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峰by七行诗
七行诗  发于:2025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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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尤八乙是不是看出了他的烦躁,贴心地凑过来些许,指着合同上加黑加粗的一行大字,解释道:“年薪两百万,签一年。”
“……”俞忱愣了。
两百万?
原来打游戏这么赚钱的吗……
俞忱的心绪忽然变得很乱。他从小过得苦,一个人支撑着走到现在,节衣缩食的同时还需要交学费。
他打过很多份工。
在烈日炎炎的街头发传单、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做服务员,也在游乐园售卖一整天的门票、在网吧值过通宵的班……
俞忱知道,挣钱很辛苦的。
可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天文的数字。而这数字,竟然还是自己未来的薪资。
“这只是签约费……”尤八乙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俞忱头脑恍惚间听得不甚清晰,“没有算直播和代言的费用,打得好的话……还有比赛额外的奖金。”
尤八乙说着,见他半天没什么反应,还以为是对签约条件不满意,讶然道:“不会吧俞忱?这对于新人已经是非常高的薪水了呀!不过,呃、嗯……”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有点卡壳,几度欲言又止,以至于五官拧在一起,表情难看极了。
俞忱回过神,忙说:“不、不是。”
“哎,你先别急……”尤八乙叹口气,笑笑:“这儿不是还有份直播合同么?看看再说呢。”
尤八乙心想,这毕竟是巅峰榜首,心气儿高也实属正常。
但出来打电竞的谁不这么想?都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打遍天下无敌手,从而征服世界,让众生跪拜于脚下——
实际上跪的是谁?哦,是我们自己。
表面上,圈内那些广为人知的明星选手们动辄身价千万,广告代言接到手软,直播时粉丝们刷的礼物都能一夜百万。这条路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那么光鲜亮丽——如同其他的众多行业一样,明星选手和普通选手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不能同日而语。
网瘾少年们尚在“中二病”高发的年纪,谁心里还没个电竞梦?但真正能走上职业赛场的少之又少,能踏入世界赛,为人所熟知的更是凤毛麟角。
当初TSS战队还在次级联赛辗转挣扎时,比赛成绩不好,没有人关注,没有收入来源,就知道光靠一腔热情什么也撑不起来。
吵架、矛盾,资金周转问题……再锋锐的棱角,也很难不被挫折打败。
e神曾经也和他们一样,没去过那个时代,谁也不知道他骨子里有多狂妄。
可后来,这样的一个人,也渐渐变得谨慎、如履薄冰。他能喜欢俞忱,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纯粹与清澈,敢于冲锋陷阵,不必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这弥足珍贵。
即使没有被打败,在时间和世事的冲刷和洗礼下,似乎也有什么改变了。
说真的,作为一个电竞经理人,尤八乙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岗位。
要不是司舟私底下交代过,并且提出了明确要求,他是绝不会给一个新人如此高的薪水……
不过转念一想,前男友嘛,余情未了。就冲司舟对他那样,那眼神。啧啧,别说两百万。
就是倾家荡产他也愿意啊。
所以这小孩要真是任性,恃宠而骄,嚣张跋扈,恃才放旷……他可能还真没办法。
司舟这人啊,看起来薄情,对什么都能笑看冷漠,实则背地里偷偷深情得要命,还极其护短,恐怕没人能比得过。
尤八乙还真不知道他底线在哪里。
而且将来两人要真复合了,司舟那亿万家底……嗯,养他几辈子都有余。
尤八乙没那么多闲心替人瞎忙活,省得到时候反而搞得自己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不好做人。
片刻之间,他竟尔思绪百转,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却不料,俞忱点头,简单地说了句:“哦,好的。”
尤八乙:“……”
尤八乙见他低头看合同,眉心微微蹙起,乍一看其实挺乖一小孩,偏偏眼梢往下的弧度添了几分阴郁,就有点那种蔫坏蔫坏的、十分不好惹的模样。
但尤八乙心里很清楚,这分明是一张标准的、甚至很独特的、能够迷倒万千少女的脸——学校里小女生最喜欢的那款。
再加上俞忱自身的实力,本就意味着他的发展前景和商业价值与大多数人不同。
嗯,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头上都冒金子了。
TSS电子竞技俱乐部所有的直播合同都签在抹茶TV,因为它是国内流量最大最火爆的直播平台。
换句话说,就是来钱比较快。
直播合同上条款很多,也不知俞忱看不看得明白,尤八乙于是贴心解释起来:
“目前给你的定价暂时是八十万,哎,这还是我们好说歹说的价格……”
“每月直播时长需要满100小时,理所当然地,价格会随着选手身份而水涨船高。”
“另外还有直播打赏的费用,跟平台三七分,说实话,已经很不错了。”
“日子还长哪!”尤八乙加大力度,“就凭你这技术,你、你……你这张脸!往后不愁没粉丝、没代言啊。”
其实,秋季赛夺冠后,就有很多广告商邀请司舟去做代言,但因为司舟嫌麻烦,一一婉拒了。
白花花的银子说没就没,尤八乙疼的心肝都颤,可司舟又不是那种能劝得住的人,这事也就作罢。
将来他……
“咚咚。”
不轻不响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门边微暗,司舟手指轻叩在门框上,正对窗外,恰巧有一道光落在他身上。
俞忱飞快地往门边瞥了一眼,又像做错事似的,迅速低下头装模作样看合同。
司舟走进来,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尤八乙,尤八乙摊手,
这是领导视察来了。
“合同……有什么问题跟我说。”他抬起眼皮,声音很轻,像是初冬落的雪。
空气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俞忱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他想,为什么司舟要用一副“我能为你做主”般的口吻说话?而且……尤八乙没说什么,似乎真的有些怕他。
记得自己刚来的那天,领队好像也提到了“老板”云云……所以司舟与TSS究竟是什么关系?
“哎呀!”尤八乙叹了口气,眼神示意司舟跟他到门外去,声音像是刻意压着的,但俞忱还是听了个大概:“看你护犊子护的……”
嗯,哥哥在护我。俞忱想。
“既然都特别嘱咐过,我还能坑他不成?合同谈一半,你……”
后面的听不清了。
俞忱静静等了会,也不想再看合同了。他不爱读书,不爱看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然后他又听见门外隐隐传来一句尤八乙的声音,大概是因为着急,所以没忍住拔高了音量。
“你这让我怎么办?别人都不知道……”
俞忱翻了翻这些纸张,找到所有需要签字的地方,渐次落了笔。
他潦草地写着“俞忱”,心里的每一处却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隽刻着“司舟”。

尤八乙走回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你都签完了?”
原以为俞忱会跟自己谈条件——就像在商店买东西一样,再不济也要讲个价吧,然后来回拉扯个那么几下,实在是没想到这小孩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搞得他险些都要怀疑是司舟提前把人哄好了,俞忱什么都知道,而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他自己,他们今天的碰面只是来例行程序。
俞忱盖上笔帽,将手中的签字笔和那一叠合同全部递给他,说:“嗯,签完了。”
走廊外没有动静,司舟应该已经离开了。光暗下来,室内方才在阳光下卷着的细小尘土都重新落下,归于安静。
尤八乙忙不迭接过合同,低头翻看起来,细细检查还有无遗漏处,但俞忱每一处都签得很漂亮,他越看越高兴,禁不住两眼都有些发光,喜悦溢于言表。
“行了,”尤八乙打开抽屉,盖了章,又把合同交给俞忱一份,其余的装进档案袋,“从现在起,你就正式成为我们TSS的一员啦!合同你自己记得收好,啊。”
他看了看时间,又招呼:“走走走,快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训练呢……”
说着,尤八乙拐出门去,喜滋滋地哼起不成调的小曲,但很快就停住了。
俞忱拿着合同,站在原地失神了半晌,手中的纸张很轻,像是捧着自己单薄又惘然的未来。
耳边传来类似于紧急刹车般——应该是鞋底与地面摩擦而产生的刺耳声响,他望向门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刚想走出去看看,就听尤八乙夸张地大叫道:“卧槽你干嘛啊!还没走?吓我一跳。”
俞忱心下微动。
往门口的方向移了一小步,他似乎听见有熟悉的声音说了句“快滚吧”,只是语气里含着些许笑意,并不显得凶。
尤八乙大概没站稳,踉跄了一下,一边走一边神叨叨地嘀咕:“我的老天,这人别魔怔了吧?追起人来跟疯了似的——还蹲点?也太不容易……”
门边有些暗。
但仍有少许阳光洒落在周围,和此刻的时间、和俞忱难以言说的心绪一同,缓慢流淌着。
俞忱低着头,看见一道斜斜的影子投落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手指动了动,不自觉捏折着手中合同纸页的边角,然后,很慢很慢地走过去。
那人的气息越来越近。
像是雪的飞絮尽皆迸碎,风急雨骤,笼罩在他头顶。
“别担心……你还小,”司舟声音仍然很轻、很冷,但却很笃定,“以后会涨的。”
像是在安慰他。
其实俞忱根本没在意过这个。
他一直以为,游戏终归是游戏,百无一用的事罢了。在俞忱前十几年见识浅薄的认知里,就算是职业选手,在没拿到冠军所带来的巨额奖金前,工资都是几千块一个月的。
即使是打得好的,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吹嘘的。
直到今天,直到刚刚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俱乐部给自己开的薪水,竟然这样高。高得离谱,高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两百万啊!
对于俞忱来说,两百万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以至于他有些茫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现在,俞忱似乎看到了希望。那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汪泉,无边黑夜骤然照进一丝曙光。
他想把债还了。
上一辈作的孽、欠下的债已经困扰了他太久太久,小时候东躲西藏,如同世间最脏恶的老鼠,连正常地活着都是奢望。
长大了些,好歹学会了反抗,但难免弄得自己浑身是伤。
他能怎么办呢。
“这个钱……”俞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多久发,能预支吗?”
司舟微怔,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垂眸看了他许久,最后大概是觉得他可能真的很需要这个钱。
“能。”
TSS俱乐部制度,工资一般是按季度发放的,但如果他有这个要求,也不是不行……
司舟想着,说:“银行卡账号发我,我……”
突然发现没加好友。
上次一气之下就删了,还冠冕堂皇地对自己说“结束了”。
可真的再见到他,心还是会止不住地软下来。
小朋友能有什么错呢?
这句未说完的话,让两个人都愣了半晌,微妙的气氛再一次蔓延开来。
司舟记得俞忱的微信号,就当着他的面搜索:ssz1103-
“是这个吗?”他问。
以前是,但现在……他不知道。
修长好看的手指滑动在屏幕上,最终落在确认键,按下去,微信界面立即跳转至用户账号资料——蓝色的小鲨鱼头像醒目。
仔细看,那下面其实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猫,而它戴着浅蓝色鲨鱼头的帽子,将脑袋全部遮盖住了。总体来说,是一副很凶的表情,呲牙咧嘴的,上面还写着两个字:咬人。
可能是没忍住,司舟唇角弯了一下,发出很轻的笑声——记得上一次还不是这个的。
俞忱:“?”
他耳多发热,有些不自在,便问:“你笑什么。”
那声笑很短暂,却像是早春的风,吹得柳梢轻拂,撩动水面的阵阵涟漪。
司舟又看了看他,说:“这头像很适合你。”
俞忱愣了一会儿,捏着自己发烫的手机,看见自己生气抓狂的时候新换的什么小鲨鱼头,渐渐红了耳垂。
竟然,忘了换回来了。
通讯录冒出一个小红点,提示俞忱有“新的朋友”,他按捺心下喜悦,迫不及待点击了「同意」。
那晚是因为他不敢想,不敢打开聊天框去发消息……甚至连道歉都没勇气。后来的几天他辗转反侧,所有的心情都交集在一起,发现自己被删除后,他愈发憎恨自己,恨“那个人”,他觉得自己大概不配活在这世上,不配做任何事。
他就应该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发霉、腐烂……有幸的话,最好变成一棵树,在地底无穷尽的阴暗里,生根、发芽,让那些触不到的欲望、幻想、信念彼此纠缠、虬结在一起,贪婪地汲取养分,等到生长足够,能在窗前望着喜欢的人。
但就像飞蛾宁成飞灰,也要靠近光源一般。俞忱前十几年活得苟延残喘、了无生气,如今循着本能,却也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美好。
司舟之于他,似如天上星辰璀璨,让俞忱的夜空能够不那么黑暗一片。
俞忱拼命努力,在风霜雨雪中前行,都是为了有一天能旗鼓相当站在司舟面前。
这个他不敢想象的人。
是了。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欢喜的。
那是他小心翼翼藏着,不堪细看,几近癫狂的、难以宣之于口,无颜展露的最最隐秘——
亦是活着的,唯一惦念。
司舟的头像没变。
俞忱忍不住点开,放大了看。照片里,司舟站在梧桐树下,只留给镜头一个侧影,清清冷冷的。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头上,实在很有感觉——什么感觉呢?俞忱也说不上来,但就是很好看。
很神秘。也很吸引人。
黑暗与微芒交织在一起,浅浅勾勒出男生五官流畅完美的轮廓,鼻梁高挺又秀气,连睫毛都能看得清晰,微微翘起的弧度像是盛了闪烁的小星星,亮晶晶的。
虽然少年脸庞并不得见,却仿佛能感觉到当年的他,要比如今青涩许多。
照片是三年前俞忱帮他拍的。
当时司舟也还在读高二,觉得喜欢就用作了头像,结果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换过。
岁月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看到这张当年的照片,就仿佛能将那一刻的记忆与五感全部唤醒。
南城的那条老街,七中校门口的热热闹闹,还有那家名为“风暴”的蓝色主题网咖。
比如此时此刻,隔着时间长长的河,俞忱尚能清楚地记得,这棵树,就是网咖门口的那棵老树。它该是已经孤独地生长了很多很多年,早在他们没出生前,就在那里了。
一棵枝繁叶茂,时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的梧桐树。在他们出生后,又看着他们慢慢长大,陪他们做梦,陪他们失意和苦恼。
还有来自青春的悸动,夏日尽头长长的念想——所有的一切,那棵梧桐树都知道。
俞忱思绪百转,回忆在那一瞬间漫过周身,带他飞往了过去。他像是一只游荡的魂灵,无比孤单地来到了今时今日。由于担心被司舟发现,他没敢多看,很快就退出了。
以后还要照更多更多好看的照片。然后再全部贴起来,嗯——
就贴在他们两个家里面的墙上吧。
一定要能围着床转几圈的那种,满满的,全部都是。这样他们每天睁开眼睛……
聊天窗口弹出一行新的文字,打断了他野马脱缰般的幻想。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因为是司舟单方面的删除,俞忱从始至终什么也没做,之前的聊天记录都还在——还额外增加了这段时日他一个人的碎碎念。
俞忱突然感到很开心,好像有什么珍贵的事物失而复得了。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仿佛那不久前曾被连根拔起的土壤干枯皲裂,没了生机,但这一刻,是漫天的落雪飞霜浸润了它,融化、不断融化,而万物复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俞忱觉得,哥哥已经原谅他了。

俞忱把卡号发过去后,钱款很快就打来了。是一年的所有合约款。
中午吃过饭,俞忱跟债务那边联系,解决了这个伴随他童年到现在,无数纠缠不休的问题的根源。
这就像做梦一样。
真实,而又不真实。
俞忱提前去了训练室,馒头已经在打排位了,两腿盘在椅子上,搭着个粉色毛毯,头发乱糟糟的。
“早啊小忱忱。”馒头轻快地说,还抖了抖腿。
俞忱嘶了一声,皱眉:“别乱叫行么。”
“哦哦哦!我忘啦!”馒头嘿嘿一笑,随手给游戏队友套了个盾,“大哥!大哥你好!小的给大哥请安!”
“也别叫大哥。”
俞忱不耐烦,“我还年轻呢。”
馒头崩溃:“啊——”
“怎么什么都不行?那要叫你什么啊呜!”
俞忱冷不丁听见他最后那声“呜”,匪夷所思地看了馒头一眼,臭着脸说:“你最好别说话。”
vv听到他俩的对话,笑了笑:“馒头是想跟你好,才这样的。”
俞忱:“……”
我可不想跟他好。
一想到这几年司舟都跟这人待在一起训练,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那天晚上。
0-11之仇他还没忘。
“你们两个小朋友,是队里年纪最小的,要相亲相爱才对呀。”
“你看,你是中单,他是辅助……”
俞忱打断他:“我一个人就行。”
“呜呜呜!”
馒头一局游戏刚好打完,抛下鼠标,指着俞忱控诉道:“vv哥你看看他!”
在TSS一队里,本来馒头年纪是最小的,除了时夏,大家也都尽量让着他。
但俞忱一来,他就不是最小了的,他比俞忱还整整大了两岁。
所以一开始才要叫俞忱“弟弟”。
不过馒头认为,能屈能伸方是男子汉,电子竞技实力为王,只要俞忱牛逼,他叫这声“大哥”就不丢脸!
说不定以后,大哥还能带着他飞一飞呢……虽然在目前看来,可能性并不算太高。
距离两点还剩十分钟,司舟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盒牛奶。
俞忱刚开电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看向屏幕。
下一秒,眼前的桌子上出现一只手,司舟将牛奶放在他的键盘旁边,说:“温的,趁热喝。”
“咦,队长好贴心呢。”馒头耳朵一动,突然转过头来。
他故意捏着嗓子,娇羞道:“别的队友,也很需要营养呀。我们,怎么没有的呀~~”
俞忱顿了顿,接过牛奶。
他安静地垂下眸子,温热的触感很快抵达指尖、又至掌心深处。
是盒装的……
需要泡在热水里温,很麻烦的。
司舟拉了椅子坐下,随口道:“小朋友长身体的,你也要喝?”
他没看俞忱。
身上的队服外套以黑色为主基调,更让他显得难以接近。
馒头试图狡辩:“我怎么了!我就不是小朋友吗——”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笑。
时夏踩着点走进来,“老远就听到你在嚎,能闭嘴么?”
不知听到哪句话,他瞟了眼司舟和俞忱,又笑:“啧啧,没眼看。”
训练室的门敞着,上单和邹教练一前一后,紧跟着走进来。两人穿着深色队服,身材魁梧,紧绷的下颌线如出一辙。都是一米八五往上的个子,一眼望去活像是两个保镖。
深海明显是刚运动完,额上挂着细汗,他随手拿毛巾擦了一下,坐在位置上。
邹珩过来巡视了一圈,周围的气氛瞬间沉下去,变得紧张起来。
键盘与鼠标声交错,众人各忙各的,进行训练前的准备。只有馒头扭着小脑袋,他看看司舟,又看看俞忱,眨巴了两下眼睛,问:“你俩昨天几点睡的啊?”
邹珩瞥了他一眼。
馒头缩了缩,揪着自己的粉色小毛毯,声音逐渐变弱:“那个……”
他没好问出口。
你们怎么都顶着一副熊猫眼,分明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俞大哥眼皮耷拉着,比平时看上去还要恹气几分,就连队长眼底也微微泛着青。
昨晚三排的时候,他俩就眉来眼去的,该不会……hiahiahia..!!
馒头在心里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他正乐,一道声音打断了雅兴:“关你什么事?”俞忱说。
司舟:“……”
小朋友脾气好差,想……
只是突然有点。可能吧、有那么一点想亲他。
要他在自己怀里收了全身的刺,很乖很乖地望着他,望进他的眼睛。
俞忱对此浑然不觉,说完就去拆吸管——哥哥说的,要趁热喝。
今天队里没约训练赛,就是常规的五排。俞忱照例先观战。教练说,要多学习和观摩,如果有什么想法要及时跟大家交流,有意见也可以提。
这也许是场面话。
但他能感觉到,邹教练是在很坦诚地,接纳他作为一队的成员,他们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他会被培养,被期盼。并且也只有他,能为TSS带来新的生机。
俞忱吸了口牛奶,进了观战,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清甜的液体滑过口腔,流进胃里,他觉得很开心,眼神心思都放在游戏里那个人的身影上。
不知是不是俞忱想多了。他发现,司舟每死一次,就会貌似不经意地看他一眼。
那目光如有实质,不去感觉都不行,但他心虚不敢回望。
不知是第几次的时候,俞忱实在忍不住了,就抬眸望过去。牛奶已经快喝完了,大概只剩最后一小口。
俞忱还含着吸管,在这训练室的一角,两人对视。
其他队友正热火朝天打着游戏,没人往这处看,唯那即将见底的牛奶盒发出轻微的声响。
“诶……”
馒头说:“等队长复活再团吧!”
“快点快点,对面打野死了,你和v去把蓝拿了,”时夏无语,“不拿留着给他们过年吗?”
司舟正望着他。
人都说桃花眼含笑,是最顾盼多情的眸子,然而在司舟这里,却不见丝毫温度,他虽也笑着,那笑容却似大漠孤冷的风,凛冽,吹了他满身的沙。
那风沙像是一种从天而降的、沉默的审视,刮得他想要逃。
据说,是vv的手伤需要休息,不能进行持续训练。教练就让俞忱跟他轮换着来,有时候是一人一局,有时候是俞忱打两局,他才上一局,就这样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
司舟沉默着坐了很久,也不再望过来,直到椅子挪动的声音陆续响起,训练室里的人都走完了,他问俞忱:“一起吗。”
声音里没什么起伏,所以也像是没有期待,换言之,无论俞忱回答“去”还是“不去”,他都只会点点头,说“嗯”,然后转身离去。
俞忱没说去还是不去。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门边停下了,没动。
手揣进裤兜的时候,司舟又看见了那道痕迹。虽比之前好了不少,但也……
没好到哪去。
俞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反应,恍然侧头一看,就见对方近在咫尺,隔着衣服,捏住了他的手腕。
司舟似是想抬起他的手,俞忱用了点力,抗拒了一下。
“给我看看你的手。”司舟说。
他声音很冷,又问:“按时擦药了没?”
“……”
俞忱确实没擦。
昨天回去后,就把药丢在一边了,早忘在九霄云外。今晨也没有想起来。
他有点心虚,手往袖子里缩。
却被司舟一把拉过,推了推衣袖,将他右手展开看。
果然,伤不见好。
一看就是没听话。或者……
“需要我提醒你吗?”司舟说,“你现在是电竞职业选手,这手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以至于俞忱感觉得自己周身都被对方的气息笼罩住了,脚下投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虽然气势上占了上峰,但那人动作一直很轻,像是怕弄疼他似的,语气也不算重。
“你故意的吧?”
司舟面无表情的脸像是结了霜,原本没什么情绪,可俞忱却看出他真动了几分怒。
头顶的声音冰冷地落下来,仿佛带着倒刺,“俞忱,还是想让我心疼?”
“你要让我怎么办……”
俞忱低着头,愣了一会儿,脑子里思绪乱飞。
他想,要怎么做,哥哥才会不对他生气?
窗外的风绕啊绕,树叶又落下几片。俞忱盯着两人运动鞋的系带,忽然委屈道:
“哥哥,你帮帮我。”
再次抬起头,他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像是马上就要滴下来。
司舟怔了怔,眸中映着他红红的眼眶。仿佛看见了一只可怜的小狗,在对着自己摇尾巴。
他心里软成一片,语气有些无奈,“哭什么?”
不说还好,这一说,俞忱原本蓄积在里边的泪水,簌簌然就掉下来,
掉下来一颗。
其中最争气的那一颗,豆大的,挂在脸颊上。
半晌,司舟叹了口气,伸手去抹他的眼泪,“我又没凶你。”
一阵风吹进来,空气是湿冷的,原本安静的门外忽然响了一声,像是有人撞到了什么。
俞忱还是望着司舟,任他将那泪水,轻柔地拭去。
距离很近,一切都像放大了,他们刚好站在墙与门的夹角。在这退无可退,极其隐秘的空间里,俞忱能看见司舟笔挺的、线条流畅的鼻梁骨,而那皮肤冷白,毛孔几乎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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