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抿了抿唇,对于疾病方?面他从来没有了解过?,也没有联想过。如今发病如此之快,完全没有留给人反应的时间。
而且,这里作为过?去式,已经属于过去。他们的灵魂久久不散,怕是也有这层原因在。
“这疫病……咳咳咳……太过?于凶猛,你?……”宋大叔说一会儿?咳一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离开安宁村。”
燕危站在原地?没动,平静地?盯着宋洪,“大叔,你?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疫病,是吗?”
“这疫病来得……咳咳……蹊跷……又快……咳咳……”宋大叔捂嘴咳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
“我去他们家里看看是什么情况。”燕危没等宋洪回答,转身便朝附近的院落走去。
耳朵里都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时之间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是啊,他们扛过?了大旱和?暴雨,却没能?在这场疫病中活下来。光是这样还不够让他们久久不散,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
燕危游走了几家,几家都是一样的情况。这个时候,他迫切地?想要系统出?现。
可零一系统去调查疑惑去了,目前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进入过?去式的原因。
燕危靠在杨家院口的柱子上,双手环臂沉默着,杨子青站在远处盯着他。
“哥哥。”杨子青弱弱地?喊了一句,疑惑道:“哥哥,他们说哥哥不是安宁村的人,哥哥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燕危扭头看向他,冲他微微一笑,“我还有事情要做,现在也不好离开。”
“燕危啊。”杨大嫂踌躇着走出?来,和?杨子青站在一起望着他,“这个村子……你?别久留了,离开吧。”
说完后,杨大嫂搂着杨子青的肩回了屋,不大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燕危心?中一沉,安宁村现在处于死?气?沉沉,几乎每个人都在咳嗽。疫病散播得太快便罢了,死?亡速度也极快。
脑中闪过?一个可能?,他叹了一口气?,微微仰头闭了闭眼。
他想,他大概知道这是什么疫病了。传播速度和?死?亡速度,都在告诉他,只有那个可能?。
他起身去找宋大叔,一路走去却见村里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没得病的人去叫其他人,大半的人围拢站在宋家院子里。
李大嫂不知所踪,燕危猜测她是找药了。
宋大叔,高见山,还有村子里其他得病的人,都在宋家院子里。
还没等燕危靠近,中途便被一根棍子挡住了去路。他偏头看去,是一个老人,穿着灰布短打,左手拿棍右手拿着旱烟,“啪嗒啪嗒”两声,老人放下烟斗。
他眯了眯眼,声音沙哑,“外人就不要参与安宁村的事了,年轻人,离开安宁村吧。”
院中几人齐齐盯着他,神色怪异,想说些?什么,最终嘴唇张了张,便忍不住捂嘴咳嗽了起来。
宋洪忍着喉咙的痒意,来到院门口,对老人很是恭敬,“齐叔。”
“咳咳咳……”宋洪忍不住咳嗽起来,“齐叔想怎么做……咳咳咳咳……”
齐叔沉默了一下,瞥了眼燕危,眉头紧锁。
宋洪知晓他在顾虑什么,笑了笑,“齐叔,您直接说就是,他……咳咳咳……他不会咳咳咳……”
齐叔叹了口气?,清明的双眼扫过?院中的几人,“准备准备,祭祀吧。”
“祭祀?”宋洪愣住了,连咳嗽都压了下去,“如何祭祀?”
齐叔敲了敲烟斗,也没管燕危在没在场,淡淡道:“准备半扇牛,一些?应季的水果和?糕点,一路抬上山,围绕着这几座山走一圈。除了这些?外,还要放爆竹,要喊山神庇佑。这两点一定要记住,再煮些?糯米,让村里的孩子跟着大人,走一路撒一路。”
“这件事情得要尽快,这病凶猛,怕是有人撑不到那个时候。”齐叔说完后,盯着宋洪的眼睛,沉重道:“明白了吗?”
宋洪再度沉默下来,他想起这几日的情况,心?中一片死?寂,有气?无力道:“齐叔,这样做真的有用吗?明明是疫……”
“宋洪!”齐叔低声呵斥,警告的目光盯着他,“不管是疫病也好,还是其他也好。我们都得这么做,难道你?想等死?吗?”
“除了祭祀外,还要让人去找药。”齐叔抽了口旱烟,望向山里时眯了眯眼,“山神在天?灾人祸时庇护我们,这种?时候,我想山神也不会拒绝继续庇护我们。”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番话,宋洪心?中压根就不信。
齐叔是村里的老人,在天?灾人祸时让全村人团结在一起,大家有什么困难都会去帮。
所以全村的人都很尊敬他,在天?灾人祸时大家伙也保护着齐叔。
可现在这个情况……
宋洪闭了闭眼,干哑道:“好,我听齐叔的。我们先去准备东西,等我娘子回来后,我让娘子带人去找药。”
目前他们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山神身上。
燕危跟在他们身后观察着这里?的?地形,从白天走到?黑夜,看着他们围着山走, 看着他们喊得嗓子都哑了。
齐叔并?没?有来,被传染上疫病的?人生怕没?有诚意不会好?, 远远跟在人群身后, 咳嗽声?不断。
高见山没?来,但宋叔在, 李大嫂走在队伍前方,神色庄重。
他们手上点着火把,从另外一座山往村里?走回?去。村里?的?蜡烛稀少, 黑暗笼罩着安宁村。
“见山呐……”一声?哀恸的?哭喊划破夜空,回?各自?家的?村民身影短暂的?停留了一下。
“我的?见山啊,你还?这么年轻, 怎么可以丢下老娘啊……”
“见山,见山啊……”
“咳咳咳……”宋大叔走到?燕危身边,脸上神色淡淡, 低声?道:“他没?在祭祀队伍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走。”
宋大叔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 看向高见山家的?方向,恍惚道:“今夜是他, 说不定?明天就是我了。”
“大叔……”
“当家的?。”燕危话还?没?说完, 便被李大嫂打断。二人顺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就见到?李大嫂手上拿着草药,站在远处。
李大嫂神色凄然,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药,“这些都是平时治疗发热和咳嗽的?药, 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当家的?,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听着心里?难受。”
宋大叔嘴唇蠕动两?下,深呼一口气,苍凉一笑,“娘子,你……把药放在地上吧,你走开些,我会拿回?去熬水喝的?。”
“好?,好?。”李大嫂连应了两?声?,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她把采的?草药放在地上,往后退了几步。
宋大叔叹息一声?上前,弯腰去捡药,却被李大嫂三步并?作两?步紧紧抱住了他。
宋大叔顿时僵硬在原地,脸色大变,随即闭上眼?苦涩道:“娘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不管,我嫁给你就是你的?人,生是你的?娘子,死也是你的?娘子。”李大嫂呜呜哭出声?,哽咽着说:“我们没?个孩子,这些年你对我爱意不减,如果你走了,我独自?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娘子……”宋大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干涩道:“人人都想活,就你想着要死,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没?了我,你一个人也应该要好?好?活着。”
“说什么狗屁话呢?”李大嫂骂了一句,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凶巴巴道:“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
宋大叔连连喊疼,挤眉弄眼?道:“哎,疼疼。”他叹了口气,“娘子既然做了决定?,无论如何我都尊重你。”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齐齐看向燕危时不好?意思一笑,李大嫂低头,“让你见笑了。”
“无事。”燕危摇了摇头,别开脑袋看向别处。每个人追求的?不一样,或许这就是李大嫂所谓的?幸福。
宋大叔看着燕危,踌躇着开口,“燕危,不然你在村子里?找家没?被传染的?人家住下?我们这里?,属实是无法再让你继续住下去了。”
如果跟他们继续住下去,被传染上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早做打算也好?,他不是安宁村的?人,说不定?吉人自?有天相。
燕危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拒绝,“不必,我体质特殊,不怎么生病。”
“这……”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说到?底,如果最先开始没?答应他,他也就不会留下。
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们又怎好?眼?睁睁看着他步入死亡?
“听嫂子的?,你先去别家看看,如果后面没?被传染上,便离开安宁村吧。”李大嫂打定?主意不让燕危留下。
话都说得如此直白了,燕危也不好?继续留在宋家,“好?,那我去别家看看。”
目送夫妇二人往家中?走,燕危抬手捏了捏眉心,脸色冷峻一片。
高家哭喊的?声?音小?了许多,但这种关键时期,却无村民敢上前。
燕危朝高家走去,院门?虚掩着,从堂屋的?窗户里?映出人影。
推门?进去,高大娘扭头看来,脸上全是泪痕。
“是你啊。”高大娘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笑道:“没?一个人敢来,你来做什么?快出去吧,别被传染上了。”
燕危没?回?答她,而是看向床上没了生气的高见山。短短两?三日的?时间,高见山已经大变了一个模样。
他嘴唇青紫,紧闭双眼?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人也瘦了许多。
“把他……烧了吧。”燕危盯着高大娘,却见高大娘神色痛苦不堪,“您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这种情况烧了……”
“我,我知道的?……”高大娘趴在高见山身上哭着,断断续续道:“我知道的?……安宁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如此对待我们。”
她心中?满是不甘,可再不甘又能如何呢?什么也做不了啊。
燕危和高大娘一起把高见山的尸体烧了后,外面传来几声?惊天动地的?哭喊。
“你们不能这样做!子青,放开子青。”是杨大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二人对视一眼?,匆忙跑出去,隔着老远就见一群人在杨家吵翻了天。
分为两?队,一队以齐叔为列,一队以宋洪为列。两?队人挣扎不休,气氛剑拔弩张。
齐叔站在院子门?口,有几个中?年男人在拉杨子青。而宋大叔和杨大嫂他们则是在前方阻拦着,脸色格外难看。
燕危脚程快,很快就来到?了杨家院门?口,高大娘年迈,疾步匆匆下也没?能追上。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黑沉的?双眼?扫过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齐叔身上。燕危声?音冷凌,“齐叔,你们想做什么?”
“他们想拉子青去献祭!”没?等齐叔回?答,杨大嫂便尖声?回?答,“他们以为这疫病是杨家流传出去的?,想要把子青献祭给山神大人赎罪。可怜的?孩子,他才六岁啊,到?底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杨大嫂不解,明明这是疫病不是吗?可为什么到?头来,事情会是这样?
连天灾人祸都躲了过去,为什么现在还?要拿孩子去献祭?
杨家也是无辜的?啊,孩子更是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这件事情,就扯到?献祭上去了呢?
杨大嫂神情颓废,干涩的?双眼?死死盯着齐叔,恨不得冲上去嘶咬他几口。
齐叔抽着旱烟,“吧嗒,吧嗒”响,他无视周围人的?眼?光,嗓音沉厚,“谁知道杨志生前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些什么?我们明明连天灾都避了过去,如果不是你们惹怒了山神大人,又怎会有如今的?局面?”
“对。”跟齐叔站在一起的?大叔拔高音量,“如果不是杨志老是往山里?跑惹怒了山神,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疫病?”
他盯着杨大嫂母子二人恨不得吃人,目光骇然深沉,“这一切都是因为杨志导致的?,杨志死了,不是还?有他儿子杨子青吗?只要能让山神大人息怒,一个孩子算什么?”
“就是,当初天灾的?时候,我们可没?少保护你们杨家。现在安宁村遇难,也该你们挺身而出了。”
“杨家的?,你别不识好?歹。这事没?个着落安宁村就没?个安宁,到?底要如何做,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
“杨大嫂,只是让孩子去山里?住一夜,没?什么大事的?,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我们还?不想死啊。”
有人开头,自?然有人跟上。得了疫病的?人,除了宋大叔几人外,其余年纪稍微年轻的?人都跪了下来,祈求的?目光盯着杨大嫂。
“杨大嫂,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我们还?不想死啊。”
“说不定?,说不定?明天我就死了,这件事情得要有个章法啊。”
“只是让子青去山里?待一夜,倘若明日还?没?结果,我们自?然会把子青接回?来的?。”
杨大嫂只觉得五雷轰顶,这些人跪在她面前,让她骑虎难下。
不答应会被众人指责,答应会失去孩子。
不,不行,子青是杨家的?后,不能答应他们。如果答应了他们,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当家的??
“杨大嫂……”宋大叔见杨大嫂犹豫不决,脸上有松动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沉,“……杨大嫂,如果你答应他们,子青他……”
“宋洪。”齐叔抬起眼?来盯着宋洪,声?音不轻不重,却饱含着警告。
抬眼?望去,就见跪在地上的?人齐刷刷盯着他,目光幽冷,怎么看怎么瘆人。
宋洪深知,安宁村这么多人,赞同献祭的?人几乎有大半。仅凭他们快要入土的?几人,怎么可能拦得住这些人?
说不定?这些人还?会因为他的?阻拦,从而恨上他。当人们陷入到?未知的?恐惧时,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转移这些恐惧,这样还?不够,还?要拉上无辜的?人去陪葬!
“子青不能去。”杨大嫂双手紧紧抓着杨子青的?肩膀,一双冷静的?双眼?直直盯着齐叔,“孩子不应该掺和进这些事情来,既然大家都说是杨家把疫病带来了安宁村,那么作为杨志的?妻子,我——”
“刘翠花自?愿代替杨志赎罪,同时也为安宁村去祈求山神大人的?原谅。”刘翠花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完浑身陡然一松。
众人怔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杨大嫂做的?决定?。
“娘。”杨子青听到?娘要代替他被献祭,顿时哭了起来,把头埋进娘的?衣服里?,“娘,子青去,子青不要娘去。”
“乖。”刘翠花拍了拍杨子青的?脑袋,神色温柔,“娘只是去山里?待一晚上而已,子青在家乖乖等娘好?不好??”
“娘,我不要你去……呜呜呜呜……”杨子青哭得肝肠寸断,“娘,子青去。”
“杨子青。”刘翠花横眉一拧,“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是不是要叫你听话?”
“娘……”
“齐叔,需要怎么做,你且说便是,我都依你。”刘翠花没?再管杨子青,带着毅然决然的?决心。
她绝对不会让她的?孩子成为祭品,也绝对不会让杨家断后。
献祭和祭祀的流程差不多一样, 都需要一颗虔诚和恭敬的心。
刘翠花身上挂满了祭品鲜花和糕点,被人护送着进了深山里。
燕危观察他们走的路,是去庙堂的那条路。
昨天祭祀的时候, 他观察过地形,他当?初醒来的地方是在离庙堂不远的位置, 下了一条斜坡便是那棵树和巨石。
村里人害怕被传染上疫病不敢帮刘翠花的忙, 就连最先开始选择下葬的地方,最终杨志都没能?葬在那里。
刘翠花不忍自己的丈夫一直不入土为安, 在自家院子后刨了个坑把人葬在土里。
刘翠花越想?心里越难受,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可大?家都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把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在杨家身上。
如?果她?不站出来,这?件事情只会没完没了。用?她?来换她?的孩子活着,如?果她?真的不在了, 起码村里会看在她?慷慨赴死的份上,照料她?的孩子。
这?是她?经过多方面考虑做的决定,她?不想?让孩子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当?家的没了, 就剩下她?和孩子在,无论如?何她?也要让孩子长大?。
孩子还小?, 还有好几十?年的年华呢,可不能?折损在这?个村子里。
最先开始的淳朴和善意, 到了最后一刻却是化作一柄插进胸膛的利刃。
“婶子,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有人开口,其余人便停留在了原地。
刘翠花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平静道:“没事,你们回去吧。”
他们站在原地, 目送着刘翠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这?疫病传染得如?此之快,他们也不想?撕破脸皮,拿陈年往事的人情来欺负一对孤苦伶仃的母子二人。
谁不害怕死亡呢?谁都不想?死,还是被疫病如?此折磨而死。他们亲眼目睹高见山咳嗽时的样子,也见过自己咳嗽时的样子。
胸口憋闷,头晕脑胀,咳嗽时仿佛要把脾肺心肝都给咳出来。这?种病痛太过痛苦,他们一点也不想?经历。
真希望这?次能?够让山神大?人满意,原谅他们无意中做下的冒犯,放过他们这?群可怜的人。
众人不约而同都在心里祈祷,祈祷着刘翠花这?个祭品能?够让这?疫病快快好起来。
只要疫病没了,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愿意去做。
“走吧,我们回去吧。真希望这?次能?让山神大?人满意,放过我们。”有人幻想?着开口,嗓音里满是苦涩。
“一定可以的,山神大?人仁爱,在天灾时能?帮我们度过天灾人祸。想?必无意中犯下的错,看在我们如?此有诚意的份上,不会和我们计较。”有人笃定开口。
“先回去吧,真希望这?次可以平安度过。”
他们像是看不见燕危一样,一起交谈着下了山,把刘翠花遗忘在深山里。
燕危听着他们的交谈,心中升起浓浓的讽刺。如?果真有山神,看他们如?此推拒和咄咄逼人的模样,想?必也不会帮他们。
起先开始他也以为这?里有山神的存在,但在山里见过那庙堂和庄淮文说?的话后,他就已经把这?个猜想?推翻。
这?个世界有鬼,但没有神。
他想?搞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就要去看看刘大?嫂的结局。
想?到这?里,燕危和下山的人背道而驰,往山上走追上了刘大?嫂的脚步。
刘翠花边走边抹泪,低声啜泣着,“当?家的,你一走,全村人都欺负我们母子俩。如?果不是为了子青,我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早在齐叔带人上门的时候,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要把他们打出去。
凭什么啊?他们家也是无辜的,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可所有人还是把事情归在他们身上。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什么也没错,错就错在杨志是第一个死的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把这?件事情怪罪在杨家身上。
听见身后传出的动?静,刘翠花哭泣的声音消失,转头看来时眼底带着惊恐之色。
看见是燕危,她?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你也不怕他们把你赶出村?”
燕危走到松树前站定,身子倚靠在树上,垂着眼皮,“他们不会在意我,我只是个外?人而已。”
“也是。”刘翠花叹了口气?,在地上坐下,伸手取下挂在身上的祭品往前递了递,“吃吗?”
燕危瞥了眼她?手上的米糕,摇头拒绝,“我不吃,婶子吃吧。”
刘翠花也没客气?,咬了一大?口米糕,沉默着吃了起来。在她?看来,这?场疫病不会这?么快就解决,她?哪还能?回得去?说?不定这?是她?吃的最后一顿了。
就是放心不下孩子,村里敢如?此对他们,她?走了后,他们能?对孩子好吗?能?抚养孩子长大?吗?
“如果……”刘翠花抬起头来,定定盯着燕危,嘱托道:“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带子青离开这?里吗?”
燕危嘴唇翕动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满是希冀的眸子暗了下去,刘翠花低头盯着手里的米糕,心中顿感绝望不已,“我知道了,是我异想?天开了。”
燕危如?何能?答应她??他还没成?亲生子,如?何能?将一个拖油瓶带在身边?
刘翠花是被饿死的,燕危亲眼所见,接连几天下来,刘翠花吃光了身上的祭品。而村里说要接回她?的人,最终也没一个人来找过。
刘翠花最先开始还会摘些水果和野菜吃,后来她?找到了庙堂,看见庙堂里的情况,看见庙堂外?不远处的坟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放弃了去寻找食物。
咽气?前,刘翠花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盯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恍惚询问燕危,“他们是不是……都没能?活下去?”
“嗯。”稍微思考了一下,燕危肯定回答。
“哈哈哈哈……”刘翠花讽刺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泪,“好啊,全死了好啊,真好啊。”
她?被活生生逼上死路,又怎么会不恨?
杨家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又怎么会不怨?
明明她?都选择去死了,唯一的心愿是要孩子活着,可最终孩子也没能?活下去,又怎么会甘?
燕危伸手合上刘翠花死不瞑目的双眼,叹息一声起身,朝山下走去。
原来庄淮文说?她?们是饿死的,他确实说?了实话,有人因?没有希望而放弃活着,有人被迫死亡。
也不知安宁村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回到安宁村的时候,村子里萦绕着一股凄凉和沉闷感,没有太阳,只有阴沉沉的天空。
一路走过去,家家户户门前放着棺材,有人穿着一身孝服跪在地上边哭边烧着纸钱。有些人家门前则是停留着两到三口棺材,只剩下一人独活着。
燕危心中一沉,朝宋家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的宋家,早已没了之前的和睦和温馨,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无力。
李大?嫂眼睛一片红肿,跪在漆黑的棺材前,边烧纸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当?家的,你说?你怎么就忍心丢下我一个呢?我们成?亲十?几年,早已融入到彼此的身体?里,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想?起夫君临走前说?的话,干涩的眼睛瞬间浸出泪水,“现在安宁村哪还有活路啊。”
她?趴在棺材前放声痛哭,这?几日无论是献祭还是找药,都做了,可一点效果也没有。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上天为何要如?此惩罚他们?
让他们骨肉分离,爱人生离死别,甚至是连告别的时间没留下多少。
燕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李大?嫂的哭诉和埋怨,迟迟没有上前。
他不出声,李大?嫂就发觉不了他,也或许是发觉了,不想?理他。
“宋大?叔他……”燕危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起先被庄淮文拉入安魂村的时候,他只觉得安魂村幽静带着点恐惧感,却完全不知这?背后是怎样的惨剧。
现在进入到过去式才知道,无能?为力在任何地方,都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大?嫂哭声一顿,扭过头来,“你……”她?神色迷惘了一瞬,眼中有着一丝惊讶,“你怎么还没离开安宁村?”
她?扯了扯了唇,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宋大?叔临走前……还在说?你呢。”
燕危走过去,半跪在地上,从一旁拿过纸钱烧着,“我在山上和杨大?嫂一起,她?死了,被饿死的。”
李大?嫂嘴唇蠕动?几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眼底满是怨恨,“早就说?过,山神是不会管我们的。”
山神大?人能?在天灾时帮助他们,就已是天恩。如?今这?疫病,或许山神都受到了牵连,又怎么会再次帮他们?
如?若要帮,早在杨志患上疫病时就帮了,安宁村更不会成?为如?今这?样的局面。
李大?嫂眼底带着讥讽,轻声说?:“齐叔也被传染上疫病了,或许用?不了两天,他也会死。”
安宁村现在没被染上疫病的人很少很少,少到不敢走出家门,也不敢走出安宁村。他们知道这?是疫病,如?若出了安宁村带给外?面的人,那局面将会不可控制,他们就是罪人,死后可是会上刀山下油锅的。
很矛盾的人心,他们想?活,却对村子里的人下手,欺负孤儿寡母。可临到头,他们却又待在村子里,不想?把疫病带出去。
李大?嫂想?到这?里,低低笑起来讽刺不已,“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们善良还是应该赞颂他们的深明大?义。”
燕危沉默着,视线里烧光的黑灰在风里飞舞,随后洒落在棺材四围。
李大?嫂偏头盯着他,却见他面色红润,和来时没什么两样,“我信了你的话,你真的不会被传染上疫病。”
“我知道这?疫病是什么病。”燕危面无表情地说?。
李大?嫂呼吸一滞,双眼直勾勾盯着他,声音缥缈悠远,“是……什么?”
“是肺鼠疫,速度很快,通过第一个传染者咳出的飞沫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发病时间一到三天,剧烈咳嗽,或者咳血和呼吸困难以及嘴唇和指甲发紫。”燕危偏头对上李大?嫂的目光,轻缓道:“如?同中毒的迹象,身体?很快就会进入到衰竭的状态,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所以找不到根源,也找不到药物来及时治疗。”
“那……”李大?嫂嘴唇蠕动?,声音轻到风吹就散,“……要如?何治疗呢?”
“很复杂,我不是很清楚。”燕危垂下眼皮,站起身捻了捻手上粗糙的质感,那是纸钱留下来的。
“有很多种,我对这?方面不懂,我知道有这?个疫病存在。但你要问我如?何治疗,我回答不了你。”燕危叹了口气?,低头和李大?嫂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