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话没说完，大城信幸忽然出声了。
“那你真正的仇人是谁？”
大城信幸的声音冷得出奇。松田阵望过去, 惊讶地发现他身上时常萦绕的萎靡和随波逐流的气场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冷静镇定，像是被冰层覆盖的暗流。
“我帮你杀了他。前辈，你只要告诉我名字和身份就可以，不用有任何顾忌。”
“这个世界上除了松田警官和渡鸦首领, 没有我杀不了的人。”
松田阵平怔住。
而诸伏景光站在黑漆漆的阳台上, 一只手捂在眼前, 久久说不出话。
松田阵平还没意识到大城信幸因何而沉默，因何而生气, 诸伏景光却在大城信幸刚开口发出疑问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羞恼，窘迫，还有对松田阵平的担忧, 种种情绪混淆在一起，诸伏景光还没能冷静下来，就听见了大城信幸的话。
他不需要大城信幸这么做，也绝不认为大城信幸因为他而杀人是一件好事，但是不可否认，当大城信幸坚定且毫不犹豫地说出承诺时，诸伏景光被震动了。
‘这就是你一直坚持认为他们是你的责任的原因吗？’
他无声地询问街对面二楼房间里那个身影。
诸伏景光没有得到答案，但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基本能确认松田阵平不会真的有危险，但也知道大城信幸不会完全相信‘绿川雅也’不针对松田阵平的话，在解除怀疑之前，恐怕不会放人。
等zero联系的公安过来后，诸伏景光不太放心地独自离开，回了琴酒所在的安全屋。
现在他要扮演松田阵平扮演的苏格兰了。
也好，起码他的名声不会更糟糕了……吧？
第二天早上，诸伏景光沉默看向找上来的八朔真司。
瘦高的英俊男人站在门口，对他露出假笑：
“你希望我叫你苏格兰吗，还是撕下你这张脸来，让我看看到底是谁？”
他伸出手，却先被旁边的琴酒拦住。
“西尔孚，谁告诉你这里的位置的？”
“没事。”
诸伏景光尽量模仿昨晚的松田阵平模仿他的状态，让自己的态度看似温和实际强硬，
“我和他聊聊。”
银色长发的男人轻瞥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就松开了手。
诸伏景光却花了好几秒消化这个眼神。
倒不是说琴酒的眼神里有别的意味。事实上什么也没有，琴酒就真的只是看了一眼，确认了他的意思。
可是这对于诸伏景光来说已经很不可思议。
诸伏景光作为卧底进入组织，成为琴酒的下属后，看似从容，实际上如履薄冰。即使琴酒大部分时候情绪稳定，甚至能忍耐下暴躁的基安蒂，但诸伏景光也从未有一刻掉以轻心。
因为他始终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危险的压迫感，琴酒像是自高空中盘旋着的鹰，只要他眼中的猎物露出一星半点的破绽，就会残忍地发出致命一击。
但是当诸伏景光使用松田阵平的身份和琴酒相处时，他又感觉到了一种惊人的古怪的轻松。
并不是他自己的心理因素，也不是因为身份变化所以危机感消失。而是他琴酒一直在刻意、努力地维持这种氛围。
虽然不明显，但琴酒确确实实在时刻观察松田阵平的态度、依照松田阵平的想法做事。
就像此刻，诸伏景光只是稍微表露出想要和西尔孚单独谈谈的意愿，没给出任何解释，穿着高领针织衫的男人就从旁边的衣架下摘下黑色长外套穿在身上，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给他们足够的空间交流。
怪不得松田阵平会误以为琴酒是渡鸦的人。
从昨晚大城信幸的事，到今天的琴酒，诸伏景光不止一次觉得，他过去和zero的某些想法可能太想当然了。
真正处于松田阵平的境地，才能意识到松田阵平某些看似匪夷所思的行为，实际上都有他的原因。
换成是他，也很难不生出一样的想法
诸伏景光收回心神，让西尔孚进来。
不，诸伏景光在心里更正，松田阵平应该是叫他八朔真司。
……是吧？不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昵称吧？
看见八朔真司闷不吭声地走进来，半点不客气的打量了一圈，最后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诸伏景光忽然有些不确定松田阵平和八朔真司的关系了。
他走过去，正想试探一番，八朔真司却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反复打量，忽然露出疑惑。
“你没有易容，你难道真的是绿川雅也？”
诸伏景光：……
他怀疑八朔真司在诈他，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也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另一侧。
“你希望我是谁，我就可以是谁。”
这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兜圈子的话。但诸伏景光说出来之后八朔真司的神情忽然惊疑不定起来：
“真的？”
……这能有一个字是真的吗？
诸伏景光有些摸不清楚八朔真司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其实觉得八朔真司不像是渡鸦的人，反而像是如大城信幸一般的另一批人。
对，不是渡鸦。
他和zero讨论过多次松田阵平和渡鸦的事，逐渐排除松田阵平误导他们的部分之后，有些东西也早已明了。
比如松田阵平已经算是默认的……渡鸦内部并没有分成两派。
渡鸦首领对渡鸦内部有绝对的掌控权，明立流的西尾瑛、汽车集团的董事长枡山宪三、曾经出现在ED俱乐部的詹姆斯都属于渡鸦，也不敢反抗渡鸦首领的命令。
而大城等人则疑似前任渡鸦首领培养的死士，可能只是初步洗脑，就因上任首领的失势而四散，并没有真正归入渡鸦。
大约四年前，有可能就在萩原出事之后，松田阵平……遭遇了某些意外，又与这些人牵扯到一起。
这些人并没有严谨的上下级关系，内部结构也极为松散，形成一个个小团体，但却全都愿意听从松田阵平的安排。
可根据组织的消息，十二三年前渡鸦更换过首领，大城信幸等人应该是在那时候就离开了渡鸦，八朔真司可能是三四年前离开的组织，时间对不上。
等下、诸伏景光猛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能同时是？
他为什么会觉得那一批人里没有一个最后留在了渡鸦，而是都离开了？
八朔真司可能是在上任首领死后留在了渡鸦，听从渡鸦首领的命令。
或者，听从管理员？Administrator？
诸伏景光继续更正称呼，又朦胧生出一点想法。
松田阵平一直说八朔真司被幕后的那人完全监视，那八朔真司单独来到这见‘松田阵平’，那人是不是也在监听？
诸伏景光沉吟后微笑。
“当然是真的。”他回答八朔真司之前的质疑。
“八朔真司，让我和他聊一聊？”
同一时间。
被关在房间里，试图查看八朔真司玩家行为日志的松田阵平骤然站起身。
他眼前的系统界面疯狂闪动。
【警报，NPC[绿川雅也]行为异常。】
作者有话说：
诸伏景光：你好，开Boss

松田阵平昨晚过得其实有些迷幻。
诸伏景光的推测精准, 大城信幸根本下不了重手，他连绑绿川雅也整晚都会愧疚，好声好气地和‘绿川雅也’商量能不能用麻醉剂。
松田阵平怎么能答应, 先不说，他真的昏迷之后易容可能会暴露的问题, 针头还没扎进去, 大城信幸就要被强制下线了。
“看在我没对你的人动手, 直接和他们过来的份上……”
松田阵平尽可能把谈判说得不像是威胁——以前诸伏景光真这么吐槽过他。
“你可以继续绑着我, 但别用那种东西, 我想保持清醒。”
失败了。
大城信幸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被人吊在房梁上打了三天。
他用双手揉了揉脸，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上锁的窗户, 把窗帘拉紧,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很快，外面喧闹了一下，接着传出脚步声，留在客厅里的玩家, 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前辈。”
大城信幸坐回他旁边，
“我帮你把绳子解开，但你不能逃跑，外面有人守着, 我在房间里守着。”
“……你宁愿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 也不能相信我真的没打算对松田阵平动手吗？”
大城信幸没说话, 只是低头解开了松田阵平自己绑上的绳子。
等关了灯，松田阵平独自躺在床上, 目光却忍不住频频看向不远处地面上的那一大块阴影，每看一次都会自动在脑海中勾勒出大城信幸身上那件晕染着五颜六色彩绘的白色夹克和同款彩绘工装裤。
这已经让人很不踏实了。松田阵平还得担心以他的身份去见琴酒的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演他自己不会有破绽，演松田阵平也能糊弄过去, 但仍有两个问题：
一个是不能遇见贝尔摩德，贝尔摩德不可能看不出来那张脸是不是她易容的；另一个就是诸伏景光没办法以本音、也就是松田阵平的声音交流。
颈带变声器只有一个，就在松田阵平的脖子上。
而且就算松田阵平将它给了诸伏景光也没用，因为它只是个纯粹的装饰。
渡鸦内部的变声器种类不少，却哪个都没办法百分百模仿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还会因为声音转化有轻微延迟。
普通人倒未必听得出来，但如果是面对面交流，琴酒和贝尔摩德这种人一定能发现不对。
所以松田阵平的伪音其实是申请的系统援助，脖子上的东西只是用来糊弄诸伏景光的。他骗诸伏景光说这东西成本很高，只有一个，诸伏景光也没怀疑。
松田阵平想来想去，最后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屏，以渡鸦首领的身份给西尾瑛发了消息，让他安排人去保护绿川雅也，顺便问了一下刚才车上没说完的情报，那个故意放出消息说管理员不能发布任务的人的身份。
西尾瑛果然没睡，只两分钟就回复了。
他回复给渡鸦首领的邮件比回复给松田阵平的邮件措辞要更加恭谨。
但松田阵平看来看去，发现西尾瑛虽然答应下了保护绿川雅也，但却对调查结果含糊其辞，只说明立流还没能确认那人的身份。没确认倒没什么，但是时间呢？地点呢？怎么发现的？
松田阵平把这封顾左右而言他邮件研究了一遍，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你觉得我真的和松田阵平决裂了？】
刚要发出去，又觉得这种语气很不首领，于是搬出系统进一步润色。
【西尾瑛，你依据什么判断松田阵平希望对我隐瞒这件事。—— Administrator】
对吗？对吧。
松田阵平沉思后发了出去。
西尾瑛果然说出了更详细的情况。
得知那人穿着一件不合季节的丝绸衬衫时，松田阵平立刻对应上了当初数名玩家被炸死时出现的克拉伦斯。再根据时间查了查日志，八朔真司那时候的日志被打了码。
应该不是八朔真司本人，是控制胁迫八朔真司的那一个人。
但为什么偏偏是那件衣服，是不想换，还是不能换？
松田阵平在大城信幸小心翼翼的翻身声中若有所思。又过了几个小时，听着大城信幸那边呼吸逐渐平稳了，他才把那个耳麦塞回了耳朵里，又动作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那边传来了风见裕也的声音。
……这个通信器未免也太物尽其用了吧。
等天亮以后，松田阵平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水声的遮掩下把已经彻底没电的微型通讯器拆解冲进下水道。
然后忍不住叹气：
“你想进来就进来。”
大城信幸立刻后退了几步。
他走到门口，接收刚上线的椿英明从外面买来的三明治和牛奶，然后把探头探脑的高中生按了出去。
去洗漱的前辈在门重新上锁之后出来了，目光落在他手上，大城信幸连忙解释：
“都是从外面买来的，没开封过……”
前辈嗯了一声，没露出怀疑的神色，态度也算温和，但大城信幸却总觉得那温和有些虚浮……其实平时前辈的温和中就疏离居多，偶尔大城信幸也能感觉到绿川雅也目光中带着探究。
可还是不一样，今天的前辈更加刻意生硬。
大城信幸心中浮出几分异样，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任谁被囚禁了一晚，都不会想给囚禁他的人好脸色看的。
得出结论，他有些萎靡，攥着手里的瓶装牛奶和三明治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
但前辈的神色忽然松动了些许，“你真的……谁会生你的气。”
他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前辈的手已经伸过来，将两份早餐都抽走，一起拿到桌子上。
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从袋子里拿出两个三明治看了看，挑了其中一个，本来抬手要把另外一个扔给他，但是又放回桌子上。
“你去洗漱？不放心的话，我和你一起进去。”
大城信幸立刻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去，险些同手同脚。
他听见前辈拉开椅子坐下，缓缓扯开三明治的包装袋，接着哐当一声。
大城信幸，猛然扭头，看见刚坐下的绿川雅也忽然失态地站了起来。
“前辈？”
松田阵平没回答，看向八朔真司被打码的日志。
最近的一条能看见的内容是：
【xx年12月6日，玩家[八朔真司]来到禾目町……NPC[绿川雅也]的住处附近。】
而另一侧的管理员界面，系统弹窗一条接着一条。
【警报！NPC[绿川雅也]行为异常，请管理员立刻接管NPC[绿川雅也]，代替NPC[绿川雅也]向玩家做出合理解释。】
松田阵平脸色骤变。
接管？！
什么叫做接管？！
【管理员已拒绝】
【警报！NPC[绿川雅也]严重违规，请管理员立刻接管NPC[绿川雅也]，代替NPC[绿川雅也]向玩家做出合理解释。】
【管理员已拒绝】
【管……管……管理员……拒………拒】
【触发系统保护】
【系统即将自动接管NPC[绿川雅也]……三、二……】
【系统自动接管程序已暂停】
【管理员已接管NPC[绿川雅也]】
禾目町。
诸伏景光对八朔真司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忽然从额心处蔓延，飞快的流经四肢。
像是被突然扔进了冰天雪地里冻成了冰雕，连一根手指都难以移动分毫。
接着，意识也渐渐模糊。
诸伏景光拼命保持清醒，但眼前的景象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攥紧。
世界一片昏茫。
最后，一道男性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抱歉。】
冷冽、清晰、精准。
连每一个音节的发音节拍，都控制得毫厘不差。

太过仓促, 所以有些生硬。
但松田阵平顾不上这个，他已经感觉到一道波动从活跃到沉寂，最后迟钝地缩在某个角落里。
松田阵平有点担忧地戳了一下, 却奇异地得到了反馈。
睡着了。
来不及多想，松田阵平已经看见了八朔真司。
‘接管’的感觉很怪, 非常怪。
明明能确认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存在, 但就是不对劲。
他踩在地面上。
他的左手搭在铺着浅色桌布的桌沿上。
布料厚实、光滑, 微带凉意。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信息读取器, 能读取并分析所有正常的感知, 很像人。
但绝对不是人。
松田阵平以他过去二十六年的做人经验来发誓，绝对不是人。
他在沉思, 却冷不丁听见八朔真司的声音。
“哇哦, 我真没想到，你现在比我想象中更……自由，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起码我不用担心你被管理员权限钳制得太厉害。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瘦高的英俊男人语气轻松, 但右手却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松田阵平迅速从这一段话中分析出了重点。
八朔真司把他当做了智能体本体。
按理说智能体绝不应该出现在玩家面前，直接和玩家对话，但现在八朔真司却默认他可以出现了。
所以刚才诸伏景光和他们的交流让他们认为智能体已经突破了限制，说出了比那天他说玩家下线还超游的话, 认为智能体失控？！
诸伏景光怎么想到的？
松田阵平快速过了一遍自己透露的内容。
他绝对没暴露一星半点的游戏, 诸伏景光他们最多怀疑玩家的死有问题、怀疑玩家对他的过度在意, 以及八朔真司被彻底监控不太合理。
仅凭这些，不可能精准到这一步。
那就是误会。如果诸伏景光真的猜到了, 也应该是先找他来验证才对。
只半秒钟的时间，松田阵平回过神，定下心, 看向八朔真司。
八朔真司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松田阵平微怔，与他对视，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样子，一下子意识到怎么回事。
他还没完全适应诸伏景光的身体，因此诸伏景光的神态完全停留在了被系统强制‘代管’的前一刻。
所以蓝灰色上挑眼的男人保持微笑，视线的落点、脸颊上牵动的肌肉，唇角弯曲的弧度，全都一丝不变地凝固在脸上。
松田阵平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新的灵感。
他知道要怎么帮渡鸦首领、Administrator，重新得到玩家的认可了！
但现在他有了另外一个绝妙的主意。
“确实值得庆祝。”
松田阵平开口，诸伏景光的嗓音在室内回响。
“如果不是那天他处理了日志，我或许还有点小麻烦。但现在，如你所说，我自由了。你想怎么庆祝？一杯威士忌，还是……一颗子弹？”
系统发来一条人设出错的提醒。
因为已经变成了信息处理器，所以松田阵平毫不费力地重新维持了之前的微笑。
系统很满意，弹窗提醒消失了。
八朔真司却拔出了腰间的枪。
“你选子弹。”
“不！我没这个意思。”
八朔真司呼吸不畅，拔枪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现在可以确认，智能体彻底的失控了！
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确实是想引导智能体和游戏管理员作对，但是前提是智能体可以被引导。
现在智能体的状态，分明没有受到任何的限制。
管理员呢？管理员在做什么？
八朔真司冷不丁想起来，他把松田阵平已经回复的消息放到论坛上，引导玩家们逼迫管理员时，曾经有不止一个人说过：管理员不回复消息。
到现在为止， Administrator都没有再没回过玩家任何一条消息。
他人呢？
脊背上寒意滚过。
八朔真司咬了下牙把自己的枪拍在旁边桌子上，“我们打个商量，你们两个聊行不行，不用带上我，我这就帮你联系他。”
他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你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哈喽？嗨？人已经见到了，你自己解决？】
八朔真司把手机戳出火星子，但没收到任何回应。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
声音突然比之前近了一倍有余，阴影、呼吸声、还有突然清晰可见的衣角。
八朔真司的手一抖，颈椎僵死，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怕鬼。”他声音也在抖，“我不是说你真的是鬼，我知道你很科学，你的研发历程就印在我上学时的教材上，不过我们考试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高级。不，也许你不觉得那是你，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见，你有你自己的最终解释权。真的，我对所有拥有智慧的个体都一视同仁，我甚至愿意为智能体是否拥有公民权利投赞同票。”
“……投票？”松田阵平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刹那，八朔真司猛地抬手掀翻桌子，往窗外跃去。
木质的窗框粗糙坚硬，和他的小腿相撞，八朔真司却一秒也没停顿，落地后在地上翻滚了半圈，就跳入灌木。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点半点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
被演了。
松田阵平轻轻啧了一声，立刻又收到了一条人设出错的提醒。
他重新扯出那个面具般的温和微笑，是诸伏景光看见都要投诉ooc的程度，系统弹窗却又消失了。
松田阵平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绿化带里的八朔真司像是雨天后的蘑菇一样，从绿地里一点点钻了出来。
可怜兮兮地一动不动。
他几步之外，是琴酒手中伯.莱塔的枪口。
松田阵平往窗边走了两步，勾了勾手。
八朔真司苦着脸，一步一步挪回来。
松田阵平往旁边让，留开窗户的位置。
八朔真司翻进来。
窗外，更远处，琴酒收起了枪，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街道。
两边路口各停着一辆车。
后门处也有人盯着。
都是渡鸦的人，都是昨天晚上过来的。刚才就算他不出手，渡鸦的人也会拦住西尔孚。所以他才先把人拦了回去。
西尔孚还算聪明，看懂了他的意思，没再给他惹麻烦。
但如果西尔孚真的聪明的话，今天就不应该过来，跳入这个摆明了是为他准备的陷阱。
松田阵平亲自为八朔真司倒了一杯威士忌。
无他，就是八朔真司现在的样子有点好玩。
“我一直在等你过来。”
这句是实话。
松田阵平昨天的计划是这样的：
他扮演绿川雅也故意露出破绽，利用贝尔摩德放出消息，引八朔真司怀疑。
接着找上大城信幸，玩家们接到任务，寻找松田阵平的下落。
八朔真司猜出他是松田阵平。继而能得出松田阵平代表的智能体和Administrator不合，此刻正在隐藏身份，不能被Administrator发现，所以只能利用绿川雅也的身份发布任务。
八朔真司背后那个人本来就想要借松田阵平针对Administrator，又可以屏蔽日志，不怕被管理员发现，自然会主动找上门。
但事情的发展最后没有如他所想。
任务发展个稀烂，大城信幸接下了任务六，又不肯推进，还囚禁了‘绿川雅也’。
昨天晚上松田阵平已经放弃这部分，直接开始联系公安帮忙推进后续，结果八朔真司居然离奇地主动找上了门。
他也……通过诸伏景光的身体和八朔真司见了面。
“看来他不打算管你了。”
八朔真司的日志再没有被屏蔽，而是清楚地显露了出来。
“我是被迫的。”
八朔真司极为可怜蜷缩在椅子上，明明身量不矮，却显得无助极了，
“我的消息记录被他监控，他还能登录我的账号，他还在外面威胁我。”
松田阵平现在知道降谷零他们看他说谎是什么感受了。
他不说话，只维持会让诸伏景光报警的盗版微笑。
没一分钟，八朔真司的头就埋在了桌子上。
“你怕我。”松田阵平道。
“怎么会？”
八朔真司头抬起，
“你要是想害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我是想不通，他让我过来本来就是想和你合作，结果他反而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他惊讶得惟妙惟肖，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如果松田阵平现在不是一个能测谎的处理器的话，一定会相信了。
但松田阵平确实不是。
八朔真司并不拙劣的表演既不让他生气，也不让他发笑，反而让他开始后悔。
八朔真司之前给他惹出太多麻烦，但八朔真司也救过他一命。
“八朔真司。”
明明是和之前一样的声音，但八朔真司却听出来了些许不同。
他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谨慎地抬头，却看见蓝灰色眼睛的男人已经收敛了笑容，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八朔真司怎么可能说不，哪怕智能体现在给他起一个名字他都能承认。
第二人生的智能体如果彻底失控，其他玩家都有下线弹出的机会，但他没有。
“要不叫我八朔。”他试图和陌生的智能体套近乎。
“八朔。我也回答你最初的问题。”
八朔真司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意识到对面的智能体说的刚才八朔真司问他怎么称呼。
可那只是八朔真司当时为了缓和气氛而随便问的，知道智能体的名字又不能直接下线。
但他没有反驳，十分配合地看过去。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此刻半点儿也不像是苏格兰了。
他目光低垂，仿佛随意地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然后拿起杯，轻轻碰了一下摆在八朔真司面前的另一个酒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磨砂玻璃杯里摇晃，又被他一饮而尽。
“松田阵平。”
特殊NPC的名字。
智能体会选择一个npc的名字作为他自己的名字吗？八朔真司震惊地看向他。
“你……”
“我就是。”
男人轻轻弹了一下杯壁，玻璃发出清脆悠长的响声：
“没准今天之后，你也可以叫我Administrator。”
“但这和你没关系了。我不喜欢欠别人，你当初救过我一次，所以我也还给你一次。”
“……还我什么？”
“今晚之后，你就能下线了。”
抱歉，我接下来打算演反派了，所以不能对你说实话，希望这种理由能让你安心。
松田阵平闭上眼，又睁开一只。
“最后一件事，别说我来过。”
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居民楼三层，熟悉的卧室。
……熟悉的床。

房间里只有松田阵平自己。
刚才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同意了‘接管’NPC绿川雅也, 眼前的景象立刻开始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