松了手，落花散乱，一地尘泥香。
“阿绝……”
已经有多久不曾如此清晰的呼唤这个名字，每每思念至深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得冥想，然后终于觉得自己也可以了解，当年他是怀着怎样彻心之痛在无望中思念着某个人。这样无止无尽的思念无止无尽的爱，不是说放下便可轻易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