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李隐尧清醒的时间不多,身体已经渐渐被子衿掌控,可今天他毅力分外地强,怀着某种疯狂而强烈的欲望,死死把控着身体的所有权。
另一边段无洛和楚渊仍在僵持着。
楚渊武功高强,虽然稍逊于段无洛,可他此刻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这种不顾一切的势头,让段无洛一时间也难以将他逼开。
楚渊眉头紧皱,嘴角溢出血丝,俨然扛不了多久。
苏沉央见状,当即弹出几枚暗器,意图偷袭。
凌千锋和向天发现了苏沉央的动作,可他们现在身受内伤,只得急声提醒:
“教主!小心!”
段无洛现在与楚渊内力互相牵制,不能轻易撤开,可看见暗器向着怀里的慕风衍袭来,便顾不得许多,直接撤掌闪避。
他中途撤掌,不仅遭受自身内力反噬,连带着楚渊的掌力席卷而来,双重攻击之下,段无洛后退了几步,脸色惨白无比。
终是压制不住翻腾的血气,从嘴角涌出。
“你个王八蛋!居然搞偷袭!无耻小人!”向天怒骂,气得又是一阵咳嗽。
凌千锋挣扎着过去扶住段无洛,面带担忧:
“教主…”
段无洛首先看了看怀里的慕风衍,见他没被暗器伤到才放了心。
楚渊虽然在苏沉央相助下打伤了段无洛,但他自己也受了伤,双手被冰冷刺骨的掌力冻得隐隐发青。
苏沉央冷哼:“只要杀了段无洛便是英雄,对付你们魔教之人,还需要讲究道义吗?”
段无洛冷冷扫了眼趁势攻过来的苏沉央,抬手丝线甩出,冷笑:
“想杀本座?做梦!”
第317章 他终究还是为护他而死
红丝线行迹鬼魅,况且他救人心切,想速战速决,出手无比狠厉。
苏沉央本身武功也不弱,在段无洛护着个人又受了伤的情况下,也缠斗了数个回合。
李隐尧压根没去管受伤吐血的楚渊,亦持剑加入战局。
两名护法怎么会眼看着教主独自应敌,因此也强撑起身相助。
段无洛把怀里的慕风衍交给凌千锋:“先带他走!”
到底是追随多年的属下,凌千锋当即应下:“是,属下定会将慕公子安全带下山,教主要当心。”
段无洛拖住与自己交手的两人,让凌千锋和向天能顺利离开。
李隐尧喊道:“楚渊拦住他们!”
楚渊看向昏迷不醒的慕风衍,不仅没有依言去追,反而直接飞身上前挡下段无洛的攻击,拉着李隐尧退出战局。
他本就无意杀慕风衍,心中对他们师徒俩的感情只有羡慕,因为这是他此生怎么都求不来的。
送走了慕风衍,段无洛再无顾忌,攻势全开。
山洞里的冰锥被丝线扫过,将仿佛遇上削铁如泥的剑锋,都哗啦啦断裂摔落。
“呯!”苏沉央被一掌击中,跌飞出去的身子落入寒潭中,溅起一片水花。
段无洛扬手一挥,丝线捆住他将其从水中拽起。
他眼瞳殷红嗜血,幽幽道:“绿林帮主,是吗?谁给你的胆子,在此伏击本座的人?”
红丝线勒住苏沉央的脖子,鲜血从割破的伤口渗出,疼痛和窒息感让他发不出声。
段无洛面无表情,手指一动,丝线绞断他的右臂,方才他便是用这只手甩出暗器偷袭的慕风衍。
“啊!”苏沉央发出嘶哑的惨叫,脸色惨白。
另一端丝线撕下他的左手。
大股鲜血喷溅而出,汩汩流入清澈的潭水里,很快就染红了一片。
苏沉央惨叫得越发凄厉。
段无洛目光落向寒潭对面那片暗红的血迹。
中间有一丛冶艳的红色植物。
他像是询问别人,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方才…是不是也如此放血的?”
段无洛盯着那丛雪霜花,眼里煞气四溢,又一挥手削断苏沉央的双腿。
此刻他已成了血淋淋的人彘,光秃秃的没了手脚,只剩一颗脑袋,看着怪异而渗人。
虽然还没死,但已奄奄一息。
段无洛不再管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红眸盯住剩下的两个人。
李隐尧脸色难看地目睹着这一切,熟悉的场景让他又想起多年前在东岳派中,他师父在自己面前惨死的模样。
彼时的段无洛,同如今一样残忍。
楚渊直接带着李隐尧快速撤离。
段无洛岂会让他们脱身,当即紧追上去。
他们才刚冲出山洞,便在天池边被段无洛拦住。
段无洛二话不说,扬手丝线飞袭而出,直取两人致命之处。
楚渊两人联手应敌,但他们都受了伤,战斗力比苏沉央还弱。
而同样受伤了的段无洛却像没事人一样,攻势凌厉狠辣不减。
他的身体早就习惯了忍受痛苦,因此这内伤他尚能忍耐。
楚渊中掌,身子摔滚到一旁。
与此同时,段无洛的手掐住李隐尧脖颈,目光阴沉冷漠,杀气如刀。
“咳咳!”强烈的窒息感令李隐尧脸色涨红,眼中盈满痛苦。
但他却看着段无洛艰难地笑了起来。
苍白的嘴角僵硬扯起,笑得怪异又扭曲,毫无美感。
“杀、杀了我啊…哈哈哈!反正、我也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只可惜…你们、运气太好了点…”
他笑着笑着,充血的眼中滚下泪水,眸光空洞地望向苍茫雪白的山峰。
眼底,流露出丝丝疲惫和解脱。
就这样死了也好。
他不想再挣扎了。
也没力气怨恨报复了。
就这样吧…
“段无洛、如果有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到、你!”
段无洛满面冰冷厌恶之色,就在他要拧断李隐尧脖颈之际,身后楚渊突然冲了过去。
他死死抱住段无洛的手,打断他的动作。
李隐尧因此而被甩了出去,脑袋磕到雪地里凸起的石块,一阵头晕目眩的疼痛后,身体里的子衿成功夺取了掌控权。
“噗!”楚渊死抱着段无洛不松手,被他挥掌打得口吐鲜血。
子衿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慌忙捡起地上散落的兵器冲上去救人。
子衿的武功跟李隐尧不同,卜思谷的武功他都会,一套精湛剑招使出,让段无洛目露诧异。
现在的他不记得这套剑法,但给他无比熟悉的感觉。
熟悉到仿佛他也会。
事实上确是如此。
但他也不是段无洛的对手,交手不过十余招,段无洛直接夺过子衿手里的剑,剑花一挽,反手捅入他胸口。
“噗嗤!”长剑穿胸而过,粘稠的血顺着剑尖滴滴落下,把地上的雪都融化了。
短暂寂静。
“楚渊!”子衿惊慌大叫,脸庞彻底失去血色。
段无洛冷漠地抽出剑,一脚将他踹入前面的山崖。
“楚渊…”
子衿脚步慌乱踉跄地飞扑过去抓住他。
他动作急得不顾一切,但手只拽到楚渊一片衣角。
趴在地上的子衿眼睁睁看着他坠入万丈深渊之中。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碎,骤然爆开的剧痛让子衿咳出一口血。
“楚渊——”嘶喊凄厉如泣血,回荡在寒冷山巅。
段无洛扔掉手里的剑,一步步逼近他。
子衿回过头,他头发散乱,脸色惨白,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爬起身,神情空洞地看着段无洛。
天空澄净无云,清澈的阳光洒下,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子衿仰首望向那日光,笑着流出眼泪。
——“你去海底采过珍珠,知道那些沉浸在深海黑暗之中,永远不能见光的生物突然被耀眼的阳光追随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他会下意识地想逃避,会觉得难以适应。可是趋光的本能会让他贪恋,哪怕这束光会刺瞎了他习惯黑暗的眼睛。
子衿一步步后退,再也没看段无洛一眼,目光贪恋地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坠身跌下悬崖。
他这一生犹如镜花水月,到底成空。
凌千锋二人都受了伤,又带着昏迷不醒的慕风衍,因此脚程很是缓慢。
不曾想他们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却正好碰上了九华派的人。
“是玄冥教的魔头!”九华派的人瞬间警惕起来,“我们掌门呢?!”
他们是赶来与杨东浩一行人会合的弟子,可在此处等到了临近天黑,也不见掌门以及半个门派弟子的踪影。
因他们来到山下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不宜进山寻人,只好先等到天亮再另行打算。
结果却等来了凌千锋三人。
“师兄,他们才有三个人,有一个貌似还受伤昏迷了,怕他们作甚?咱们人多势众,先把这两个魔教护法抓起来再说!”
向天脸紧皱成了一团:“糟糕!偏偏在这时候遇到了他们,咱们还受了伤,这可如何是好…”
凌千锋眼神冰冷沉静,把慕风衍交给向天。
“我留下拖住他们,你趁机带着慕公子离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慕公子的安全!”
向天冷哼:“你少跟我争,就你这把老骨头,能拖住他们多久?你赶紧带着人走!老子会会这群杂碎!”
话音未落,金刀出鞘,向天身子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凌千锋想拦都来不及。
但终究是慕风衍的安危最重要,凌千锋深深看了一眼向天的背景,咬牙带着慕风衍撤离。
九华派的人简直想拦下他,向天即刻飞身上去截住。
“嘿!你们的对手是老子!对付你们老子一个就够了!”
向天挥刀如虹,虎虎生风,砍瓜切菜般瞬间就斩下了两人的脑袋。
他虽然受了伤,但臂力惊人,又一心想拖住这些人好让凌千锋离开,因此也豁了出去。
一众九华派弟子不敢轻敌。
在数人围攻之下,内伤在身的向天逐渐体力难支,一个不慎后背中了一剑。
向天踉跄几步跌跪下来,两柄金刀插入雪地支撑着身体,咳出几口鲜血,剑伤渗出的血很快染红了后背的衣裳。
他双手抓紧刀柄,想要站起身,但又无力跌了回去。
手脚都在发抖,已经没有了力气。
喊杀声越逼越近,剑影从头顶斩落而下。
向天喘着粗气,即便满心不甘,但也只能闭眼等死。
妈的,凌千锋要是跑不掉,他就白死了!
“叮!”昏暗里铁器相撞爆出火花,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向天愕然抬头,只见眼前一地热血泼洒,举剑要杀他的人已倒在血泊里。
暮色苍茫,山风传送来一阵清越幽渺的铃铛声。
向天几乎要喜极而泣:是教主!教主来了!
其他九华派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一个个倒了下去,都是身首分离死状惨烈。
在夜幕之下,段无洛的丝线更难察觉。
因此他们多数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漫天繁星闪烁,红衣银发的男人从晦暗中显出身形,脚踝上的铃铛随着他的步伐而叮叮作响。
他们发现段无洛时,人已死得差不多了。
“教主…教主饶命啊!别、别杀我…”
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吓得尿了裤子,惊慌恐惧地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向天鄙夷地看着他,刚才叫嚣着要抓住他和凌千锋的时候,不是挺嚣张的?呵!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段无洛看都懒得看他,丝线尾端缀着的小银球直接击穿他的头盖骨。
早已见惯教主手段狠辣的向天,瞧见这一幕也毫无波澜,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段无洛冷眸盯住向天:“他人呢?”
向天忙道:“凌护法咳咳…凌护法先带公子离开了。”
段无洛找到凌千锋二人后,已是深夜。
几人暂时在附近的村庄借宿。
刚一落脚,段无洛便抱着慕风衍进屋,他身上的伤要尽快处理。
在进山之前,慕风衍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疗伤的药物,凌千锋和向天还带有,都率先拿出来给段无洛治疗慕风衍。
“都出去。”
两名护法依言退离房间。
段无洛轻手解开慕风衍身上染血的衣裳。
橘黄色烛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庞,肩膀上被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贯穿,鲜血凝固成暗红色,看起来分外狰狞。
慕风衍双臂也遍布多处伤口,腿上也有,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划的。
李隐尧尖利嘲讽的话语嗡嗡回荡在耳边。
吵得他脑袋阵阵刺痛,喉咙口仿佛有血腥气翻涌。
段无洛拧干放置在热水中的巾布,轻轻擦拭伤口边的血迹。
他动作轻得好像怕碰碎了眼前的人,身子无意识颤抖,但手臂却维持得很平稳。
待包扎完慕风衍身上的伤,段无洛的冷汗已浸湿内衫,比打了一场架还要虚脱。
从床边起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险些稳不住身形。
段无洛捂住一直抽痛不止的心口。
为何他会如此恐惧?
从看见他倒下那一刻开始便在恐惧。
屋外,凌千锋也帮向天处理好了背后的剑伤。
向天朝亮着灯的屋子看去,忍不住道:
“教主他蛊毒未解,真的能照顾好萧公子?”
经过此事,向天对慕风衍已经不止肃然起敬这么简单了。
想到教主蛊毒未除,他就很不放心。
装着雪霜花的盒子还放在桌上,凌千锋过去拿起,敲门走进屋内。
向天见状,也挣扎着起身跟了过去。
床上的慕风衍还未醒来,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换下,身上盖着被子。
两人往床上瞧了一眼,伤口应该都处理包扎了。
凌千锋道:“教主,你身上蛊毒未解…先服下雪霜花解毒吧,如若不然教主你情绪失控,又伤到慕公子怎么办?”
向天不住点头,萧公子现在伤势严重,也不知昏迷到何时,教主如果不知轻重,萧公子可真是要嗝屁了!
段无洛沉默着,把木盒拿过来。
盒中的花儿依旧鲜艳,洁白花瓣上沾染的鲜血已呈暗红之色。
见段无洛盯着花没动,凌千锋道:
“教主,您对慕公子的在意,绝对比您自己想象的要深,此花是慕公子费尽心血替您取来的。您今日肯赶来救慕公子,心里怕也是牵挂他的吧?即便您中了蛊,您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是吗?您难道就不想解了蛊,想起有关慕公子的一切吗?”
段无洛拿起那株雪霜花,声音沙哑道:
“费尽心血?呵…他确实是费尽心血。”
他深深看着床上安静的慕风衍,阖目把雪霜花服下。
过了片刻,段无洛忽觉腹痛如绞,俯身呕出了一滩血。
那血呈暗红色,还蠕动着一只墨绿色的虫。
向天当即喜道:“这就是那什么劳什子蛊虫吧?教主把它吐了出来,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他看那蛊虫就觉得来气,直接一刀劈下去把它剁成了两截。
“教主…”凌千锋惊喊,神色紧张担忧。
段无洛半跪在地,脸色苍白如纸,无数纷繁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冲击得他脑袋针扎般刺痛。
那些记忆的主人公,全部都是一个人。
“师父…”
段无洛无意识喃喃,他怎么能忘了他!
明明发誓要保护好他,结果却…
他呼吸急促如破败的风箱,踉跄扑到床榻边,手紧紧攥着床沿,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不敢伸过去触碰近在咫尺的人。
师父…洛儿对不起你…
他体内的蛊虫,就是高高筑起的堤坝,最大程度拦截堵塞住了他的情绪。
但堤坝筑得再高再牢,也不可能完全锁住所有的洪水。
而今蛊毒被吐出,堤坝轰然倒塌,被压制住的情感便如山洪倾泻,冲毁淹没一切。
段无洛心口剧烈抽疼,惨白的脸庞,嘴唇紫白紫白,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把锋利的刀子在他心上狠狠划过。
这便是子衿给他下蛊的最终目的。
只不过他没能顺利按照计划的那样,把慕风衍给弄死而已。
他要的是杀人诛心。
杀的是慕风衍这个人,诛的是段无洛的心。
凌千锋两人看到段无洛此刻惨白的脸色,都慌了一慌。
“教主?您可是心疾发作了?”
好在慕风衍事先早有叮嘱,也把治疗心疾的药提前给了凌千锋他们,于是马上找了出来。
他们一人去搀扶段无洛,一人快速倒出药丸,递给他服用。
凌千锋还担心他会像往常一样,拒绝服药,但段无洛出乎意料地全都吞了下去。
他嘴里都是腥甜的血腥味,那药刚咽下,就随着殷红的血呕了出来。
段无洛抓过药瓶,又倒了几粒吞下。
心脏剧痛蔓延全身,他挺直的背脊都仿佛被痛苦压弯,微微佝偻着。
可他全程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好像是怕吵到床上昏迷的慕风衍一样,只有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凌千锋和向天看到他这样,眼眶都一阵酸涩,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教主还受着内伤,他们生怕教主会扛不住昏过去。
凌千锋倒了杯热水过来,心疼又小声地道:
“教主…要不要喝点水…”
向天也慌了:“怎么、怎么给教主解蛊了反而更严重?”
这蛊还不如不解呢!
教主现在的模样简直就像被生生掏了心脏一般!
向天从前甚少见到段无洛心疾发作的样子,甚至最近才知道他有心疾的。
以前段无洛脸色苍白病态,向天总以为他是久居地宫才会如此。
所以现在面对这种情况,他比凌千锋还要慌。
“喂!姓凌的,你想想法子啊!教主会不会疼死?”
凌千锋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两人怕惊扰到段无洛,话都是压低了嗓音说的,几乎只看得出唇语,低得近乎无声。
段无洛唇瓣微动:“师…”
“师父…”段无洛猛地站起身,踉跄而狼狈地扑向床榻,心脏的疼痛让他直喘气,眼睛却已经被狂喜点亮。
此刻恰好醒过来的慕风衍,犹如将他从无尽苦海里救赎出来的支柱,让他瞬间有了依靠。
慕风衍眉头微皱,吃力抬起手,冰凉的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滚下的热泪。
“小洛儿,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咳咳…是不是心疾发作了?”
段无洛握住他的手,脸庞依恋地贴紧。
他眸中含泪,摇着头朝他笑道:“没有…师父,我没事。”
凌千锋和向天识趣地退了出去,让他们师徒俩安静相处。
慕风衍目露心疼,也没拆穿他蹩脚的谎言。
他拍了一下床榻:“天都黑了,快上床睡觉吧。”
他没问段无洛雪霜花的事,因为瞧见他的神态,就知道他的蛊毒肯定已经解了。
段无洛没有动,垂眸轻吻着慕风衍的指尖,柔声道:
“师父睡吧,洛儿不困。”
他不敢靠近慕风衍,他手臂腿上都有伤,连握着他的手之时,段无洛都小心翼翼的,害怕弄伤了他。
因此宁愿在床边守着,也不愿上去同他一道躺下。
慕风衍看出他的顾忌,神色故意委屈了下来。
“我好久都没有跟小洛儿待在一起了,你真的不上来陪我吗?”
段无洛哪里能抵抗得了这样的慕风衍,当下便丢盔弃甲,依言上了床。
“小洛儿,想要抱抱~”
慕风衍活了两辈子,本身性格成熟稳重,又自持为人师的身份,一向都是他宠溺段无洛,极少会跟自己徒弟撒娇。
现在听见慕风衍这句话,段无洛一颗心都软化了,哪里还觉得疼?
段无洛温柔小心地吻了吻他脸颊,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师父你身上有伤,贴得太近会疼的。”
“你这段时间欠了我太多拥抱,以后我要你加倍补偿回来。”
“好,以后每天每时每刻都抱师父。”段无洛微笑,笑着笑着眼眶泛了红,哑声道,“师父以后也不能再如今日般犯傻了,洛儿想要师父好好的…”
说到最后,他喉咙一哽,垂头贴近他。
“洛儿好好的,我才会好好的呀。”慕风衍笑着在他耳边低语,“小洛儿,你有没有想过,你吃下了雪霜花,便是与我血脉相融了,我们将会联系得更加紧密。”
他声音细弱温柔,恍若情人美好梦境里最甜蜜的呢喃。
段无洛心中温暖又悸动,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不让他自责有负担,但这番话却正正击中他。
“师父…”段无洛喃喃,满目柔软依恋。
“小洛儿不要难过了,嗯?”
段无洛乖乖点头。
“心口还疼吗?”
“疼…”段无洛眼尾嫣红,泪意未干,嘴角弯起笑,“但又暖暖的。”
慕风衍安抚地亲了亲他:“吃药了吗?”
“嗯,吃了。”
“你还受了内伤是不是?”慕风衍关切道。
他手掌被绷带裹着,没办法替他把脉,但从他说话的气音和面色上能看出来。
“不碍事,我能治好的。师父也是伤员,就不要总是操心我了。”段无洛轻抚他脸颊,“洛儿可以照顾好自己。”
慕风衍微笑:“我们都是伤员,所以互相督促,互相照顾吧。”
段无洛忍俊不禁:“还能这样?”
“嗯哼?怎么不能…咳咳…”
段无洛神色一紧,忙轻抚他后背。
“师父,快休息吧,不要说话了。”
“那我们一起睡…你不许擅自下床。”
“好。”
夜里,慕风衍发了烧。
那生长着雪霜花的山洞寒冷刺骨,他当时又流了那么多血,虚弱受寒到夜晚时便出现了高热。
慕风衍烧得迷迷糊糊,感觉浑身都被架在烈火里烤灼一般。
过高的热度让脑袋昏沉刺痛,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能隐约听见段无洛担忧焦急的声音,想安慰安慰他,可却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慕风衍…”仿佛有谁在叫他。
倏忽间,身上痛苦消失远去,身体也感觉变得轻飘飘的。
“慕风衍。”这次那道声音离得更近了,他下意识睁开眼。
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下方是床榻上的自己和段无洛。
段无洛满脸焦急,急匆匆出门去叫人准备退烧的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喊洛儿,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已处在另外一个陌生的空间。
空旷的房间,四周墙面上是高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书架,其上摆满了书籍。
慕风衍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书,多到他一时被震撼住,忘了其他。
他看见书架前的旋转扶梯上,优雅走下来一个男人。
穿着奇异的黑色服装,头发剪得很短,他修长白皙的手中拿着一本书。
“是你把我唤到此处的?这是什么地方?”慕风衍警惕道,心中隐隐不安。
男人一笑:“这里是万界图书馆,我是此处的管理员。这里每一本书,都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世界。你生活的世界呢,就在这本书中。”
他修指轻点自己手中的书籍,“你之前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慕风衍震惊地看着周围数都数不尽的书,又看向他握在手里那本,纵然他早已知晓自己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可因为那里熟悉鲜活,他总是忘却了这一点。
“你为何要把我带到这儿?”
男人来到他面前,说道:“因为你的时间已经到了。是我给了你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你回到书本之中,但期限是一年。”
“怎么会…”慕风衍不可置信。
“哦,我抹去了你一部分记忆,你自己看吧。”男人把手里的书翻开,递到他面前,“嗯…从你十年前死之时开始看。”
书页上浮现出的并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个清晰鲜活的画面。
随着每一个画面出现翻过,慕风衍从一开始错愕震惊,到最后泪流满面。
被尘封已久的压抑悲伤,此刻悉数泛涌而上,将他淹没。
他全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他死后又忽然重生到萧云离身上,因为是他恳求眼前这个人,让他回去陪一陪洛儿的。
哪怕…只有一年期限。
“你当初死了以后,灵魂从未离开过段无洛身边,陪了他整整十年。因为你自我意识觉醒,知道自己是书里的角色,才让这本书变成浮生万界中的一个,毕竟世上书籍千千万,也不可能每本书都会诞生一个小世界。所以作为给你的奖励,我让你重生成萧云离,圆满你想陪伴你徒弟的愿望。”
“如今一年期限已到,你也该离开了。”
慕风衍泪意朦胧的眼愤怒地瞪着他:
“那你为何又让我忘掉这些?忘掉这段十年的记忆?”
若不是他重生后,只记得小洛儿为骗金蚕蛊而接近他这个误会,最开始他也不会只想远离他,此生再无往来。
如果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年的时间,定然不舍得浪费一时半刻。
一年…一年太短暂了。
男人轻笑,优雅中透出些许恶劣。
“未知的故事才有趣,你们一重逢就恩恩爱爱,那还有什么看头?剧情不够跌宕精彩的书籍,都被我扔到角落积灰了。”
慕风衍垂眸,泪水滚落到手中的书籍上,手指颤抖地抚着画面中伤心欲绝的少年。
十年前。
他死了以后,意识再度恢复清醒,看到的就是段无洛抱着他的尸身,跌跌撞撞走在大雨滂沱的黑夜中。
金蚕蛊栖于宿主心头血液之中,只要剖出心头血,便可将它取出来。
段无洛以为可以用金蚕蛊救回他,就把体内自己给他的金蚕蛊取了出来,哺喂到他口中。
那晚风雨晦暗,狭小的山洞里火堆将灭未灭。
满身泥泞的少年胸口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他小心翼翼地把金色蛊虫喂入他口中,眼里闪烁着破碎而乞求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