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会初雪(修改版)————神祈
神祈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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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少玠?”
“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微恼地皱起眉,“因为初雪的眼里从来就只有皇甫炽,就算和我两个人在一起时,心里想的也只有皇甫炽……”
……是那样子的吗?为什么他说得这么肯定?连我本人也不甚清楚的事,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肯定?……或者,真的就像他所说的,我对皇甫炽……
“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和初雪在一起,所以我总是跟玦哥哥来本家,因为我想见你。”他看着我的眼神迟疑不定,“初雪讨厌和我在一起吗?”
我摇摇头。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玩吗?”
点头的一瞬间,那孩子漾开了一脸灿烂的笑容,没有倔强固执,单纯的笑容。
于是,我们又像往常一样看书聊天下棋,他显得很开心,可我总觉得他眼里有些伤心。
送他出伫雪院时,皇甫少玠一路犹豫,像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脸上的表情严肃得紧。
“怎么了?”我淡问一句。
他转头看我:“初雪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那天,你冲出来撞到我的事?”
“不对,不是那次!”他站得有些僵直,脸微微撇开去,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初雪或许不记得,在那之前,我们就见过面了。”
“……有吗?”
“你果然是不记得了。”他抿抿嘴,有些不满,但还是压了下去,“那一天,我在院中跌到,是你扶我起来,为我掸去衣服上的灰尘……我以为会被取笑,结果你一声不响就走掉了。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嗯?”
深深吸口气,他一副破釜沉舟的表情看向我:“我喜欢你,初雪,只比玦哥哥少那么一点点哦!”

果然……不一样呢。
懒懒地靠在廊柱上,我抚上心口,那里平静如常,无波无澜。
——我喜欢你。
同样一句话,换了皇甫炽,心中便会多出许多情绪……出自不同人的口,听来却是如此不同……心疼、怜惜、不舍,原来,是只对他一人。
……是因为在我心中,他们是不同的吧。
但不同在哪里,却又不是很明白。
明明同样是人类,明明同样姓皇甫……总不会是因为黏人的程度不一样吧?
脚步声纷至沓来,断了我的思绪,侧过头望去,由远及近好几个人,在伫雪院里如入无人之境。
我慢慢站起身,上前几步,看着他们个个一脸不怀好意:“各位,有何贵干?”
何时,这伫雪院也容得外人随意出入了?
为首的男子油腔滑调地开口:“美人儿,咱们兄弟收了钱要带你去个地方,你是要乖乖跟我们走呢,还是——”
以威胁的语调结尾,神态也惟妙惟肖,将我最近看的书中相关于盗匪恶人的乔段扎扎实实地演练了一番,尤其他的回答简洁明确,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让我甚是满意,于是便有了玩笑的心情。
我扯开淡笑问道:“你们的顾主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众人望着我一阵怔愣,好一会儿才恍恍回神:“……你、你问这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好处,可以让你们不惜惹怒皇甫炽。”
凡是皇甫家的人都知道,这院落除了管家之外,就只有特别准许的几个人可以自由来去,我虽与仆人们不相熟,却也认得出眼前这几个不是府里的人,但他们能进得皇甫府,又是一身家丁扮相,即是说……
幸好皇甫少玠不在,不然一准要发火了。
对方嚣笑一声:“皇甫炽不过是个黄毛小子,老子怕他做什么?”
“……黄毛小子?”我忍不住轻笑出声,“确实,那小鬼也不过才十八而已,任性起来更甚三岁的孩童,可,”话一顿,我正色道,“他毕竟是皇甫家的少主。”
想给他们警示,却见众人一脸陶然地望着我,为首的那人见我一直疑惑地盯着他,这才回神叫嚣:“……那、那又如何?”
都已经这么明显地提点了却还是不懂……倒也是,不是皇甫家的人,是不会明白皇甫炽权威的根深蒂固。只能说,是他们不走运了。
“没什么,只是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后悔就好。”
“后悔什么?有什么好后悔的?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
我略一思忖,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刚好我也正闷着,不过:“不好意思,我答应了皇甫炽要待在这里,所以不能跟你们走。”
“那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喽?”对方沉下脸。
“就是这样。”我微笑应道。原来书上真的没骗人,做坏人的总是要把这句话给说上一遍的……下次再跟皇甫炽去买些书来看吧。
“那就怪不得咱们兄弟动粗了!”
话声一落,众人朝我一拥而上,我只能小心躲避。他们意在抓我,倒不怎么会伤我,况且对方都是人类,我不可能和他们较真,加上平日里是不怎么运动的,因此躲得有些辛苦。
地上尚余些积雪,踩起来软软的,沙沙作响,雪白渐渐染上脏污并且不断扩大,若是稚雀看到,想必会摇头说声“可惜”吧。
看他们越逼越近,我左躲右闪,虽是尽了力,却还是被团团围住。
果然,这样对我很不利呢。既不想伤人,又不想被抓,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只剩下——
抽气声不断响起,围在我身边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全部停下动作,瞠大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身体在气化,我感觉到大气的流动,柔缓又虚无,很快我就会完全溶入其中,摆脱这场无谓的缠斗。
呯嗙——院子入口的方向传来一声碗盘碎裂的声音,熟悉的补药的味道飘过来,我抬眼望去,是梅香惊恐的脸——那孩子,怕是又被我吓到了吧?
我不由得微微苦笑起来。
回来时,一定要好好地向她道个歉了……

身边的景物不断变幻,山川大地,熟悉的不熟悉的,就如浮光掠影,等到终于停下来时,是在一个小镇的一座园子前,外表看来十分破落,分明是座废园的模样。
我凝神,幻化回原来的人形,在门前站定,抬头望着匾额上“访岁园”三个大字,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访岁园,处在三界之中,却不在三界管辖,里里外外所布的结界不下三重,每一道皆是足以隔山排海的强韧,无论你是人是鬼是妖魔还是神佛,主人若不愿意,谁也进不了这园子。
但我想,我应是能进的。
轻轻吸口气,抬手推开厚重的大门,举步走进这座传说中的废园。越门而入的一瞬间,没有任何异样感觉,畅通无阻地踏入园中。
访岁园只迎有缘人,看来我果真是与此地的主人尚存些缘分了。如若不然,怕不是原地打转,便已是迷失在三界中了。
门在身后自动关上,我停下脚步,直直望着正前方一抹雪白的身影。
园中没有风,细雪轻飘,慢悠悠地落下。这里也像伫雪院一般,一地熟悉以极的银白。在那一片银白之间,长发及地的白衣女子缓缓回首,迎视着我的绝美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初雪,你来了。”
水晶风铃轻响似的声音,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我的到来。
我走过去,停在她面前,一瞬不瞬望着那张淡笑的脸。
不久前才见过面的,此刻却是如此怀念,是因为忆起了过往,或者原本就在怀念呢?
那个将我带来尘世的人就站在我面前,漫天飞雪,却没有半片沾上她的衣和发,卓然而立在雪中,那样和谐融洽却又那样鲜明的存在,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闭上眼,叹息一般念出她的名字:“稚雀——”

第八章
稚雀,访岁园的主人,自称精怪,身世成谜。
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只知三界之中遍布她的足迹。喜欢游山玩水、赏花品茶……尤其贪杯。
“难得你回来,陪我喝一杯吧!”对着我说的第二句话,便是邀我共饮,果是贪图杯中物的人啊。
我随她来到冬苑,苑里的梅树都长得比记忆中高大,枝头缀满白花,屋里到处飘着淡淡的酒香,呼吸着便能醉人似的。
在矮桌前坐下,看桌上摆满配酒的小菜,中间一盆火锅热气腾腾的,一旁半尺来高的小木通里盛着热水,里面温着两壶酒。
她递来一付碗筷,我伸手接过。
红木做的筷子,没有任何修饰,握在手里有种坚实的感觉,碗也是漆红的木碗,捧在手中一点也不觉得重,也不觉得冰。
让人不由感叹,果然是稚雀呢。
我夹一片羊肉到锅里烫,没一会儿便熟了,蘸上酱,尝起来非常鲜美:“冬天,果然是最适合吃火锅了!”
“你也这么觉得?”稚雀往锅里倒了好几颗冻豆腐和鱼丸子,一手拿勺子慢慢搅着,一手端着小酒盅不时呷上一口,惬意得紧。
我学她倒了盅酒在鼻尖轻闻,是淡淡的花香味,喝一口在嘴里,舌头微麻,等到咽下去,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直觉一阵舒畅暖意,不由得满足地笑起来:“真好喝!还有股梅花的香味,是怎么做的?”
“闻得出来吗?”她笑弯着眉眼又给自己倒了一盅,显是相当满意这酒的,“前些年,忘了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说是用花也可酿酒,便尝试着做了。”
“前些年是多久?”这酒,尝起来有好些年头了。
“多久?数年,数十年,或者数百年,谁知道呢。”她调皮地吐了吐舌,“你也晓得我这人记性不好,哪里会记得这么多。”
“说得也是。”怎会忘了,这人向是没什么时间概念的。
“不过,我可还记得哦!”
“记得什么?”
“我们现在喝的这坛酒,是你当年和我一同酿的。”
“有吗?”我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该不会是……幻菊刚来的那年冬天,我们一起摘的那些梅花酿的吧?”
“对,就是那次。我记得你那时不太能控制力量,也不怎么会用法术,一漂浮在半空中就东倒西歪的,最后还是用爬的才采到花——嘻嘻,你那时候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常听人说我漂亮,被说成可爱倒是很少有呢。
“对啊,那时候的你七情六欲未生,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纯净无垢。”她笑眯眯地舀了几颗浮上来的虾丸到我碗里,“当你用衣摆兜了满满一兜的花跑来我面前时,那模样,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
……对呢,那时候我就好喜欢她了,兜着好不容易摘来花给她,只是想见她笑而已。
“我也还记得,那时候我老是睡,一醒来就爱跟着你……该怎么说呢……只是看着你,就觉得分外安心吧。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我央求你好多次,你却始终不肯帮我取名?”
“初雪喜欢现在的名字吗?”
我点下头。
“这就是我不给你取名的原因了。”
“……我不明白。你取的名字,不管是什么,我想我都会喜欢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呢!”她开心地将烫熟的菜叶放到我碗里,又开始烫起羊肉来,“可是,名字这种东西,不只是代号而已,不但包含着命名的人的祈望,或多或少也会影响到当事人的命运。若是由我起名,只怕会扭曲你的命盘,你有你必然要发生之事,必然要相遇之人,所以我不插手。”
“其实稚雀你很担心我吧?”我笑着笃定问道,不然她不会去伫雪院,也不会送我手链了。
“是啊,很担心呢。而且皇甫炽那孩子也很可爱啊——你们两个都很可爱!”
我咬着她舀给我的丸子,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我可不承认我可爱!不过皇甫炽有时确实很可爱——对了,辰岚在找你,你知道的吧?”
“知道。前些日子我为真莲卜了一卦,算出辰岚的义子穆天渊,就是真莲在等的人。”
“反正他自己会找上门的,干嘛还特地去算?”穆天渊吗?那孩子似乎不错。
“我无聊嘛!”她很直白地道出原因。
“……”我一时哑然。
“你那什么反应啊!”她好笑道,又往我碗里加菜,“我本来就容易闷,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辰岚怎么办?”我直觉问道。
“怎么办?等他找着我再说喽。”她呷口酒,淡淡回道。
“……”就是知道她不会说谎,我才会无言以对。原本,就是我多事了,
“你也别想太多,”稚雀在我的酒盅里满上酒,“世上三千烦恼,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就能幸福美满吗?”
“那可不一定,只不过烦恼也是徒劳,多想若无益,不如不想。”她拉着我一起碰杯,“初雪烦恼的样子虽然可爱,但无忧无虑的样子更可爱,所以私心里我希望你没有烦恼。”
我垂下眼,抿一口酒:“可是稚雀你,还是将我送走了。”
“生我的气吗?”她微侧首,淡笑着问道。
我犹豫一下,终是点了头。我无法欺瞒,不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对不起,初雪。”她望着我,笑得纵容。
“原谅你。”我冲她一笑,“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你认为这样对我最好……可是稚雀,究竟怎样才算最好?我留在皇甫家,真的比留在这里好吗?”
“傻初雪,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最好的,”稚雀支着下巴,含笑阖上眼,火锅冒着白烟,朦胧了她的脸,“我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认为这样对你最好,而是因为我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我喜欢你,想要你无忧无虑,但前提是,那是你所期望的。”
“……我所……期望的?”
“初雪喜欢访岁园吗?”
“喜欢。”
“喜欢皇甫家吗?”
“不喜欢……不过也不讨厌就是了。”
“那么,皇甫炽呢?”
“……”
“答不出来吗?”
“……我不知道。”
“可是啊,初雪,为了这个你连喜不喜欢都不清楚的人,你却愿意留在不喜欢的皇甫家,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从未注意过,但被稚雀一点,这才惊觉我居然从来没想过要离开皇甫家。以我的能力,就算访岁园不留我,天地之大,也不难寻得一处栖身之所,为何我不走呢?
“……是因为……他?”我不确定地问。
“你觉得呢?”她微笑着反问我,眼里是看穿一切的了解和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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