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荫的电影虽已官宣，但现在仍在不能有任何负面舆情的阶段，他们不敢冒一点风险。
比起舆情来，叶风舒更操心徐行的伤情。
烧伤面积不算大，但程度也不算轻，留疤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后续虽然能整形，但不会恢复如初，况且康复的过程的也有遭罪。
眼看几何体苹果又要多出来两个，姜小满看不下去了：“叶老师，别削了，够吃了。”
叶风舒悻悻放刀：“怎么还找不到那王八蛋？属人参果的啊，落地就化了。现在干啥不都是实名制？”
实名制只对遵纪守法的人有效。既然已经打算犯罪了，谁还会明晃晃地用自己的身份证出行入住。
姜小满道：“上次沟通王警官说他跑去外地了。警察也挺辛苦的，出差在找。”
叶风舒很不满意：“狗杂碎要是又回来了怎么办？警察去他家里了吗？他再怎么也有几个朋友吧？”
这两周梦见了好几次地库成了火窟，但梦里灭火器什么都喷不出来，喷淋也没响。
每次他都是大汗淋漓地醒来，不敢再回忆梦里他怀中的徐行是什么模样。
叶风舒两眼一亮，发现了个华点：“对了，那警察去甘知霖那里找了吗？不会被姓甘的藏起来了吧？”
“……叶哥。”徐行岔开话题：“《失声》快进组了吧？这次你得去围读。”
叶风舒不太想回答。演唱会后，他俩正式进入了拿彼此当空气的阶段，叶风舒本来就有点不得劲，现在徐行受了伤，别的任何事都得往后稍稍。
“还没正式通知呢。”他没敢说自己想请假，再多陪徐行两天。
“这几天我没事儿把原著又看了一遍，你那个角色挺有意思的。等你进组了我们再好好聊聊。”
“你还看书？学关二哥呢？”叶风舒不乐意了。“你就不能好好歇歇？”
“但是你把电纸书又修好了。”徐行笑眯眯道。
姜小满是过来人了，但此刻还是觉得坐不住，正好电话来了，她站起来去阳台接。
回来时她正好看见叶风舒在掀徐行的病号服下摆。
徐行不让，叶风舒非要。俩人乐此不疲，像在玩什么猫手必须在上的游戏一样打打闹闹。
“怎么就不能看了？没事儿你心虚什么？”叶风舒扭头告状，“小满姐，你管管他，真不能再多住几天院？”
他瞥见姜小满脸色不善，诧道：“姐，怎么了？”
徐行也觉出异样，把衣服下摆掖了回去。
姜小满看着一闪而过的白色纱布，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难？
她组织了下语言，轻声说：“警察那边说人找到了，但出了点事儿。”
警察一路追踪到了外地，终于在个城中村里堵住了那个袭击者。但警察刚一表明身份，那句话就翻过窗户跳了下去，只留下了一句撕心裂肺的大喊。
我不坐牢！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艹……”最终是叶风舒的脏话打破了沉默：“这就死了？便宜他了。”
姜小满苦笑：“没有，楼不高。但他摔到的位置不大好，现在在ICU里，说是颅脑损伤挺严重的。”
“至于吗？”虽然叶风舒觉这人值得满清十大酷刑，但公检法显然不会赞同：“我找律师问过，坐牢也就是一两年。”
姜小满没接他的话，她对徐行道：“警察的那边的意思，让我们尽量控制下舆情。”
如今害怕舆情的不仅仅是娱乐圈，这突发情况让接下来的公关更凶险了。
徐行看向姜小满，然后视线又转向叶风舒，接着垂下了眼睛。这个消息并不让他觉得轻松，更别提有什么报复的快感。
他道：“嗯，知道了。”
“是不大妙。”
临走时，叶风舒觉得病房里的气氛过于凝重了，等回去说了这件事儿，没想余闲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怎么不妙了？要不妙也是他不妙。”
“……风舒。你没听过有句话叫死者为大吗？”
“这不还没死吗？就算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活J8该。”叶风舒向来没什么同情心，况且是对仇人。
如果人人都和叶风舒的思维方式一致，那么公关将会变成一个和如今截然不同的行业。余闲想着该怎么解释。“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公关不是去讲道理的，能合情又合理当然最好，但宁可不合理也得合情。这件事很难，太多文章可以做了。有心人要往歪里引，那就是徐老师背着一条人命了。”
“柳崇实还不放过他？心眼子能小成这样？”徐行的大部分倒霉事后都有柳崇实的影子，可徐行只是嘲了他的假发片，又没上手薅。
“柳总是挺记仇的，但也不至于为了赌气这么多年花那么多钱，这后面都是利益。况且也不只柳总会出手，现在谁不想徐老师倒霉一次？”
叶风舒如鲠在喉。但余闲说的没错。
娱乐圈没有不漏风的墙，徐行受伤的消息早就是不胫而走的秘密。群敌环伺，众人都按捺着不开第一枪，就是在观望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变数这不就来了。
徐行现在的团队比五年前强大太多，本人也在战火中淬炼了出来。姜小满有了资金，不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徐行现在还是举世皆敌。
放屁，怎么会谁都是他的敌人。
叶风舒想。还有我不是。
面子这东西何其古怪，当你舍弃它时，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价值。
叶风舒这一两周里说的好话，下的矮桩，差不多能把前半生造的孽都还清了。余闲起初十分反对他的计划，看到叶风舒居然能够在酒桌上“我先提一个，您随意”后，知道他的决心无法撼动，只能也全身心地给他打起了辅助。
叶风舒很快就发现事情的推进不如他的想象。此事现在还没挑破，那就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百番周旋下来，酒喝了不少，但他得不到什么具体的承诺。他似乎取得了几州几县的胜利，但站在战略的高度，还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这件事上余闲帮不了叶风舒。余闲处世周全，所以才能做叶风舒的执行经济。但因为太周全，所以也只能做执行经济。余闲是将才，不是帅才。
现在该把面子丢在谁的脚边踩，叶风舒其实比谁都明白。
看在老友的面上，那个女人在才出事的那48小时内又再度管了下叶风舒，之后又恢复了不理不睬。跑路去徐行老家时，叶风舒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名堂，等合同到期时让马乾姿哭着斟茶道歉。但没想到变化赶不上计划，这几天他百般示好，送花送茶送宵夜，连乾总的十分钟见面都换不来。
跑去公司犯浑这种事如今万万不能再做，思来想去，叶风舒约了个马乾姿最喜欢的私房菜。
包厢门打开，马乾姿发现来迎接的是余闲。
愣了片刻，她立即明白了什么意思：“行啊叶风舒！你和高应雪娘俩儿合起伙来唱这出？”
叶风舒早就站在旁边候场，他上前一步，从余闲手里接过门把手，看似殷切，实则是要断其去路：“不是不是，乾阿姨，我妈妈是真约您吃饭，有急事来不了，让我陪您。”
如果不是高应雪出面打了这个电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马乾姿传见，但现在分秒必争，容不得他打太极了。
马乾姿本略生恼意，但听叶风舒居然在你下面加了个心字，突然又不想走了。她轻蔑地笑了笑，高跟作响，径直往主位走去。叶风舒忙蹿到前面，抢先替她拉开椅子。
见马乾姿落座，余闲带上房门，出去安排上菜。
但叶风舒并未也坐下，还在她旁边站着。
“嗯？”马乾姿翘起二郎腿，等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叶风舒深深吸气，下定了决心。然后他往后退了两步，朝马乾姿标准地鞠了一躬。
第84章 鹊桥相会
直到觉得快脑充血了，叶风舒才直起身。
马乾姿好整以暇。“还差两个。”俩人视线一触，她催促。
叶风舒眼露迷茫。
马乾姿冷笑：“你不如今天就提前给我三鞠躬了。等我追悼会那天你就可以别来了。”
叶风舒忙道：“怎么会呢您寿与天齐……”
马乾姿脑仁疼。她做了个打断的手势，指尖揉了揉眉心：“叶风舒，你到底要干什么？”
叶风舒忙道：“道歉啊乾阿姨。”来时路上他已经和余闲排练过了说辞：“您既是长辈又是贵人。我之前实在太没礼貌了，对不起。”
他见马乾姿还坐着不动，忙上前献殷情，把她面前的餐巾在空中唰啦一甩。
马乾姿朝旁一躲，把叶风舒拿着餐巾的手扒拉开：“你去坐下。”
有人轻轻敲门，余闲推开一条门缝，问能不能上菜了。
不等叶风舒开口，马乾姿先道：“不用了小余，我马上就要走。”
叶风舒忙去门边，叮嘱了两句，回来时亲自捧着醒酒器。
他把醒酒器放在桌上。见马乾姿没十分排斥，他这才坐下，得寸进尺地把椅子向她拉近：“我点的都是您爱吃的菜，反正也到饭点了，将就吃一口吧？要不先喝一点，酒是真不错。”
马乾姿的耐性所剩无几：“叶风舒，和你妈妈吃饭我有时间，和你我没有。我真有正事儿，有什么就说吧。”
叶风舒满脸无辜：“我真是想道歉。”
马乾姿冷笑：“是吗？行。那你已经道过歉了，今天就什么都别提了。”
“但此外还有件事儿求您。”叶风舒答得飞快。
马乾姿再次冷笑一声，她双手抱胸，翘起了二郎腿，像抓到了学生作弊的监考老师。
原来求人的滋味是这样的。难怪那么多人都不择手段往上爬，就是不再尝这样的味道。叶风舒毕生没这般没窘迫过，他的脸红得像滴血：“乾阿姨，啥瞒得过你啊。你大概都知道了。……你能不能帮帮徐行？”
“凭什么？”
马乾姿回答得毫不犹豫。叶风舒垂着头，咬了咬自己的嘴角，拿出他能想象的最软的语气：“之前余哥给您发过新合同吧？我想改改分成，您劳苦功高，现在拿太少了。”
“余闲给我发了吗？”马乾姿一派轻松：“我还没空看呢。叶风舒，我是喜欢钱，但你看我缺钱吗？”
“不缺。”叶风舒老实道：“但还有以后呢。我现在算是扭亏为盈了吧？接下来我一定啥都听公司的，不论商务还是剧，您给我接什么我就干什么，保证不偷奸耍滑。所有的社交账号我都交给公司管，再也不胡说八道了。只要您能帮徐行一把。”
“哦。说到这个。”马乾姿换了条腿翘二郎腿：“这两天你不找我，我本来也要来找你的。”
“有两个综艺我想让你去。一个是公益类，去牧区最深处，大概二十多天，你白天骑马晚上放羊，总之没水没电没网络，和牧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片酬不高，我建议你这钱也别拿，到手后再找当地政府捐了。还有你以前那个选秀，平台想连同台庆搞个大庆。你们那个团应该都要上，包括白鹭汀，你也得去。柳总托人给我带话，希望你在节目上别和白鹭汀又干起来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叶风舒抬起头来，猛猛上下点：“能有什么问题！别说去牧区了，徒步塔克拉玛干我都去。给白鹭汀抬轿子也行！乾总，您就说要我干嘛吧。当场给他道个歉还是怎么？要我亲他一口都没问题。”
马乾姿看着叶风舒。过了良久，她叹气：“叶风舒，你知道你快过26岁的生日了吗？”
“嗯，四舍五入就是30，我要而立之年了。”叶风舒接上他妈妈对他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话。
马乾姿哭笑不得：“不错，还识数。”
她终于认真了一点：“先不谈工作。叶风舒，你妈妈是独女，我和她的亲姐妹没什么区别。我说自己能算你姨妈没占你便宜吧？”
叶风舒忙道：“那当然了，别说姨妈了，您是我亲……”
马乾姿忙阻止：“那倒不用。咱们今天就像亲戚一样好好谈一回吧。”
马乾姿打小就不喜欢叶风舒。
但也没法真不喜欢。他是高应雪的儿子。他就像高应雪十月怀胎、一场大病后落下的后遗症，需要马乾姿终身关爱。马乾姿觉得自己把他那点尿性了解得透透的，但有时又无论如何料不到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问：“你就这么喜欢他？”
叶风舒没想到马乾姿如此直接。他沉默片时，然后坦然答道：“嗯。就是那么喜欢他。”
只要能帮到徐行，去草原待二十天算个屁。哪怕要在羊圈里睡二十天，哪怕要和白鹭汀一起在羊圈里睡二十天，他也可以忍受。
徐行靠在他肩膀上痛哭失声的那刻，叶风舒只想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他。
他想把自己迄今以来所有的幸运都给他。他想把皮肤给他。想把血和肉给他。他想撕开胸膛，掏出心给他。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他甚至想去和柳崇实谈一谈，问他怎么才能放过徐行。
他闷闷道：“乾阿姨，才出事那晚上，我坐在车库里等，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当时我在想，如果他毁容了，或者眼睛瞎了，我还是想和他谈。就算他瘫了，我也还是想和他谈。”
“现实里哪儿来的那么多狗血？少给自己加戏。”马乾姿不为所动：“你想点别的。如果这次这件事儿处理不好，他得退圈了，你还能谈下去吗？”
“谈。”叶风舒毫不犹豫：“他是素人对我能有什么影响？说不定更好。他就是去送外卖我也谈。但这样徐行太可怜了。乾阿姨，他是真心喜欢当演员，我想不出来他要演不了戏了该怎么办。”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事儿凶险，你也托了不少人吧，有谁敢拍着胸脯说他揽了？”
“所以这不是求您来了吗？”叶风舒闷闷道：“您要是实在不同意，我再继续想办法。走一步看一步，能兜的我都尽量替他兜。”
“你？你又能兜多少？”
“不知道。但我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认识多少人就去求多少人。哪怕兜不住，我也不会让自己后悔。”
马乾姿又看向他，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认真的。
她接着问：“如果这一关他过了，过几年他发展越来越好，要和你分手呢？或者以后有什么利害冲突，他不能选择你呢？如果他是个女孩，你们去领个证，多张纸也算是个利益共同体的保障。现在你能靠什么？就靠喜欢？”
叶风舒反倒觉得轻松了起来：“您还真不用操心这个。谁卖我他都不会卖我，我太了解他了。”继而他又邪魅一笑：“况且除了我，他还去哪儿找第二个这么好的对象啊？”
马乾姿沉默了片时，朝叶风舒推了推酒杯。叶风舒会意，弹跳起来，替她斟了酒：“今天的野生黄鱼特别好。乾阿姨，咱们边吃再边聊吧。”
“酒不错。”马乾姿浅尝了半口，终于夸了他一句。叶风舒干啥啥不行，唯独在穷侈极欲上面天赋秉异，他选的这瓶酒确实味道不俗。“但我是真有工作，这顿饭我今天吃不了。”
“那就改天，全听您安排。”叶风舒小心翼翼问：“那这事儿……您看怎么办？”
马乾姿道：“先不急，合同还得再看看。”
叶风舒大喜过望：“那是！明天一早我就给您送过去！”
“不是你的。”马乾姿翻了个白眼：“我说徐啸吟的合同。”
叶风舒诧道：“徐行？他有什么合同？”
马乾姿冷笑：“你来找我没告诉过他吧？这不巧了吗？他也来找过我，一样没先告诉你。你俩演牛郎织女呢，都安排我当王母娘娘。”
叶风舒忙道：“那怎么能够呢？不过要说是王母娘娘也成，您一样是貌若天仙洪福齐天……”
马乾姿又觉得脑仁疼了，她再喝了口红酒压压。
“还有你。”她道：“牧区那个综艺你真要去。”
马乾姿说得没错，此事当真凶险，已经有零星的谣言开始试探。说是谣言似乎也不确切，因为一分假，倒有九分真。唯独有了九分的真，才能更好地烘托那避重就轻的一分假。
这和当年他抢甘知霖角色的谣言如出一辙，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马乾姿递来了橄榄枝，帮助徐行的团队铲掉了一些信源。但谣言就像落在干草里的火星，现在没延绵成片，只是因为那场东风还没有刮起来。
“徐行和私联的粉丝起了冲突，被激动的粉丝泼了打火机油。徐行没有大碍，粉丝又惊又怕，知道徐行和饭圈不会放过自己，被逼得跳楼自杀了。”
这事谁犯法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大众不是法官。而是追星这种事情为什么会闹出人命。这个娱乐圈到底怎么了？一个会让人跳楼的演员，还该不该继续当演员？
徐行站在窗前，手指间香烟燃烧。
即便是私立医院的医生，要是知道他现在还在抽烟，也一定会骂他一顿。
徐行看着楼下。心道不知道要怎样的勇气才能一跃而下。那个袭击者怎么做到的？
一个电话不合时宜地进来了。没有名字备注，徐行本想挂掉。
但等看清那串号码后，他的瞳孔缩小了。
他忍住不又狠狠抽了两口烟，然后按了接听。
他等了甘知霖这个电话五年。
第85章 亦复何言
甘知霖在电话那头笑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早就不用这个号码了呢。”
徐行想解释什么，但他噎住了。
像是没有隔着五年，像是这五年什么也没发生，甘知霖问：“笑笑，身体怎么样？我本来想去医院看看你的，但正好赶上医生给我调整方案，这两周都走不开。 ”
“嗯，我没什么事儿了，现在已经出院了。”徐行竭力让自己也显得平静一点。
“是吗？那就好。”甘知霖道：“有空见个面？好久没聊过了。”
“好。”徐行忙答：“霖哥，你什么时候方便？”
“就今天行吗？地方你定。”
今天？徐行一怔。但只能是今天。他道：“行，我把地址发给你。”
他挂断电话，匆匆到衣帽间找了件外套。
就这么去见甘知霖？还需要带上什么呢？
他把刚才随手丢在茶几上的半包烟拾了起来。甘知霖是病人，他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抽烟，但只有把手放进口袋，触碰着那个方形的硬物时，他才生出了一点安全感和勇气。
徐行选了家隐蔽在老小区里的咖啡馆，老板是姜小满的闺蜜。
甘知霖已经先到了，看见徐行，他热情地招了招手：“我刚才问了老板，她说有个搞头脑风暴的包间，去里面坐吧。”
落座不久，老板送来了饮料。见徐行点了杯美式，甘知霖问：“你喝这个？不怕疤痕色素沉积吗？”
“没关系吧，好像这说法没什么科学依据。”
现在正是傍晚，如果他们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就能看到孩子放学归家，家长们慢悠悠跟在后面，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拎着晚餐要用的菜。这是最普通的一天，他和甘知霖像两个最普通的朋友，在聊最普通的日常。
甘知霖喝了口柠檬水：“我就不行了，现在有咖啡因的东西都不能碰，也好久没能喝过酒了。”
徐行嗓子发干：“霖哥，你身体还好吗？”
“不知道呢。”甘知霖笑眯眯道：“医生说我是他遇见的预后最好的病人了。他别的病人没有能活过五年的，所以他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你呢？遭罪了吧？”
“我没事。”
“烫伤最疼了。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吗？你在我家放蹿天猴燎了手，我从来没见你哭得那么惨过。你爸揍你再狠你都不会哭出声的。”甘知霖放下杯子：“笑笑，我知道他会去找你。我本来以为他会动刀的，容易点，没想到是火。我没事先通知你一声，你不会怪我吧？”
徐行捏着手里的玻璃杯，杯子滚烫，他似感觉不到：“霖哥……”
过了许久，他才看向甘知霖的眼睛：“霖哥，或许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但是我……”
“等等。”甘知霖打断。他拿出手机，让徐行看清没有录音，又拍了拍衣袋袋，示意没别的东西了，才催促道：“说吧。”
徐行哑然。他只得也拿出手机，和甘知霖并排放在一起。
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想要一根烟。
“……”他继续道：“那天我不敢等你回话。我怕你的答案，怕我要回去面对我爸。之后我也不敢联系你，我就是打不了这个电话。我怕你恨我，我怕你的身体太糟，怕后果我接受不了。”
不知多少次，他已经输入了那串熟悉至极的号码，但无论如何按不下拨打。那就多等一天吧，也许明天就会有勇气，也许明天甘知霖会先打过来。一天不是什么拖不起的时间，而明天之后还有明天的明天。
明天能延绵到末日，直到一切都腐烂。
我是做了错误的抉择。我太软弱，太愚蠢。但我没那么卑劣。我只是太害怕，太害怕了。
但既然叶风舒说过我不是个坏人，那我就一定不是。
他认真道：“对不起。”
对不起是全世界最沉重的三个字。压得他这五年来夜夜不得安宁。
对不起也是全世界最无用的三个字。现在说出来了，他却并没觉得丝毫的轻松。
但这是他欠甘知霖的。
咖啡馆里放着英伦摇滚，甘知霖随着节奏搅拌着杯子里的柠檬片。
他像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徐行到底在说什么，轻松道：“哦，这事儿啊。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了。”
“你没抢我的角色。我知道齐哥那人是个什么性格，他知道我选不上，他来找我不过想显示下自己有人脉。我也知道我选不上，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情不会交给你去办。”
“况且后来雷导给我打了电话，又再亲自和我解释了一次。他说这个角色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无论如何不会是我。他还说只能是你，没有你《回南天》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看，娱乐圈也还是有好人的。”他温柔笑道：“这些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你不说呢？怎么？怕伤害我吗？”
徐行沉默不语，还是紧握着玻璃杯。
甘知霖叹了口气：“笑笑，你有些自作多情了。五年了，还没琢磨明白吗？你其实没那么了解我。我们那时的确是最好的朋友，但我们不是那种能做一辈子朋友的朋友。”
“我会妒嫉你的。”他坦然道：“就算我没有生这场病，但只要你还在当演员，我们迟早会当不了朋友。顶多是不像现在这么难看。”
徐行终于喝了坐下来后的第一口咖啡，不知这股苦涩是在味蕾上还是心里。他艰难道：“但这是我们的事，何必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牵扯谁了？”甘知霖诧异。
“哦，我那个粉丝？”他不以为意：“你知道吗？他从第一天联系我就说开始说他有个计划。最开始他的计划是在家里放一把火，把父母和弟弟妹妹都烧死。粉上我了后他的计划目标才变成了你。怎么样？笑笑，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吧？”
徐行再说不出话来了。
甘知霖还在搅拌着柠檬片，他突然问：“笑笑，你想知道那天我是打算怎么答复你的吗？”
他观察着徐行的表情，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他有些得意地笑了：“但我不想告诉你。”
“如果说了，无论哪个答案，好像都能让我们和解了。”
如果是“去”，一切只是误会，他们现在该抱头痛哭一场。
如果是“不去”，那徐行离开得很有道理，能放下所有自责。
“但我不想和解。笑笑，闹到这份上了还能和解，就好像电影烂尾了一样。也有点对不起我那个在ICU的小粉丝。”他瘦得凹下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灼热的光亮。“笑笑，要不咱们再玩一次二选一吧。”
见徐行的嘴唇动了动，他按住桌子，示意徐行听完：“别怕。不是选我，我没这个分量。”
他轻声道：“笑笑，你自己和叶风舒，你选哪一个？”
“和他没关系！”徐行悚然，咖啡杯几乎脱手：“你别……！”
“怎么能和他没关系呢？”甘知霖不满自己的话又被打断了，但他心平气和地原谅了徐行的无礼：“我知道叶风舒在干什么。他已经自己掺和进来了。笑笑，先听我说完。”
他耐心解释着游戏规则：“这条人命总得有人背吧？不会是我，你也不想。那么就推给叶风舒吧。”
“是他不近人情送别人进了局子。是他在现场骂人刺激了病人的精神情况。这很合理吧。我会配合你的。你甚至也不用有太多道德负担，以叶家的本事，他甚至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顶多难受上一阵。”
“怎么样？你是现在回答，还是像上回一样，明天来找我？”
徐行看着他。甘知霖瘦了，但还不至于脱相，他还是那个把他强拽进家里，强行从他肩上接过双肩包的甘知霖。
但他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甘知霖。
然后徐行笑了。
先是含苦，继而解脱，他道：“霖哥，没什么好选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甘知霖的笑消失了一瞬，但很快又找回了他掌控全局的余裕：“为什么？叶风舒这样的人就不能受一丁点伤害吗？”
徐行淡然道：“没有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
现在轮到甘知霖久久地凝视他了，他道：“笑笑，你知道我背后有推手吧？”
徐行当然知道。当年甘知霖名不经传，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他爆的那些料光靠徐行粉丝的自发组织就能扼杀在摇篮里。
“柳总？”
甘知霖算是默认了：“他算最大的一个。你现在比那时的威胁还要大。现在有更多的人不想看你留下。这次他们是真没打算放过你。”
“我知道。但还是没什么好选的。”
甘知霖笑了，他好奇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朋友？为了他你能做到这一步？怎么？现在不害怕了？不想见你妈妈了？”他万分讥讽：“为了他，你连演戏都可以放弃？你这理想可有点不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