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逮过行迹诡异的人,有来踩点盗窃的,有来找住户麻烦的,有想混进来发传单的,但这些人都是中青年,没有这么大岁数还来找事儿的。老樊盯着老头,觉得他是在等什么人,他没有进小区的意思,老樊也没理由去驱赶他。
过了12点,老樊正在打瞌睡,忽然听见喧哗,他赶紧看向大门,老头和一个年轻人拉扯起来了。年轻人正是詹还。他们在吵什么,老樊听不清楚,詹还看上去很不耐烦,却不便将老头推开。
老樊理解,老人家嘛,弄伤了要赔惨。老头开始打詹还,詹还挡开,没还手,老樊想上去帮忙了,但很犹豫,这看着是詹还的私事,他要是去管了,就表示他看到了,再者,詹还又不是打不过老头,显然是让着老头。
正在老樊犹豫时,老头居然捡起一块石头,砸向詹还的额头,他躲了一下,但没彻底躲开,额头被砸到了。这下老樊觉得自己该出场了,可刚准备冲出去,老头将石头往地上一扔,指着詹还又骂了两句,转身走了。詹还站在原地,没追,没还手。
找事儿的都走了,老樊没了用武之地,又缩回门卫室。几分钟后,詹还进入小区,老樊假装看剧,手机声音开得很大。这事老樊一直记着,但没给别人说,之后的几天,只要值夜班,他就会看看外面有没那个打人的老头,老头再也没来过。
老樊说出了具体的时间,重案队调监控,可惜的是小区的监控没有覆盖到詹还和老头的位置,但附近正好有一个公共摄像头拍到了他们。拿石头砸伤詹还的正是失踪的关志强。摄像头只拍到詹还的背面,但将关志强的脸部拍得很清楚,他看上去非常愤怒,从口型判断,他重复了几次“害人”。
这条线索的出现一下子将岳迁和叶波刚梳理出来的逻辑打乱了。关志强的失踪和韩玉清、郭为民的失踪有本质上的不同,最关键的一点是,詹还没有对他动手的动机。
然而关志强却和詹还发生过冲突,且从视频和老樊的叙述来看,是他单方面找詹还麻烦,他更是说出詹还害人这种话。詹还害了谁?关志强是知情者?关志强因为知道这件事,才出事了?
前期调查时,岳迁问过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含糊说是摔倒了。如果他和关志强之间没有隐情,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
“还是从我们原来的思路出发。”叶波抱着手臂走来走去,“詹还确实没有杀害关志强的想法,是关志强从某种渠道知道了詹还对韩、郭做的事,詹还不得不灭口?”
岳迁说:“但是关志强和他们并不认识,他一个陌生人,知道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知道了,最恰当的方式也不是去找詹还理论。关志强我接触过,一个挺倔的老头儿,但不傻,他退休之前是中学的老师。”
“……我们掉进思维陷阱了。”叶波说:“关志强不一定是因为韩、郭去找詹还,他说的也可能是保健品害人。”
“那不是绕回去了吗?这样一来,詹还又没有动机了。”岳迁说:“不过叶队,你刚才说得没错,关志强是因为别的事去找詹还麻烦,我觉得可以查关志强最近做了什么事,我和他是邻居,对姑家巷也熟,我来查。”
这时,前往涣滩镇的队员传回来一些线索。
詹还从不谈及他的家庭,不管是他的老东家惠克科技,还是他跳槽到研美之后认识的同事和客户,都只知道他十来岁就独自来到南合市,什么工作都干,生活稳定下来后还攒钱上了夜校。他是励志的典范。
惠克科技讲究人文关怀,领导们还关心过詹还的家庭,他也只是说父母离异了,有自己的家庭,他不和他们生活。原来是离异家庭的孩子,难怪一早就出来闯荡了,这是自认为对詹还有点了解的人,对他的看法。
但重案队这次查下来,却发现詹还的家庭复杂得多。
詹还的父母过去在涣滩镇做餐饮生意,日子还过得去,这样做小本买卖的家庭,在涣滩镇这种消费水平比较低的地方,家里孩子的生活一般是很滋润的。但詹还是个例外,他可能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詹父在詹还很小的时候出了车祸,成了残疾,这让他性格大变,懦弱自卑不已,詹母操持家庭和生意,忙不过来时,詹还就代替她照顾詹父。詹母比较强势,詹父没了腿之后,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总是唯唯诺诺的,对弱小的詹还却恨不得骂尽天下最难听的话,动不动就用拐杖殴打詹还。
大约在小孩子的认知里,父母离婚是最可怕的事,詹还一直忍耐,害怕妈妈知道了,会和爸爸离婚。
但詹母还是从邻居口中知道了詹父虐待儿子的事,将詹父暴打了一顿,她也心软,心痛儿子的同时,也心痛失去双腿的丈夫,没有立即提出离婚。詹父吃了亏,在詹母面前演了一阵子,不久变本加厉,居然找镇里的赤脚医生弄来毒药,差点害死詹还。
这下詹母受不了了,离婚之后将詹父赶出家门。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但詹父这个祸害却在离婚后只活了一个礼拜。他是自杀的,故意在自家馆子打烊之后,偷偷溜进去,将自己挂在屋子正中间吊死。詹母第二天一开门,就吓得晕了过去。
当地派出所调查过,没有他杀痕迹,估计是詹父心理问题极其严重,无法从车祸中走出来,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在孩子身上,他早就扭曲了,只有折磨至亲,看他们为自己而痛苦,他的痛苦才能稍微减轻。离婚给了他最后一击,他疯了,他要用自己的死来报复妻子孩子,让他们永远记得他双眼挤出眼眶的一幕,要这个维系一家生活的馆子因为他的死而倒闭!
无疑他成功了,詹母本就因为劳累而积累了一身的毛病,为了家庭而强撑着,被这一吓,直接进了医院。很多人看到了馆子里挂尸体的一幕,涣滩镇这么小,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詹家因为詹父的腿,花了很多钱,詹父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早期攒的钱已经花光了,詹母忽视他,也是因为必须更加努力地工作,赚钱给他治病。如今詹母住院,每分每秒都在烧钱,詹还只是个小学生,没法打工,家里只出不进,再加上詹父那个死状,詹还在学校待不下去,在家中也过不下去。
詹母强撑着出院,想把门面卖了,做点别的生意,可谁敢买?门面卖不出去,就没钱,詹母拖着病弱的身子给人打零工,遇到了王卫,也就是詹还的继父。
王卫这个人,在涣滩镇人憎狗嫌,但他有点小钱,詹母实在没办法了,才嫁给他。詹还的又一段地狱生活开始了,王卫家暴他们母子,詹母为了生活,委曲求全,詹还还在涣滩镇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天没伤。他初中毕业后,詹母给了他一千块钱,说他长大了,让他走,去哪里都行,别回来了。
至于詹母,她已经在多年前去世了,和詹父一样,也是自杀。王卫倒是还好端端地待在涣滩镇,又找了年轻的女人。重案队跟他了解情况时,他还很得意,说要不是他,詹家母子早就走投无路,不知道哪天就死在路边了,还说詹还是个没良心的,偷了他的钱一走了之,连亲妈死了都没有回来过。
詹父的死,詹母的死,现在都成了糊涂账,清晰的是,詹还有非常严重的童年创伤,他可能对婚姻,对夫妻,有深刻的排斥、畏惧情绪,在他的视角,夫妇都是互相憎恶,恨不得对方去死的。
涣滩镇的线索从侧面加强了詹还的动机,当他杀死夫妇里的其中一人时,是否会感到扭曲的快感?比如,为童年的自己复仇?再比如,他在做一件好事,一方死了,另一方就自由了?
看到岳迁,詹还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我没有杀人!你再怎么问,我也是这句话!”
岳迁的视线上移,停在詹还额头的疤痕上,詹还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偏过脸。
“你这伤是关志强打出来的,为什么不说实话?”岳迁说。
詹还睁大眼,嘴唇分开。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岳迁笑了声,“我只是很不理解,这有什么好隐瞒?我看了监控,全程都是关志强在找你的麻烦,你最多只是挡开他,连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都没想讨回来。你这都不敢说实话,我只能理解为,你后来做了什么,而关志强出事了,你只要一说出来,这就会成为你的动机。”
“我没有杀人!”詹还仍是这句话,“我更没有动机!”
岳迁往后靠了靠,短暂地凝视詹还,“郭卫民让你想到了你的继父吗?”
詹还愣住了,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但几秒后,他讶然地盯着岳迁,“你们……”
“你从不跟你认识的人提到你的家庭,因为那是你最深的伤疤,你恨你的继父,也恨伤害你的亲生父亲,恨不能保护你的母亲。”岳迁前倾,“对他们的恨,时至今日,还影响着你。”
詹还的腰背直挺挺的,他像个扎进土里的桩,“王卫,王……”
“韩玉清在3月6号出事,6号到7号,你没有去上班。这不是很奇怪吗?这半年是你升职的关键时期,你居然连着两天没去工作,难道你在家里休息?”
詹还的脸色变得惨白,仿佛童年的阴影席卷而来,将他包裹得出不过气来,他冷汗直下,嘴唇哆嗦,不断重复着:“不是我,我没杀人,不是我……王卫,畜生,畜生……”
詹还的状态很糟糕,岳迁暂停审问,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詹还这个嫌疑人,在杀死韩玉清和郭卫民的时候需要帮手。
万松,李文萍。
詹还可能对分裂一个家庭有隐晦的冲动,“解救”其中一人会带给他强烈的快感,可是他也是个务实的人,他必须从杀戮中得到切实的利益,才有动力来做这件事。他的动力是升职,是用订单来升职。所以不是每个家庭不和睦的客户都是他的目标,比如张艳丽案,他并非凶手。
而李文萍对郭卫民,万松对韩玉清,都有强烈的恨,詹还与李、万合作,詹还的酬劳是源源不断的订单,李、万从此摆脱了可憎的另一半。
岳迁眼前浮现万松别墅里的浴缸,万松再有钱,也不至于买那么多保健品,他根本喝不完,但他答应了詹还得买这么多,不仅是现在,还有将来,他索性拿它们来泡澡,也算是物尽其用。
詹还不交代没有关系,还有郭卫民和李文萍。岳迁最初接触他们的时候,就感到他们过于紧张,支支吾吾,尤其是李文萍。这太正常了,他们只是普通人,普通人一旦作恶,在刑警眼中就跟被扒了衣服似的。
果然,重案队对郭、李二人的调查和审问只进行到一半,李文萍就率先扛不住了,她捂着脸,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办法,郭卫民那个老东西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人!年轻时他就看不起我,折磨我!我一直在忍,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可是到头来我得到什么?我身体不好,买点保健品,他都骂我动了他的钱!要是没有我,他能赚这么多钱吗?我这辈子,被他害惨了啊!”
李文萍和郭卫民老家在一个地方,都在镇医院上班,领导撮合结婚。她一个护士,能嫁给医生,一开始是高兴的,尤其郭卫民医术高超,很受领导重视。但郭卫民对她不大满意,嫌弃她只是个护士。她知道郭卫民已经相亲很多次了,他性格不好,家庭也不行,条件好点的女人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年纪不小了,只得和她将就。
社会是很现实的,李文萍明白,所以生活和工作处处努力,在家将郭卫民照顾得妥帖,在医院勤勤恳恳,成了护士长。但郭卫民对她始终没什么好脸色,她有时也难过,但孩子都有了,凑合着过呗。
后来郭卫民调到南合市,她走郭卫民的关系,也进了九院。老实说,在九院工作的几年虽然非常累,大城市里的医院可不像小乡镇那样轻松,但她很快乐充实,她有工作,有收入,被病人需要,她是个完整的人。
郭卫民要她辞职,因为家里的老人孩子必须有人照顾。她很舍不得,但也只能照做。从那时起,他成了郭卫民的附庸,明明是她让整个家运转起来,但郭卫民、公婆看不到,他们只看到她是个不需要上班,靠丈夫养活的无能女人。
郭卫民对她的态度更糟了,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有时还动手打她。她渐渐麻木,反正郭卫民忙,回家也就吃个饭睡个觉,日子在忍耐中慢慢消逝,她熬走了公婆,她也到了头发花白的年纪。
郭卫民对她买保健品的愤怒超过她的想象,她听着那些恶毒的骂声,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没意思,要是没和郭卫民结婚就好了,要是没有郭卫民就好了……
在她被郭卫民搅和得毫无质量和快乐的生活中,詹还就像伸向她的一只手。跟詹还买保健品,李文萍得到的不止保健品本身,更重要的是安慰、陪伴。只有詹还会耐心专注地听她诉苦,露出感同身受的难受表情。同时也因为她是詹还的客户,她没有面对其他人的那种退缩。
詹还完全了解她的家庭,她问詹还,自己应该怎么办。詹还告诉她,她可以试着反抗,就算没有郭卫民,她也能够自己生活。她摇头,表达自己做不到,詹还说,他可以帮她,但这是她的家庭,一切取决于她。
李文萍以为詹还在等她下决心,只要她下了决心,詹还就好帮他杀掉郭卫民。可她迟迟无法决定,而就在她犹豫不决时,郭卫民失踪了。
詹还帮了她,她终于自由了。她再次见到詹还时,感激涕零,但詹还说,郭卫民刚出事,她要注意言行,她知道这是詹还在暗示她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做,于是刻意和詹还保持距离,直到一个月后,派出所没了动静,她才疯狂购买保健品,以此作为感谢。
万松的证词和李文萍类似,但可能因为他和詹还都是男人,詹还对他说的话更直白一些,明确提到他恨韩玉清恨得无法自拔的话,不如杀了她。万松当然不敢,问詹还能不能帮自己杀韩玉清,詹还说,这种事,还是得他自己来做。
可不久,韩玉清失踪了,詹还还问他什么时候下订单,他当即明白,这是詹还跟他要报酬呢!詹还知道他下不去手,所以帮了他一回。他激动不已,别说买保健品来泡澡,就是直接把詹还砸到总监的位置,他都愿意!但詹还说了,不要太引人注目,细水才能流长。
詹还的账户没有任何可疑进账,他的“进账”似乎都在研美记录的业绩上了。万松交待,他还找亲戚朋友去向詹还下单,钱他来付,他心甘情愿这么做。
有了万松和李文萍的证词,詹还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但岳迁在和万、李对话时感觉到一丝古怪,不对,拼图还有遗漏。
“我帮他们杀人?”詹还瞪着通红的眼睛,突然笑起来,“我是很需要订单,但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为了他们杀人?我要有这个本事,我第一个杀的就是王卫!”
“我没杀人……”詹还低垂下头,整张脸都在阴影中,他似乎正在掩饰自己的痛苦,“我,有不在场证明。你们不是想知道韩玉清不见的时候我在哪里吗?我在涣滩镇,我回去……看我妈。”
第95章 点火者(21)
詹还对母亲有恨,恨她不反抗继父王卫的暴力,恨她用一千块钱,就切断了与他的关系。但更恨的,是在他离开之后,没了他这个拖累,她仍然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她在生理和心理双重疾病的折磨下,从未想到依靠他这个儿子,而是独自走向解脱。
没有人告诉他,你母亲走了,半年后他才偶然从一位同乡口中得知。这些年来,他负气不肯去看母亲,但或许因为长期接触老年人,或许因为升职的压力太大,他终于想到了母亲。
许多老人向他倾述自己的不如意,可是他的痛苦却找不到人倾述,因为唯一会听他倾述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詹还请了三天假,回到涣滩镇。来到研美科技后,他处处争先,从未休息过这么长的时间。长途大巴从繁华的城市回到平静的小镇,他下车的时候,闻到久违的泥土香味。
母亲的娘家早就没人了,她自杀之后,王卫不肯给她好好办白事,更别说花钱买墓,她的骨灰被草草葬在涣滩镇外面的荒山上,詹还小时候去过荒山,那里有不少野墓。
他找到了母亲的墓,墓十分潦草,周围杂草丛生,显然没有人来护理过。他看着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清理杂草。
“妈,我来看你了。”
会被葬在荒山的人,本就是不被家人重视的人,几乎不会有人上来探望,而下午也不是合适的下葬时间,詹还在那里待到夜幕降临,和母亲说说话,但更多时间是沉默,除了偶尔飞过的乌鸦,没人来打搅他。
“妈,我唆使别人杀人了,我觉得我是在帮她,她和你很像,不,她还是比你幸运一点,好歹郭卫民有钱。”
他说着万松和李文萍,以及强势的韩玉清和刻薄的郭卫民。
“也不知道万松最后敢不敢动手,敢动手就好了,不然就会像你这样。你说,你有伤害自己的勇气,怎么就不敢把刀子对准王卫呢?那个畜生。”
想到王卫,詹还心中恨意奔腾,他握紧了拳头,仿佛王卫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就在面前。
詹还与母亲告别,回到镇里。他在这里早就没有落脚之处了,随便找了个旅馆住下。旅馆对面,就是他曾经住过的房子。他管那里叫房子,而不是家,因为那是王卫束缚他们母子的囚笼,毫无家的温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如果碰巧遇到了王卫,不是一件很晦气的事吗?他站在窗边,长久地凝视小区大门,直到看见王卫走了出来。他立马下楼,尾随王卫,衣兜里揣着不久前在镇上买的刀。
不知道是不是唆使李文萍杀人的关系,年少时埋在他心底的仇恨苏醒了,如果没有王卫,他不会活成现在这样,母亲也不会自杀。王卫才是最不应该存在的人。
王卫一把年纪了,却仍是不检点,詹还看着他来到镇里声名狼藉的按摩一条街,走进闪着桃红色灯光的店中,与穿着暴露的年轻女人嘻哈打闹,继而被拉进小房间中。
詹还在巷子里抽烟,脑中走马灯似的闪现一会儿他杀死王卫的画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所有准备,但是当王卫完事了出来,他依旧只是尾随,尾随,尾随……
自始至终王卫都没有发现他,而他鼓起的勇气在一盏盏路灯下消磨,他紧握刀的手冷汗淋漓,手心打滑,直到王卫走进小区,他也没有将刀从兜里拿出来。
“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胆量的人。”詹还自嘲地笑起来,肩膀不停抖动,他的笑容非常苦涩,眼睛也泛着红。
他在涣滩镇待了两天,三次看到王卫。他坐上离开的大巴时非常迷茫,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来,报仇?没有做到。放下对母亲的恨,好像也没有做到。
请假让他积累了很多工作,他又变成了那个为工作、升职而活的詹经理,几天后,他得知韩玉清失踪了,而万松看到他时异常激动,双眼放光,要大量购入产品。他以为自己的唆使起效了,万松杀了韩玉清。此时是关键时刻,他叮嘱万松收敛,不要让警察看出破绽。
“韩玉清和郭卫民都不是我杀的。”詹还的脸死气沉沉,“我没有这个能力。”
他说,他以为是万松和李文萍动的手,但现在看来,他和他们都不是凶手,有一个躲在暗处的人,造成了韩、郭的失踪。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
根据詹还的交待,留在涣滩镇的队员立即向宾馆核实,调取沿途监控,果然看到詹还多次出现,他没有去渡安镇杀害韩玉清的可能。
李文萍和万松再次接受审讯,当他们得知詹还没有为他们杀人,那些话是唆使他们自行动手时,两个人都惊骇不已。
“我,我怎么可能杀人?”
“我做不到,我哪里敢?”
李文萍仔细回忆,詹还似乎确实没有说过帮她杀郭卫民这种话,她一心希望能有人来帮自己杀掉郭卫民,所以误解了詹还的意思。她又哭又笑,说自己真是蠢,居然将希望放在一个盯着她的钱的人身上。
万松则破口大骂,声称詹还应该把他买保健品的钱还给他。
“这个人是谁,你有没有头绪?”岳迁问詹还。
詹还抱着头,神情苦楚,“我不知道,但我很羡慕他。”
“因为他有杀人的勇气?”
“哈哈哈——”詹还苦涩地笑起来,“你们都查不到这个人,说明他和韩玉清、郭卫民关系不近,那应该也没多少仇恨,他却下得了手,不像我,我妈被王卫害成这样,我也只是睁眼看着。”
岳迁又道:“你别忘了,你还没有解释清楚关志强为什么打你,而你被打之后为什么不肯说出他。他现在也下落不明,你的嫌疑最大。”
詹还缓缓收起苦笑,皱眉,似乎陷入犹豫。岳迁觉得他在和关志强有关的问题上表现得很奇怪。
“我觉得这和你们正在查的没关系。”半晌,詹还挤出这句话。
“没关系?”岳迁笑了声,“人失踪了,失踪之前和你发生冲突,而你极力掩饰,再加上你本来就有动机,你管这叫没关系?”
詹还又挣扎了会儿,叹气道:“关志强这个人很奇怪,他说我害了现在的小孩,说我为了钱做尽丧心病狂的事。可我的销售对象是中老年,根本不和小孩接触。”
“等一下!”岳迁说:“害小孩是指?”
“他说学校门口那些毒零食,是我们这些卖保健品的公司专门投放的,小孩没有判断能力,什么好看、好吃,就天天吃,回家不吃饭,就吃那个,几年后吃出一身的毛病,或者都不需要几年这么久,几个月就营养不良或者在激素的作用下过度发育,家长着急,我们一推销儿童保健品、营养品,家长就会买单。”
詹还说得磕磕巴巴的,显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关志强为什么把火发在他的身上。
这条线索极有重量地砸下来,除了岳迁,其余重案队成员都有些懵。而岳迁一下子陷入沉思。学校门口的毒零食,不久前他和尹莫还吃过。
姑家巷附近那所小学,放学后校门口至少摆了五个零食摊,上次他只是因为好奇,就被小孩们挤到了摊子边。那些零食在他这个大人眼中,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香精、科技狠活,而且不少包装袋上连生产商、保质期都没有。零食卖得特别便宜,小孩们争先恐后用现金或者手表付款,一个个吃得满手花花绿绿,一张嘴,舌头都是五颜六色的。
他站在大人的角度,当时就在想这些东西要是长期吃,肯定会对小孩的健康造成影响,现在各种稀奇古怪的病层出不穷,不少都是病从口入。但尹莫的出现将他从略沉重的考虑中拉了出来,他们吃着毒零食,他饶有兴致地听尹莫讲小时候的事。
“那些零食……”岳迁此时疑问重重,“和你们公司有关?”
“我哪里知道?我根本没有接触过儿童营养品!我从来就只卖中老年保健品!”詹还有些激动。
岳迁早前了解研美科技时,确实看到它有面向儿童的产品,但比起中老年保健品,规模太小了,很没有存在感。
“你没接触过,但研美有这个部门。”岳迁想从詹还口中打听线索,“你总不会完全不了解。”
闻言,詹还沉默下来。
岳迁继续说:“关志强不找别人,只找你,总有原因。”
“我……”詹还很不情愿地说:“他们确实找过我,但我拒绝了。”
研美科技的儿童产品部门虽然在詹还跳槽过来之前就存在了,但一直处在研发阶段,早期只推出了钙片、维生素这种大众产品。詹还一心扑在中老年市场,甚至不知道公司还做小孩生意。
但去年,研美一口气推出多款号称自主研发的儿童、青少年营养品,有的能促进生长,有的能益智,有的能增强免疫力,都是很让家长心动的功能。
詹还一度觉得这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对家庭有种天然的厌恶,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谁组成家庭,更不会有小孩。可没多久,儿童产品部门的龚经理就找到他,希望他能够调到自己手下做事。
他很诧异,一来他不了解儿童产品,二来他在现在的部门做得好好的,没有换岗的必要。但在他拒绝之前,龚经理和颜悦色地说,他的能力很出众,自从他来到研美,自己就关注他,儿童部门很新,产品大量推出后,需要有经验有冲劲的人来带队,他是个很好的人选。
没人不喜欢被夸能力强,詹还面带喜色,听龚经理往下说。
龚经理是研美初创时的成员,最早也主要卖中老年保健品,业绩出众,加上研美有了开拓儿童市场的打算,龚经理才过去掌舵。他说詹还很像他,新的市场有更多挑战和机遇,明说只要詹还调任,薪资将会大涨。
詹还心动了。龚经理打出更重要的一张牌——詹还在中老年项目上的升迁空间基本上到顶了,年底即将开始的业绩考核,是一个残酷的门槛,跨过去,更上一层楼,跨不过去,日子会变得非常难熬。但如果在这时来儿童部门工作,就不存在这个考核。
詹还说自己要回去考虑一下,龚经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詹还的考虑,不是婉拒,是真的考虑。他是个务实的人,知道儿童产品市场巨大,年轻的父母们总是倾向于毫无保留地为孩子花钱,对年迈的父母却没那么大方。研美正在开拓这个市场,他受到邀请,只需要花现在一半的精力,就能取得翻倍的报酬。
那几天,他看了很多儿童营养品的资料,业内不止研美,几乎所有保健品公司都在开发儿童营养品。他抱着闯一闯的心思去了解,看得越多,却也越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