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疏玄闻言，喉中发出一声冷哼，有些被气笑道：“你若知那鲛人胆敢掌掴朕，断不会为他说出半句开脱之词。”
听见皇兄被那鲛人打了。
秦玥玥细眉登时蹙起，面露担忧的将小手抚在皇兄脸上，女孩软糯的声音难掩关切：“哥哥，痛吗？”
靳疏玄的脸被捧着，心情微转，“已经不痛了。”
便听下一瞬，秦玥玥脆生生地开口说：“哥哥是不痛了，可是那鲛人还饿着肚子……”
靳疏玄：“……”
靳疏玄咬牙切齿道：“既如此，玥玥可是想同那鲛人一并断食？”
秦玥玥便立刻老实，小手乖乖放在胸前，不敢再扯有关鲛人的话题了。
只是所求之事没有着落，便是同皇兄用晚膳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秦玥玥偏头见外头雨势渐小，转而便想同皇兄告别。
“我吃好了。”秦玥玥话音刚落，贴身宫女采采自是上前为小女孩擦脸。
秦玥玥便呼噜噜的继续说：“我要回宫啦！”
靳疏玄同时放下筷子，嘱咐一句：“你昨日玩得尽兴，今日也早些歇息。”
只是靳疏玄的话语刚落，一袭红衣的女孩便已然撒开腿，充满活力地跑了出去。
采采见状，立刻提裙同陛下告别，一时间唯有脚步声与清脆的童声，远远传来。
秦玥玥大声说：“好——哒！——”
直至声音散去。
女孩小小的背影，也彻底消失在了养生殿前。
靳疏玄有些无奈，但倒也纵然的没多说什么，命人收拾好一桌御膳后，便在小顺子的伺候下入了寝。
而另一旁，秦玥玥迈着小短腿，很快就回到了长悦宫里，见天色尚未全然阴去。
便在采采的陪同下玩了会儿布偶后，这才洗漱好乖乖躺在了床上，准备睡觉。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出宫玩得太过，错过了鲛人入池之余，更是导致了身子疲惫，一觉便睡到了晌午。
精力向来充沛的人类幼崽，这会儿便是怎么翻来覆去，都不能同周公玩了。
片刻后。
秦玥玥顶着一团好似被狂风席卷的鸟窝，而胡乱的头毛，揉着眼睛，Duang地一下便起了身。
夜色沉沉，床旁守着的采采早已睡熟，秦玥玥没有叫醒她，这会儿满脑袋里都想着鲛人的事。
鲛人一族世上虽有，只是太过稀少，久而久之便成了传说。秦玥玥向来好奇心强盛，幼时更是听着鲛人的故事长大。
故而这会儿好不容易抓获鲛人，小公主越想越是心痒难耐，再念及自己的长悦殿，距离那胜明池只需要走上几百步后。
天性好动又有些任性的小公主，只在捏捏着小手，犹豫不过片刻。
当即用帕子包起一样东西，遂蹑手蹑脚地避开侍卫，爬上窗户偷偷溜了出去。
锦云曜吃完点心后又蜷缩着睡了一会儿，直至睡得饱饱醒来时，倾盆大雨早已停歇，胜明池再次恢复了一派平静。
睁眼便是朦胧月色下的夜景，雨过之后便是空气都带着泥泞气味的潮湿。向来喜阴的小人鱼却很喜欢这种感觉。
锦云曜：O O
少年先是小小露出半个脑袋，怡然自得的在池中游了几圈后。
喜爱干净的小人鱼，这才悠哉悠哉的沉入了池底。
遂满目认真地拔拔草根，摆摆石头，俨然将这池子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系统闲来无事，便没事找事道：【你收拾得再干净，被吃掉之后，也是一无所有的。】
脑中突然冒出的声音冰冷，所出之语却令鱼怒火都大了起来。
小人鱼身子一僵，很不开心的将尾巴甩得啪啪作响。
遂磕磕巴巴，青涩地开口反驳道：【那、那也比你连个窝都没有强！】
系统被戳中心窝子，沉默半晌，正欲外强中干地反驳。
便听下一瞬岸边隐隐约约，似是传来几分窸窸窣窣的动静，在寂静的夜色下格外显耳。
胜明池临近御花园，最东边栽种着几棵枝繁叶茂的树木，风吹时，便会有黄绿色的树叶落入池中。
而那细不可闻的声音，正是从东边的树梢下响起的。
异样突生，夜视能力良好的小人鱼先是探出小脑袋瞥了眼，却没看见活物。
故而只当是自己听差了，揪着石缝下的几片青苔便吃了起来。
系统便似是有了底气般，继续嘲讽，【怎么？你还在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难道还嫌上回吃不够石子？
锦云曜却只觉这天道莫名，埋头半点也不搭理。
下一瞬，临近岸边的水面上，竟是倏地传来“噗通”一声，遂几串泡泡裹挟着鼓鼓的帕子，缓缓而来。
与此同时，熟悉的香甜在水中绽放开。
锦云曜双眸一亮，甩着尾巴当即一溜烟窜了出去，抱着从天而降的糕点开心不已。
遂一派无辜的同系统说话，语气欢悦：【天道系统你快看！天上掉点心啦！】
系统：【……？！】
便是向来精打细算的系统，这会儿也不免数据凝滞几息——这万中无一的巧合，竟也能让宿主遇上？
可望着锦云曜怀中那实实在在的点心，系统哑然半晌，遂挤出回应：【你也不过是运气好……】
锦云曜：OvO
锦云曜便晃晃尾巴，哼哼着说：【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他就是一条幸运鱼鱼呀！
纵然心底万般高兴，可这点心到底来得莫名，锦云曜便决定探出水面，寻找缘由。
然还不等小人鱼将乌溜溜的眼睛露出，一道小小的身影便突兀袭来，遂重重砸在水上，水花四射。
锦云曜惊得鳞片都炸了起来，身体更是下意识躲避而去。
而随着那小人的掉落。
池水泛起浅红同时，一阵血腥气味，更是快速弥漫了开来。
此番异变，令抱着点心的小人鱼，脑袋顿时呆呆的空白一片。
而在看清那落水之人，竟是一个受了伤呛了水，胡乱挣扎着，且还不及自己鱼尾长的人类幼崽时。
锦云曜：“！”
小人鱼的鳞片便又炸起来了，遂好似一根箭矢般冲上前，快速托起了正溺水挣扎的人类幼崽。
锦云曜：＞～＜
救！救命呀！
天上怎么不光掉点心，还掉人类幼崽啊！

第9章 瘦小的身子，不禁一颤
幼崽受了严重的惊吓，被锦云曜托起后便瑟瑟发抖地抱住少年的脖颈，口中更是不断发出咳嗽声。
“咳！咳咳！”
女孩的声音无比痛苦，小身子更是冷得惊人。
可饶是锦云曜活了十余年，到底也是一条人鱼崽崽。头一回捡到小人类的小人鱼完全懵了。
只能一边托着女孩，一边下意识伸手轻拍后者背部，企图通过这样的方法，让小姑娘好受些。
只是锦云曜刚轻拍几下，倏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遂在垂头看见女孩瘦小的后背上，此时正汩汩流着鲜血时。
锦云曜：“……”
本就脑袋凌乱的小人鱼，当即石化了。
但好在因着池中动静不小，几个侍卫闻声飞快而来，在看清眼前景象后，登时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快救小殿下！”
“快去禀告皇上！宣太医啊！”
岸边一时吵闹不已，颇为兵荒马乱。
但能当上宫廷御卫的，自然不是宵小之辈，几个侍卫凌乱过后，便很快训练有素，动作干脆利落地行动起来。
不多时，原本夜深人静的宫内，很快便一盏盏亮起了昏黄的灯，宛若黑夜里的星光。
而比起通知和等待太医和圣上到来的时间，自是要先将小公主救起。
许是因着呛水，又许是因着失血低温，锦云曜只感到身上的幼崽不一会儿，便软软地耷拉了下来。
锦云曜便有些茫然地托着幼崽，蜷了蜷尾巴。
忽的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呼唤，侍卫双眼急切，几乎是将小人鱼看作了最后的救世主般，迫不及待伸出了手。
“将小殿下给我！”
锦云曜被这一呵，整条鱼都惊醒几分，遂飞快摆动尾巴游至岸边，将手里软趴趴的烫手山芋递了过去。
直至身上一松，昏迷不醒的人类幼崽被侍卫抱走后。
锦云曜这才大松口气，只仍是不放心地扒拉住岸边，一瞬不瞬地望着几个侍卫急救幼崽。
小人鱼揪着岸上草根，在听见那侍卫说“小殿下呛水太多”时，紧张得整条鱼尾，几乎都蜷在了一起。
又在听见“小殿下伤口不重”时，猛地又呼出一口气。
虽是没有切身在岸上救治幼崽，可锦云曜仍是参与感满满，红橙色的鱼尾随着情绪又舒又蜷的。
活泼灵动，又惹眼非常。
故而待靳疏玄快步走来时，比起岸上聚拢的侍卫，第一眼反倒看见的是小人鱼颇有情绪的纤瘦尾巴。
男人目光微顿，又在注意到小人鱼身上乱七八糟，又染了大片血迹的鹅黄衣袍时，眼底闪过几分深意。
秦玥玥虽贵为公主，却因着年纪尚小且讨喜的性子，在宫中素来备受宠爱。
故而待老太医满头大汗地赶来，看清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公主时，当即悲痛地喊了一句：“这样小的孩子都舍得下手！”
“造孽啊！”
遂马不停蹄的上前开始医治。
靳疏玄的视线也很快从锦云曜的身上移开，快步走到了秦玥玥的身边。
见陛下前来，侍卫们登时呼啦啦后退几步，又在男人半跪于秦玥玥身旁时，几乎所有人都浑身一震。
帝王下跪，自是没有人敢站着，不多时便呼啦啦跪了一片，其中受至牵连者，更是抖若筛糠的将头深深埋入臂弯当中。
宫中消息向来传得飞快，听说是小公主竟是在鲛人所在的胜明池里出了事。
不多时除却宫人，便是宫外也陆续赶来了一堆大臣看热闹，先是很有纪律的跟着跪下。
又在看清锦云曜身上的血渍时，沉不住气的登时震撼出声：“是那鲛人！”
“鲛人素来以‘海中霸主’著称！小殿下如今在胜明池里深受其伤，定是同这鲛人脱不开干系。”
“据说因着御前失礼，陛下早已吩咐过这鲛人三日内不可进食……”
话音未落。
听出其中深意，众人均是齐齐倒抽冷气，遂惊疑不定地看向锦云曜。
足足过了片刻，才有人道：“鲛人便是再聪慧，可到底也是畜生一条。”
“陛下向来视小殿下为珍宝，这鲛人此番做出这等胆大包天之举……”
以陛下暴虐的脾性，想来第二日便能吃上鲛人肉了。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几番话下来，已然盖棺定论的为锦云曜定下了死期。
便是注意力再落在那人类幼崽身上的锦云曜，这会儿随着岸上的讨论声，转了注意力。
小人鱼懵懵的，先是下意识指了指自己：“嗷……”
不、不是我做的呀。
又在看清身上沾着鲜血的鹅黄袍子，以及自己因着拍打幼崽，而满手的血迹时。
锦云曜瘦小的身子，不禁一颤。
小脑袋里更是变得空白一片，遂登时好似穿着洪水猛兽般，慌里慌张脱下袍子就扔得远远的。
又快速摩挲手掌，试图将血迹洗去。
可是血迹虽能洗去，可人群对小人鱼的污名还在继续，而好事者在看见锦云曜动作如此激烈后。
更是好似抓住了把柄般，叫嚣开口：“它脱衣服了！定是被我说中而心虚！”
“这等害人的畜生！还不如趁早杀了，好为陛下延年益寿，永葆长生。”
一语激起千层浪。
被那人带动情绪，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锦云曜身上，一时间，讨论声不断。
短短几个功夫，瘦小的人鱼幼崽便成了众矢之的，只能茫然地僵着尾巴，抓起池底的小石头快速摩擦。
又带着几分期许地望向靳疏玄怀中的人类幼崽，想要她为自己辩解一二。
然幼崽仍是未醒，锦云曜失落之余，只好将最后的希望，落在了方才同自己互动的侍卫身上。
侍卫原本也在看着锦云曜，而在骤然和少年的视线对上后，顿时目露犹豫。
然望着那群唾沫星子乱飞的大臣半晌，侍卫先是僵硬地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可最终，到底也什么都没说。
锦云曜见此，眸中的星光彻底消散了。
心底最后的期许落空，不愿再听见那些恶毒之语的小人鱼，甩着尾巴便要缩回池中。
却在下一瞬，岸边忽的响起一声龙吟虎啸般的怒斥：
“都给朕住嘴！”

第10章 你究竟喜欢那人鱼什么？
男人的声线向来低沉磁性，猝不及防拔高声音怒喝之下，好似平底生起的惊雷。
众人浑身一震，齐齐噤声，几个原本跪坐的大臣见帝王震怒，当即俯身以头抢地，不敢再发一语。
靳疏玄便是半跪着，脊背也仍是松劲挺拔，当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犹如看死物般逡巡过跪了一地的众人时。
天家威仪，锋芒毕露。
因着皇上发怒，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不必说直视龙颜。
便显得此时呆呆同男人对上视线的小人鱼，格外显眼。
当被那双微寒的眸子注视时。
锦云曜登时变成了一块小鱼石头，手心里的石子也下意识脱了手，再次沉进水底。
系统倒是不怕反派，看着好戏地开口，堪称杀人诛心，【完咯，你要被做成鲛人汤啦！】
锦云曜：“……”
锦云曜：QAQ
小人鱼一夜受尽波折，此时不但被男人盯，还要被系统调侃，当即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双眼更是通红一片。
可是勇敢鱼鱼，不怕困难。
锦云曜心底为自己打着气，见男人仍是注视着自己，当即有心想要辩解。
可便是再努力，因着不熟悉人类发音习惯的小人鱼，到最后也只能不断发出“嗷嗷”的声响。
这般挣扎两下，便是锦云曜自己都被滑稽到了。
遂抿着唇瓣不再开口，只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眸，仍是倔强地望着靳疏玄。
锦云曜：▽^▽！
小人鱼的表情有些挑衅，可靳疏玄却在此时移开了目光，将视线重新落在了秦玥玥身上。
“情况如何？”靳疏玄问起终于忙完的老太医。
老太医经验丰富，先是快速拍穴让小殿下呛到的水吐出，又细致地为秦玥玥包扎起了伤口。
做完这一切，老太医才用温暖的毛毯将小公主裹了起来。
遂一边心疼地看着秦玥玥，一边等待陛下吩咐。
此时听见男人的话，老太医登时面露严肃，将组织许久的话语说了出来：“启禀陛下，小殿下后背上的伤口虽是颀长，却并不深。”
“所以流血后很快便能止住，而小殿下的溺水……”
说到这里，老太医先是下意识看了眼池中的锦云曜，这才毕恭毕敬的继续道：“虽是落水，可小殿下很快便被人救起，倒是所呛不多。”
“可即便所有种种，均是不甚严重，但小殿下到底年纪尚小，体质柔弱。”
“因此，才沉沉陷入了昏迷当中。”
老太医垂头不敢直视圣颜，事无巨细地交代完后，便同众人一般俯身而跪，不再开口。
靳疏玄将秦玥玥身上的毯子拢了拢，闻言从喉中发出一声“嗯”。
怀里的秦玥玥发丝散乱，湿水后便胡乱缠于额上，更是衬得那张苍白的小脸脆弱可怜。
小小的身子便是怀着起身时，也不带多少重量。靳疏玄垂眸，定定望了会儿怀中，母亲留给他最后的遗物后。
这才倏地开口，不轻不重的话语，却响彻在了整个胜明池边。
“查！给朕彻查！”靳疏玄话落，眼底似是含着浓浓阴云，顿了顿又沉声下令：
“长悦宫护主不力，当值看守者，立即处死。而余下宫娥内侍，以及胜明池看守的侍卫，一并打入地牢，听候发落。”
说罢，靳疏玄似是感到不耐，蹙紧眉头便欲离去。
锦云曜静静听着，见这威风凛凛的白白人类没有提到自己，心底登时生起几分雀跃，刚要开心地晃晃尾巴。
忽闻下一瞬，靳疏玄那透不出半点情绪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至于这鲛人……”靳疏玄唇边，竟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明日，待朕亲自审。”
说完这句话，男人似是失去了所有耐心，抱着秦玥玥一甩袖子便离开了。
而锦云曜的嘴角也瞬间耷拉下来：Q∩Q
因着反派威名颇胜，一想到明日还会见面，锦云曜油然而生一种死期将至的感觉。
好在男人身旁的侍卫很快便驱散人群，岸边登时安静不少。
虽是不明白这些人在找什么，可小人鱼这会儿已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先是自动忽略脑中系统挑衅的声音。
小人鱼忽的念及什么，翘着尾巴，在水里翻翻找找好一会。
可饶是再不愿相信，锦云曜却只捞到了一张瘪瘪的帕子。
而里面先前包裹着的点心，已然因着水波逐流，四散而去了。
锦云曜：“……”
小人鱼眼眶红红，这下是真要哭出声了。
比起食物的离开，更悲催的是，食物融化在了水里。
只闻其味，却吃不到嘴里。
气得小人鱼当即翻出自己藏在草丛里的最后一块糕点。
满脸珍惜地吃下后。
自觉得了甜头的小人鱼，很快便缩回了池底，团着尾巴，望着星空，孤零零地发起呆来。
锦云曜：O.O
锦云曜：O^O
胜明池这边，虽是得了片刻平静。
可今夜的黎国宫殿内却灯火通明，四溅的血水随着青砖滚烫而下，逐渐汇聚成了一条蜿蜒的小河。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长悦宫几乎是换了大批人，贴身侍女采采面色惨白地跪在殿内，恨不得下一刻便晕过去。
因着幸得小殿下喜爱，采采这才免于一死，可看似表面光鲜亮丽，后背却已然被鲜血浸透。
直至瑟瑟发抖地将所知一切说完，采采这才软着身子被侍卫拖下去医治。
一时间，殿内唯剩靳疏玄和老太医，以及等待陛下吩咐的侍卫。
摆手让所有人离开后。
靳疏玄这才似是失了几分力气般，撑着龙体半倚在了床榻之上，秦玥玥的身旁。
小女孩身上的脏衣被换去，额上发梢更是被梳理得干净整洁，这会儿正苍白着小脸趴在床上。
靳疏玄静静望着秦玥玥，因着殿中唯有他们二人。
男人便难得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抬手将秦玥玥的身上的被子向上扯动。
又忽的眼眸一凌，注意到了秦玥玥此时口中张张合合，细若蚊蝇般，好似在说着些什么。
靳疏玄侧耳倾听，便闻一声极其浅淡的：“哥哥……”
靳疏玄的眉眼，便不由柔和几分。
然心情不过好了一瞬，很快便又听亲妹妹嘟哝着开口：“鲛鲛……”
靳疏玄：“……”
“你究竟喜爱那人鱼什么？”靳疏玄有些气闷，“便是不顾安危，也要偷溜出去寻那人鱼。”
靳疏玄还伸手捏住秦玥玥的脸蛋，稍许用力地扯了扯。
可念及胜明池那红橙色的小身影，靳疏玄心底，也不禁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夜深霜重，靳疏玄静静在长悦宫一直候到了卯时，正是准备去上早朝的时辰。
然此时秦玥玥却忽的发起了高烧，靳疏玄便干脆下令罢朝，遂宣老太医进殿，好不容易将秦玥玥的情况安定下后。
靳疏玄这才在小顺子的劝说之下，在长悦宫的偏殿里好生歇息了一会儿。
而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是到了巳时，待帝王眸中再无睡意时，小顺子便战战兢兢，将昨夜收获的所有证物呈上。
男人此时端坐于桌案旁，一袭明黄常服不威自怒。黑眸中望着那些证物，过了许久都没有开口。
直至连小顺子都有有些忍不住，正欲低声询问时。
便见靳疏玄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摆驾，胜明池。”
靳疏玄来时，锦云曜正在浑浊的池水中焦虑转圈圈。
远远望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以及那身影中白白的人类时。
小人鱼的尾巴便登时好似接受操练的士兵般，瞬间绷得直直的。
池水中心距离岸边约有二十尺，靳疏玄居高临下望着池水里的波光粼粼，泛着红橙色光芒的小人鱼半晌。
却仍是没有率先开口的打算，只是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冲着锦云曜招了招。
这是要锦云曜主动过来的意思。
小人鱼见此，反倒如临大敌的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望向男人的目光，更是好似在看着某种杀神。
一时间，一人一鱼再次僵持不下，靳疏玄同那双澄澈的眸子对视，最终还是先开了口。
有些无奈地提醒：“朕说过，不会吃了你。”
锦云曜：o.O
锦云曜乌溜溜的眸子闪烁几下，狐疑地说：“嗷。”
就是我昨晚那样了，也不吃我吗？
虽是满心疑惑，可小人鱼还是晃着尾巴，听话地游了过去。
刚一过去，便听见男人似笑非笑了一声：“乖孩子。”
锦云曜：“……”
锦云曜僵着尾巴，忽然又想往池中躲了。
只是尚未来得及动作，便听男人倏地开口：“几日未曾正经进食，可是饿了？”
当然是饿的，锦云曜不明所以，却也没忘了是眼前人不让自己吃小鱼的，不过论其缘由……
锦云曜默了默，这回倒是吐出了整整两声稚嫩话语：“唔嗷！”
至于这两声究竟是“饿了”，还是“不饿”的意思，自是看大反派怎么理解啦！
自认聪明的小鱼，如是想着。
靳疏玄却对此没大在意，得了回应，便摆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将带来的两个大盒子呈上。
两个大盒子尚未打开，锦云曜便动动鼻子，已然嗅到了食物的香味。
小人鱼的眸中，顿时充满了惊疑不定之色。
遂有些慌乱地看向靳疏玄。后者却仍是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只是命人将那两盒食物打开。
盒子约有锦云曜手臂长，一盒里头塞满了清水煮过，去了头尾的白肉鱼。
而另一盒，竟是塞得满满，五花八门的糕点。
是食物。
还是好多好多，自己梦寐以求的香香食物。
食物一出，锦云曜的干瘪的小肚子便顿时很没骨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锦云曜便有些一边呆呆地摸着肚子，一边同样呆呆地看着靳疏玄。
直至男人似是被小人鱼不可思议的神情逗乐，轻笑一声：“吃吧。”
锦云曜这才恍然回过神，遂小心翼翼地伸出细白的两条手臂，将两个盒子都努力圈在自己臂弯下后。
又努力压下因着欣喜，而不禁微晃的小尾巴，这才扬起小脑袋，眼巴巴地看向靳疏玄。
锦云曜：O.O
——真的全都给我吃吗？
虽然不会说话。
可少年清澈见底的眸子，明晃晃地透露出了这样的意思。
小人鱼精致漂亮，便是平时缩在池底不动时，远远望去，也好似一张红橙色墨水点缀的画卷。
更不必说此时满眼都是自己，有些欣喜的小模样。
靳疏玄不知怎的，心情稍好，难得耐心重复道：“嗯，都是你的。”
“吃吧。”
话音刚落。
迫不及待的小人鱼，便登时高高翘着小尾巴，捏起点心就“嗷呜”一口吃了起来。
许是饿得狠了，小人鱼张着小虎牙的进食，堪称风卷残云。
然底子摆在那里，便是模样再狼狈，鼓起圆圆小脸的样子，也是可爱非常。
便是陛下身后跟随着的侍卫见此，都不由看直了眼睛，遂耳根飞快生起一抹红晕。
暗叹一声，鲛人虽是可爱。
然黎国上下，也仅此一条，还是陛下的。
不然可真想带回家养一条啊……
因着小人鱼埋头进食的动作，而靳疏玄静静望着锦云曜，没有开口。
胜明池的岸边一时安静无比，唯有锦云曜吃得超级超级开心了，晃着尾巴溅起的水花声，以及喉中小猫般发出的“嗷嗷”声。
【系统，人类的食物真的好好吃。】锦云曜心中喜悦无处发泄，便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同系统分享。
【尤其是那个鱼，撒了盐巴咸咸的……】
然锦云曜正说到一半，便听系统也不知怎么生了气，突兀打断道：【断头饭。】
锦云曜：【……】
锦云曜猛地一怔。
少年先是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越是细想，便越是觉得极有可能，故而一时如鲠在喉，便是口中的美食也索然无味了。
就是捏着食物的手也慢了下来，锦云曜有些呆滞，又有些茫然地望着饭盒，一时间脑袋空白一片。
便是小鱼周身洋溢的气氛都暗淡几分。
而正当锦云曜扒着饭盒艰难回神，想继续填饱肚子时。
下巴忽的一痛，视野骤然拔高。
竟是男人伸手掐住少年下巴，迫使后者看向自己。
“怎么哭了？”
靳疏玄说。
与此同时男人掐着少年下巴的手也顺势而去，作势要将锦云曜小脸上的泪花擦下。
只是指尖才刚刚触及到少年眼角的泪痣。
下一瞬那颗泪珠滴落，竟是落在沾着池水的地上时，骤然变作了一颗凹凸不平的小珍珠。
此番情景，饶是见多识广的靳疏玄，眼底也不禁闪过异色。

沉浸悲伤里的小人鱼被这一问，怔了怔。
后知后觉感到脸颊上有些湿湿的锦云曜，当即整条小鱼都僵住了，遂扒着饭盒，低头往下一看。
见草丛里零散落着几颗小珍珠的锦云曜：“……”
本就因着难过而发闷的胸口，这会儿更是顿感一阵凉意涌上，锦云曜脑袋一呆，满心瞬间只留下一句话。
岸上的人类，本就因着觊觎鲛人的血肉，要把他抓来养胖了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