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宁秦应该是自己煮了点什么解决午餐,下午2点20,他穿着T恤和西裤开车离开小区,之后再未回来过。他的手机在4点关机,这之前的通讯记录已经查到,可疑来电有两个,分别在下午1点和1点50打来,通话时间均不超过三分钟。手机号码没有实名,暂不清楚打电话的人是谁。
宁秦的车现在就停在雨子路,这地方和宁秦的家相隔15公里,以前是个老工厂,工厂早就搬迁了,雨子路一带全是老房子,很多已经不住人了,沿途基本没有监控。
小黄说,宁秦从不来雨子路,这里太偏了,公司的生意不在这边。
“有人把宁秦约到了这里,宁秦开车过来,在这里出事,被带走?还是发生了别的事。”薛锦看了看斜上方形同虚设的监控,“那两个电话是关键,但我觉得宁秦会同意在这种地方见面,本身也很蹊跷。”
“他被威胁了,他不得不来。”岳迁紧皱着眉,回想小黄的话,宁秦可能早就知道跟踪他的是谁,他不让小黄说,不止是觉得他太忙。
但这个人会是谁?他用什么来威胁宁秦?
见岳迁脸色很难看,薛锦在他肩上拍了拍,“回去休息,排查交给我和夏临。”
岳迁正要说话,薛锦就给他堵了回来,“你现在是积案队的人,这种新发生的案子,轮得到你?”
薛锦朝尹莫抬了抬下巴,“来,把你男朋友弄走。”
第178章 版本之子(31)
排查在雨子路铺开,住在附近的人见出了事,不少跑出来看热闹。这一片的人穷,宁秦那车停在那儿本就挺显眼,昨天就有人围着车转了好几圈。车成了重要的记忆点,不止一个人认出警方照片中的宁秦,说见过他。
有人还带着薛锦进入一栋已经没人住的楼,信誓旦旦地说:“这人到这个里面来了,我亲眼看见的,我当时就觉得怪,你说他一个开着豪车,穿着名牌的人,来我们这干什么?我回头还跟牌友说,会不会是开放商来踩地盘?是的话就好了,能拿拆迁费啊!”
雨子路的房子都破,这栋破得尤其严重,最上面那两层,窗户都没了,但一楼其实还住着人,三户老人家,耳朵背,眼睛也看不清,薛锦和他们牛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他们说没看到外人。
薛锦只好带人上去搜,夏临的声音从4楼传来,“锦哥,有烟头!”
楼有拉通的走廊,每层十来户,夏临发现烟头的房间在倒数第三家,门锁早就坏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烟头有4个,薛锦立即装起来,让痕检师带回去提取DNA。小黄看过烟头后说,宁秦抽的就是这种烟。
房间里还提取到两组足迹,等待比对。
DNA和足迹比对结果出来时,岳迁已经休息够了,回到重案队,第一时间接过报告。残留在烟头上的唾沫,是宁秦的,其中一组足迹与宁秦当天穿的鞋子一致。
得知宁秦抽了4根烟,岳迁有些诧异。宁秦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抽烟,任何时候他去宁秦家中,都闻不到烟味。但他看到过宁秦的烟,提醒宁秦少抽,最好是别抽,对身体不好。宁秦说没瘾,但有时需要走个过场。
宁秦是在什么心理状态下,一下子抽了4根?
小黄整天跟在宁秦身边,对宁秦抽烟这件事,他也有些困惑。他说,宁秦大部分时间不抽烟,甚至有些讨厌烟味,别人抽烟,他会走开。但极其偶尔,又会烟不离手。
“压力大的时候?”岳迁问。
小黄想了想,摇头,“不是,工作遇到特别大的麻烦时,我都没见他猛抽,感觉就是一阵一阵的,没个规律。”
现在不是纠结宁秦抽烟习惯的时候,人不见这么久了,再不找到,说不定找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岳迁心里着急,尹莫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跟自己来一下。
走廊上,尹莫在岳迁耳边低声说:“我没有感应到宁秦的灵魂。”
岳迁怔了下,立即反应过来,“他还活着!”
尹莫点点头,“不要太担心了,监控你也看到了,宁秦出去时,还算从容,现场也没有血迹和打斗痕迹,他应该是和另外一个人和平离开雨子路。”
岳迁镇定下来,这整件事发生得很蹊跷,宁秦接到两个可疑电话,赴某人的约,这个约似乎不大光彩,对方选择在监控很少,也比较混乱的雨子路。宁秦先到,等对方的这段时间,抽了4根烟。他们在那个狭窄的房间中谈了什么?对方没有用强制手段的话,难道手上有宁秦的什么把柄,所以宁秦必须跟他走?他想对宁秦做什么?
“也可能是他们计划好一起去做什么。”尹莫说。
岳迁看向尹莫,没说话。
“你太担心宁秦,所以把他放在受害人的角度。”尹莫解释,“但他瞒着他的秘书,瞒着你,他主动走向了那个人,比起你们,他好像更信任那个人。”
岳迁想不出宁秦突然失踪要去做什么,越是思考,他越是感到自己并不了解宁秦。在“那边”时,他几番想到自己也许可以留下来,不再回去了,唯一牵挂的是宁秦,失去父母后,是宁秦将他养大,他和宁秦互为彼此仅剩下的亲人,他不敢想失去自己后,宁秦会如何痛苦。
然而他与宁秦,除了那一层血缘,似乎没有很熟,他们已经很多年不在一起生活,他不了解宁秦生意上的事,他调查的案子,也不能桩桩件件拿出来和宁秦闲聊。宁秦这些年一直催他找个伴儿,男的也行,这成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话题。
宁秦遇到什么事了?为了解决这件事,连他这个唯一的亲人也不能告诉?不知不觉间,他和宁秦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他不知道宁秦的内心世界。
另一组足迹没能比对出结果,但搜索范围夸大之后,在另一条街的监控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林腾辛。
岳迁看到他的一瞬间,神情顿时变了。
“这不就是你上次在墓园调监控看的那个人?”薛锦说,“他怎么会在这里?”
岳迁脑中飞快闪过线索,林腾辛看过谢围后,离开南合市了,他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回来干什么?他和南合市的交集目前看来只有谢围。
而宁秦前不久去也看了谢围。
林腾辛,宁秦,他们之间有谢围这个关键连接点。
宁秦在雨子路失踪,雨子路是宁秦平时绝对不会去的地方,林腾辛正好出现在附近,这是巧合吗?
不应该!
给宁秦打那两通电话的就是林腾辛?和宁秦在老房里见面的也是林腾辛?他们一起离开雨子路,去了某个地方?
他们为什么认识?他们要去干什么?
“我,我没见过这个人!”小黄看过林腾辛的照片和录像后,惊恐地说:“这人到底是谁啊?他想对宁总做什么?”
“事情好像变得好理解了。”尹莫来到岳迁身边,“林腾辛在查谢围的死,已经查到谢家去了,他可能知道了真相。他想为谢围复仇,但他年纪上去了,空有一腔愤怒,靠他一个人,基本不可能实施。这时候他想到了宁秦,谢围的死他查了很久,很可能知道宁秦会去看谢围,惦记着谢围,从他的视角出发,宁秦可能能够帮助他。于是他找到宁秦,告诉宁秦自己的调查结果,说不定还添油加醋了,宁秦决定参与他的计划,于是两个人一起消失。”
岳迁沉默了很久,反复思考这段时间收集到的线索,以及尹莫的话。尹莫说的很有道理,宁秦对谢围的死耿耿于怀,林腾辛更是在深入调查,他们两人联手说得过去。但岳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不停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尹莫之前的话在脑海中想起,“你太担心宁秦,所以把他放在受害者的角度。”
只要不把宁秦放在受害者的角度,宁秦就是和林腾辛达成一致,一起去为谢围复仇,现场的痕迹也佐证了这一点。
岳迁眼前突然一闪,可是宁秦的确更可能是受害者啊!在接到神秘电话之前,宁秦已经被跟踪了半个月。林腾辛在观察他,判断他能不能成为自己的帮手?不,那更像是猎手在捕猎之前的行为!
现场痕迹显得他们是和平离开,那也可能是他们当时达成了某个协议,而这个协议只不过是林腾辛的谎言。
尹莫皱起眉,他和岳迁在宁秦失踪这件事的判断上走向两个方向,他似乎更理智,而岳迁因为事关亲人而情绪化。他顿了顿,决定将自己的判断拉到岳迁的方向上。
“林腾辛如果对宁秦有恶意,那只有一种可能。”尹莫说:“他在谢家调查到的信息,最终指向宁秦,谢围的死,和宁秦有关。”
岳迁猛地抬头,“可怎么可能?”
谢围案的调查记录,岳迁已经翻来覆去看过几遍,且去见过当时参与侦查的老队员,宁秦可以说毫无嫌疑。谢围死之前,他们已经许久没见面了,谢围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出道,而宁秦潜心高考,被录取后提前来到大学所在的城市。谢围死时,他们甚至不在同一个城市。
“我们认为不可能,是因为我们知道的比林腾辛少。”尹莫说:“谢家人长寿,但长寿是将家中的人喂给他们所谓的老祖宗神灵,谢围被喂了,但有些细节说不通,林腾辛也发现这些细节,我们来不及查,但他查到了。”
岳迁悚然道:“谢围被喂给了宁秦?”
尹莫沉默。
薛锦听着他们讨论,一些事情他并不清楚,他是个真正的局外人,但目睹了岳迁和尹莫穿越,目睹了尹莫在穿越后身上那些严重的枪伤痊愈,又目睹了纸人代替岳迁上班,现在再发生什么离奇的事,他都能平静接受。
“合理。”局外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岳迁和尹莫都看向他,他说:“看我干什么?这还不合理吗?谢围案那么蹊跷,多年没侦破,有神秘力量参与不奇怪吧?他被谁吃了也不奇怪吧?林腾辛如果不是查到是宁秦吃了谢围,为什么找宁秦的麻烦?这人对谢围肯定有执念,不然也不会做那个钢琴。以及……”
他看了看岳迁,眼神认真,“宁秦心中藏着什么,不然无法解释他对林腾辛言听计从,让去雨子路就去,让失踪就失踪。而且你其实也有所怀疑,宁秦和谢围不过是青春期一起组过乐队的同学,早就不是一路人,20年了,宁秦为什么还去给他上坟?”
上坟两个字仿佛触动了岳迁某个记忆点,他很刻意地想了想,那种即将冲破谜团的感觉却消失了。
技侦那边传来消息,查到林腾辛在南合市有大量支付记录,但他的手机目前和宁秦一样是关机状态,不排除他还有别的未被掌握的手机和号码。
林腾辛租过两辆车,但这两辆车目前都已经归还,宁秦的车停在雨子路,他们大概率用另一辆交通工具离开。林腾辛考虑到了警察会介入调查,他从哪里又搞来车?或者是宁秦搞来车?
如果再不找到他们,宁秦真可能会出事!
岳迁呼吸越来越急,尹莫陪在一旁,忽然看到他站起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尹莫问。
岳迁激动道:“和谢围有关,林腾辛想复仇的话,他们会不会在谢家老宅?”
警车向安启镇开去,窗外的风景切片似的变幻,岳迁心绪不宁,一时间想到了很多过往的事。它们很不起眼,早该被遗忘了,但是在这个关头,它们犹如退潮后的石头,纷纷浮现。
谢围案发生在研究中心事故的一年前,准确来说,是10个月以前,当时他还和宁翎、岳小旭一起生活在柏科大的家属院,和宁秦、外公外婆都不熟,只是每年过年时见一面的关系。
宁秦读中学时是怎么样,和哪些同学关系好,他统统不知道,要不是这次,他连宁秦组过乐队都不知道。
家属院的生活枯燥乏味,宁翎太忙了,像个为工作而生的怪人。但他印象中,有一段时间,宁翎居然过几天就离开研究中心,回来时还面带愁容。他和宁翎不亲近,很少主动找宁翎问东问西,但看着宁翎难过,他鼓起勇气牵住宁翎的手,“妈妈,你不开心吗?”
宁翎回过神,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有什么事可以和迁迁说噢,迁迁是男子汉,可以帮妈妈分担。”他学动画片里的男孩说话,忐忑地望着宁翎。
宁翎忽然将他抱起来,他吓了一跳,宁翎很少拥抱他,只有必要时,比如去看病,上器械,才会抱他。
“妈妈……”但他很快放松下来,这是妈妈的怀抱,没有哪个孩子会不喜欢妈妈的怀抱。
宁翎将他抱得很紧,轻微发抖,像是害怕失去他。他小大人似的顺着宁翎的背,嘀嘀咕咕:“妈妈不怕,迁迁在的。”
那天,宁翎还是没说自己是怎么了。一周后,宁翎又走了,岳小旭在研究中心加班,半夜才回来。岳迁心里也有事了,他觉得妈妈不对劲,有点害怕,睡不着,一个人爬在窗边发呆。岳小旭见他这样,于是来陪他睡。
“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她为什么不开心?你们是不是要离婚了?”
“你这小脑瓜子,一天在想些什么?妈妈只是回老家几天,这就要和爸爸离婚了呀?”岳小旭说:“那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迁迁跟爸爸还是妈妈?”
他没有听后面的问题,“为什么要回老家?又没过年。”
岳小旭却沉默了几分钟,他觉得岳小旭在骗他,他们就是要离婚了。
见他着急,岳小旭说:“其实妈妈是去看小舅舅,爸爸跟迁迁说了,迁迁不能告诉妈妈。”
他用力点头。
岳小旭说,宁秦生病了,有点严重,但没让老两口知道,只给宁翎说了。姐弟俩虽然岁数差得有点远,但宁秦是宁翎带大的,关系比父母还亲。宁秦这一病,宁翎完全没法专心工作了,带着他到处求医。
他问,宁秦得的是什么病。岳小旭好像说了,又好像没有,他太困了,得知父母不会离婚,就没认真听了,后来睡着了,对这个不熟的舅舅,他并不怎么关心。
之后,宁翎应该又去了南合市几趟,渐渐地不那么消沉了,他也没问宁秦的事。再往后,风平浪静地过了几个月,研究中心出事,他失去父母,被外公带回南合市,外公外婆照顾不了他后,宁秦接手了他。
宁秦很健康,精力旺盛,完全看不出生过病。他也在巨大的变故中忘了这一茬,偶尔想起来,都觉得很不真实。也许那只是小时候做的一个梦?又或者是当年宁翎和岳小旭真的差点离婚,为了安抚他,岳小旭才编出来一个谎言?
他从未问过宁秦是不是真的生过一场病,生的是什么病,后来怎么好了?如今当记忆的碎片出现,他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变得陌生,宁秦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宁翎那样担心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只出现过那么一次,岳小旭没有骗他的话,那宁秦一定生了很严重的病,可处理宁翎后事的宁秦没有丝毫大病初愈的样子。
谢家人长寿,谢家人将最优秀的子孙喂给老祖宗,换取其他子孙长寿,谢围被喂了……
岳迁心脏狂跳不止,宁翎用某种手段,把谢围从谢围老祖宗的手中抢夺过来,喂给了重病的宁秦,谢家老宅那血腥的仪式,受益者是宁秦。
那现在的宁秦,究竟是什么东西?
安启镇,谢家老宅外面竟然停了一辆车,又是哪个网红来搞恐怖直播吗?一些小孩和年轻人在老宅外面张望,没听到什么动静。以前可以轻松翻进去的院墙不知什么时候加上了通电的铁丝网,门也被锁住了,没人敢冒险进去。人们议论纷纷,这谢家终于把这宅子卖了?买家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来这种地方住。
房间的窗户全都关上了,没有开灯,满室阴暗,但也不是一点光都漏不进来。然而那点光只能让人看清墙上地上斑驳的血迹,棺材一般的家具,更加恐怖。
宁秦意识模糊,恍惚听到破旧的门被推开,嘎吱一声。他朝声音的来处张望,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来人就站在门口,也不靠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清醒了些,想出声,但干涩的喉咙疼痛不已,身体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他被捆绑在一张只剩下板材的大床上。
“这里,熟悉吗?”人影动了,宁秦看清楚,是林腾辛,那个监视了他许久,约他在雨子路见面的男人。
宁秦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躯干和手臂传来剧痛,他好像骨折了,张口,喉咙里涌出一股浓重的血腥。
林腾辛朝他走来,一丝暗光落在林腾辛脸上,和在雨子路见到时不同,此时的林腾辛眼中再无客气、畏惧,只剩下仇恨。
林腾辛,在强烈地恨着他,但是即便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他也感知不到什么对林腾辛的恨,因为他……
“谢围当年就死在这里,在这张床下面。”林腾辛打断了他的思考,提醒着他一个尖锐的事实。
他反应很慢地看向床板,然后点了点头,极其沙哑的声音挤出来,“嗯,我那时,就死在这张床下面。”
第179章 版本之子(32)
林腾辛眼中溢出的愤怒迅速变为茫然、困惑,他惊愕地看着宁秦,仿佛没有听清,更没有听懂宁秦刚才的话。
“你,你在说什么?”
宁秦脸上却是极致的平静,瞳孔在暗沉的环境中显得极黑,什么都映照不出来。如果此时岳迁也在场,会发现面前这个宁秦虽然五官没变,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宁秦抬起头,他看上去和林腾辛一样茫然,重复道:“我那时,就死在这张床下面。”
“你放屁!”林腾辛在怒意的驱使下,失去风度,朝宁秦扑来,一把抓住宁秦的衣领,并没有多少肌肉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双手用力到颤抖,“是你害死了他!死的是他!你装什么疯!”
宁秦犹如无机质的眼珠转向林腾辛,没有挣扎,“是他,也是我,我们都死了。”
林腾辛粗重地喘着气,“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是什么东西?”
听到“东西”两个字时,宁秦轻微地皱了皱眉,他移开视线,仿佛在认真思考林腾辛的问题。
“他”,是什么东西?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曾经“他”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扰,因为找不到答案,“他”甚至想过结束自己这极端诡异的生命。可是后来“他”找到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联,“他”有个失去双亲,只剩下“他”一个血亲的外甥,外甥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衣角,小声叫“他”舅舅,“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生命并非没有来处。
宁秦眯起双眼,眼前浮现出岳迁小时候的样子。
小男孩虽然缺少父母的陪伴,但在物质上没有短缺过,宁翎和岳小旭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岳迁被他们教养得很有礼貌,也很爱干净。即便是惨痛的葬礼,岳迁的衣服都整整齐齐。
“他”看到岳迁在墓碑前背过身去,悄悄抹掉眼泪。那小小的身影触动了“他”,让“他”那颗没什么感情的心跃动起来,“他”想要保护岳迁,让岳迁好好长大。
岳迁叫“他”舅舅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这个可以被叫做“怪物”的东西,终于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生活于这片大地上的人。
尽管,“他”并不是人,“他”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融合体。
久远的记忆被林腾辛唤醒了,“他”在仇人,或是友人的怒骂和眼泪中,掀开往事卷起的一角。
真正的宁秦,“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感知到了,大概早就消弭,连灵魂都不知所踪。“他”用着宁秦的名字,大致清楚宁秦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父很有商业头脑,白手起家,一生的热情都倾注在公司,宁母是宁父的反面,满腔热忱都放在一双儿女身上。姐姐宁翎聪慧异于常人,连续跳级,奥赛拿的全是一等奖,将一众骄傲的男生踩在脚下。和姐姐相比,弟弟宁秦平庸许多,成绩一般,也不怎么上进,喜欢艺术,别的小孩被逼着上兴趣班,宁秦则是主动要求学乐器和画画。
宁父对宁翎寄予厚望,对宁秦很不满意,宁母却两个孩子都护着,他们愿意学什么,就让他们去学什么,宁秦既然喜欢弹琴,那以后当个演奏家也行。
姐弟俩虽然性格、天赋不同,但关系很好,和一般的姐弟相比,他们的年龄差距有些大,宁翎对这个弟弟毫无争抢的心思,一心对他好。宁秦也将宁翎看做自己最重要的亲人,比妈妈还重要。
也许天才在情感上容易有缺陷,宁翎是个对什么都很淡的人,和父母比较疏离,也没有要好的朋友。宁父起初想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然而她对做生意并无兴趣,早早决定走学术这条路。宁父非常生气,有几年和她几乎没有说过话。宁秦不如宁翎聪明,却是个情感丰沛的人,有一大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满溢的情感具化为了青春期创作的一首首曲子。
宁翎闷头搞科研,就在宁秦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嫁人时,她却带回来一个狐狸精姐夫。在姐姐突然结婚这件事上,宁秦和宁父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宁家只有宁母开开心心地迎接小两口,为女儿找到幸福由衷高兴。
也许宁秦直到消散,都在恨着岳小旭,这个男人是个孤儿,狐媚子长相,哪里配得上他的姐姐?
宁翎一家在柏山市生活,岳迁刚出生那会儿,宁秦一有假期就去,那小婴儿抓着他的手,只知道笑,手上还有口水,他既嫌弃又有点心软。
随着年龄增长,宁秦不怎么去看姐姐了,青春期的男生,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和追求,他和乐手们分分合合,慢慢有了固定的成员。所有成员中,他和谢围关系最好。他们的家庭条件相似,对音乐的理解也相似,他们无话不谈,经常在租的排练仓库里练一个通宵。
宁秦的这场青春算是尽兴了,到了高中,他知道自己必须考虑往后的人生路。宁母一向开明,鼓励他做喜欢的事,愿意玩乐队的话,就继续玩下去,不用考虑家里。但他看着宁父渐渐多起来的白发,想着姐姐的选择,知道自己不应该再任性。他已经玩够了,有了比很多同学丰富百倍的生活,音乐不一定能撑起他的未来。
他试着放下音乐,拿起课业,专注地学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发现这并不痛苦,他不像姐姐那样排斥接班。今后他继承家业,姐姐在学术领域耕耘,宁家的每个人都在发光。
愿望是美好的,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宁秦规划的未来应当会实现。
高三,学业繁重之时,宁秦时常感到头痛、恶心,眼睛也看不清楚。一次晕倒后,他独自去看了医生,医生面色凝重地说,想和他的家人聊聊。他镇定道:“我一个人在这边念书,医生,你给我说就是,我能接受。”
他患上了脑瘤,情况险恶,即便立即进行手术,预后也可能很差。
他走在街头,不理解厄运为什么如此潦草地降临,他才18岁,还没有走上社会,一切就要结束了吗?面对温柔脆弱的母亲,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父亲太忙,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
他只剩下一个人可以倾述,姐姐宁翎。
他艰难地说完自己的病,想来冷静理智的姐姐声音都颤抖起来,当天便放下工作回到南合市,姐弟俩抱头哭泣。宁翎告诉他,不要害怕,有姐姐在,姐姐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他,让他活下来。
他们去了很多医院,南合市的,其他大城市的,甚至是首都的。但医生们的态度都不乐观,他的病情发展得太快了,当时的医疗条件救不了他。医生们委婉地说,剩下的日子,让他不要太操劳,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尽快完成。
他每一天都能感到身体在变差,这严重地折磨、消耗着他的精神,他决定放弃,并且列了一个遗愿清单。回想自己的选择,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活不了太久,不如把乐队一直做下去,说不定还能在更多人面前演出。
他想到了谢围,他在音乐上的知己。谢围快要出道了,虽然不再做乐队,但依然是歌手。他真心祝福谢围,可心中也涌起一丝酸涩。他和谢围选择了不同的路,谢围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知道他放弃乐队的时候,没有质问他,只是委婉地表达了遗憾。
如果我们的乐队还在……他在病床上闭上眼,眼泪从颤抖的眼角流出。
他最后的一个愿望,是活到谢围出道的那天,亲眼看看谢围光芒万丈的样子。
可是谢围死了,死得非常离奇,非常凄惨。
宁秦这段记忆是模糊的,因为从谢围死去的一刻,真正的宁秦也在逐步被吞噬,只是一开始,宁秦意识不到这一点,只以为自己的病渐渐好了起来,脑瘤不见了,患病的经历就像一场噩梦,并不存在于现实中。
杀死谢围的人是宁翎,岳小旭是帮手。宁翎得知谢家人长寿,以及长寿会付出的代价。为了让亲弟弟活下去,宁翎杀死谢围,用某种仪式,将谢围的命转移给了宁秦。
这是宁翎在走投无路时的选择,她或许以为转移之后,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宁秦会活下去,长命百岁。她不知道的是,接受谢围命数的宁秦,被谢围所改变,慢慢失去自我,最后存活下来的那个东西,既不是谢围,也不是宁秦,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是“他”。
但宁翎也没有机会知道了,谢围死后的10个月之后,宁翎和岳小旭死于研究中心的事故,秘密因为他们的离开而被永远埋葬。
“他”又见到了岳迁,宁秦的意识还十分强烈,这是姐姐留下的孩子,是亲人。当岳迁悄悄哭泣时,“他”,又或许是原本的宁秦,将岳迁抱了起来,蹩脚地安慰。
“他”的身体里,谢围和宁秦的意识不断互相吞噬,“他”就像个冷漠的旁观者,而他们,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两个陌生人的记忆、情感彼此交融,全都成了“他”的,那“他”是谁呢?“他”不知道。