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干净了手和脸的无尘正对着满桌菜肴大快朵颐。
澹月面色沉凝,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时不时持筷帮他夹菜。
他目光落在无尘的脸上,发现他比在玄静山的时候,削瘦了许多。
澹月心中思绪翻涌,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脸色越加沉冷。
感受到师兄身上散发出的压力,无尘都觉得桌上的饭菜有点不香了。
但肚子实在是饿,还是硬着头皮继续祭五脏腑。
只不过吃饭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直到无尘吃饱喝足了,澹月才开口:
“说吧,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那些玄冥教的人四处找你?”
无尘双手捧着茶杯,在澹月清冷严肃的目光下,低垂着脑袋,像极了一个向家长坦诚错误的孩子。
“咳…我离开玄静山后,就去了京城,师父临终前说害死我父母的凶手是朝中的宰相上官晔。我本想去找他报仇的,但没想到那时他犯罪入狱了…”
无尘挑挑拣拣,简略将这半年多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澹月。
在说到不小心被玄冥教抓走,被段无洛关了几个月时,澹月指尖捏紧了茶杯杯沿。
“不过我运气还是不错的,半个月前趁着段无洛不在玄冥教,顺利跑了出来。我现在装扮成这模样,是为了躲避玄冥教的耳目的。”
无尘看到师兄雪白的衣袍上,有几处被自己刚刚蹭出来的污点,顿时感到不好意思。
师兄最爱干净,估计刚才自己如果不是他师弟的话,他可能直接一掌拍过去了。
无尘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师兄,当时激动之下就没想那么多,等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扑过去把澹月抱紧了。
经历过了段无洛那个阴郁残暴的魔头之后,无尘现在觉得澹月的形象都慈祥温柔了起来。
师兄平时也只是在读书习武上,对他要求严格了而已,其他方面还是很不错的。
澹月语气冷冽:“你与玄冥教无冤无仇,段无洛抓你作甚,你在玄冥教可有受到欺负?我刚刚握住你的手时,发现你脉象凝滞,内力是不是被封了?”
平素很多时候都冷漠寡言的师兄,此刻一连串问了这么多话,无尘一时间都有点不适应。
“那段无洛魔怔了,非要复活他师父,他还打听到了我们玄门,只是不知玄门在何处,找不到罢了。他知道我是玄门弟子后,便要求我帮他复活他师父。除此之外,我在玄冥教倒是没有受什么欺负。”
无尘没有告诉他被段无洛下毒的事,免得师兄又担心。
反正现在早就已经服下解药了。
澹月道:“此事我也有听到一些风声。”
尤其是这几天得知玄冥教在四处寻找无尘下落时,澹月既疑惑又有忧心,甚至打算去玄冥教一趟,看能不能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没想到,却在幽州遇到了无尘。
现在见无尘没事,他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但几个月以来,一直堆积着的另外一种情绪,逐渐占据上风。
澹月目光沉沉地看着无尘:“你打算上京报仇,为何不跟我说?我不会阻拦你下山,可你却灌醉了我,自己偷偷跑了。”
无尘软下了语气,小心地拉了拉澹月的衣袖。
“师兄,对不起嘛,我…我不想将你卷入我自己的私仇中,所以才不告而别的。我在京城里过得很好,你不知道,师伯的徒弟原来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他一直很照拂我。”
在京城那段时间,与其说是报仇,其实更像是观光旅游去了。
热闹的京都一度让无尘乐不思蜀了。
“师兄,有机会我们一起去京城走走,那儿确实是很不错。”
白月楼上的夜景很好看,他挺想跟师兄一起登上去瞧瞧的。
澹月淡淡道:“我已经去过京城了。”
无尘惊讶:“师兄也去京城了?”
澹月冷哼:“还不是为了找你?”
“那…师兄,你从玄静山出来很久了吗?”
在澹月冰冷的眼神下,无尘忽然感觉到心虚和愧疚。
“在你下山之后的一个月。”
澹月一开始并不知道无尘打算去京城,只是酒醒过来,见无尘人不在了,他房中的衣物也少了不少,才知道他不告而别。
他还以为无尘厌倦了山上幽寂无趣的生活,因此没有告知自己一声就走了,为此他心情沉郁了许久。
直到在收拾师父的遗物时,他看见了几封信,才知无尘的身世情况,明白他可能是去京城找仇人报仇了。
师父临终前,将无尘叫去了房中,澹月当时没在场,并不知道师父跟他说了什么。
那几封信是无尘的父亲写给师父的,当初就是因为无尘父亲写信找师父求助,他才去把无尘带回玄静山。
澹月知晓了这些事,担心无尘安危,这才下山寻他。
但玄静山离京城路途遥远,纵然澹月快马加鞭,到达京城之时已是两个月之后。
彼时无尘已经不在京城。
澹月是知道师伯有个徒弟楼司卿在京城的,因此他去找了楼司卿,从他那儿知晓了无尘确实来过京城待一段时间,但早就离开了。
楼司卿告诉他,无尘打算去拜祭他父亲,并说了地点。
知道了无尘的去向,澹月即刻离京。
可没想到,他在南州的陈家村找到了无尘父亲的坟,但却荒草萋萋,并没有人拜祭过。
说明无尘没有来过这里。
澹月不知无尘去了哪儿。
他从被师父带回玄静山起,数十年来鲜少离开玄静山。
可这段时间,他为了寻找无尘,却已经跑了不知道多远的地方。
“师兄…我…”无尘一时间心绪翻涌,歉疚之中又有点鼻酸。
虽然当年刚到玄静山的时候,无尘有过不适应,甚至因为澹月冰冷又严格的行事风格,而心里赌气过想要跑下山再也不回去。
可师父去世后,对于现在的无尘来说,澹月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尤其是在玄冥教的这段时间,因为有了段无洛的对比,反而让无尘时常想起了澹月的好。
如今得知澹月为寻自己,奔波这么许久,他心中自然五味陈杂。
澹月说道:“你没事就好,师父临走时嘱托我照看好你,我只不过是在履行诺言罢了。”
他声音还是一惯的清冷,但无尘却听出了几分无奈的柔和来。
无尘轻哼,面上恢复了平日吊儿郎当的笑,不满地追问他。
“师兄原来找我只是因为师父的嘱托?我们同门师兄弟这么些年,师兄你就一点也不牵挂我吗?”
澹月淡淡看了他一眼,垂眸抿茶。
无尘也了解他的性格,师兄这淡漠冷情的性格,开玩笑逗弄他纯属自找没趣。
因此无尘也没指望他回应。
“自然是牵挂的。”半响后,身旁传来澹月低沉清冷的声音。
无尘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兄是在回答他的话。
澹月转眸看向他,眉头轻锁着,好像素来感情淡漠的仙人被拽下了凡尘,染上了人间烟火,懂得了凡人的欢乐哀愁。
“阿尘,如果我早些知道你在玄冥教就好了。”
玄冥教是个什么地方,澹月现在多多少少也有耳闻。
无尘被困在玄冥教的这些日子,肯定也很不好过。
澹月想到这里,便忍不住自责自己没能及早知道他在玄冥教。
“师兄…其实,其实我在玄冥教也还好啦,你看我现在不是全须全尾啥都没少吗?段无洛他只想复活他师父,因此他不敢伤我性命的,而且我现在还逃出来了,玄冥教哪儿能困得住我啊。”
瞧着无尘没心没肺的样子,澹月自责的情绪都被一股无奈占据了。
澹月冷声道:“幸亏你没缺胳膊少腿,否则即便是玄冥教,我也不会容忍他们欺负到玄门的头上来。”
吃完了饭,两人从酒馆出来,去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无尘浑身脏兮兮的,他现在急需洗个澡。
既然现在有师兄在,加上进城这么久,也没见到有玄冥教的人出没,无尘的精神就没之前那么紧绷了。
无尘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去一身尘垢。
他换上干净的衣裳,草草擦了下头发,然后去隔壁敲澹月的门。
“师兄,我的内功还被封着,需要你帮我一下。”
澹月面色微变,立即扣住他的手腕,查看脉象。
他眉头紧皱,把他拉到床榻边:“你方才怎么不告诉我?”
“我肚子饿嘛,吃饭比较重要,反正师兄你在这儿,有的是时间帮我冲开穴道。”
澹月不赞同地横了他一眼,他心也真是够大的,内功被封居然还是吃饭为重,就算边吃边跟他说也行吧?
“要是刚才吃饭的时候,玄冥教的人发现了你,我看你怎么跑。”
“这不是有师兄在嘛。”无尘盘腿坐在床上,“我还是很相信师兄的功夫的。”
当时无尘被软禁在地宫里,段无洛原本只是给他喂了毒药。
只是有一次,无尘试图离开地宫被段无洛发觉,他为避免麻烦就干脆封了他的内力。
如果无尘这次没能顺利跑出来,他觉得自己的下场应该会很惨。
虽然不至于丧命,但段无洛封了他内力时,跟他说过下次如果还试图想跑,就扭断他的四肢。
反正只要他不死,不影响招魂就行。
这话吓得无尘好一段时间不敢生出半点逃跑的念头。
但一直留在地宫里,又绝非长久之计,因此这次逃跑时,无尘甚至都想过了,如果跑不掉的话干脆自刎了结。他是很惜命,但总比被段无洛折磨得生不如死好。
段无洛点穴的手法比较特殊,澹月颇费了一番功力才将无尘被封的穴道冲开。
“好了,你试着运功看看。”澹月睁开眼睛,冷白的额头上蒙了一层薄汗。
无尘将内力运转了一周天,顿时觉得通体舒畅,这段日子以来躯体的虚弱沉重感统统消失无踪了。
“都恢复了,多谢师兄!”
无尘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朝他脸上看去,抓住袖子凑过去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薄汗。
“师兄,你还好吗?”
突然贴上来的身体温热中带着刚沐浴过的淡淡皂角香,澹月微微一怔。
无尘湿润的长发拂过他的手,微凉的触觉使澹月回过神来。
他偏头避开无尘的手,淡声道:“只是耗费了一点功力而已,不碍事。”
无尘见他脸色恢复红润,确实没什么事情的样子,这才放下了心来。
“那师兄好好休息吧,我回房间去了。”
“嗯。”澹月看向他湿润的头发,“记得把头发弄干了再睡。”
无尘随口应下,走出房间顺道将门关上。
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如今放松下心神,困意也席卷而上,无尘坐在床上擦了几下头发,就抵挡不住周公的召唤了。
过了一会儿,澹月过来查看时,只见无尘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擦头发的布巾盖在头上,已然睡熟了过去。
澹月走到床边,摸了摸他潮湿的乌发,眉头皱了起来。
嘴上应得顺溜,却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温热的内力运转于掌心,触上湿润的发,一点点将其烘干。
热意让睡梦中的无尘舒服地轻哼了哼。
澹月面无表情地微微侧过身,另一只手轻轻抓住无尘蹬过来的脚。
他神色平静,仿佛已对无尘睡相不好习以为常。
在玄静山上时,不喜欢读书的无尘总是将课业一拖再拖,直到最后一刻,因此为了完成任务就免不了挑灯夜战。
不过经常是扛不住睡着了过去。
有次澹月无意中发现他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就进去把他搬回了床上。
直到现在澹月都不记得将他搬到床上多少次了。
不过无尘或许不知道,他每次都睡得很沉,雷打不动那种沉。
但这一次,情况好像和以往不一样。
无尘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看清床榻边的人时,疑惑地问道: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他眼神惺忪的往下移,发现师兄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脚踝。
第410章 澹月无尘番外(15)
无尘自从被困在玄冥教后,觉都睡得不大安稳,而且从玄冥教逃出来后,他也时刻警惕着周围的情况,也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深。
即便现在遇到了师兄,这个习惯却还是保留着。
不过无尘醒过来看见是师兄,就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澹月将他的脚放回床上:“我刚刚不是让你擦干了头发再睡?”
无尘下意识挠了挠头发,抓了一把干爽顺滑的发丝。
“已经干了呀?”无尘眼睛眯开一条缝,嘟囔抱怨,“师兄,你不会就是特地过来查看我有没有擦干头发吧?我一个大男人,就算湿着头发睡觉也没什么影响,又不是娇弱的女人…”
无尘越说声音越低,已然是又睡着了。
澹月没再说什么,将他身子翻过来仰面躺好,扯过被子盖到他身上,才起身离开。
次日一早,两人便退房离开客栈。
为了安全起见,无尘找了个幂篱戴上,帽檐垂下的黑色纱巾一直遮盖到腰下,遮挡住整个上半身。
毕竟现在师兄有钱,他也不想委屈自己扮成脏兮兮的乞丐。
两人一道骑马出城,无尘说道:“师兄,我想去拜祭我爹了再回去。”
澹月自然没有异议。
到了南州陈家村,已是深秋时节。
这日天色阴沉,即将要下雨了。
无尘将墓边的杂草都清理干净,上了一炷香。
无尘的父亲临死之前,除了请求玄静道长去万花宫找无尘,将他带回玄静山外,还恳请他将自己的骨灰带到此处,与妻子合葬在一起。
静谧的郊野里,无尘跟师兄说起了和父亲相处过的短暂时光。
只是他们父子相聚太短,不过一两个月光景,无尘说着说着也就沉默了下来。
因为没有能说的了。
澹月看着他沉郁的侧脸,心里好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泛出些微的疼。
他伸手摸了摸无尘的脑袋:“阿尘,不要难过,你并非孤身一人,还有我呢。”
无尘抬起头,澹月眼底浮动着安抚人心的暖意,驱散了他心底的孤寂寒凉。
他笑着感叹道:“是啊,师父不在了之后,我在这世上就只剩师兄一个亲人了。将来师兄成婚有了嫂子,可不要把我这个师弟抛到脑后了啊。”
澹月摇头:“我从没想过成婚。”
无尘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他道:“那肯定是师兄还没有遇到让你动心的女孩子,你一直都待在玄静山,别说女人了,连只母动物都没见几只,等你遇到了喜欢的人,肯定就想成亲了。”
澹月见他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你这段时间下山,是遇到这样的女子了?”
不知为何,他一想到将来无尘会跟别人成婚生子,心里竟有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无尘严肃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决定了不成婚,有道是智者不入爱河,人生短暂,一个人潇洒自由自在岂不快活?”
何必要谈情说爱自找苦吃?
情之一字犹如砒霜剧毒,瞧瞧那段无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为了他的师父,都变得疯魔了,简直可怕。
澹月见他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心下有些不解。
“为何这么说?”
无尘总不能说是段无洛给了他心理阴影吧?
“当然是我这么多年来,从书本里悟出来的道理。哎师兄,你看天都快要黑了,咱们今晚就去附近的村子借宿吧?”
“嗯。”
来到村子里时,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两人就近找了家农户借住。
用过简单的晚饭,外头的雨还在下个不停。
户主人家中只有一间房给他们休息,因此两人今夜便只好睡在一起。
反正都是男人,又是相熟的师兄,无尘自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连日奔波赶路,他一沾枕头就沉沉睡着了。
只是无尘睡相不怎么好,深秋夜间的凉意让熟睡里的他不住往热源里拱。
澹月睡眠轻,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身体紧紧贴了过来,随即便醒了过来。
他伸手摸过去,才发现无尘把盖着的毯子蹬掉了。
澹月刚将毯子拉起来给他盖上,无尘一只脚横到了他身上,随即双手也缠了上来。
仿佛将澹月当成了温热的被褥,双手双脚牢牢抱紧。
澹月:“…”
澹月推了推无尘,他睡得很沉,压根没有反应,正打算将他的手拉开,脸上忽然被温热柔软的肌肤蹭了几下。
湿热的唇瓣擦过他的唇。
澹月动作僵住,脑海里空白了一瞬。
只有唇上柔软得令人心悸的触感久久回荡。
无尘蹭了蹭脑袋挪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依旧沉沉睡了下去,对睡梦中做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却搅乱了澹月淡漠平静的心湖。
两人相贴得极近,澹月甚至能清晰听到他有规律的呼吸。
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浓重的夜色显得分外静谧。
翌日,清澈的阳光洒照在窗台上。
睡得很舒服的无尘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眼前放大的容颜让他困惑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白皙的皮肤,胭脂色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俊美淡漠的五官…这不是师兄吗!
无尘察觉到什么,僵硬地往下挪了挪视线,发现自己跟他贴得很紧,手脚都缠在他身上。
师兄雪白的里衣被弄得凌乱,领口大开,露出了一侧雪白的肩颈,上面还有他枕过的红印。
无尘瞳孔微震,他昨晚抱的不是香香暖暖的被子吗?
怎么…怎么变成了师兄?
难怪他觉得那香气有点熟悉,是玄静山后山里,那棵流苏花的香味。
“睡醒了?”耳畔响起淡淡的声音。
无尘抬起眼眸,对上澹月漆黑清明的双眼。
“呵呵…师兄,早啊。”他干巴巴地道,“师兄醒这么早吗?”
“嗯。”他一晚上没睡。
无尘正打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松开手脚,然而却不小心在碰到了师兄…
两人浑身一僵,空气陷入寂静,弥漫着尴尬。
无尘赶忙松开澹月,挪到床内侧,恨不得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爆红的脸。
他没脸见师兄了!
澹月耳根通红,被无尘枕了一宿的半边肩膀都是麻的,现在还没恢复知觉。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跟着麻木没有知觉了。
片刻后,澹月表情平静地坐起身,通红的耳垂被垂落的黑发遮挡住。
澹月平淡如常的语气打破尴尬:“醒了那就起来吧。”
晨曦微光照射进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金色尘埃。
澹月雪白的肌肤缓缓被拉起的衣裳盖住,乌黑的长发微乱地垂散在肩前身后,清冷出尘中又带着似有若无的魅惑。
正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无尘看到这一幕,所有的情绪忽然都淡化消失了,脑海里只剩下晨曦中这抹绝美的剪影。
第411章 澹月无尘番外(16)
无尘回过神来,猛地摇了摇脑袋,将心底里忽然涌起的一丝奇怪情绪甩掉。
从认识澹月起,无尘对他的印象便是高洁出尘的,凡尘欲念情爱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虽然无尘昨日调侃过师兄将来总会遇到喜欢的女孩儿,可他其实完全想不出来师兄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
现在他盯着师兄看,居然冒出了奇奇怪怪的想法,让无尘总有一种亵渎了禁欲仙人的感觉。
实在是大罪过!
无尘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心大的他很快便恢复如常,将其抛之脑后。
两人离开村子,一路往北返回玄静山。
无尘离开玄静山的时候还是春末,如今回来之时,已经是白雪皑皑的隆冬。
阔别近一年,又回到熟悉的地方,无尘只觉得身心都彻底放松了下来。
离腊月除夕还有一个月左右。
今年将是无尘和澹月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没有师父。
山中岁月寂静,不知不觉新年的日子越来越近。
安静的玄静山逐渐有了些新春的喜气。
以前在无尘没来玄静山的时候,逢年过节也跟平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师父玄静道长是出家人,不在乎那些节日,澹月自然也没有过节的习惯。
但无尘来了以后,嫌过年时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太过冷清,就自己跑下山买春联买鞭炮之类的年货回来。
于是渐渐的,玄静山才有了过年的传统。
澹月书法好,于是春联无尘都让他来写。
今年也不例外。
澹月写春联的时候,无尘趴在桌子一边瞧着,毫不吝啬地向自己的师兄吹彩虹屁。
“哎!看过这么多名家书法,我还是最喜欢师兄写的字,瞧瞧这神韵,这风骨!啧!”
无尘一边说,一边流露出我师兄就是优秀的自豪表情,仿佛这些字都是他写似的。
澹月面色清冷地专注写字,眼底闪过淡淡无奈的浅笑。
“你说以后我拿你的字画下山卖,应该能挣不少钱吧?”
这可比他给人算命忽悠银子来得容易啊!
澹月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也跟我一起练了这么多年的字,怎么你的就毫无进步呢?”
“…”无尘撇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天赋这种东西,也不是谁都有的,我还跟你一起学武呢,现在武功不也没有你一半好吗?”
对于这些,无尘一向看得很开,他一来没有称霸江湖的念头,二来玄门也用不着他来振兴,何必那么折腾呢?
说好听点无尘是随性散漫,说难听点他是胸无大志。
不管武功还是别的本事,只要能自保和饿不死自己就好。
但他这样的咸鱼心态,在后来看到师兄为了救他中毒受伤时,被懊悔痛击得分崩离析。
吃过年夜饭,两人并没有各自回房休息,而是坐在屋廊下守岁。
夜晚的玄静山很安静。
挂在走廊里的红灯笼透出橘红喜庆的光芒,暖暖地洒照下来。
除夕的日子,无尘去买了不少好酒,又半哄半劝地让师兄陪他一起喝完了一坛美酒。
当然多数还是进了无尘的肚子里。
坐了一会儿,无尘感觉夜里寒风有些冷,便打算起身回屋拿两件披风来。
他刚站起来,衣袖一紧,被人给抓住。
无尘疑惑低头,看到澹月倚坐在廊柱旁,抬头望向他,眼眸微微眯起。
“你要去哪儿?”
“有点冷,我回去拿两件披风。”
无尘瞧见澹月面色依旧清冷,可眼中没有什么焦距,才意识到他估计是醉了。
刚刚的酒大半都是他喝的,无尘没想到师兄还是醉了。
澹月冷哼了声,抓着他的衣袖微一用力,将人拽回来。
“你莫不是又想趁着我醉酒,又偷偷跑下玄静山。”
无尘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踉跄,险些跌到台阶下。
腰上被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圈住,稳稳扶住无尘,轻轻牵着他坐了下来。
与澹月靠得近,便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香味。
像是盛放在寒冬里的流苏花。
无尘不由得转过头去看身旁的师兄,确定他是真的喝醉了。
他道:“今晚是除夕夜,我怎么可能会自己下山呢?师兄,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吧。”
澹月摇头,半响道:“守岁。”
无尘想着他俩都是练武之人,有内力傍身,吹点寒风也没什么,于是便打消了回屋取披风的念头。
不一会儿,山下远处的地方响起了鞭炮声。
远处的烟花像深冬寒夜里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天际。
无尘也到院子里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喧嚣的炮声驱散了玄静山的寂静。
他手里拿着不断燃烧出火花的烟花棒,跑到澹月的面前,满脸带笑地朝他道:
“师兄,新年快乐啊!”
澹月因醉酒而有些迷离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眼底静静映着烟花里无尘明朗的笑容。
好像在这一瞬间,他彻底明白了什么。
在玄静山待了近两年后,他实在憋不住又跑下山了。
无尘依旧选择了先斩后奏的方式,只留下书信一封。
因为实在是澹月这两年盯他盯得太紧了,严厉制止他下山,就算他要下山的话,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去。
澹月其实也是为了无尘好,毕竟玄冥教还在到处寻找无尘的消息,他不想无尘再被玄冥教的人抓走。
可他没想到,无尘真想溜的话,即便不用酒灌醉他也有别的法子。
段无洛虽然知道无尘出身玄门,可玄门低调避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任凭这两年来,段无洛怎么派人找,无尘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向往自由的无尘还是十分小心的,他在脸上沾了胡子,换上一身灰色布衣,把自己打扮成老了二十岁的中年男人。
不过他在江湖上,四处游历了一段时间后,发现玄冥教已经不再寻找他了。
无尘寻思着,说不定是这么久时间没找到他,所以段无洛就放弃了。
亦或者他又找到了别的高人。
总之不管怎么样,对无尘而言都是件好事。
因此他警惕心便也放下不少,除去了身上的伪装,毕竟天天扮成另一个人也挺累的。
然而,玄冥教的人没找上他,却被另一个人给逮住了。
这日他在赌场里玩儿了一天,手气不错的无尘满载而归。
他心情很好地哼着调子,打算去酒楼好好喝一顿。
人来人往的街上,一个黑衣执剑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
男人脚步倏地顿住,转头盯住面前悠然迈步的青年。
“无尘!”突然听见身后的喊声,无尘疑惑回头,对上了一个黑衣男人愤怒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