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壑难填by一只淇雾
一只淇雾  发于:2025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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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安妮·海瑟薇·大陆年轻版轻嗅了嗅,遗憾道,“好香啊,方便问问用的哪款香水吗?”
“天生的呢。”季抒繁微微一笑道。
“……”
刚打发走女宾一位,烦人的电话又响了——
“William说你好几天没去公司了,邮件不回,文件不批,董事会也不去参加,你在忙什么?”季抒娅巡视完商场,坐车回公司的路上,还在看商场即将引入的新品牌新店的建筑设计图,抽空问道。
“这吃里扒外的家伙。”季抒繁撇了撇嘴,宁建十座庙不成一桩婚,“姐,William对你有意思,肖想了起码好几年,又不敢追,就是想跟你保持联络,怂货的话你听听就行,别当真。”
“你现在在哪?”季抒娅白眼一翻,懒得跟他废话。
“医院。”
“病了?”
“没,医院空气清新,晒太阳特别舒服。”
“……”季抒娅沉默了,把设计图纸放到一边,换了稍轻快的口吻问道,“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妈死了二十周年?”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顿住了,好半晌,季抒繁才笑了笑,语气柔软得像是在撒娇,“姐,我不能偷偷懒吗,一定要背负这么多责任吗?集团发展得好坏与否、大权旁落去哪家,根本就影响不到我啊,哪怕现在把我的账户清零,我一个求职电话打出去,多得是人想花高价雇我给他上班,傅洛臣能直接从美国开飞机来请我你信不信。”
“你累了,觉得一直以来守护的东西没意义了对吗?”季抒娅问完,不等他回答,又自己接上,“那就放下,我们一起走,去哪里都行,什么都不要了,最好把名字也改了,就当是重新投胎做人。”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可现在已经到了谁先出局谁就把牢底坐穿的地步,检举材料堆成山,只看压在谁身上了。
“你看你,又说气话。”季抒繁打哈哈把话题揭过,看着石板路上自己的影子,一种沉重、厌倦又无可奈何的感觉涌上来,像被一床湿透的棉被闷住头,真的快要窒息了。
“我是认真的——”
“季抒娅。”季抒繁喝住她,“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管好你自己吧。舒舒服服、干干净净地当你的大小姐,火烧不到你身上。”
挂了电话,又坐了二十一分钟十八秒,杜菲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他愿意签字吗?”季抒繁仍然坐在椅子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杜菲问道。
“不知道。”杜菲摇了摇头,在他旁边坐下,“股份转让书留给他了,会不会签我不能保证,你也知道,他是个拧脾气,又什么都不缺,股份不见得能打动他。”
“不单单是股份,里面的利害关系你没跟他讲清楚吗?”季抒繁有点急了。
“我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你真的觉得他在乎吗?”杜菲苦笑道,“众星捧月,无人问津,甚至万人唾骂的日子都过来了,可是贺征,原本想的只是安安分分地演戏,做个低调的演员而已,季总,他是为了谁才踮起脚去够这顶流的位置,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怎么会没有。爱与不爱那么明显,现在的贺征,做梦都在逃离我。季抒繁用力搓了把脸,两肘撑在膝盖上,垂着头,缓了良久,才闷声道:“我总得弥补。”
“也许,贺征就是想解约,和蓝镜、瑞盛都划清界限,得一个自由身。”杜菲洞察的目光穿透他,声音放得很轻,“季总,你是真的想给他铺一条无后顾之忧的通天路,还是想用这种方式继续把他绑在身边?理论上,贺征签了字,成了蓝镜的股东,只要瑞盛不停止注资,你就永远是他的合作方。”
“杜总监。”季抒繁轻笑了声,抬起头,眼中闪过阴冷,“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以我现在的处境,瑞盛容不容得下我,都要另说,我拿什么去绑住他?”
“我多管闲事了,收的报酬不包含揣测的部分,季总别见怪。”杜菲暗暗抓紧了包链,和季抒繁打交道必须小心再小心,年纪轻轻就站到这个高度,就是因为他总能比别人多算几步、几十步,稍不留心就会掉进他挖的坑里。
“签不签字,都是贺征的选择,你尽力了。”季抒繁淡淡安抚了一句,稳住杜菲。
贺征现在对他太过排斥,完全拒绝沟通,想挽回,必须先找到合适的媒介架在他们之间。杜菲善交际,话术层出不穷,又虚荣、势利、好控制,最重要的是很了解贺征,是帮他牵线搭桥的不二人选。
这一次,他不逼迫了,把选择权交给贺征——
不签字,就得自由身,娱乐圈随便闯,闯到哪,都有路;
签字,那便是你自己朝我走来,这辈子,不放开了。
【??作者有话说】
季总戒断三天,发现是死路一条,又要发疯了
PS:不中了,主包今天调一下作息,下章多补点字数~
顺便在线做个法,读者来,评论来~

股份转让书找郭律师看过,没有问题,跟中了彩票一样,签字就能兑奖。
从身前事考虑到身后名,找不出一个不签字的理由,谁会跟钱和前途过不去呢。
可贺征还是不想签,没别的,就是觉得累。他不会比现在更红了,走到哪都有人尾随,就连扔的垃圾,都有变态私生捡,把成分研究清楚了,还要拍条视频配点恨海情天的BGM,再写一句“不是私生是嫂嫂”、“那天,他又将我抛下了”之类的咯噔文案全网发,点了无数次“不感兴趣”都屏蔽不掉,冲个浪把5G信号都弄脏了。
他也不需要那么多钱,要来干嘛呢,花又花不完,死了也带不进棺材。
但他还是签了,就因为打电话回绝杜菲的时候,杜菲叹了口气说,我明白的,你还是放不下,补偿也是一种罪过,羁绊要斩得干干净净才行。
放屁——
激将法一如既往的好用,一个冲动,小贺变贺总了嘿!
从打官司到和平解约,再到翻身当老板,一系列巨变却只花了一礼拜,郭律师鞍前马后,取得了0个成就,贺征怪不好意思的,结了律师费又给他包了个厚厚的红包,从此便是江湖道友了。
贺长风醒来转入普通病房后,恢复得很好,蔡院长来查房的时候亲口说,三个月内心脏结构和功能可以完全恢复,不留后遗症,这一家人的心才重新落回肚子里。小老头去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境界更高了,五十八了还要啥事业心,睁眼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校长打电话请假,三个月不用上课改作业,美滋滋。
梧桐里的地址被曝光得彻底,正式恢复工作前,贺征想给父母换套房子住,却惨遭拒绝,沈蕴怡的意思是,住了几十年有感情了,楼上楼下都熟成了半个亲戚,换个环境还要适应,不想折腾。
劝说无果,贺征只好放弃,有那几个大块头每天如影随形,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出院那天,大包小包塞满了贺征的库里南,沈蕴怡久久不关后备箱,站在车后左望望右望望,实在忍不住了,把贺征拉到一边问:“小季呢,快一个月没见着人了。”
“不知道,分了有段时间了。”贺征实话实说,表情、动作看上去相当洒脱。
“……为什么呢?”沈蕴怡是有所察觉的,贺征恢复工作后,满世界跑通告,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即便如此,每天依旧会腾几分钟给他们打视频,从前三句话里必有一句“季抒繁啊”,如今却闭口不提,肉眼可见的,一日比一日阴郁消沉。
“不合适。”贺征把手揣进口袋,想摸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眉心夹出一个川字,好半晌,才补充了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同路。”
话音落地,不可触碰也无法忘怀的记忆跟着闪回,贺征终于明白,当初季抒繁一直跟他强调“顾好当下”,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不会有未来,是他自己固执又愚钝。
沈蕴怡则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开门坐上车。
这口气包含了许多。
一来,季抒繁毕竟是男人,贺征跟他分开,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老贺家还有望传个宗接个代,她作为母亲,又怎么好再劝他入“歧途”;二来,贺征从小就是块磁铁,大字不识几个的年纪就开始吸情书了,偏偏情窍开得晚,二十七岁了,只谈过两段恋爱,还一段比一段……有说法。
改天有空去寺庙给他算算姻缘,驱驱邪才好。
只是如此平淡地提起这个人,贺征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上前两步,敲了敲车窗道:“妈,你们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我去趟便利店。”
“好。”
走了好几百米才找到一家烟酒便利店,这次购买比第一次要老道得多,贺征整个人裹在一件毫不起眼的黑色连帽衫里,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挂着个黑口罩,在柜台前跟老板要了包硬壳黑利群,依旧没买打火机。
出了店,贺征很慢地往回走,烟盒被他拿在手里反复揉捏,硬质的外壳在指腹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终于,在盒子被彻底捏瘪前,他拆开了透明包装膜,抽出一支,放在鼻下深嗅了一下。
干燥辛辣的烟草味灌入鼻腔,像一记闷拳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白色的烟卷被捏得微微变形,心头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却一点都没被压制住,脑子里依旧只有季抒繁按着他的后脑勺给他渡烟的画面。
到了十字路口,被红灯挡住脚步,口袋里的手机蓦然一震,久未联系的房地产经纪代理打来电话,“贺先生,下午好,您天豫苑二期的那套大平层已经有买主了,两亿成交价,分期付款。”
眼前的车水马龙瞬间变得模糊,突如其来的恨意像硫酸流遍全身,将他腐蚀得鲜血淋漓。
“喂?贺先生?您在听吗——”三流的房地产经纪代理持续聒噪。
“……知道了。”贺征应了声就挂了电话,红灯变绿的时候,没急着过马路,将那支捏坏的烟插回烟盒,找了个垃圾桶整包扔掉。
日子像车轱辘一样滚过,又是一年跨年夜,贺征带着他的第三位助理赶到珠海,为磨玉视频和水果台联合举办的跨年晚会做压轴表演。
原定节目是和冯浅意一起唱《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主题曲,卖卖CP,来一波回忆杀,但不知道冯浅意方是价格没谈妥还是出了别的岔子,突然不来了,合唱变独唱,曦颜夫妇只剩“嘻嘻”了。
当晚,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应援声中,贺征独立于舞台中央,巨大的环形屏幕将他的特写投映到体育场的每个角落,音乐响起,执起麦克风,脸上复现出属于角色的表情和笑容,好像又回到在剧组的日子。
去年跨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歌声流出,沉稳深情,每个音节都精准踩在拍子上,台下粉丝的尖叫一阵高过一阵,快把顶棚都掀翻了。唱到那句“晃神亲吻的瞬间,真心成了欺骗的筹码”时,眼中忽而盈满泪,被无数镜头捕捉,生图即神图,再一次血洗微博热搜,慢放、倒放的分析视频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头,女友粉和CP粉吵得不可开交。
2025年1月1日零点整,表演落幕,舞台炸开烟花,金色的碎屑飘满整个体育场,所有人都在高呼“新年快乐”。
半个月后,远方终于传来了故人的消息。
多年前的介源药厂旧案翻案,口服液添加化学镇静剂的原始配方和工艺文件被挖了出来,上面有季明川亲笔批注的“成本可控,加速推进”,除此之外,季明川操控空壳公司和慈善会洗钱的众多经济犯罪证据一并被递送到公安经侦部门。纵横金融行业近四十年的瑞盛风投董事长及同伙定罪入狱,集团内部阵营土崩瓦解,股价大地震,一夜之间市值蒸发近百亿,季抒繁作为接班人,第一时间开发布会向公众和股民致歉。
“征哥,杜总监听说你今天来公司了,叫你等会儿有空可以一起来听下这个月的业务评估会,评估公司艺人的发展状况,调整资源投入。”新助理敲了敲门,拧下门把手,探进来一个头道。
“没空。”贺征坐在新装修的总裁办公室里,头都没抬,一直盯着iPad屏幕,“叫他们自己开,别来烦我。”
“好的,贺总。”瞧这一脸不痛快,再多说一句准得倒霉。助理小哥撇了撇嘴,关门开溜。
屏幕里,发布会现场镁光灯闪个不停,著名失踪表演艺术家季抒繁独自走上台,一头金发依旧完美无瑕,甚至剪短了些,显得脖子更加纤细修长,一身没有任何修饰的深色西装,利落又严肃,脸上没有刻意营造沉重,也没有强装笑脸,只有清晰的疲惫和冷静。
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和长枪短炮,季抒繁没有立刻说话,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场内的骚动便不自觉平息了下去。
“各位。”他调了调话筒,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扶住讲台边缘,声音低沉沙哑,“今天,我站在这里,首先代表瑞盛风投,向所有信任我们的投资人、合作伙伴,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过去二十四小时,因为前任董事长涉嫌严重经济犯罪,集团市值经历剧烈动荡……”
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贺征放大了画面,整整四十分钟,数他手稿都翻了七页,从一开始的致歉,逐步演变成稳定军心的演讲,没有说任何“股价会涨回”之类的空泛承诺,只一味地在背后的大屏幕放映各种视觉冲击震撼的数据对比图和项目成果报告,看得底下懂行的人眼中异彩连连,不懂行的也被带得频频点头。
一如既往的狡诈。
但是很助眠。贺征抱着iPad,慢慢趴在了办公桌上,上下眼皮几乎要粘在一起揭不开了。
两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仅是因为忙,更是怕再做一个会成真的梦,无论这个梦的走向是好还是坏,他都不想要,矛盾得近乎自虐。
就在他即将失去最后一丝意识时,屏幕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人,语调忽然变得很温柔,话题也转得乱七八糟,“……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很多,弄丢了很重要的人。消失不是放弃,是想先把垃圾都扫干净,再心无旁骛地追求,希望现在,此刻,一切不算太迟。”
“啪!”瞌睡虫吓跑了,iPad也黑屏倒下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重逢嘿

第114章 较劲
第二天晚上是蓝镜年会,深度合作的主流平台、品牌方、同行、投资方代表都会出席,既要展示公司综合实力,又要搞好人情关系,前前后后筹备了快一个月,阵仗大得不得了。
贺征一早就在健身房泡着了,下午专门去了趟星轨工作室做造型,重视程度不言而喻——毕竟是总裁嘛。
傍晚六点半,夜色已深,城市华灯初上,贺征站在翡丽酒店顶层总统套房的落地窗前,俯瞰脚下璀璨的车流,一身Tom Ford定制黑西装,将身高身材优势展示得淋漓尽致,手里捏着一张叠起来的演讲稿,玻璃窗里映出那张无可挑剔又无比紧绷的脸。
“征哥,宾客陆续抵达,在签到板前合影了,我们差不多该下去了。”助理小哥掐着点进房间来提醒。
“好。”贺征泄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等等,征哥——”助理眼尖地注意到茶几上那块朗格腕表,“你手表忘记戴了,广告位呢。”
“……”贺征脸上闪过一丝懊恼,顿了顿,又跑回去拿。
翡丽酒店隶属于万德集团,是B市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酒店,今天被蓝镜斥巨资包场,宴会厅穹顶高阔,巨大的枝行水晶灯将暖调的光线碎成万千星点,均匀地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昂贵香氛、醇厚酒香和食物热气在空气里混合出一种“名利场”的味道。
晚上八点,宾客全部到齐,典礼正式开始,全场灯光暗下,唯一的光束打在蓝镜现任CEO兼当家艺人贺征身上,跟随他一路走上台。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摄像机。贺征从容地把麦克风调高了些,这个动作为他争取了几秒扫视全场的时机,从左至右,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第一遍,没有。
心脏当即漏跳了一拍,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掺杂了别的什么情绪。
而后照着演讲稿开始致辞,感谢团队,回顾业绩,展望未来……沉稳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和台下进行眼神交流时,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每个角落——后排不起眼的座位、立柱旁的阴影,甚至是通往露台的侧门。
第二遍,依然没有。
心彻底不跳了,甚至生出一种荒谬感。
“……这一切,都离不开诸位的信任与支持。”不多时,演讲结束,台下掌声雷动,贺征微微颔首,笑容得体。
接下来的时间,旗下艺人、练习生轮番登台表演,将气氛推向高潮。
成为了资本,又有顶级人气加持,贺征不需要再使出浑身解数去争什么资源,最好的剧本和角色会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转身投入的是更高阶的斗兽场。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贺征,哦不,现在要称呼贺总了。”钱晟亲自代表磨玉视频出席,举着香槟过来寒暄,依旧一身唐装,红光满面,身边跟着个还没正式出道的新人,“去年合作的两部剧,包揽了磨玉2024年度综合播放量的冠亚军,今年要加深合作才行啊。”
“钱总过奖了,我能有今天还是因为平台给机会,和观众厚爱。”贺征语气谦和,看着他左手上缠的沉香串珠,眼中泄出一瞬冷意。
“瞧瞧贺总这气度,红气果然养人啊。”钱晟对他的话很受用,哈哈一笑,左手落在身边人浑圆的屁股上捏了捏,“你们这些后辈可要多学着点。”
“钱总请尽兴,我先失陪一下。”贺征对这画面感到不适,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率先举杯,一饮而尽后离去。
后又在几位电视台高层、品牌方代表、导演、制片之间周旋,脸上始终戴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社交面具,言行举止既不得罪人,也不留任何承诺,这份周到,是一年前跟个莽夫一样的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贺征打心底讨厌这样的场合,渐渐有些不耐烦了,不停抬腕看表,琢磨着几点开溜比较合适。
九点零一分,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贺征正在听某位名导关于艺术与市场平衡的长篇大论,左手大拇指焦灼地摩挲着盛着威士忌的酒杯杯壁。
无需回头,刻在骨子里的直觉,告诉他,他来了。
“瑞盛不是派高层来了吗,季总怎么也……救命,帅得有点太超过了,完全少年感daddy!”身边某位女星的惊呼,恰恰好,成了转身的时机。
贺征淡定地转过身。
周遭所有的声音、光影都沦为陪衬,季抒繁在众人的簇拥中成为焦点,金发耀眼,一身纯白高定西装,面料是带有细微纹理的意大利羊毛缎,在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手长脚长,走起路来劲儿劲儿的,目光搜寻了一圈,而后定格——
“好久不见。”季抒繁走到贺征面前站定,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是社交礼仪上最规范,也最疏远的一尺,“贺总。”
像是被这个称呼刺了一下,贺征极轻地皱了下眉,开口时,声音是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平静,“……季总。”
果然还是被讨厌了。季抒繁目光不错地观察着他,在捕捉到微表情的瞬间,退远半步。
贺征眉头皱得更紧了。
今晚应邀来的个个都是人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会不清楚,季明川倒台了,不是瑞盛倒台了,更不是万德倒台了,游刃有余站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旋即,各色人等蜂拥而上,能交换一张名片也是极好的。
季抒繁来者不拒,推杯换盏,偶尔流露出一丝无奈又可怜的神情。
装什么装。你不乐意谁敢逼你?贺征仰头喝光了手里的威士忌,随手把空酒杯交给路过的服务生,抬脚就走。
“杜总监,今天是蓝镜的主场,我来晚了,还小小出了下风头,对不住,敬你一杯。”季抒繁突然提高音调,歪头一笑道。
“季总折煞我了,老板还在这里,我一个小小总监可不敢造次。”杜菲信步走来,刚好挡在贺征面前,一袭墨绿色丝绒鱼尾裙尽显曼妙身姿。
“那麻烦杜总监帮我传个话,我想跟老板喝酒,能不能给个机会?”季抒繁热忱地盯着贺征的背影,画报看多了,还是真人更养眼。
“老板,这位是投资方代表,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咱们也不好苛待了。”杜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贺征,明示道。
贺征瞪着她。
“这点格局还是得有吧?”杜菲也不怵,迎难而上道。
“……”贺征转身,要了杯酒,走向季抒繁,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一抹白,语气冷硬,“我干了,你随意。”
季抒繁不敢看他要刀人的眼神,抢着跟他碰了下杯,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忐忑地说了句,“你喝慢点行不行?”
贺征没理。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季抒繁只好抓紧时间说话,多说一句赚一句。
“有见面的必要吗。”贺征拿着只剩冰块的酒杯晃了晃,指尖沾着冰凉的水珠。
“你瘦了。”
“……”
“今天超级帅。”
“……”
“背头特别适合你。”
“……”
“咱俩穿得像是要去结婚。”
“你话多了。”贺征重重地把杯子放到手边的吧台上,转身欲走,却又被拦住。
“再过半小时有抽奖活动,老板要上台开奖的,别着急走,一起玩会儿游戏吧。”杜菲一把拽住他,指着旁边等候多时的友军道,“你这一晚上光应酬了,放松一下,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你们玩,我喝多了,想去外面吹吹风,等开奖就回来。”贺征婉拒道。
公司的小年轻们都是带着任务来的,指定不能放过他。
“别啊,征哥,你这有点耍大牌了!”
“就是就是,我们还想找你讨点彩头呢!”
“说句输不起就放你走!”
“跟我炒CP也行,我想火!”
“你想得美!”
“……”
人多势众,贺征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只好答应玩一局。
“季总也一起来吧,这个游戏要人多才好玩。”杜菲顺势邀请道。
“很期待呢。”季抒繁暗暗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一帮子人分成两个阵营站在吧台两侧,贺征和季抒繁默契地成为彼此的对立面,杜菲为了控制局面,主动担当主持人,站在吧台一头。
“玩什么?”贺征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不爽地问道。
“‘当然了’游戏。规则很简单,无论对方说出多么刁难或尴尬的话,都必须笑着回答‘当然了’,犹豫或动怒都算输。”杜菲答道,“现在我左右手两边各六人,正好是两只对称的队伍,擂台赛,输掉比赛的队伍需要答应赢的一方一个条件,需要先选出队长,由队长代表接受奖励或惩罚。”
——按咖位、地位,队长只能是贺征和季抒繁了。
空气里开始弥漫玩笑的硝烟,队长自然是要坐镇到最后的,队员打头阵。
“你上部戏的男二角色,试镜了五次,最后还是导演看在菲姐的面子上才拿下的吧?”
“当然了。”
“你这次新歌的MV播放量全是刷的,实际观看还不到三千万吧?”
“当、然、了。”
“听说你经常轧戏,拍《离人赋》的时候,因为背不出词,气得导演当场摔了对讲机?”
“当、然、了。”
“公司给你砸了这么多资源,你心里其实很怕一直不红,让公司失望吧?”
“当然了。”
问题从资源实力的试探,变成八卦和口碑攻击,火力在玩笑中悄然升级,两个队伍一胜一败,接力似地把火拱到两位队长身上,所有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看好戏的兴奋劲。
“季总,得罪了。”贺征队率先杀穿,倒数第二位队员,一位很韩范的Rapper激动地看向季抒繁,暗戳戳挑衅道,“其实你知道你长得有点娘炮吧?”
“当然了。”季抒繁右手撑在吧台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笑着朝他抛了个媚眼,“其实你也知道你器小活烂,满足不了对象,被甩破防了才会写那些烂俗歌词diss前女友吧?”
“……怎么可能!”Rapper脸都绿了,腾地从高脚椅上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挽尊就被贺征按了回去。
“输不起?”贺征扫了他一眼,沉声道。
“没、没有……我就是挺惊讶,季总还听过我的歌呢。”Rapper如坐针毡,突然觉得空调好热,用袖子擦了擦汗。
“完全没听过,就是刻板印象呢。”季抒繁爽歪歪地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贺征,“轮到我了。”
气氛一下就冲向了高潮,所有人屏息凝气,就想听点重量级的东西。
“你男女通吃,而且不是处男了。”季抒繁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当然了。”贺征听着周围的倒抽气声,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寂寞的时候就喜欢故意找茬,戏弄人让你很有成就感吧?”
“当然了。”季抒繁虚握了下拳,继续道,“你已经遇见了这辈子最爱的人,并且用力爱过了。”
“当然了。”倒抽气声此起彼此,贺征眼中闪过嘲讽,又要杯了酒,用酒精润了润嗓,火力全开,“你的炮友从来没断过,选择的标准要么好看要么好用,谈论爱太可笑了,不如身体力行对吧?”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已经不是游戏,而是某种关系的破碎和碰撞。
“当然了。”季抒繁低下头,差点就要败北了,不是这样,早就没有炮友了,但他不能输,抢也要把奖励抢到手,嘴角强撑的弧度压平了,琢磨了许久,才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贺征道,“你还是很爱前任,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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